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群斗事起,工地大乱。”
他没说事情是如何查的,只宣告了结果。
何鸿听了这话,哪能不恼,辩驳道:“胡扯!你这是血口喷人。我何家的人怎么可能恶意滋事,又怎么可能聚众伤人,这分明是欲加之罪!王司佐,这事情如何查的,你可得一一说明,否则,何家不会认这笔冤枉帐的!”
王不器看都不看何鸿,冷哼道:“何鸿,你这是在说本司是非不明、履职不力,不配做这镇治司佐吗?”
“你……王老,这……”何鸿看向王草庐,还想他帮着自己说话,不曾想王草庐已经闭目养神,看都不看他。
“其罪如斯,该当如何处罚?”李从璟的声音响起来。
“罪首当斩,从者当徒。”王不器道。所谓“徒”就是流放了。
不等何鸿说话,李从璟已经喝道:“来人,将何大虎并一应罪首,拖出去斩了!”
一队彪悍军士,涌出来,将早就捆绑丢在人群前面的三人拖走。
“何管事,救命,救命啊!”那何大虎惶恐至极,他本是受命行事,哪里会想到竟然有这般恶果。
“李将军!”何鸿脸都快黑出墨来,“你这样做,还有天理王法吗?”
“大胆!”张小午闻言大怒,横刀拔出两寸,逼视着何鸿,“口出狂言,不尊大晋都指挥使,你长了几颗脑袋?”
李从璟摆摆手,让张小午退下,淡淡道:“本使行事,皆依法度,天理昭昭,不畏神明,不惧道德。”说着,看向何鸿,“倒是你何家,本使听各级官吏上报,你何家所治民夫,多有消极怠工、散播谣言者,这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何鸿并不笨,他如何还能看不出来,李从璟这摆明了是要对付何家,阴沉着脸道:“李将军想动我何家,只怕没这么简单吧?”
“此话从何说起?”李从璟微微一笑,“只不过何家的人办事不力,或有作奸犯科者,本使自然是要惩办的。”说着手往旁边一指,“不信,你看。”
众人随李从璟的手势看过去,就见何大虎等人已经被押在校场一角,而军士手中的刀,正朝哭哭啼啼的何大虎等人后劲上斩下。
“不!”何鸿大喊。
三道刀光落下,便是三颗脑袋落下。
周围的人,无论是闹事的民夫,还是正在训练的军士,都看到了这一幕,不少人都是怔怔愕然的表情。
这三颗人头仿佛在向在场所有人,诉说着一个道理。
自家人被杀,这对何家的威信损失何其之大,弄不好其治下的佃农都会离心离德,以为何家再不能庇佑他们,而心生异志。何鸿禁不住后退三步,连道了三声“好”,目呲欲裂盯着李从璟,“李将军!今日何家的血,不会白流,冤有头债有主,何家不会认输的,告辞!”
说罢,何鸿就想大步离去。
李从璟幽幽道:“何管事,这里尚有数十何家人,难道你不想领回去了?”
何鸿停住脚步,转身过,咬牙道:“他们无罪,李将军难道还不放人?”
“人,当然是会放的。”李从璟老神在在,“不过,这里有份文书,得各家主事认了上面所述之责,签字画押之后,人才能放。”
何家的责任,自然是带头闹事,这罪责何鸿要是认了,何家便落了把柄在李从璟手里,何大虎几人不仅白死,何家还有数不尽的麻烦。但是不认,这里的几十个民夫何鸿带不回去,恐怕也无法交代。
何鸿几乎咬碎了牙齿,怨毒道:“李将军这样逼迫何家,莫非以为何家无人,莫非以为堂堂淇门三族,都是粘板上的鱼肉、任人窄割?”
他这时搬出三族来,就是要提醒李从璟,他要真把事情闹大,面对的可是淇门三大族的反扑,借此希望李从璟畏惧收手。只不过何鸿也知晓,不论李从璟如何,他都会面对那样的境遇。
李从璟呵呵一笑,“何管事这话本使又不懂了,何家的人闹事,与王赵两家何干?”
说着,问王草庐,“草庐先生,你说呢?”
王草庐拿起笔画押,呵呵笑道:“将军不必问老朽,老朽什么都不知晓。”
他嘴里说不知晓,手里的动作却没半分迟疑。这态度,可是非常明显了。
“王老,你这是作甚,这文书不能认!”何鸿虽不曾看过这文书,可是用膝盖也能想到,这里面写了什么。他实在想不通,这王草庐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竟然会画押。
突然之间,一道灵光爆炸在何鸿脑海,他愣愣看着王草庐,失神道:“王老,你王家……”
王草庐手拢进衣袖里,无辜道:“王家如何了?何管事这话,老朽可是听不太懂啊!”
赵德钧看看王草庐,又看看李从璟,看看何鸿,又看看王不器,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何鸿知道事不可为,今日所见,实在是大出意料,他索性不再停留,要赶紧赶回家,将这里的事对家主说明。
“何管事何必急着走?”李从璟道,“这厢事了,本使正要去工地看看,何管事何不同行?”
“不看也罢,何某告辞!”何鸿哪里还有闲心。
不料李从璟的声音又响起,语气间充斥着说不出的诡异,“何管事不去,怕是会后悔。”
何鸿转过身,盯着李从璟,“李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从璟道:“本使什么意思,何管事与本使走一趟,不就知晓了?”
说罢,李从璟令人牵过马,带着王不器等人,就上马离营。何鸿脸色忽明忽暗,看着李从璟从容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愈发重了,他咬咬牙,上了留给他的马,跟了上去。
“老朽身子骨不太好,就不去凑热闹了,李将军,就此别过。”出了辕门,王草庐与李从璟告辞,上了自家牛车。
何鸿的脸又暗了几分。他看看身旁的赵德钧,却见赵德钧眼中都是思索之色。
李从璟忽然扬鞭,提高马速,这让何鸿想和赵德钧私下说些什么,又来不及说。
章十五 淇门之变 7()
淇门工地上,一切工事都在井然有序进行,人声鼎沸,热闹又不失节奏。
但在淇门外不远处一处空地上,却有许多人滞留在那里,或站或蹲或来回走动的,不一而足。这些人,都是民夫打扮,他们大多望着淇门工地,远远可见神态愤然而迷惑。
临近工地,李从璟放慢了马速。当他带着人从这些人面前经过的时候,人群中跑出来几个人,却不是找李从璟,而是奔向跟在他身后的何鸿,嚷嚷的叫喊着“何管事”。
何鸿从沉思中回过神,望见这些人,不由得有些纳罕,“你们在此作甚?”
说完,何鸿自己就意识到不对,立即向工地上望去,但见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并没有歇工,再看这些人,脸色立即就不好看了。
何鸿自然认得,这些逗留在这里的人,都是他何家的人或者是何家的佃农,这些人是安排来工地做事的,此时怎么会无所事事呆在这里?
李从璟不知何时已经停下马,走过来,“何管事为何就不问问,他们为何会呆在这里?”
何鸿看向李从璟,只觉得李从璟的脸让他感到无比厌烦,但李从璟面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又让他极度不安,他回头望着这些民夫,沉声道:“说,怎么回事?”
里面走出来一人,估摸着是何家派来管理这些民夫的主事,他对何鸿说:“今儿一早,我等照例来上工,但管理这里的镇治司佐却说,何家治下的民夫,昨日在工地上闹了事,因此不能再用,让我等离去。我已派人回去将这里的情况禀报了家主,只是许久过去,仍旧没有消息传回来,我等也只能在此等候。”
何鸿已经不知自己脸上是何种表情了,他看向李从璟,张了张口,竟然一时无言。
何鸿最为想不通的是,何家的民夫在工地上占了很大份额,这些人不上工,工地上不应该还有这么多人,工事也必不能再进行下去,但是看样子,工地上一切照旧,分明就没有少人的迹象。那何家民夫的份额,又是由谁顶上去的?
而按照事先约定,三族同进退,为何现在何家民夫下工之后,王赵两家民夫还如常在上工?
“李将军端得是好手段!”事已至此,双方脸皮已经撕破,何鸿说话再无顾忌,“不过李将军以为,让我何家人下工之后,工事便能如常进行?李将军为何就不想想,淇门三族既然能联合起来,就不是没有原因的。三族联合,又有县衙相助,李将军镇治乃孤家寡人,如何能斗得过我们?”
“何管事竟然讲话挑明,不再掩饰,这是要放弃治疗了?”李从璟呵呵笑了两声,旋即指着淇门,声音逐渐昂扬起来,“天下攘攘即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淇门三族鼎立在此,能因利联合,为何就不能因利分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争斗,淇门三族在淇门,你我之间本就有利益之争,纵然能一时相合,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不堪一击。三族各怀心思,家族利益才是行事依据,因而以利分之,也就不难。”
何鸿嗤笑道:“李将军所言固然有理,但一旦联盟的绳索极为牢靠,便不是会被轻易分开的。李将军可知,联合三族的背后势力是谁?李将军若知,便知道那不是李将军孤身一身能够抗衡的!”
李从璟道:“是谁?莫不是前魏博军指挥使,吴靖忠老将军?”
何鸿惊讶起来,“你竟然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李从璟却不立即作答,下了马,朝一旁的凉亭走去,“骑在马上论时事,未免太别扭了些,何管事何不过来一坐?无论如何,身子骨总要舒坦不少。”
何鸿稍作犹豫,便跟过来,和李从璟就着凉亭中的石案,相对而坐,看着李从璟,等他说话。
李从璟好整以暇,缓缓道:“先是军营前魏博军与原保义军械斗,随后是居民区民房尽分前魏博军军属,再加上先前何家在工地闹事,这些事相继发生,令人不能不去推测其中联系。这联系要推测,就不难发现其中猫腻:前魏博军。而本使与前魏博军的恩怨,无非在吴靖忠老将军与何冲指挥使。本使一直好奇,淇门三族对本使发难的动机是什么,新来的祁县令又为何会加入你们的阵营,有了以上推测,答案便不言自明:旧怨。或者更直接说,是报复。”
“可李将军不过是推测而已。”何鸿接话道。
李从璟点头表示同意,“对,这只是推测。有了推测,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证明推测。于是本使决意调查何家,不巧,本镇司佐王不器就是王家中人,更不巧的是,王司佐从神仙山回来之后,决意好生辅佐本使,因此何冲是何家人,立即被查出来。”
“何冲是吴靖忠老将军心腹,若非如此,之前也不会派他来对付本使。如此再往下推测,联合淇门三族的幕后大势力,就是吴老将军了。这也是推测,为了证明这个推测,本使调查了祁县令。于是发现祁县令之所以上任淇门,正是吴老将军的举荐。如此,祁县令为何会联合三族一起对付本使,三族联合又是谁出面促成的,便明朗了。”
李从璟说完,何鸿愣了好一会儿,道:“何家会对付李将军,情理之中。但是王赵两家,为何也会加入进来?李将军出镇淇门,领三千百战军,权势不小,王赵两家本来巴结还来不及,为何敢与你发难,李将军可能推测的出来?”
李从璟笑了笑,道:“这推测也不难。本使势力虽大,但尚未成型,先前三千百战军人员只到位两千不说,且成分复杂,战力未成,本使威望未立,要对付并不难,加之镇治官吏更是不足,总之本使看似厉害,实则不过是只纸老虎罢了。魏博军整编之后,原节度使吴老将军虽不再领原军,但官升一级,成为大将军,权势更大。在这种情况下,王赵两家还能不知道怎么选择?总之,利益够大,压力够大,且风险够小,不对付本使倒是说不过去了。”
这回轮到何鸿笑了,“既然李将军知道情势如此,为何不向吴老将军认罪服软,反而作困兽之斗?要知道过江龙斗不过地头蛇,李将军纵然名将之后,面对如此情景,也无法在淇门有所作为。”
这时,李从璟吩咐的茶水端了上来,李从璟给何鸿递过去一碗,向他举杯致意,放下茶碗,装逼的赞了一句“好茶”,然后道:“这茶虽然普通,但你我忙活半日,得之解渴,立觉美味。”
“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茶者,高雅脱俗之物也。李将军以茶为解渴之物,可是有些浪费了。”何鸿的神态愈发从容,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想法,“李将军今日与何某说了这么多,这两日又做了许多事,其用意如何,何某已猜得一二。”
李从璟倒是讶异了,“哦,何管事请说。”
何鸿轻轻一笑,抖了抖衣袖,看着李从璟,道:“李将军乃识时务之人,知道在吴老将军谋划之下,在淇门难以有所作为,但又不甘什么都不做就认输。于是李将军借今日之所为,向世人和吴将军展示手腕,以表实力。如此李将军再向吴老将军服软时,一是有了砝码,能让吴老将军给李将军一些甜头,二来也不至于让淇门的人都认为将军软弱可欺,毕竟李将军还要镇守淇门。可谓一举两得。”
“何管事这就发现了?”李从璟长大了嘴巴。
“当然,这并不难发现,不是吗?”何鸿笑道,“李将军真乃好本事,何某佩服!”
李从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鸿接着道:“李将军投在吴将军势力之下,日后便与我等是同门了,这淇门之事,还有谁会为难李将军?李将军放心,你现在已是一军指挥使,吴老将军自然不会与你不死不休,那不明智,非是吴老将军能为。你日后为吴老将军效力,吴老将军得李将军这样的猛将相随,定然十分高兴。李将军,前途无量啊!”
李从璟怔怔半响,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持久不歇。
何鸿虽然不知道李从璟笑什么,此刻却已陪着笑了。
好一会儿,李从璟才止住笑,他看着陪笑的何鸿,揶揄道:“何管事笑什么?”
何鸿笑道:“自然是高兴能与李将军同门了。”
李从璟禁不住再次大笑三声,问道:“何管事可知本使笑什么?”
何鸿收住笑,“李将军笑什么?”
李从璟长身而起,眼中已带上了嘲讽之意,面朝皇天后土,“我笑你等,已经愚蠢得无可救药。你等以为,世上人都如你等,只懂趋利而往,而不要膝下的尊严;你等以为,世上人都如你等,只要权势地位,而不要心中的道德;你等以为,世上人都如你等,只求物欲私名,而不要眼中的斗志!”
何鸿愣了愣,随即冷笑道:“这就是现实。你若连命都没有,连饭都没得吃,谈论这些空洞之念又有何用?人生百年,何其艰难,世间万象,何其复杂,人活于世,生不由己,为名为利,踩人或者被踩,瞧不起人或者被人瞧不起,要做人上人,岂能不懂牺牲?”
李从璟哈哈大笑,“你这种人,怎会懂得,什么叫男儿志,什么叫勇者心。昔者寒窗十年,我读破诗书三万卷,练得沙场杀人剑;今者驰骋天下,我心中有天地,我腹中有山河。我要走,便在天地间走出一条大道;我要闯,便在山河中闯出一条血路。便是要亡,我也要亡在我的路上,我的血肉会腐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