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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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 第2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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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昨夜震天动地的厮杀声,今日的黎民显得格外寂静。在这样的寂静处,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对军人而言,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杨重霸摸了摸腰间契丹千夫长的头颅,脸上绽放出放心满足的笑容——更何况,还有这样的军功。

    今日的晨阳,让人觉得充满希望,杨重霸似乎已经看到了属于他的明天:吃得饱穿得暖,有一栋宅子,不说锦衣玉食,至少能活出个人样来,赶明儿给祖宗上坟的时候,也能挺直自己的胸膛。

    他真的很满足。

    去年河上大战时,杨重霸还是梁军,在军营被百战军夜袭攻破之后,无处可去的他主动投降百战军。那时候,百战军虽也兵强马壮,但无论是将士素质,还是兵器装备,都无法与现在相提并论。在幽州这两年,韬光养晦的百战军,实力早已上升了一个台阶。杨重霸不会忘记,在之前的守营战斗中,凭借甲厚箭利,他们给契丹军造成了怎样的杀伤。若非如此,他们又怎能轻易守得住大营?

    杨重霸抚了抚胸甲上的刀痕,凹凸鲜明的痕迹显现出这一刀的力道,想起昨夜契丹千夫长砍来的一刀,杨重霸心有余悸。平心而论,他出刀的速度并不比对方快,甚至慢了一拍,但之所以最后死的人是对方而不是自己,全因他的厚甲挡住了对方志在必得的一击,而对方的甲胄,却没能挡住他的刀锋。

    与此类似的情况,在昨夜参战的唐军将士中,多不胜数。

    作为一个普通士卒,在战场上是生是死,充满了数不尽的必然与偶然,就算是大胜的军队,也不可避免会有将士战死。但士卒所在的军队,却能提升或者降低士卒伤亡的概率,甚至能在很多必死之境中让他们得以保全。能够置身这样的军队,对每个将士来说,都是无比幸运的事。

    杨重霸很庆幸自己身在百战军,若是换做其他军队,他昨夜很可能已经死了,那样的话,现在他应该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一群契丹蛮子中间,等着同袍来收殓。

    于杨重霸而言,是百战军的胜利让他能够活下来,而对于百战军来说,正是一个个普通士卒的存活、胜利,才组成了这支军队的胜利。这场与契丹军的大战,唐军最后之所以能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

    休息半响,缓过气的杨重霸正准备提刀起身,一个酒囊砸到了他怀里。此时见到酒囊,时机再合适不过,杨重霸双眸一亮,甚至都没顾得上看酒囊来自何处,就迫不及待仰头大灌。

    虽是牛饮,酒却半分未洒,他只是一个寻常士卒,买不起多少酒,能畅快大饮的机会不多,所以舍不得浪费半点。

    丢酒给杨重霸的人甲胄鲜亮,虽也布满血渍,却仍旧存托得他英俊不凡,在杨重霸身旁坐下来,他饮酒就姿态洒脱得多,喝一口酒起码要从嘴角淌出半口,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他眼神有些迷离,轻声吟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杨重霸看见他,原本陶醉的神情立即变得紧张,连忙起身行礼,“将军!”

    孟平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拘礼,瞥了他腰间一眼,笑道:“看你也是满身血污,就一颗人头?”

    杨重霸重新坐下,闻言嘿嘿笑着解释道:“昨夜拼杀太急,光顾着杀人了,没顾得上割人头不过将军莫要小看这颗人头,这可是一个蛮子千夫长!”

    “哦?那可不错。”孟平点点头,语露赞赏。

    杨重霸没忘记抓住机会继续饮酒,他问道:“将军,蛮子正大溃,你怎么有空在这与卑职饮酒,不去追击?”

    “追击,那是骑兵的事,我们步卒哪里跑得过他们?”

    “要说君子都这回也是憋了口狠气,前些时候与契丹在营外阵战时,君子都未能击破契丹马军军阵,迫使大军阵战无法取胜,不得不退回营中固守听说郭将军还被军帅狠骂了一顿?”

    孟平淡淡一笑,道:“你当真以为那日君子都未击破契丹马军,是君子都不能?”

    “难道不是?”杨重霸怔了怔。

    “当然不是。”孟平道,“君子都非不能破阵,实军帅不允也。若非战事前期一步步示弱,怎能让耶律欲隐以为败我军并不难?若非如此,耶律欲隐又怎能被我等死死拖住,若不是契丹军连日攻营消耗了大量军力,士卒疲惫,卢龙军又如何有机会奔袭百里,出其不意杀出,从而一举击溃契丹军?从孤悬境外,从阵战到守营,再到被契丹军数次攻破营门,我军看似一步步陷入绝境,实则这一切,都不过是军帅和莫先生的算计罢了。兵法虚虚实实,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这才是克敌制胜之道啊!”

    君子都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屡经战事,又兼主将智勇兼备,能不能破数倍于己的契丹军两说,但绝不至于真如前日那般,被压制得死死的,只能狼狈退回。

    杨重霸被孟平口中的真相震惊,更惊讶于李从璟和莫离的老谋深算,又念及百战军不仅军强,而且逢战必以计先,沉默良久,只能感叹道:“军帅真乃神人!”

    孟平微微一笑,语气轻松了些,“这边的战事结束了,接下来大军会开赴下一处战场。此番出征,使命远未完成,机会还多得是。”拍拍杨重霸的肩膀,站起身,勉励道:“往后好生杀敌,战后我会推举你进演武院,等你从演武院肄业,你也有望如军帅和莫先生一样,能战能谋,或可常胜于沙场。”

    听到演武院这三个字,杨重霸精神一振,酒也顾不上喝了,激动的起身行礼,“多谢将军!”

    在这一刻,孟平不仅是他的主将,带领他杀敌建功,也是他的伯乐,能让他前途光明。孟平背对朝阳走开,晨阳为他的甲胄镀上一层金边,在杨重霸眼中显得愈发耀眼。主将每个士卒皆有,伯乐却只有极少的幸运儿能遇到,底层的人要往上爬,贵人必不可少。被看重的杨重霸悄悄握起拳头,下定决心,日后定要好生跟随孟平,沙场建功。

    一队衣甲亮眼的骑兵拥簇着一人从远处奔来,在十几步之外缓下速度,当先一骑明光铠熠熠生辉,黑色披风飘扬如带,面容沉静而冷峻,看到被杨重霸目送的孟平,他勒住马缰,轻描淡写道:“孟平,过来。”

    孟平立即应声,迅速小跑过去,在那人马前肃然行礼,仰视对方恭敬道:“军帅有何吩咐?”

    双方说了什么,杨重霸隔得远,听不清楚,他只能看到孟平在得到指示后,随即跨上战马,由步卒变成骑兵,跟着对方的骑队,奔驰而去。

    骑兵从前方奔行而过的时候,杨重霸跟着转身,一直看着他们远去。他眼神复杂,充满敬畏,因为他知道,对他主将喝令的那人,正是他们的军帅。

    那个主宰这片战场,主宰他们这些唐军将士命运,也主宰敌军战士命运的人。

    所谓穷寇莫追,也得分情况,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真理,凡一切定论,都有它成立的条件。真理有时候像是美食,人人趋之若鹜,有时候却像拉出来的屎,一文不值。百战、卢龙两军在击败耶律欲隐之后,依照李从璟的命令,尽起三军骑兵,四下追杀。

    趁他病要他命,这是李从璟对此战的定义。幽州军要进援渤海,必须得拔出耶律欲隐这颗钉子,击败雁南、营州契丹军远远不够,且不说尽灭这五万蛮子,至少要让他们彻底丧失战力,再不能阻拦幽州军北上步伐。

    除却精骑追击契丹军外,李从璟下令步军收拾战场,死者就地掩埋,伤者送回蓟州。

    耶律欲隐好不容易逃脱唐军追杀时,身边已只区区数十骑,他军中的大将幕僚,大都在被唐军追杀途中失散。耶律欲隐知道,在这种时候失散,意味着什么。雁南已失,耶律欲隐只能退守营州。

    “雁南被破,虽是莫大损失,但只要守住营州,李从璟依旧不能北上。忽赤也速儿,你善守城池,城中尚有数千兵马,我等固守不出,谅他李从璟也不能奈我何,只要拖住李从璟到明年,待皇上破了渤海国,大军回援,我等必然有机会灭了李从璟这厮!”

    路上,耶律欲隐如此对忽赤也速儿道。

    等耶律欲隐好不容易看到营州城墙,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他也看到了围城的唐军。

    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耶律欲隐几欲气绝。

章一百九十二 既下雁南复营州 马蹄不停向渤海 2() 
前夜,眼见攻克唐军营地在望,耶律欲隐是激动且兴奋的。一只脚踏进唐军营地,又是在深夜,出现这样的情况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胜利来得很是不易,耶律欲隐也不会坐失良机,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再作丝毫保留,将预备队尽数遣上。

    然而长生天给耶律欲隐开了一个玩笑,从天而降的卢龙军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在卢龙军出现后,耶律欲隐甚至很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里怎么会凭空出现一支军队?在当时情况下,作为军中宿将,耶律欲隐已经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了。

    虽然他调兵遣将,意图挽回败局,但是大部分契丹将士的混乱已无法控制,乱军之中,耶律欲隐不得不上阵亲自拼杀,几经惊险,堪堪逃出战场时,身边不过数百人而已。

    较之一己之身的艰险,耶律欲隐更为不能承受的,是此战败给了李从璟。从坐镇雁南,到袭击蓟州北境军堡,再到围攻唐军于此,耶律欲隐脑海中演变过无数次战局的发展,也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到过自己会兵败。

    从始至终,耶律欲隐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此战他必定会取胜。

    “本帅戎马一生,何等风浪不曾见过,何等英雄不曾杀过,岂会败在李从璟这小子手里?”之前,耶律欲隐不止一次如此对左右说道。他瞧不起李从璟,在他眼中,虽然此番征战,他步步算计,看似很重视李从璟,但在内心深处,他仍视李从璟为一介乳臭未干的小儿。

    败给李从璟,耶律欲隐无法接受,这是奇耻大辱,生平未有之奇耻大辱!

    脱离战场后,脸黑如墨的耶律欲隐强忍住内心的屈辱感与不忿,向左右下达军令,收拢溃败将士。

    “唐军多为步卒,骑兵甚少,且也不甚精锐,定然无法有效追击我军,这正是我等收拢将士,卷土重来的大好时机!”

    耶律欲隐虽然性子乖戾,此时情绪不稳,但在军事上,他仍然是契丹国最拔尖的一批人,他知道此时该做什么。在下达军令时,他不忘鼓励左右士气,“待我聚拢一些士卒,唐军若追至,则我等大可返身埋伏,杀一记回马枪!若是唐军不追,趁他四处追击、兵力分散之际,我等亦有机会杀回!”

    他这话并没有没有道理,至少听着能给人希望,其左右数百骑,闻言稍稍振奋,散去一半,收拢溃兵。

    然而这些人奔出未及两刻,皆狼狈退回,惊恐报知耶律欲隐,“大批唐骑,已然杀至,大帅快走!”

    “怕他作甚,唐骑总共不多,到这来的又能有几何?随我杀回,迎击这股唐军!”耶律欲隐拔刀低吼,厉声下令。此时回战,虽会遭受损失,但相比百人伤亡,士气无疑更为重要,尤其是在他收拢残兵、还欲再战之时。

    左右齐齐举刀大吼,纷纷表示愿从耶律欲隐一战。

    亲自带领将士冲锋陷阵,耶律欲隐信心满满,他看到的这股追兵,人数与之相差不大,甚至略少一些,在他迎上对面主将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面对的是郭威,是君子都。

    一股残兵,如何是君子都的敌手,交阵不过片刻,耶律欲隐所领将士,被杀得溃不成形,而耶律欲隐本身在与郭威的厮杀中,也险些被对方一刀斩了脖子。

    最终耶律欲隐不得不怀揣更大的屈辱,狼狈而逃。这一回交战之后,他身边剩下的将士,已经不过百余人。而君子都的紧追不舍,也让耶律欲隐收拢残兵再战的念头,化为泡影,只能夹着尾巴拼命向营州方向逃窜。

    在草原上呼风唤雨、百战不殆的耶律欲隐,何时经历过此等待遇,被君子都赶着东逃,这让他想起了儿时被人欺辱,却无法还手的经历,眼见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减少,耶律欲隐数度差些吐血。

    好在最终耶律欲隐还是摆脱了君子都的追杀,一路上不食不饮的耶律欲隐,深深将这回兵败、溃逃的惨痛经历刻在心底,他发誓,他一定要杀回来,“李从璟,若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我耶律欲隐枉为人!”

    痛定思痛,耶律欲隐虽然心如刀绞,却拼命稳住心境,咬牙奔向营州城。在终于要抵达营州的时候,他重拾信心,勉强和颜悦色勉励忽赤也速儿道:“雁南被破,虽是莫大损失,但只要守住营州,李从璟依旧不能北上。忽赤也速儿,你善守城池,城中尚有数千兵马,我等固守不出,谅他李从璟也不能奈我何,只要拖住李从璟到明年,待皇上破了渤海国,大军回援,我等必然有机会灭了李从璟这厮!”

    前行不久,终于看到营州城墙,耶律欲隐来不及松一口气,他视野中的营州城,却被唐军团团围在中间!

    耶律欲隐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再三确认,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提起忽赤也速儿,咆哮道:“营州城外如何会有唐军,如何会有唐军?!这群唐军哪里来的?他们怎么会围住了营州城,你怎会让他们围了营州城!”

    他猛地拔出腰刀,就要向忽赤也速儿砍去,“你这蠢货,本帅要你何用!”

    不及腰刀落下,眼前一黑,急火攻心之下,耶律欲隐一口鲜血喷出,摔下马来。

    忽赤也速儿等人?大惊,扶起耶律欲隐,隐入林中。期间他派出游骑,打探营州战况,之后得到消息,营州城外唐军,约莫万人,围城不久,围而不攻,意图不明。

    “只万人围城,尚好,还能混入城中!”忽赤也速儿长舒了口气。待到天黑,用了个声东击西之策,从唐军兵少的地带,穿过防线,顺利进到城中。

    雁南一战,占了夜战的便宜,又四处追击两日,百战、卢龙两军斩敌超过两万,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头,来自夜战时契丹军混乱之时;俘虏则有数千,李从璟没有乱杀。顺势拿下雁南契丹内营之后,缴获更是丰厚,无论军粮还是军械,多不可数。草原民族征战,多携带牛羊,耶律欲隐麾下有些部落酋长,自带了美女的,这些现在也都被李从璟收入囊中,赏赐将士。作为耶律欲隐屯驻三万契丹大军的所在,仅此番缴获,就足以支撑百战、卢龙两军再征战逾月。

    却说李从璟在雁南摆了庆功宴,对全军将士粗略论功行赏之后,没多作停歇,挥师东进,不日抵达营州城下。

    趁忽赤也速儿带领营州主力西进之时,围困营州城的,乃是幽州现有机动兵力的最后一部分——彭祖山率领的新军。新军战力固然不及百战、卢龙两军,但也训练多时,早就可堪一战,战前一直是作为运送粮草、辎重的力量,先行开赴蓟州、平州等地,这回对营州又只是围而不攻,自然手到擒来。

    李从璟出幽州而迎战耶律欲隐,目标很明确:拔出雁南、营州这两颗北上钉子。也即是说,雁南,只是李从璟此番出战耶律欲隐要取得的第一个战略目标,而不是全部,同时拿下营州,才是李从璟整体谋划。

    在与耶律欲隐交手时,新军起初只是整军集结,并未妄动。若耶律欲隐在追击马怀远的蓟州军后,强攻蓟州城,新军则会配合马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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