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桥头自然直,先生何必如此忧虑?”大明安显得淡然从容,“再者,眼下局势渐好,各部也在行动,就连李将军都已亲自上阵,先生还有什么可担忧的?渤海国的局势会愈发好转,先生应该有这个信心。”
李四平本在苦笑,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这才猛然惊觉,立即收敛神色,肃然道:“是!”
大明安最后一句话,无疑在诘责李四平,不该深夜在军营中游荡,将自己的不安表露给将士看到。作为大明安心腹近臣,若是他都这般焦虑、不安,普通将士见了,定会以为形势严峻,怎会不人心惶惶?
如此看来,大明安此时微笑适然,也不过煞有介事罢了。
大明安没有追究下去的打算,只不过若有深意道:“比之你我,那几位先生就显得气定神闲得多,连带帐中灯火都熄了,想必睡得很是安稳。”
李四平顺着大明安的眼神看去,自然知道对方指代的是谁。李从璟已领君子都出战,但是莫离、王朴却和另外一部幽州军留了下来,现在,两人的大帐里都已没有灯火。
这份气度让李四平很是佩服,他道:“不瞒世子殿下,李将军此番率军进入渤海,亲与契丹军鏖战,很出乎臣之预料。”
虽然大明安与李从璟有结盟之事,但盟约的效用如何,怎么看待盟约,却大有文章。换言之,李从璟即便是要一定帮衬大明安,也有很多方法,攻打营州、辽东,甚至出兵契丹国内,都可以,甚至可以派遣部将领军进入渤海。但李从璟亲至,虽然效用最大,但对他而言无疑是最为危险的选择。所以,即便是李四平,事先也没想过李从璟真会进入渤海。
“先生是想说,千金之躯不坐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明安看穿了李四平的心思,见李四平点头,微微一笑,“若是李从璟听了先生这话,一定会给予四个字的评价。”
“哪四个字?”
“狗屁不通!”
李四平一怔,大明安却笑意更浓,“古今之立大事者,谁能避之险境?见险则避之人,何异于鼠辈?主帅避险,将士岂会甘愿为之卖命?只会弃之而去罢了。当今之世,豪杰无数,哪个不是刀山火海中拼杀出来?这个世道,没有千金之躯,只有火中取栗!”
“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顿了顿,大明安又道。
“何为最重要?”
“最重要的是,我想知道,李从璟不避艰险,不惜亲临渤海亲自征战,他图的到底是什么?”大明安幽幽说道,神色复杂起来。
李四平再次愣住。
的确,李从璟冒这么大风险,出这么大气力,图什么?他想要什么?凡事皆有因由,李从璟出兵渤海,因由自然不会仅仅是与大明安有盟约那么简单。这不得不引人深思,因为这里面有无限可能性,好坏不一,越往深处想,越叫人不安。
李四平想象不到,大明安也想象不到,这让他们心头如同蒙上一层阴霾。
末了,大明安笑了笑,将那些杂思抛诸脑后,说道:“无论如何,李从璟亲率大军出战渤海这件事,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想要凭借一己之力,阻止契丹吞并渤海,此等壮举,也的确让人钦佩。”
李四平露出赞同之色,感慨道:“想他人所不敢想,是真壮士;为他人所不能为,是真豪杰;成他人所不能成,乃是真英雄!李从璟,无愧此称!”
大明安笑意不减,却道:“真英雄?那得等李从璟真胜了耶律阿保机,才能作数。”
。。。
章两百零六 阿保机妙算无遗 李从璟胸有不平 上()
(第三更。)
黑石岭,激战正酣。
火光将山道映衬得通红,林木仿佛都燃烧起来,数不清的将士你来我往,踩在人影上左冲右杀。金属撞击声此起彼伏,将官们的呼喝声与战士的喊杀声杂糅一处,甲兵刺进身躯,不停噗嗤作响,飘洒的鲜血热气腾腾,温暖了冷硬的泥土。
夜战,喧嚣了整片山林。
联军以逸待劳,四面围攻,兀一照面就给契丹军当头棒喝。契丹军没有想到竟会被伏击,一着不慎即落入围攻,前进无路,后退无门,只得收缩兵力,各部狼狈采取守势。然而联军如狼似虎,攻势凶猛,契丹军防守的极为吃力。
带头冲杀过一阵,李绍城退出战场,下马上山,立高而望。
战马惊慌奔走,道上混乱不堪,契丹万骑不知被斩为几截,彼此不能呼应。宏观来看,大者数千人,小者数百人,各在一处;从细微处看,又是数百人、数十人抱成一团,各自为战。
联军将士则充斥其间,力战往前,拼命压缩各团敌军。
局面不错,然而李绍城眉头紧锁,却无半分轻松之态。契丹军虽被分割,各自为战,不过大部分都勉强稳住了阵脚,在与联军殊死搏斗,并没有混乱之象,更别说溃败。
黑夜遇袭,犹能稳得住,可见这群契丹军固然骄狂、轻敌,却是真正的精锐。仅精锐还不够,还得有所依仗。
荒郊野岭,又是隆冬,草木枯黄,便于火攻。战前李绍城不是没有想过火攻,只不过正因这些原因,火势太难控制,一个不慎,烧敌也会烧己。
不过依照眼下来看,契丹军虽然负隅顽抗,但是落败却是早晚的事。
李绍城望了一眼天色,心中默默盘算战事结束的时间。战事开始是在子时前,现在是寅时,如此可望在天明之前结束战斗。这也就意味着,眼前这群契丹军,大部分将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战事至此,虽然攻势不如想象中顺利,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真正出乎李绍城意料的,是接下来的一份军报。
军报由斥候送回,交给把守道口的将士,再上传到李绍城手中。李绍城看到这份军报后,脸色禁不住一阵凛然,心头猛跳。
军报内容很简单,总结起来就几个字:契丹有援军至!
“唤大明邢将军前来,本将有要事相商!”
大明邢从战场上抽身赶来,看过李绍城递来的军报,不禁骇然:“这契丹援军,来得也太快了些!”顿了顿,继续道:“依据斥候所报,耶律阿保机率领的契丹军主力,距离其先锋原本有大半日路程,其先锋见到溃败的北路军后,冒进而来,无疑将这个距离拉长了不少。以我军战力、眼下局势,这个距离,足以让我等击溃其先锋,再从容而退。眼下契丹援军却能来得这么快,实在不合情理!”
李绍城不假思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契丹先锋军冒进之际,耶律阿保机就已令援军出发,并且援军的行军速度,远超其先锋军冒进的速度。”
“这耶律阿保机的反应,也太快了些!”大明邢面沉如水。
李绍城神色肃杀,“如此情形,至少说明三个问题。”
“哪三个问题?”饶是大明邢老成,也怔了怔。
“其一,来增援的契丹军,乃是精锐中的精锐,说不得就是耶律阿保机两支御前亲军之一;其二,耶律阿保机所派援军,志不在救援其先锋,而在败我大军;其三,耶律阿保机后续主力,必定加速赶来,以求借机扩大战事,与我六万联军决战!”李绍城的分析层次递进,勾勒出一副极为惊人的画卷。
末了,李绍城道:“一言以蔽之,此战,已关系全军生死!”
大明邢心中惊涛骇浪,表面仍能沉得住气,他盯着李绍城,不急不缓的问:“李将军既能看透局势,可有破局之法?”
李绍城稍作沉吟,即道:“传孟平将军!”
。。。。。。
一个时辰后,道口。
孟平环保双臂,嘴里嚼着一根草茎,目光不羁,斜眼看着眼前荒芜的平地。在他身前,旷野寂静无声,在他身后,大道厮杀正酣。
联军为堵截进入山道的契丹万骑后撤,在道口设置了重重障碍,并有重兵把守。现在,汇集在此的将士更多了些,因为原本不属于此的孟平,带领三千部曲到此列阵。
既然是伏击,自然要挑选好地形,没听说过在平地伏击骑兵的,事实上,即便是伏击步军,也多半在山道中。
一层层将士排列开去,组成铜墙铁壁,呈扇形布置在山口,他们的任务很简单:阻止契丹援军进入山道,与其内的契丹先锋汇合。
荒野中终于有了动静,孟平双眸渐明,他知道,那是契丹援军来了。
“知道么,我曾问军帅,沙场征战,取胜的法宝何在,什么样的军队才能百战不殆。你们可知军帅是如何回答我的?”孟平吐出草茎,悠悠的说道,“军帅说,这世上就没有百战不殆的军队,只有克敌制胜的军队。而一支军队要想克敌制胜,最稳妥的法子,不是将帅英明勇武,不是战士不惧刀山火海,而是从军备上,碾压对手!”
他走到一架木车上,拿起上面的劲弩,拉弦置矢,平举向前。
契丹援军已冲至近前。
眯眼瞄准,孟平邪魅一笑,“就像现在这样!”
话音落下,他扣动扳机,利箭飞射而出,破空数百步,迎面射中一名契丹骑士面颊。那骑士如撞巨钟,脑袋轰然后仰,带着身子飞离马背!
杨重霸随即拔刀,发出一声大喝,“三百步,臂张弓,放!”
弦响如闷雷,重矢齐射而出。
。。。。。。
“幽州军甲厚箭利,远胜我军,也胜过契丹军,昨日之战,之所以能迅速正面破敌,主要原因,就是依仗幽州军的不俗军备。现在有孟平将军堵住山口,契丹援军必不能突破防线,如此我等可以放手聚歼道中契丹贼子了。”道口…交战声响起,大明邢却不再担忧,欣慰的说道。
大明邢信心倍增,李绍城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摇头道:“幽州军虽然军备不凡,但比之耶律阿保机的亲军司近部,也只是略胜一筹而已,不说一边倒的碾压,连完胜都谈不上。孟平将军固然能把守道口一时,却不可长久,只是权宜之计,指望以此破局,难得很。”
世间军队,主帅亲军常为精锐,固然因其将士骁勇善战,纪律严明,但其军备比寻常军队要好,却也是其之所以能战的重要原因。耶律阿保机的亲军,战力冠绝契丹,装备何尝不是如此?
局势不利,孟平方才所言,半虚半实,重在稳定军心、鼓舞士气罢了。
一席话将大明邢落回肚子的心,又提了起来,“内外交战,如之奈何?”
道中的契丹军,听到援军的动静,在将官们的呼喝声中,士气渐涨。
联军的困境,是此时退不出去。将士已与契丹军混战在一处,无法脱身,要全身而退,只能是全歼道中敌军。而要达到这个目的,还需要一些时间。依照李绍城的推测,孟平是支撑不到那个时候的。
毕竟他面对的是司近部,而且以少敌多。
作为耶律阿保机的核心军事力量,平日戍卫都城,司近部可是有战士两万!
李绍城也无法回答大明邢。眼前的局势其实很明朗,他手中的力量已经全部投进战场,要想打破僵局,必须要有生力军投入。否则,他只能坐看大军军败!
然而生力军在何处?
李绍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大明邢略加思索,也知道要胜眼前战局,仅凭拼命断无可能,必须依靠生力军,但他也不知何来生力军,所以脸色有些难看。
一咬牙,须发已是花白的大明邢横下心,向李绍城一抱拳,果决道:“李将军,战局僵持至此,要想取胜,已别无它途,无非拼命而已!你且在此坐镇全局,老夫便不信,不能速战破了这些契丹贼子的阵!”
说罢,不等李绍城劝阻,转身下山,杀入战场。
同是大将,李绍城昨日能带百战军正面破阵,取得大胜,今日战局胶着,他便不能领军向前,为大军挣得一份胜利?
是他不如李绍城,还是渤海军不如百战军?无论哪样,戎马一生的大明邢,都不会甘愿自认不如!且百战军是客军,是来帮助渤海存国的,作为这个国家的主人,他大明邢真就无能至此,只能靠友军取胜,只能在旁掠阵,不能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实实在在立一份功劳?
这些问题,在大明邢胸中冲撞。
寒风不冷,李绍城默然目送大明邢步入战场,嘶吼着奋然拼杀,背…景毅然决然。他看到将军未老,鲜血染红长刀。
那是一个老将的尊严。
不惜战死,也要维护的尊严。
这不是李绍城第一回见到这样的老将,李存审也是这般。只不过李存审比大明邢幸运,他已无需亲自征战,更无须以白须白发之身,披挂厮杀于阵前。因为有一个能当大任的后辈,接过了他手中的马槊。
李绍城不信,他不信那个接过了李存审手中马槊,担当起护边击贼重担的家伙,会任由大军迈向万劫不复之地,任由局势成为死局不可逆转。
李绍城相信他会来,一定会来。
“报!”
一名传令兵风一般冲上来,在李绍城面前半跪,神色激动难耐,“报副帅!山外契丹援军,退了!”
“契丹援军退了?!”这样的意外让李绍城怔了怔,不过他立马又释然,并且露出一个难见的笑容。因为他少有笑意,所以但凡他笑的时候,便是发自真心,他呢喃道:“他来了。。。。。。”
。。。
章两百零七 阿保机妙算无遗 李从璟胸有不平 中()
冬日的夜空难得明亮,光秃秃的树梢却漫山遍野,在冷风里颓然张牙舞爪、呼喝呐喊。。更多最新章节访问:ww。。复制网址访问它们高大,站在树下仰望,梢尖就是天空。
李绍城昂起头,心中却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树枝想去撕裂天空,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然而,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人们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这大概就是星月的由来。
星月普照之地,就是他们的战场。
微微一笑,李绍城下山,跃马提抢。马背上,他手指向前,没有大气豪言,只是轻喝一声,便纵身杀入焦灼沙场。
作为耶律阿保机御前亲军,司近部战士,虽全员配马,却并非单纯骑兵,而是步骑参半,但无论何人,皆马上能破阵,下马能克城。其‘精’锐程度,与李存勖之亲军从马直,不相上下。攻打扶州时,在战事胶着期,正是司近部奉命攻城,凭借己身战力,拨动了胜负天平。大明安所谓契丹军强,渤海军不如,就是在眼见司近部战力后,无奈发出的感叹。
一言以蔽之,契丹征战渤海以来,司近部之功绩作用,完全配得上它的地位。然而渤海战事还远未结束,司近部的战功积累也远未停止。
今日救援先锋军,进攻渤海、幽州联军,在司近部战士看来,不过是渤海战场上,再寻常不过的一次战役罢了。出征,‘交’战,然后胜利,赢取军功,这就是司近部两万战士心目中永不会变的基调,按部就班。
对于契丹战士而言,那就意味着更多的财富、牛羊、‘女’人和奴隶——虽然契丹明面上的奴隶越来越少——这就是他们征战、侵略、杀人的目的,一如他们之前劫掠大唐边境一样。这样的行径毫无道理,他们也与强盗无异,甚至他们本就是强盗。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手中的刀够锋利,所以很多年来,他们每每能够得逞。
行动的初衷与‘性’质,并不影响它的结果,唯一起决定作用的,是实力。
跨上战马即为强盗的战士,每个人都深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