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虎目圆睁,面如怒涛,气若猛虎,骇人之极。
徐永辉面色苍白,刹那间汗如雨下。
一者,直到秦王府护卫已摆出防御阵型,他的亲兵才拔出兵刃。秦王府护卫不动时尚好,这一动,势若雷霆,彷如山峦崩塌,大地开裂,好比洪水猛兽,那股杀伐之气骤然乍现,让人睁不开眼。
二者,眼前乱象,他完全不知是怎么回事!
徐永辉看到李从璟冷眼望着他,那双眼眸里没有任何感**彩,唯独冰冷的不似人间之物,跟地狱恶鬼的双目绝无两样。
他心中哀嚎一声,大叫坏事。千钧一发之际,他却做了一个极为聪明的举动。
徐永辉翻身下马,拜在李从璟马前,“秦王息怒!下官绝无此意!请秦王明察!”
说罢,回头招呼身后亲兵,“全部退后十步,护驾!”
李从璟冷眼看着徐永辉,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念头。
徐永辉此时距离林英极近,以林英身手,要杀徐永辉易如反掌。他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不像是故作姿态。他又令亲兵退后十步,完全与秦王府护卫隔离开,的确避免了两相因乱擦枪走火。
可以说,此时徐永辉的性命完全在李从璟手里操控,如果他真埋有伏兵,不会如此自取死路。
然则,眼前乱事,李从璟亦不知情!
他的确打算拿下徐永辉,但他绝不会蠢到在牙城发难!
李从璟将城墙、周围景象看在眼中,胸中略有判断。
城墙上厮杀正酣,牙城中亦有军士,呼喊着向他们冲杀过来。冲在最前的,已与徐永辉亲兵交上手。
他们口中皆言:“杀秦王!”
喊声震天。
乱兵数量极多,少说也有数百人。
四百秦王护卫,半在牙城,半在城外。李从璟等深陷其中,危险至极。
此时有后队护卫来报:“秦王殿下,城外有乱兵冲击我军阵列!”
数面受敌,如陷死地。
李从璟手握缰绳,在马背上纹丝不动,连横刀都不曾去触碰。他居高临下俯瞰着徐永辉,淡漠道:“徐将军,贼兵作乱,该当如何?”
徐永辉以头触地,“下官罪该万死,请秦王稍待,容下官击退乱兵,再来领罪!”
“徐将军忠勇可嘉,何罪之有?就留在孤王身边,护卫左右吧!”李从璟面无表情,淡淡说道,他看向来报信的后队护卫,“敢犯孤王车驾者,杀无赦!”
“得令!”那护卫领命,转身就走。步履稳健,完全没有慌乱之象。
“林英,着你带百人,并徐将军一部亲兵,击溃左右来犯之敌!”李从璟下令道,说罢,看向徐永辉。
徐永辉会意,大声叫道:“徐才,带你部,听从林将军调遣!”
后面有人应了。
“末将领命!”林英昂然抱拳,提槊握缰,转身就走,“秦王有令,尔等随本将击敌!”
李从璟再看向面前城墙,手指城楼,“孟松柏,为孤王夺下城楼!”
城墙上尚在乱战,原本戍卫军士,已渐感不支。
“末将领命!”孟松柏大声应诺,提槊下马,带人冲向城墙。
看向徐永辉,李从璟道:“徐将军,随孤上城墙吧。”
“是是!”徐永辉起身,与李从璟跟在孟松柏等人身后,行向城墙。
上得城墙,徐永辉立即为眼前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过来,李从璟为何只带四百人,就敢到白马城来,并且丝毫不惧进城。
城墙上,孟松柏只带数十人,却如猛虎下山,冲杀之下,面前乱兵无不望风而倒,浑若秋风中的麦子,完全没有正面抵挡之力。只是如此短的时间,孟松柏便在城楼左右,清理出大片安全之地来!
四面皆乱兵,四面皆乱战。李从璟淡然走上城墙,看也不看一眼,走进城楼。
徐永辉寻机向城下看去,心中惊骇更甚。
牙城中,林英只带百骑,冲杀之间,却杀得乱兵溃不成军,简直如履平地。他是俯瞰,眼前情景,就如蛮牛践田,草木皆应声而倒。
牙城中的驻军,名为左右崇牙,乃是徐永辉依仗的精锐,但在秦王府府兵面前,简直跟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没有区别。
牙兵姑且如此,可以想象,城外兴乱的长剑军,面对秦王府兵,又是何等不堪景象。
难怪秦王闻乱,半分也不慌乱,下达给护卫的军令,不是如何自保,而是杀无赦。
杀无赦。徐永辉此刻算是明白,这三字的分量。
徐永辉跟紧李从璟,走上城楼。
在走廊上,李从璟倚栏而望,将乱战的城墙、牙城、城外景象,尽数收在眼底。
“敢跟秦王府兵动手,这些乱兵勇气可嘉。”李从璟身旁,莫离摇着折扇,俯瞰各处,面露不屑,发生一声嗤笑。
徐永辉站在一旁,面红耳赤。
这些乱兵,都是他的部曲。
他从未觉得,他的军队竟是如此不堪。
他向来认为,他的军队乃是精锐。
真是坐井观天。
他先前还以为,他能打跑秦王。
或许吧,如果将左右崇牙、长剑军都拉出来,四面围住秦王府兵。
“可笑不自量,蚍蜉撼大树。”王朴轻抚书生剑,言语间没有半分客气。
“徐将军。”徐永辉听到李从璟开口了,“乱兵从何而来?为何要谋反?”
徐永辉顿觉双腿一软,差些跪下,“下官不知。”说完,猛然反应过来,“请秦王容下官片刻,下官必为秦王查出元凶!”
“不劳徐将军费心了。”李从璟淡淡道。
徐永辉心中顿时冰凉一片。
他听见李从璟接着道:“孤王素知藩镇兵骄将悍,也知藩镇官兵不乏流氓土匪,犯上作乱之事,大唐这些年出现的还少吗?”
“杀秦王?”李从璟冷哼一声,眼中杀意暴现,“好大的志向!孤王倒要看看,是他们杀了孤王,还是孤王夷了他们三族!”
徐永辉目瞪口呆,不知该当如何。
此时他岂能不知,李从璟杀意已决?这位秦王,先前一直对其和颜悦色,以至于他都忘了,秦王手上,有着数不清的人命——数万敌军将士的性命!
杀一人是为罪,杀十人为凶,杀百人为恶,杀千人为将,杀万人为雄!
徐永辉终于跪下来,“下官知罪!”
李从璟此时不知,今日滑州镇军为何会作乱。无妨,他会查出来的。
史载:庚申,诛滑州左右崇牙及长剑等军士数百人,夷其族,作乱故也。
这是原本史书记载,如今观之,往后的史书也会如此记载。
在跪下来那一瞬,徐永辉便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什么。作为滑州节度使,治下不仅有安置流民失当的污点,更有秦王至州治,而乱兵意图围杀秦王之事,如果说前者只是污点,后者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然而,此时此刻,徐永辉已经没有选择。
在跪下来之前,徐永辉不是没有想过反抗。
实际上,在牙城中,突闻喧闹声、见到乱兵时,他就知道,此事已然无法善了,他就想过不如就势反了算了。
然则,一来秦王府兵反应太过迅捷,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将徐永辉围在中间,林英更是长槊直指他咽喉,无论他承不承认,触碰到林英的双眼时,他有刹那间的害怕、迟疑。
二来,李从璟之前对他和颜悦色、颇为亲近,已然让他失去戒备之心。他本有对付李从璟之打算,中途放弃过,好比一鼓作气再而衰,再要提起主意就要难得多,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最终,他只能选择与李从璟站在一边。
现在,眼见乱兵大势已去,而秦王平定乱兵,都不曾亲自动手。他更加知道,即便临死反扑,也跟找死无异。
击溃徐永辉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的,是李从璟那句“是他们杀了孤王,还是孤王夷了他们三族!”
徐永辉不想被夷族。
此时,他恨透了那些乱兵,恨不得将幕后元凶千刀万剐。
李从璟望着楼下,眼神冰凉。
作乱的军士只是左右崇牙、长剑军一部分,并非全部,如若不然,饶是他有四百府卫,也只能突围而走。到得那时,徐永辉必定踞城而守。李从璟再要对付滑州,就要难得多。
滑州姑且拿不下,遑论有银枪效节驻守的濮州。
若是如此,他这趟东行,也就败了。
人非圣贤,不能将所有事皆掌控于手,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你永远不知会发生怎样的意外。哪怕你事先谋划再周详,再妥当,再自认万无一失。
“贼兵作乱,固然出乎意料,却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我等先前布置,就不必调动。”气氛有些沉重,王朴悠悠叹道,“前有流民处置不当,现有贼兵作乱之事,拿下滑州全境,就顺理成章得多了。任何人都无话可说只是,这贼兵作乱,委实太过触目惊心了些!”
“拿下酸枣,离便知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如今观之,情况比预想中要严重得多。”莫离收起折扇,面容难得肃穆,望着楼下战场,轻声说道。
李从璟身形却纹丝不动,他道:“这回东行,本就是为为难地方、打破既有秩序而来,触碰到的地方利益多而且大,自然凶险万分,也会有许多不能预知之变故,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敌人。但那又如何?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章三一 世间有风情万种 大丈夫当归何处 9()
白马县外,高行成盯着城池看了许久,直到城内外再无交战声传来,深深叹了口气,转身招呼左右,“走吧,徐永辉完了。”
左右疑惑不解:“有数百甲士相助,徐永辉纵然降不住秦王,料也不至于败得如此快吧?”
“事实如此,如之奈何?”高行成也想不通其中关节,只能徒叹奈何。
“难不成徐永辉没有举事?”左右试探着问道。
高行成下意识道:“这不可能!有我等暗中联络支持的数百甲士举事,徐永辉身为节度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要说他对此事不知情,休说秦王不会相信,恐怕他自己都不信!事到临头,焉有徐永辉不动手的余地?难不成他想等死么!”
“那却是为何,城中这就没有动静了?”左右困惑道。
另有一人道:“早就听闻秦王麾下将士精锐,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秦王若是率先制住了徐永辉,乱兵就此被秦王压制下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高行成长叹一声,“此事,也只有这样方能解释得通了!”
说罢,狠狠一击节,愤然道:“此事原本计划周详,断无失败之理。徐永辉委实太无能,使大帅一番盘算落空!”
左右也是同样感受(,骂道:“早就听闻徐永辉乃一介匹夫,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要非他如此无能,今日事成,且不说秦王一定在此丧命,即便保得性命也是狼狈逃走,如此所有事情都落在了徐永辉头上,无论是秦王还是朝廷,接下来都要专心对付滑州,再也不会顾及濮州。如今看来,这将祸水挡在家门外的计策是实现不了了!”
另一人满脸懊恼之色,“说来也是奇怪,这秦王怎么就能将徐永辉、将事态控制住?这太不可思议了些,说出去简直耸人听闻!”
高行成阴沉着脸道:“无论如何,秦王此番来滑、濮,是来者不善,且不说濮州处置流民的方法,与滑州基本无二,银枪效节军向来不受陛下待见,还不知秦王到了濮州,会闹出怎样的事情出来!”
“秦王这人有手腕,加之身边谋士如云,的确不可小觑,那最负盛名的四大才子,此番就有两人被他带在身边。尤其是那莫神机,传闻有神鬼莫测之能,最会玩弄阴谋诡计,当年渤海王子大明安,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掌握渤海大权,就是受此人之助!倘若使他到了濮州,还不知会玩出什么险恶花样来!”
高行成说完,左右道:“然而眼下形势如此,我等该当如何?总不能潜入城中,行刺于他吧?”
高行成跨上马,道:“为今之计,唯有速回濮州,将此事禀告大帅,请他早作谋划,以便应对!”
“高将军所言甚是!”
徐永辉缓缓解下头盔与佩刀,放在身前,刹那间这位老将仿佛苍老了十岁,精气神被抽了个完全,再也没有半点意气风发之态。
见徐永辉这番模样,李从璟也不忍再有责骂之言,挥了挥手,示意孟松柏将他带下去。
乱兵已被尽数镇压,当场为秦王府卫斩杀两百余人,剩下数百人被拘押在一处,等候处决。
因了长剑军、左右崇牙作乱,两军将士皆被解甲。
徐永辉因自请罪责,李从璟便当仁不让,接管了白马县城。四百府卫,多半戍卫城门,小半随在左右。
李从璟所做第一件事,就是尽数诛杀作乱兵卒,并逮捕其家人,夷三族!
一声令下,满城血光。
此事以被桃夭夭暗中调集的军情处锐士为主。
一日之间,无数人头落地。
满城震慑,十万军民噤若寒蝉。
天下由此知秦王之威!
当日夜,滑州节度府衙。
“骄兵悍将者,处置之法有三,为首之计便是杀,以求震慑天下藩镇。这是早在洛阳之时,父皇便与孤定下的基调。”李从璟与莫离等人草草吃了些东西,便聚在一起议事,“杀一儆百是杀,杀鸡儆猴是杀。正因如此,对待此番作乱之贼兵,孤王绝无姑息之理。”
“人头、鲜血,最是能让人敬畏,对待这些骄兵悍将,自无姑息之理。”莫离轻摇折扇,微微笑道,“君不见,此番无数人头落地,满城军民噤若寒蝉,那数千驻军,却是偏偏无一人胆敢侧目而视?”
“滑州乱或不乱,此时下结论还为时尚早,还需得再看看。”
“处置骄兵悍将之事,是孤王此行重中之重,滑州的长剑军、左右崇牙,该杀的杀了,对孤王后续继续深入处置骄兵悍将,有多大裨益与帮助,还待以观后效。”李从璟沉吟着,“远的不说,濮州本就在孤王此番行程之中,银枪效节军是否会乖乖听候调遣,可是就要见分晓。”
“借用殿下一句话,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就是。”莫离洒然道,“总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朴见李从璟与莫离说得差不多,开口道:“骄兵悍将要处理,流民之事同样刻不容缓。滑州数万流民,无粮度日,无衣过冬,性命攸关。之前殿下已拿下酸枣,其他诸县却还未动。这些事情,如何区处,亟待殿下决定!”
“文伯所言甚是。”李从璟点头道,“各县情况军情处都已查明,捉拿官吏、豪强,由军情处主办、秦王府与六部官吏牵头即可。问题在于,这些官吏捉拿之后,各县由何人主事。流民动向,除却各家收买的之外,老弱去向也都查明,聚拢不是难事。难事在于,粮食、衣物如何调派,从何处调派。后续又当如何安置。”
“这些事看来复杂,实则都有章可循。”王朴道,正欲说些什么,孟松柏进来通报,说是徐永辉求见李从璟一面。
“此时他要见我作甚?”李从璟有些疑惑。
“此正紧要之时,徐永辉请见,若是无事还好,若是有事,说不得对时局有影响。离以为,还是见一下的好。”莫离道。
李从璟点点头,站起身,对莫离、王朴道:“处理流民之事,你俩先且商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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