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溃兵四散逃命,恒州闻风震动。
此战之后,泊汋遂定,辽东遂安。
而盛怒的皇甫麟,在翌日即将重拳落于恒州,“为将者,不可因怒而兴师,但虎狼之师,将士之怒,足可摧城拔寨!现在,本将要与尔等,再败契丹蛮贼于恒州!”
章两百二七 数年之功见成效 渤海四战定大局(4)()
于游牧民族而言,王帐所在,即是王廷所在,而对游牧民族的王汗来说,王帐即是他的宫廷,类比之中原帝国,草原汗国的王帐就是移动的皇宫。中原百姓很难能够相信,世上竟有能容纳数百人的毡帐,而在耶律阿保机建造城郭之前,契丹百姓也不相信,中原的屋宅宫殿,可以那般巨大辉煌。耶律阿保机在定都西楼,大兴城郭,建立契丹国之后,他仍然保留着四时捺钵的制度,追根揭底,眼下的契丹国,虽有些许城池,但莫说与中原媲美,便是连卢龙都比不上,此时的契丹国,在性质上仍旧是游牧汗国。因而耶律阿保机这位契丹昔日王汗、今日皇帝所在之地,也是契丹宫廷所在,其王帐规模之大,足以媲美一座军营、一个小部落。
正州。
黑夜里,头然而我正州守军、渤海军民,却也不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与祖宗疆土同存亡的!我等为国而战,总得叫契丹贼子知道,渤海国还有人愿为国而死!”
“将军。。。。。。”
大明邢摆了摆手,打断亲信的话,“李将军叫契丹贼子阻在通水河谷,一时半刻支援不到正州,但我等也不可坐以待毙。你去点选一千精骑,三千精卒,一个时辰之后,随本将出城!”
“将军你这是要。。。。。”亲信愕然不已,只想说眼下守城都难,哪里还能主动出击?
“契丹贼子攻城日久,眼见我们守城都乏力,自然料不到我等会主动出击。而正州城想要守得久些,也需要鼓舞士气,一味只守不攻,是守死耳!”大明邢道,目光炯炯,“行动快些,自然能安然退回城来。”他的手扶在残损的城墙上,“总得叫耶律阿保机知道,在这里,我大明邢、渤海军,是他的敌人!这世上总没有只挨打,不还手的对手!”
亲信不再说什么,抱拳应诺。
此时的大明邢尚不知晓,今夜他这一番并非临时起意,但绝对够突然的举动,对眼下这场战事的影响,会有多么大。
只因他的这一行动,成就了另一个更大的行动。
章两百二八 数年之功见成效 渤海四战定大局(5)()
“今晚会不会下雪?”桃夭夭仰着头,面对漆黑如墨的夜空。
一连数日,天色都阴沉得紧,像是人的脸色,仿佛都要滴下水来,这让才经历过几场大雪的幽州军,都不由自主担心往下的天气。
野外夜深如海,深不可测,山峦似鬼,而夜幕中的树梢,就如同厉鬼的爪牙,似乎总在张牙舞爪,要择人而噬。四下静谧异常,没有半分杂音,落针可闻,嘈杂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突兀。行军到了万人以上的规模,所谓马裹蹄、口衔枚,不过是聊胜于无的举措罢了。
大军在荒野中停下来,各部保持行军队列原地歇息,只有在这一刻,人与自然才真正融为一体,这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人与荒野的呼吸节奏都是一致的。
潜上山岗,李从璟与桃夭夭等人瞭望前方地形,这里距离大军奔袭的目的地,已经只有三四十里左右的路程。在桃夭夭说完那句话后,夜空中的黑云竟然开始缓慢消散,皓月之畔星辰都渐渐露出脸来,像是娇娘的面纱被一寸寸掀开,显出里面的容貌来。
李从璟由是微笑道:“看来今夜会是个好天气。”
大军征战,莫离、王朴等人给留在西京坐镇后方,随行的亲密人员便只有近卫和军情处。之前每逢这种时候,总有君子都听候调遣,而如今君子都不在身侧,怎么都感觉差了些什么东西。
“为避免给契丹斥候发现行踪,这一路来我们都没有跟正州和通水河谷联络,若是此时正州已经失守,亦或是通水河谷已经落败,契丹军已经回援,今夜我们的行动可就成了个笑话。”清辉洒在桃夭夭顺直的长发上,将她那张出尘的脸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山风微寒,卷起的发梢很写意。
李从璟洒然道:“不过三两日的时间而已,哪有这么多变故。再说,大军上了战场,就跟赌徒上了赌桌没有区别,无论你技艺有多好,总不可能掌握一切变化因素,这个时候,就得有放手一搏的胆气。”
让李从璟稍感意外的是,他这番话并没有让桃夭夭信心满满,她敛眉低首,“是吗?”
好奇的看向桃夭夭成熟的侧脸,李从璟揶揄道:“桃大当家何时变得这么没有信心了?”
捋了捋耳鬓的丝发,桃夭夭随意笑了笑,递给李从璟一封书信,声音缥缈,“幽州来的家信,一直犹豫着是不是等到战后再给你,免得你分心,既然你这么有底气,也就没有再瞒你的必要。”
拆看书信,李从璟脸上不明所以的神色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感完全替代,信中的内容,硬是要越来越心如止水的李从璟,怔了好半响。
“恭喜。”桃夭夭淡淡的声音不辨喜忧。
好半响,李从璟收起书信,贴身放好,一言不发的站在山岗上,就这么一直静默了良久。
信是任婉如所写,内容叫李从璟措手不及:前日她已被诊出有了身孕。
算算日子,那正是李从璟出征前种下的因。
在此之前,李从璟已经百分百确信,他已经完全融入到这个时代,眼前的世界即为真实,他就是李从璟,是李嗣源之子,是任婉如丈夫,是百战军主帅,是大唐卢龙节度使,并且准备改变这个世界。千年之后的那段记忆,已成虚无,再也无法触摸,并且说不出口,也注定不会再被提起,只能随岁月消散,成为时空之外的东西,包括那一世自己的父母,以及那个白衬衫、牛仔裤的长发女子。
然而当“有后”这个字眼如此真实落在自己身上,李从璟心中的震动让他自己都所料不及。
见李从璟长时间不说话,桃夭夭露出一个真实的笑容,眼中闪过一抹调侃之色,“如何,李大将军,还能指挥接下来的战斗?”
桃夭夭近在咫尺的声音,将李从璟从失神中拉回来,眼前的世界如此清晰,让他不能闪避,他深吸了口气,不知改作何言。
放晴才须臾的脸色,此刻又如同先前一样,给蒙上了一层无法言语薄雾,桃夭夭声色认真起来,“此时将这个消息告诉你,是要让你知道,你是个快做父亲的人了,往后在战阵中来往冲杀时,不能再如先前那样,每回都像是末日到了一般,无所顾忌。你得懂得保全自己。。。。。。”
话说到一般,桃夭夭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眸子也跟着低下去,那流淌在眸底的色彩,也给她掩饰下去。
荒野无声,寒风未休,环境在告诉你,一切并没有改变。李从璟没有再沉默,他仍旧果决道:“这不能算在一处。征战即是征战,打不得折扣。”见桃夭夭想要说什么,李从璟没给她插话的机会,声音大了几分,“今夜之战,事关重大,也的确危机重重,袭击耶律阿保机大营,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若成功,便能彻底扭转战局,且不说活捉耶律阿保机,最不济也能让契丹军主力损失过半,一举打掉契丹军主动进攻的余地,让渤海战场攻守易形!身为主帅,身在战场,便只有战局,只有身前路,没有身后身。”
桃夭夭被李从璟这番豪气冲天的话,给冲得一愣,慵懒的眉眼顿时叫愤怒给塞满,转身走下山岗,骂道:“白痴!”
平白无故吃了骂,李从璟也怔了怔,愈发不明所以。
王朴咳嗽了两声,在李从璟转头看向他的时候,试探着问:“军帅,你该不会真不知道桃统率何意?”
李从璟现在满脑子都是接下来的战斗,哪里还有心思去念及其它,闻言瞪眼道:“有屁快放!”
王朴见转眼间挨骂的人成了自己,偏偏身侧再无人让他去骂,只得无奈的认命。叹了口气,正欲开口,李从璟却已摆了摆手,“你不用说了。”
王朴茫然的看向李从璟,却见李从璟已经没有再将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负手看向远方的身姿,又恢复了挺拔伟岸,就如每回临场指挥战斗一样。
黑暗中奔来数骑,没有打火把,寻常人很难想象他们在夜里是如何视路的,到了山岗前,骑士下马奔上来,他们是先行去探查正州战局的斥候,此时向李从璟禀报了一份紧要万分的军情,“正州守军出城夜袭契丹大营!”
李从璟脸色微沉,他没想到大明邢会行如此险棋,若是一着不慎,让耶律阿保机给吃下,那正州城的战局就会朝一个很难控制的局面发展,事已至此,李从璟也不废话,问了最要紧的问题:“战况如何?”
“契丹大营并未有什么慌乱,正调兵遣将,似有反咬之势!”斥候言简意赅道,时间仓促,视野也不好,他能看出来的东西也不多。
李从璟心中快速盘算一番,很快就想到,大明邢此行虽然有些轻率,却能为大军今夜奔袭吸引契丹军的注意、兵力,问题是在大军赶到之前,大明邢不能给契丹吃掉。
通水河谷战事吃紧,李从璟却没有去支援李绍城、孟平,而是率领援军迂回奔袭正州城外的契丹大营,这是釜底抽薪之法,也是无奈之举,契丹骑兵多,而通水河谷位置在正州、西京中断,李从璟若是仅率马军支援,则力量不够,若是率步骑同行,则速度跟不上,由此他便让李绍城、孟平死战,拖住通水河谷的契丹军,而他自己暗度陈仓,来行“斩首”行动,直取耶律阿保机。此着若胜,则形势彻底逆转、攻守易行,若是败了,李从璟就只能率幽州军退出渤海。
非是李从璟要孤注一掷,而是敌我兵力悬殊,如此行动是难得的取胜机会。再者,此番行动参谋处经过仔细推演,是确有胜算的。
就如李从璟所言,这世上难遇到有十足把握的事,尤其是军争,有过半胜算,就值得一搏了。如若不然,这世上岂非边地功成名就?
走下山岗,李从璟翻身上马。须臾,军令下达已歇息足够的三军:奔袭正州契丹大营!
。。。。。。
幽州,节度使府邸。
一座三层楼阁上,任婉如在数名丫鬟婆子的陪同下,凭栏北望。黑夜里,北方只是一片漆黑,什么也不能看到,哪怕是白日,也只不过视线稍远一些,距离她要注视的地方,仍旧相隔千里。
然而有些注视,不在目标,而在方向;无关被守望的人,只关注视者。
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任婉如笑容恬淡,她本就是个婉约清淡的性子,此时的笑意让他愈如出水芙蓉。
她视线遥远,声音却很近,轻声呢喃:“你来到这个世界,会伴随你父亲卓越的功勋,你注定不平凡,因为你的父亲是如此伟大!”
。。。。。。。
寒风拂面,硬如刀割,随战马奔驰起伏的李从璟,目光如往常一般沉静,此时此刻,他要奔赴的战场,论凶险,论艰难,都是此生征战所遇之最,与之相应,其场面与影响,同样冠绝今昔。
在桃夭夭离开山岗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桃夭夭今日情绪数遍的缘由,他本是思维缜密的性子,对外界感知极为敏感,经由王朴提醒,自然知道桃夭夭面对那封书信为何会神情黯然,哪怕是劝自己战场上珍重一些,也要借他人的名义。
然而,对李从璟而言,沙场决胜与骤分生死,他早就有了奋不顾身的理由。
从决定与契丹不死不休的时候开始,这种理由就已经与生死之重同样分量。
现在,他能想的,不是儿女情长,也不是妻子温情,只有这场战争的胜负。
。。。。。。
领军冲出荒野,星海一般灯火通明的契丹大营,就在眼前。
握紧长槊,时隔数年,现今的李从璟,与当年乱军中追斩张朗时并无不同。
“向前!”长槊前引,他在马背上喝道。
章两百二九 数年之功见成效 渤海死战定大局(6)()
同样是荒野、军营、城池,异地却没有太明显的异样风情,距离恒州城不过一二十里的地方,两颗脑袋从草木丛中探出头来,两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盯着恒州城与城外的契丹军营,贼亮。
恐怕无人知晓,这两颗脑袋趴在这里,已经整整一日一夜没有挪动半分。这几乎是很难理解的事情,常人总得吃喝拉撒,但这对这两人来说却不是问题,在眼下这件事情上,纵观幽州、渤海、契丹军,很难有人比他们更加专业。
他们出自幽州演武院。
其中一颗脑袋看了一眼天色,低声对另一颗脑袋道:“已经十二个时辰了,该摸清的东西都已经记载下来,皇甫将军还在等我们回去,该走了。”
另一颗脑袋再度确认了一遍面前那张写满字迹、绘满线条的纸,点了点头,“走。”
全身伪装的两人悄然离开原地,一路抹去痕迹,什么都没有留下,直到距离藏匿之地近十里的地方,两人才从隐蔽处牵出马匹,纵马狂奔。
旁人很难想象,如今已是统率五百人官居指挥使的两人,会如此冒险潜行到距离恒州不足二十里的地方,去近距离查勘城外的契丹军营。
脱离了城外契丹军的游骑探察范围,两人稍微松了口气,其中一人有了说话的兴致,对身旁的同伴道:“有了这份地图,契丹营地虚实便一目了然,大军来奔袭时,就能把握好时机,在其防卫最松懈之时,从其防备最薄弱之处,突进营中,从而一战功成。若是战事顺利,咱俩怎么也得算个头功?”
同伴闻言嗤笑道:“安大头,你满脑子都给军功塞满了吧?”
“赵铁头你别嘴硬,难道你就不期望这份军功?”先前说话的人反唇相讥,“现如今渤海战事形势愈发明朗,依我看,大军得胜而归是必然之事,到时候你就不想锦衣还乡?”
说话的这两人,正是安重荣与赵弘殷。
两人演武院学期已满,与其他第一批学成的学员一样,肄业后进入新军任职,是为新军骨干力量,现两人都已是指挥使。新军在秘密开出卢龙、支援泊汋城战场取得胜利后,由皇甫麟率领,直扑恒州。而作为先行者,安重荣与赵弘殷所部承担了为大军开道的重任,此番潜行去摸恒州城外契丹军的底,便是出于这样的情况下。
“衣锦还乡?”赵弘殷咀嚼着这个词,出乎安重荣意料的摇了摇头,好似是自言自语道:“仅是如此吗?”
安重荣不解其意,纳罕道:“难道你还有更大的野心?”说罢,竖起大拇指,啧啧道:“想不到啊赵铁头,你竟然是个有大抱负的,我以前怎么不曾发现?”
赵弘殷自嘲一笑,“大抱负?我只不过不想被遗忘罢了,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总得要被人记住,才不枉大丈夫七尺之躯。”
这样的回答让安重荣深为赞同,他点头道:“是得如此。比起衣锦还乡,青史留名,的确听着都叫人多了几分豪气!”
赵弘殷仍旧是摇头,好似安重荣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他的神情如这荒野一样寂寥,双眼却有着闪耀的火光,他接下来的话,让安重荣怔怔无言,“身为军士,沙场征战,流血立功,保家卫国也好,换得功名富贵也罢,都是宿命。然而军士却太过孤独,我们征战、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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