“难道李绍斌会自大到以为,在野外碰到我军,他能战而胜之?”李从珂又问。
“这并不重要。”蓝天白云,李从璟纵目远望,“重要的是,李绍斌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
“他若据守阆州,阆州纵然可保,但绵州、梓州一线,可是有我实打实的两万大军,那绝对是守不住的更何况,高行周、皇甫麟整出来的,可是五万大军的阵仗。总而言之,留给李绍斌的时间不多了,眼下他需要的是分毫必争。否则时日长了,一旦梓州陷落,他就没了生路,那时候无论再想做什么,都晚了。”李从璟道,“况且,李绍斌必定认为,即便他与我军野战不胜,尚可退守阆州城。所以,李绍斌必定奔袭剑州,以求扰我后方,乱我部署,探我虚实。”
“原来如此。”李从珂深表钦佩,“大帅运筹帷幄,庙算无遗,我等佩服!”
“什么运筹帷幄、庙算无遗!”李从璟洒然一笑,“本帅不过是在以多欺少罢了。”
李从珂赔笑道:“大帅说笑了。”
“并非说笑。”绿水青山,李从璟笑道:“往先为一方镇将、藩帅时,但凡征战,本帅常是以少敌多,故而步步危机、提心吊胆,那时候本帅便知道,这天底下打起来最痛快的仗,并非以少胜多,而是以多欺少!”说完,他问李从珂,“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为何?”
“以多欺少,便是欺负人。比起被欺负,欺负人总是要愉快的多!”李从璟哈哈大笑。
李从珂自然也跟着笑。
笑罢,李从璟一摆手,“说到底,孟知祥、李绍斌举兵叛国,妄想以一地挑战整个帝国,本就是找揍找死。既然他们有这个雅兴,本帅怎好扫兴,怎好不叫他们知晓,帝国的鞭子抽在身上有多疼、多能要人命!”
他说完这话,前方百战军游骑回报:已发现了李绍斌大军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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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 剑南快纵马 横刀冷锻甲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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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行踪被斥候发现,通常意味着想要顺利脱身已不可能,在得到百战军游骑回报过东川军的行踪后,李从璟即知大战已不可避免,而这正是他想要的。∮頂∮点∮小∮说,x。眼下他要考虑的,是如何安排这场战事。
“据现有形势推论,李绍斌当不知我军虚实,百战军主力当收缩战线,如此可进一步迷惑李绍斌,使其以为阆州一线只有百战军一部。”莫离稍作沉吟,“可不能让李绍斌的主力跑了,大军得尽快赶过去。”
李从璟道:“这是自然。既然李绍斌已经露头,此战便已成定局。除却留下部分兵力守卫阆州城,李绍斌能带出来的兵力,大概在两万五千上下。两万五千。。。。。。其中尚有一半是西川军,归属并不统一。”他笑了笑,“若非需要将其全歼,仅以百战军便足够将其击溃。”
王师主力距离百战军有五六十里距离,赶过去最快也需要一日时间。
说到这,李从璟下马,让谢玉幹将军情处绘制的地图奉上来,和莫离、王朴、桑维翰、卫道、杜千书等人围在一处,他指着地图道:“据斥候所报,李绍斌率军出朗州城,已过苍溪,正向北而来。现今我部位于永归,距其不到两百里,百战军已攻克江口城,前锋东渡嘉陵江,进抵张村一带,距其主力不到百里,离其先锋仅半日路程,两军斥候,已有频繁接触。”
“不难看出,此战战场,必在江口、张村一带。江口虽谈不上重镇,却也是方圆百里之内的要地,更何况江口城俯瞰嘉陵江,自然要重视。”莫离指着嘉陵江西侧道。
“好在百战军已攻占江口,这于我军大为有利,将其作为战场后方,建造战地医院,并屯粮草、军械于此处,使大军可进可退,是上佳之选。”杜千书颔首道,所谓‘战地医院’,并非现代战争才有,古时便有类似机构,只不过称呼不同,功用赶不上后世罢了,李从璟整军以来,这个概念自然逐渐明晰。
“如此说来,战场当放在嘉陵江以西,江口城前。”王朴沉吟道,“一旦战事开启,嘉陵江不利进退、转圜,背靠嘉陵江者,不仅周转余地小,还会被迫背水一战,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对方半渡而击之,更有甚者,一旦战事不利后退,遭遇敌方追击,士卒几乎无路可走,只得溃入江中,则必导致大军全面崩溃!”
“嘉陵江有如此之便,不若诱敌过江,我再趁其不备骤然击之,必可一举获胜!”卫道双眼明亮。
李从璟听着一众幕僚议论,并无多言,他看着地图,暗暗沉思。
忽然,他听到桑维翰语出惊人:“诸位缘何紧盯嘉陵江不放?既然我等深知江口、嘉陵江、张村一带之地势优劣,李绍斌岂能不知?既然李绍斌知晓,又如何会如诸位所愿?一旦他见我重兵把守江口城,如何还会轻易渡河?他便不会改道么!”
“方圆百里,并无它道可供大军通行,李绍斌想要奔袭剑州,必经此地。”王朴淡淡道。
“若是李绍斌见我军防备严密,不愿以身犯险,放弃奔袭剑州,回守阆州呢?我等谋划岂不成了空?”
“这。。。。。。”
“大帅,卑职有一计,可败敌军,使李绍斌覆灭在此。”
“但说无妨。”
“抢渡嘉陵江,奔而击之。”
“哦?”
“不可!”王朴立即反对,“此计太过冒险!需知,距离江口、张村一带的路程,我军并不比李绍斌短,若是我军抢渡未成,而李绍斌率领大军赶到,岂不自陷困境?”
“司马谬矣!”桑维翰道。
“某何处错了?”王朴反问。
“司马不知李绍斌此人。”桑维翰道。
“莫非参军便知?”王朴冷笑。
“某若不知,缘何知晓司马错矣?”桑维翰道。
“敢请参军指教。”王朴道。
“李绍斌奔袭剑州,其因为何?因不知我军虚实,不明我军主力在何处,故欲一力破百巧,使我军露出原形。”桑维翰道。
“那又如何?”王朴问。
“既不知我军虚实,李绍斌缘何敢抢渡嘉陵江?既然彼辈无意抢渡嘉陵江,又怎会急速行军?某料定,为免陷入我军埋伏,李绍斌必定行军谨慎。不仅如此,行军谨慎,对李绍斌而言,还可在发现我军主力时,及时撤回阆州。既然行军谨慎,速度便不会快。故此,我军可安然渡河,奔袭彼部!”桑维翰道。
“李绍斌既是奔袭剑州,又如何会行军谨慎到缓慢的地步?”王朴再度冷笑。
“司马此言,正显露出司马不知李绍斌此人。”桑维翰道。
“参军何必卖关子?”王朴道。
“奔袭剑州,是战略需要,源自李绍斌欲走出困境;行军谨慎,是战术需要,因了李绍斌不敢贸然行动,因为他已不能再败,故必须时时保持军力。”桑维翰道。
“李绍斌如此谨慎,为何不直接回援梓州?”王朴冷笑再三。
“回援梓州,困守一地,便失主动,往后有守无攻,有进无退。李绍斌自视甚高,岂能不作其它尝试,便行此下策?”桑维翰嗤笑一声。
说罢,见王朴不答话,桑维翰向李从璟拱手为礼,“大帅,卑职以为,为今之计,当令百战军收缩防线于张村一带,以迷惑李绍斌,使其以为阆州内外只百战军一部,诱其进攻张村,而后我大军加速行军,在张村与之决战!如此,必能一战胜之!”
王朴思虑再三,仍是不赞同桑维翰的提议,他道:“大帅,此举风险太大,还请大帅三思!”
李从璟笑了笑,心中已有答案。
主力出阆州,的确是谨慎用兵的需要,这是李从璟针对目下局势的最优选择。然则,谨慎用兵,不意味着要错失良机。
他站起身,道:“传令:百战军收缩战线,主力转为守势,精骑靠前,监视东川军动向,一日三报。再令,大军加速,倍道兼行,赶往江口城。”说到这,顿了顿,对众人道:“且看游骑探报,若是李绍斌果真行军缓慢,我则一举过江!”
桑维翰大喜,“大帅英明!”
李从璟如此布置,王朴也挑不出毛病,不复多言。
张村。
此时的的村落,或者称之为村,或者称之为里,此地名为张村,自然以张姓百姓为多。只不过到了今日,村中的百姓已没了几个。
但凡战争所到之地,百姓自然是要逃兵灾的,即便是百战军,也无法阻拦所有人逃离。只不过百战军前锋到了此处之后,将还未逃离的百姓都控制了起来,送到江口城,只留下一些有胆气的青壮,作为此地乡导。
此举既是为了避免战争开始后,百姓无辜遭殃,也是为了避免走漏大军机密。
秋高气爽,村头一座民防上,孟平高坐屋顶,嘴里啃着一只白梨,望着村前的大道。村落内外,百战军已做好了临战准备,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在村外结阵而战。
这意味着,村外那些该砍伐的树木、该割掉的杂草、该填平的沟壑,百战军都已处理好。总而言之,作为一处合用的战场,百战军已将这里打理好。现在,万事俱备,就等李绍斌送上门来,大战一场。
打马奔回的斥候,向孟平汇报了东川军的最新行踪,“贼军前锋三千兵马,距离此处已只三十里。”
孟平点点头,示意知晓,待他不紧不慢啃干净手中的梨,将梨核随手扔掉,拍拍手,随意抹了一把嘴,站起身来,对在屋前候命的传令兵道:“传我将令,结阵迎敌!”
前锋未必都是马军,但李绍斌派遣来的前锋,的的确确就是三千骑。这三千骑到了张村村外,却并未擅自发动进攻,而是远隔十里,就地徘徊起来。
闻听此讯,坐在房顶上的孟平哑然失笑,惋惜一叹,“都说诸葛用兵唯谨慎,李绍斌入蜀不久,看来已深得其味啊!”
屋下,杨重霸正在摆弄自己的兜鍪,闻言嗤笑道:“不进攻、不开战的前锋,也叫前锋?”
孟平不以为意,“等着吧,他们会进攻的。”
“将军缘何肯定他们一定会进攻?”杨重霸纳罕。
“东川三千马军之所以暂且不动,是因李绍斌用兵谨慎,故而不会妄启战端。但就如你所言,不开战的前锋,还叫什么前锋?等他们请示过军令,李绍斌总该探探我们的虚实才是。”孟平手撑着下颚道。
“那为何我军不主动进攻?”杨重霸又问。
孟平一动不动,“大帅吩咐过了,百战军只能守,不能进。”
“为何?”杨重霸颇为不甘。
“因为大帅在钓鱼。”孟平笑得天朗气清,他看向杨重霸,问道:“你见过会咬人的鱼饵吗?”
“鱼饵不会咬人,只有猛兽才会咬人。”杨重霸闻声翁气道。
“这话说得好。”孟平抚掌而赞。
“但将军说过,对方还是会进攻,届时我们怎么打?”杨重霸想了想,又问。
“自然是狠狠的打。”孟平理所当然道。
“可将军方才说,我们是鱼饵,鱼饵不会咬人。”杨重霸满脸不解。
“我们的确是鱼饵。”孟平笑容怪异,“但我们是百战军。”
“这有什么不同?”杨重霸扰扰头。
孟平叹了口气,“所以你真该多读点书,否则你这脑袋就只道打打杀杀了。”
说罢,孟平补充道:“若是我们不出力,不打出百战军的风采,那就装过了头,反倒是会让李绍斌起疑,不信这里只有百战军一军。”
杨重霸又想了想,点头道:“末将明白了。”
“去阵前吧,此战以你为首。”孟平道,“李绍斌不出来,我也不会下来。”
“是!”杨重霸欣然领命。
“等等!”孟平叫住了他,认真道:“别杀干净了,总得留几个人回去给李绍斌报信。”
“末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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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一 剑南快纵马 横刀冷锻甲 5()
确如百战军游骑所探知的那般,李绍斌自阆州出军,已然过了苍溪,大军行进的下一目的地,的确是江口、张村一带。¢£,
与孟平所料不同的是,李绍斌的前锋在张村外停留的那段时间,并未向李绍斌请示任何军令。因为在出发前,先锋就已得到李绍斌明令,若是见到百战军先锋,可尝试交战。
百战军战力到底如何,李绍斌只有耳闻,未曾切实体会过,故而他需要先探上一探。至于这里面是否还有其他深意,也不难想见。
两军先锋在张村交战时,李绍斌距离张村,尚有一两日的路程。
李绍斌接到的第一份军报,是先锋发现张村驻有百战军先锋,稍作休整后,已开始与之交战。
李绍斌有些担忧。
“百战军再强,也不会强过当年的从马直,军帅不必担心。”王晖见李绍斌面色忧郁,劝了一句。
李绍斌微微颔首,似是认可了王晖的判断。
这回出阆州,李绍斌留下四千人守城,自带了两万四千人出征,阵势浩大。这其中,有赵廷隐、孟思恭所部合计一万余西川军。总体而言,东、西川军兵力大致相当,但先锋却是李绍斌的嫡系,更是他手中的精锐力量。
不到一个时辰,第二份军报接着到了。
李绍斌看罢军报,皱起了眉头。
“百战军强弓硬弩,前锋战事不利,正在准备撤出战斗。”见王晖望来,李绍斌简明说出了信中内容。
王晖肃然颔首,没有多言。
禁军战力如何,与之在剑州交过手的王晖,心中不会没底——若非对方太难对付,当日他手握万人精锐,岂会只战一夜便撤军而走?
方才所言,不过是希望李绍斌不要表露忧色,以免被士卒瞧见,影响军心。
然则李绍斌如何能不忧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王晖此时难以尽数理解李绍斌的苦楚。
虽说之前他主动出击,旬日间攻下阆州、果州,孟知祥也以三万大军围攻遂州,更是逼得武信军将领临阵投靠,形势在那时看来是一片大好。李绍斌几乎已经以为,两川之事差不多就要成了。
但是转眼间,形势陡转直下。先是防备严密的剑门关,被静难军出其不意攻克,兵锋直逼剑州城,随后是武信军中出了个史彦超,大振军威,再是郭威的万州军,神不知鬼不觉攻下合州,震动蜀中。
这三者几乎同时发生,让两川措手不及。
如今,北方,剑州、龙州被李从璟攻下,兵锋已进抵绵州;东面,遂州久攻不下;南面,合州郭威虽说没有进一步深入两川腹地,但却牵制了足够多的西川兵力。
眼下,两川局势虽未糜烂,但已成危局。而一旦两川事败,东川首当其冲。这叫李绍斌如何能不忧虑?
李绍斌暗暗叹了口气,想要收拾心情,又顾虑起绵州战况,忧心如醉。
然而征战途中,忌讳主帅心绪不稳,李绍斌好歹说服了自己,露出轻松之色来,他对王晖道:“待攻下剑州,李从璟覆灭在即也!”
王晖连忙附和,“我东川军民齐心,李从璟必败无疑!”
没多久,前锋第三份战报传回。
“前锋战败!”斥候言简意赅。
交战不到两个时辰,说败就败,李绍斌不禁骇然,正欲发怒,顿了顿,好歹忍住,转而笑对左右言:“百战军果然名不虚传。”又对王晖道:“将军先前失利,非战之罪,本帅已知矣。”
王晖赶紧道:“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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