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年纪大脸皮薄,所以这事让我来跟公子说,公子,镇治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这几个月来为募兵、城防、军营的事,奔波劳累,很多人都累病了,实在是殊为不易,眼看年关将至,不知公子可有什么补贴?”章子云说道,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怕李从璟为难,但殊不知李从璟看了他那脸色,不为难也得为难了。
官员过节福利,可不是后世才有的,老早就有了。
李从璟又是一阵好说歹说,将章子云打发回去。
不曾想,章子云前脚离门,莫离已是后脚进门。
“你就不要催饷催补贴了,我这儿什么都没有,正在想办法……”李从璟手一摊,耸耸肩,无奈道。
莫离却笑了,轻轻摇着他那把折扇,大冬天也不嫌冷,道:“我不是来催饷的……”
章三十五 李继韬之谋()
这简直是李从璟今日听到的,最悦耳最动听的一句话了。
所以李从璟心情好了起来,他拿起那碗方才丫鬟送来的姜汤,递到莫离面前,“这碗汤我还没喝过,送给你了。大冬天摇着扇子,嫌外面的风不够大?有本事你别抖啊!”
莫离呵呵笑着接过还冒着热气的姜汤,一口喝下一半,也不尴尬,神色自若道:“李继韬送来一封信,说要见你,约定地点在梁子山下。”
李从璟从莫离手中接过信,扫了一眼就放下,淡淡道:“他要见我,我便去见他,哪有这样的事。除非他到淇门来还差不多。”
莫离摇扇轻笑道:“李继韬自然是不会来淇门的,他现在身份敏感得很,他还怕来淇门之后你将他扣押送给晋王,那他可是作茧自缚了。”
李从璟目中有调笑之色,道:“心里面有鬼的人,难免会心虚一些,他若是没打算投靠伪梁,又怎么会害怕来淇门。但他不来淇门,安义军自然是带不回去的。”
“就算他来了,还是带不回去那四百安义军。”莫离笑道,旋即面容严肃了些,“不过捎信的人还带来了一句话。”
“什么话?”李从璟问。
莫离正色道:“李继韬说,若是你不去见他,他就踏平梁子山下和神仙山下的村庄!”
李从璟一阵愕然,须臾后嗤笑一声,不咸不淡道:“这厮心肠可真是歹毒,等他踏平梁子山和神仙山山下的村庄,我军中的梁子山和神仙山徒众就算不营啸,自此也非得跟我离心离德不可。”
莫离将碗里的姜汤一口喝完,一抹嘴道:“而且就算他做了这件事,大可以说是去剿匪了,虽然理由牵强但至少是条理由,没其他什么大问题晋王还真不会拿他怎么样。”
“但他既然敢将屠刀对准大晋百姓,就说明他叛心已定。”李从璟道,顿了顿,“那这么说来,这回我还真得非去会会他不可了?”
莫离摇着折扇老神在在道:“早晚你是要与他会面的,去见见也无妨,算是了解这位对手了。”
李从璟寻思半响,并没有立即作答,而是问起另外的事,道:“魏州有什么消息?”
“能有什么消息?”莫离收起折扇,眼眸中有愤然之色,“之前李继韬接连给幕府上了不少奏章,痛斥你梁子山的事做得太过分,不过因为你之前就已经跟晋王通报过情况,所以晋王并没有理会。但是最近这些时日,却不知为何,这件事又被吴靖忠那老不死的重新提出来,还在幕府引发了些许争论。”
“哦?幕府上怎么说?”李从璟随口问道。
“无非是说百战军军饷物资要得不少,但除了把刀枪对向同袍之外,并没有什么作为。”莫离说道。
这话说得诛心,罪名也极大,提出这茬的人,明显居心不良。
莫离接着道:“老将军新近回到魏州,听到这些言辞,当众大发雷霆,言辞颇为激烈。”
“父亲回到了魏州?”李从璟眼中有喜色闪过,莫离口中的老将军,自然只能是他老爹李嗣源。他随即又沉思起来,道:“父亲为人向来低调,这回竟然为这件事当众动怒,难道是形势已然极为严峻?”
他和莫离打小相处,是以像“低调”等一些后世词汇,莫离也早已熟悉。
莫离摇摇头,“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应该不至于。对了,过些时日,老将军会到淇门来。这也是晋王的意思。”
李从璟点点头,“我出镇淇门也有近四个月了,晋王是应该让人来看看的。”
莫离微笑道:“不过晋王既然让老将军来,摆明了是不把那些对你不利的言论,当作一回事的。”
“晋王之英明,对我之信任栽培,的确是世间少有!”李从璟长叹道,他还有句话没说:对付李继韬本来就是李存勖的主意,他当然不会理会魏州那些诋毁李从璟的言论。
“不过,人言可畏,我也不能让父亲和晋王太难做,为了堵住那些风言风语,到合适时机,是有必要拿出一些成绩来了。”李从璟摸着下巴沉吟道。毕竟三人成虎,对付李继韬的事没什么人知道,这种情况下李从璟就要照顾自己的名声了。
莫离忽然问道:“听说近来饷银匮乏?”
“何止是匮乏,简直快揭不开锅了。”李从璟苦笑道,“我也正为这事苦思对策。”
莫离又开始摇扇子,这显示出此时他肚子里有墨水要吐,果然,他缓缓道:“要筹措饷银,去偷去抢显然是不成的。其实,对于军队而言,要钱,打一仗就可以了。打赢了,把敌人的金银物资拿过来,就能收获大把财富。”
李从璟笑得愈发无奈,道:“这事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百战军虽不缺乏能战之士,拉出去打也不是不能打赢一些对手,但将士磨合、军阵训练毕竟还未成熟,冒然上战场,只怕伤亡颇大。这三千将士,每一个都是对我而言都是宝,我不是不舍得他们伤亡,只是发挥不出最大价值,我却是不愿意的。”
“况且,我总不能带着他们直接跑到黄河边上,去攻伪梁的城池吧?那样会引发两国大战的,晋王眼下好似并没有跟伪梁大战的意思。”
李存勖现在正忙着称帝,这几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李从璟才有最后那句话。
莫离露出一个更为自得的笑容,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表面上自怨自艾道:“谁让我们军情处的人,每人都领双份饷银呢,这要是不做些事,真是会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的。眼下情景,正是该我们军情处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李从璟实在受不了莫离那副欠揍的表情,抄起将按上一本书砸了过去,没好气道:“别搁这跟我恶心,就知道你鬼点子多,快说!”
莫离把伸手接住的书方方正正放到案桌上,这才笑着开口道:“大军征伐,显然不符合百战军目下情况,但是精锐突袭,却未尝不可。”
李从璟心中郁闷,却不得不接话道:“但是能被小股精锐突袭得手的城池,必定不是大的城池,物资财富有限,于我而言并不能解燃眉之急。”
莫离老神在在道:“若是有一座城池,城池本身不小,财富也不少,但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导致防备力量不足,甚至是防备松懈,那就可以一试。而若这座城池离淇门不远,我们不用深入伪梁境内,那就完美了。”
李从璟眼神一亮,“这样的城池,简直就是为我准备的。不过条件如此苛刻,有如此之多限制的城池,恐怕没有。就算有,只怕也是极为难找。”
莫离脸上始终保存有淡淡的笑意,他拿起桌上的碗,本想在此刻再喝一口汤,但碗到嘴边,才发现碗里已经空了,尴尬的咳嗽一声,放下碗,道:“不巧,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机构,专为收集敌方情报而生,经过几个月不懈怠的渗透,却是掌握了这样一个信息。如此一来,一切都变得有可能了!”
“若是连那座城池的名字都知道,那行动便能立即计划。”李从璟紧接着道。
“怀州。”莫离笑道。
两个字说完,莫离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抬起头,就看到李从璟已经捏着拳头,阴笑着向他逼过来。
“那啥……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到了军中,你还敢吊老子胃口,老子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知道,我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那你知道太阳为什么是圆的,山为什么是尖的,桌子为什么是方的……”
“……”
……………………………………
“泽潞比邻怀州,若是李继韬投靠伪梁,就可直接与梁地连成一片,之间并无阻碍。且泽潞之地本为重镇,其后与大晋腹地之间并无险关,上可至晋阳,下可至魏州。”莫离道,“是以这些时日以来,军情处一直将怀州作为观察重点,这才得出这么一个有用的消息,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李从璟摸着下巴道:“如此说来,我倒不必着急去会李继韬了,先去怀州走一趟。不仅可以摸摸怀州梁军虚实,为日后李继韬叛国之后的征战做些准备,同时也能解决军中物资。等我在怀州得手之后,李继韬火烧眉毛,也就没心思顾及四百安义军了,这梁子山神仙山之灾难也就迎刃而解。”
莫离点头赞同道:“一举多得,当可为之。”
当日,莫离将收集到的信息全部汇总,交到李从璟面前。出乎李从璟意料,这个信息却不是李荣收集到的,而是出自桃夭夭的手笔。不过当李从璟从头到尾看清楚消息的全部内容后,倒是对此不足为奇了,这样的信息,恐怕也只有桃夭夭会去留意。
李从璟当即让张小午去军中抽调三百精锐,轻装简从待命。
随后,他将桃夭夭也叫来,和莫离一起,探讨行动的具体方案。
怀州位处淇门西南,怀州北方是泽州,泽州北方是潞州。泽潞一带,已经是对梁的前线。只不过这地方在黄河西线,而晋国和梁国的战争,则是围绕黄河东线进行。是以怀州一带相对少有战事,并不像德胜城一带寸土必争,在战争中首当其冲。
经过长时间商讨,行动方案被确定下来。这回的行动,将由军情处战士作为向导,军情处战士对信息的及时和准确更新,是此次战役决胜的关键。
而李从璟挑选的三百精锐,作为这场突袭战的主力,是真正的骁勇之士,若是此战能胜,李从璟打算将其作为自己的亲卫培养,成为他日后在战场上撕裂敌阵的尖刀。
此一战,将关系到李从璟经济赤字能否填补,幕府中的负面言论能否被击破,以及李从璟亲卫特种部队,能否被组建起来。
此一战,作为百战军组建后的首战,虽然不是全员参与,但是集中了百战军的精锐力量,意义非凡。
百战军目下战力究竟在什么水准,也将在这一战中得到评测。
章三十六 君子都()
因为是第一次以军情处的情报作为行动依据,莫离格外重视此事,整个军情处,除却他自己需要主持潞州事务,其下三位统领,皆尽派出,或者提前赶赴怀州,或者随李从璟一同出发。
此行李从璟只带三都人马,因此连斥候,都是军情处的人在担任。
目的地是不是怀州州城,而是其下一个县邑——长和。淇门也是上县,但与长和比起来,几乎不值一提。长和在怀州州城之东,是怀州数一数二的富裕之县,驻兵两个指挥,镇将段振林,是怀州刺史董璋远亲,官拜折冲校尉。
段振林勇武异常,深得董璋信任,就是脾气差些,有一个嗜好在长和众所周知——好美色。因年关将至,董璋赏赐颇丰,段振林得了财货,便又动了食色之心,不知何时看中了一个小家碧玉,这回索性趁着腊月二十四小年关娶亲。
因此,才有了李从璟此番之行。
“要说伪梁之地,土地膏腴,水利方便,物产丰富,确实比我晋地富裕不少。这样的富裕之地,就应该有被劫掠的觉悟。”李荣跟在李从璟身旁,这时笑言道。
“那岂不是说,我们此行,也算是劫富济贫了?”孟平将话题接下去。
李从璟听了,哈哈笑道:“劫富济贫,那是像桃统领那样的侠客所为,我们这叫征饷。”
自从桃夭夭进了军情处,李从璟便不再称呼她为大当家,她为军情处三统领之一,李从璟便改叫桃统领。
桃夭夭却没理会众人的话茬,语气一副既往恬淡,道:“段振林这回强娶的民女,我们之前接触过,年过及笄,读过些书,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此女极为狡猾。我在想,这回她要是偷偷逃了婚,我们这回可就白跑了。”
李从璟诧异道:“极为狡猾?”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被桃夭夭评价为极为狡猾,让李从璟很是意外。
“不错。”桃夭夭道,“正因如此,未免打草惊蛇,我们并未深入与之交流。”
“不管如何,段振林若是连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娃娃都制服不了,我们也就不用担心他了。”李荣说道。
孟平倒是义愤填膺:“这段振林真是不堪,竟然连小女孩都不放过!”
“十三四岁,也不小了啊!”李从璟叹道,他记得开元二十二年,朝廷还颁布过政令,要求男子十五岁以上,女子十三岁以上,一律要进行婚配,妇女生了男丁的,还赐粟一石。不过那是朝廷为了增加人口,采取的临时政策。
不料他这话一说出来,立即引得众人怒目相向,好似大伙儿突然看清:哦,原来你也是如此这般的禽兽!
“段振林虽然人品不堪,治军却还不错,其麾下千余将士,皆尽敢战。步军指挥使段灏,恐怕即便是在其大婚之夜,也不会放松警惕。”桃夭夭接着说道。
李从璟虽然心中认为,这些不小部分都是由亡命之徒、侠客、流氓、地痞组成的军队,虽然在战场上不乏战斗力,但军纪,却实在不敢恭维,但他还是道:“如此当谨慎为之。”
李从璟和众人商议的计划很简单,就是趁段振林新婚之夜,突袭长和,一举将其控制,然后搬足财货赶紧火速撤离,待翌日其麾下将士宿酒醒来,他们已经进入晋国地界,届时李绍城也会率大军前来接应。
这其中自然有不少艰难,甚至是危机,但此战本就不是常规作战,又有军情处相辅,对于百战军而言,成与不成,那是考试结果,但无论如何,考试却是必须要考的。
出了晋国地界,百战军开始昼伏夜行,加速行军。在段振林新婚前夜,百战军到达长和城外不远处的一处密林。此时,军情处已经有人在此接应。来接应的领头者,正是军情处三位统领中的最后一位,吴长剑。
“将军尽管放心,长和城的斥候,绝对发现不了这里。”按照军情处的布置,三百将士隐入密林中藏好,吴长剑如是说道。
“城中情况如何?”李从璟问。
“一切如常。”吴长剑道,“一应布置,也都安排妥当,只待明日夜里动手。”
李从璟又就一些细节问过吴长剑后,放下心来。桃夭夭忽然问道:“那小娘子是否一直都在你等监视之中?有没有出逃?”
吴长剑道:“桃统领倒是未卜先知,属下也正要向将军说明,在段振林的严密监控下,这小娘子今日竟然逃出他的府邸,虽然被及时发现抓了回去,但段振林也是恼怒异常。”
李从璟微微一愣,只得道:“这小家伙看来倒是有几分本事。”
一夜无话。
次日,自申时起,长和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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