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循之前因为一些事朝廷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在明知朝廷中枢缺少官员,运转不便的情况下,竟断然拒不上朝、不理政事,以臣胁君!最终如何?是李嗣源做出让步,强忍怒气,让人几次三番去请,这才让孔循再度理事!
怒气盈胸之下,李嗣源看着孔循冷冷道:“孔爱卿,朕今日告诉你,庄宗之失,大过不在猜忌功臣,而在纵容骄兵悍将!”
这话有置气之嫌,然则这也说明了李嗣源怒气之大。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便是任性又何妨?平日里示尔等以宽仁,是君王德行宽厚,尔等便以为老虎利爪已钝?施恩不施威,岂非纵容尔等目无君上!
李嗣源拿起另一本册子,目光锐利,口吻严厉,“看看崔协这本折子,‘文王治世,因王道而周兴八百年;始皇治国,因兵戈而使秦亡于二世故而大唐若欲传子孙万世,当效仿文王之政,而摒弃始皇之恶。’这就是你们推举的宰相人选?且不说他满口空谈,对时政无一有用之言,就说这王道、兵戈之论,简直一窍不通!难道你们想要朕,学那周王蜷居洛东,坐视天xia大争之势不管,最终被秦军亡国吗!这是乱世,不是太平之时,连这最基本的东西都分不清,还谈何军国大事!”
说完,将折子扔到殿中,“看看吧,朕的栋梁之臣!”
皇帝动了真怒,臣子皆不敢言,唯唯诺诺。安重诲俯首低眉,此时也再无一句话出口。
李从璟凝神静气,不动如佛。自打安重诲说出方才那番话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已不用多言。连轻重都分不清的对shou,不值得他重视。
李嗣源可不是庸君,是非黑白自有明断,岂会因为别人几乎话就分不清南北?朝堂上只有安重诲的一言堂也就罢了,而今有他在,安重诲还如何能混淆圣听?
安重诲此时算是反应过来,知道崔协与李琪相差甚大,明刀明枪根本就不是李琪对shou,此时明智之举唯有闭嘴,因为李琪为相已然势不可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徒然自伤而已。他再争论,让李嗣源觉得他分不清贤、愚事小,让李嗣源认为他只顾私利、不顾君王那就事大了。
只不过此时反应过来,显得为时已晚了些。君不见陛下已经发怒了么?要知道,咱们这位陛下素来宽仁,可是极少发怒的,在臣子面前这还是头一遭。此时虽未直接对安重诲,但所谓敲山震虎,意思已经很明显。
“父皇,还需要召见李琪、崔协觐见策问么?”李从璟见李嗣源怒气稍平,为免气氛持续尴尬,找了个话题给李嗣源台阶下。
李嗣源稍事沉吟即道:“虽见两位爱卿上书,为免有偏颇之处,还是见一下的好。”
“父皇圣明。”
“陛下圣明!”
无论才干如何,毕竟这些年在中枢没有白混,李嗣源的召见在李琪、崔协意liao之中。为此,二人在写完上书之后,抓紧时间准备了一番。两人准备的核心,自然是围绕各自上书的内容,免不得一番充实、扩展,希望以此来赢得李嗣源策问的青睐。
李琪、崔协进宫之前,在宫门外碰上。
李琦乘牛车,崔协乘马车,两人富gui高下立判。
而实际上,李琪是御史大夫,崔协是御史中丞,前者是后者的顶头上司。虽则如此,两人关xi不睦朝野皆知,庄宗时李琪因颇受重视,崔协自然翻腾不起浪花来。
改元天成后,崔协搭上安重诲的便舟,权势水涨船高,李琪不结党也不巴结安重诲,自然不受待见,权势渐为崔协所夺,两人分庭抗礼多日,而今更是同争宰相之位,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少摩擦,此时相见,可谓冤家路窄。
两人车驾相距甚近,瞧见李琪,崔协面色怪异,阴生阴气道:“哟,这不是李大人么,怎么,陛下也召见了你?”言下之意,陛下召见我就够了,召见你完全多此一举。
对崔协这幅模yang李琪早就习以为常,之前迫于安重诲的威压,向i不予理会,今日再见,淡淡瞥了对方一眼,不冷不热道:“陛下之意如何,难道需要本官向你转述?”终究是没有恶言恶语。
崔协呵呵冷笑,“陛下之意如何,若是李大人能知晓,何妨为下官转述一二?怕就怕李大人不知。”
李琪整整衣襟,迈步进宫,“崔大人倒似乎知晓得比本官清楚。”
崔协抬脚跟上,不愿落后李琪,争着跟他并肩,“下官或许不知,但安公定然知晓。安公知晓,下官自然也就知晓。”
李琪冷哼一声,“朝堂之大,岂是事事皆出自安公!”
“李大人这就生qi了?”崔协哈哈大笑,笑罢,得yi洋洋,“李大人难道不知,朝堂是很大,但同时也很小?有些时候,甚至小到某些人一言便能决定一件军国大事。”
李琪轻蔑一笑,不屑道:“恐怕你口中的安公还没有这个本事!”
“安公有无此等本事,李大人心里恐怕比谁都清楚吧?陛下圣明,对安公委以重任,事事皆从之,眼下便连秦王,也从不与安公为忤!”崔协被李琪蔑视的模yang激怒,大言不惭,死死盯着自己这位顶头上司,“李琪,你我谁为相,今日便见分晓!我倒想看看,日后你见了我,还能不能有今日这份傲气!”
李琪目视前方,看也不看崔协,淡淡道:“本官也希望日后相见,你还能这般挺直腰杆。”
说话间两人来到崇文殿前,在得李嗣源召见,跨步进门前,崔协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你等着!”
拜见李嗣源时,李琪恬淡敛目,崔协跃跃欲试。崔协恨不得早日将李琪踩在脚下,急切得很,以至于都没注yi到安重诲使给他的眼色。
“国之重臣,谏言国事、论经国之要是本职,两位爱卿的奏本朕已看了,现特地召两位前来,是想听听两位爱卿详细论述,以解朕惑。”李嗣源有意将李琪的忠正之言留在后面,遂看向崔协,“崔爱卿,朕看便由你先说吧。”
“臣遵旨!”听到李嗣源这话,崔协以为这是李嗣源看重他,这才让他在李琪前面发言,当下抖擞精神,抖抖衣袖,开始侃侃而谈。
他虽不通文墨,却生得一张好嘴,这下娓娓道来,虽不说引经据典,倒也颇有口绽莲花之效。
庄宗时,崔协即为御史中丞,奈何因为缺少文才,奏章多讹谬,常受责罚,那时他却以为,都是李琪刁难他,故意鸡蛋里挑骨头,当然对李琪颇多憎恶,是以现今投了安重诲,才如此对李琪不假辞色。
崔协一面侃侃而谈,一面观察李嗣源脸色,见李嗣源始zhong面含微xiao,未有表示,以为李嗣源听得入神,不由得更加卖力。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李嗣源尚且不如何,安重诲实在是无法陪崔协继续丢这个脸,寻了个空,打断他,对李嗣源道:“陛下,崔中丞意思已明,还请让李大夫说话。”崔协在错误的方向上言辞越多、发挥越远,不正说明他安重诲事先失察尤甚?他着实忍受不住了。
此举大出崔协意liao,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安重诲,怎么都想不通对方怎么打断自己,让李琪来说话。转念一想,难不成是自己说得太投入,没注yi到什么?眼角瞥见殿外已日暮,心想定是天色已晚,安公不欲耽搁太久。如此,心中安定下来,退到一边,静等着看李琪笑话。
果然,李琪张口一言,崔协就想发笑。这都何种言论?简直大逆不道,也能搬上朝堂?君王面前,仁义道德、王道教化才是正经,怎能如此算计?真是不知所谓!
他斜眼看李琪,心中洋洋自得。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崔协意liao。因为李嗣源已然开始与李琪谈论个中细节,谈论如何有效具体实施他的策略!
等等,陛下难道不是应该声色俱厉批判他吗?!
崔协转头去看安重诲,希望从安重诲那里得到一些暗示,却见安重诲眼观鼻鼻观心,压根儿就不理会他。
崔协既惊且疑,忙去看孔循。然而孔循此时正看着李嗣源与李琪对答,面有微xiao,不时点头,分明一副听得极为认真、很是认同的模yang!
怎会这样?
难道不应该是陛下听从了安重诲的谏言,决定纳自己为相,今日前来只为走个过场?
崔协面色愈发苍白,手足冰凉。这时,他终于注yi到,殿中还有一人,正神色悠然,如轻风拂林。
秦王?
待李嗣源好不容易与李琪谈完,已近月上中天。
李嗣源面上笑意浓郁,对李琪不吝夸赞。夸奖完,问殿中诸人,“众位爱卿,朕应以何人为相?”
李从璟、安重诲、孔循异口同声一起道:“李大夫贤能,应以之为相!”
崔协站在角落,失魂落魄,无人理睬,混若被遗弃的多余之物。
“既然众卿都如此认为,朕亦喜李卿之才,此事便如此决定下来。”李嗣源拍了板,这意味着,剩下的只是程序问题了
出崇文殿,李琪疾步而行,追赶李从璟。
无论如何,若无李从璟,便不可能有他李琪再度为相的一天,且不说日后如何,此时此刻,他怎么也要去感谢李从璟一番。
然而等他出门,疾步下台阶,李从璟已经走得只剩下远远一个背影,模糊在宫门前的夜色中,李琪追之不及。
李琪喟然叹息,很是惋惜。
自此日后,洛阳大小官吏皆知秦王之势,遂争相拜访、依附。
翌日,李琪来到秦王府,意欲登门致谢,却被门房告知:李从璟不见客。
没有理由,只是不见,哪怕来者是宰辅。
李琪逗留秦王府门前的这段时间,遇见好几批前来拜访的官员,文武皆有。
一时间,秦王府前门庭若市。
然而无论来者何人,报以怎样的目的,秦王府皆只有一句话:不见外客。
门房说得很明白:除却秦王府本府人员与河阳节度府辖下官吏,秦王府不接受任何官吏拜访。
有机灵者怀揣公务而来,以为秦王府不能拒绝,谁知孟松柏一样答道:“公务请至三省六部衙门,有涉及秦王府者,请待朝议!”
朝野遂知:秦王不结党,亦不养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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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七 明君可辅臣非才 不觅房杜觅启诵 8()
虽说李从璟心里认为,在他与李嗣源之间无需太过顾忌猜忌的问题,然则心里认为如此不代表行动上便能不注意,朝堂上已然有安重诲一党,实无必要再出现李从璟一党,因为前者早晚会灰飞烟灭,到得那时后者便无从区处。
更重要的是,对李从璟而言,李嗣源的朝堂便是他的朝堂,李嗣源的朝臣便是他的朝臣。结党之事,在团结一部分官吏之余,也必然舍弃另外一部分官吏,而对皇帝而言,所有的官吏都必须团结。
是以,不结党,便是结尽天下官吏,不养宾客,便是养尽天下豪杰。
从正大光明的角度去看,李嗣源不猜忌李从璟,而李从璟不争权夺势,父子齐心协力治理江山,这是两人的默契;从厚黑学角度看,这是两人在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在交换信任。
经过几日准备,滑州之行已迫在眉睫。冬日将近,倘若各州县流民安置不甚妥当,还需要留足弥补的时间。若是情况不好,处理起各项事宜来难免颇费周章,离开洛阳的时日不会短,弄不好可能需要年底才能归来,而洛阳形势的发展,一日千里,不会因为李从璟的离开便暂停下来。李从璟在离开洛阳前,自然免不得要对洛阳做一番布置,至少把亟待处理的事情处理完。
亟待处理之事,说来也不多,无非三两件。
“争相之事若无殿下插手,必是崔协更进一步,如今李琪为相,他与安重诲素来不对付,当其时也,安重诲无异于自伤一臂。眼下朝廷四相,任圜、冯道、李琪,皆忠直贤明之辈,形势甚好。”
“然而安重诲结党内外,却也不可小觑,这些人中,又以孔循最为势大。孔循与他是儿女亲家,也是他在朝中的最大臂膀,倘若能使两人反目,安重诲便好对付了。”莫离对李从璟的想法一清二楚,军情处的情报两人没少一起分析,打压安重诲的基调也是两人一起定下,此时摇着折扇风度翩翩道,“遏其势、弱其翼,这第一步走好了,后面的事也就不难办。”
李从璟沉吟道:“安重诲权重朝堂,上倚君恩,下挟臣利,除此之外,更有后宫之力为其重要砝码。孔循位居枢密,在朝堂上地位斐然,又与安重诲是儿女亲家,两人亲密无间;德妃深受君宠,权重后宫,便是母妃也不愿与其争锋,要对付这两人,难度实在是不小。”
原本历史上,后来曹氏虽获封为皇后,然则后宫之事,多是德妃王氏说了算,曹氏不过空享尊崇罢了。
莫离微微而笑,风度翩翩,“离有一计,可使殿下不费吹飞之力,达成此功。”
李从璟讶异不小,“既能使安重诲与孔循反目,又能使他与德妃疏离”
“自然。”莫离虽然胸有成竹,却神色淡然,举重若轻。
李从璟深知莫离脾性,知他越是淡定从容,便说明他越是有把握。眼前的莫离,一副恨不得化身轻羽飞天的模样,那只有一种可能性:此事他已十拿十稳
李从璟叹息一声,面有恸色,感慨道:“庄宗初临洛阳时,意气风发,颇有明政,后来沉溺声色,罔顾社稷,以至于江山败坏,这里面多有妖后刘氏之影响。庄宗终其一生,不曾宠信她人,对刘氏可谓厚矣,然而刘氏如何庄宗负伤,刘氏弃之而走,路途中因担心被遗弃,不惜委身他人。庄宗待刘氏一片真心,连带江山都葬送了半座,却落得如此下场,可悲,可叹”
洛阳之变后,刘氏逃到半途,终究还是被舍弃,好在她离宫时携带了大量钱财,便造了一座尼姑庵,打算权作栖身之所,再寻它途。李从璟对其恨之深矣,得军情处密报后,即刻遣人将其杀之。至于李绍荣,逃到晋阳,被晋阳守将捉住,献来洛阳,亦被李嗣源杀了。
江山美人,或可兼得,或不能兼顾,如何取舍,便是雄主也常感为难。好在王氏虽然权倾后宫,也只是对恩主安重诲颇多照拂,并未有其他出格举动,算是尚有自知之明。否则,李从璟要对付她可就难了。
李从璟这话莫离没法接,好在李从璟感叹完也没有继续发挥,问莫离:“莫哥儿之策,孤自然深信不疑,然则此事从何处下手”
“此事要落到赵王肩上。”莫离回答道,当下与李从璟密语一番,说得李从璟连连点头。
李嗣源有三子,除李从璟外,次子李从荣年方十六,封赵王,拜天雄军节度使。第三子李从厚十二岁,封宋王,官拜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莫离口中的赵王,自然指代的是李从荣。
莫离言罢,李从璟面露不忍之色,“如此对二弟有所不公”
莫离认真道:“此事对赵王并无妨害,况且殿下难道以为,就算我等不事先绸缪,安重诲便不会将主意打到赵王身上吗殿下仁慈,爱护幼弟之心离自然知晓,然而此事并非害赵王,而是帮赵王,请殿下不要优柔寡断”
换做旁人,便是王朴,恐怕都难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莫离不同。两家本是世交,关系甚好,若非莫离父亲执意不愿出仕,以他这些年来辅佐李从璟之功,朝堂上必不会少他父亲的位置。不仅如此,莫离与李从璟打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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