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由此转向,去向更北之所,入蒙古之地?”
“极北之地,天极严寒,鞑靼世居温热之地,恐不能相适应。”
“西行不可取,北行也不可取,向南如何?”
“南部乃甘州回鹘,党项,吐蕃,西凉四战之地,战事频繁,似更不可取。”
“既然都不可取,如此,鞑靼欲往何方?”李从璟蹙起眉头,显得既担忧,又无奈。
……
辽东,建安城。
经过多日苦战,渤海**队在付出巨大代价的前提下,终于攻占了建安城,将原据城中的契丹军队赶出城去。大军尽数开进城池,面对的却是一座空城,城中已无粮草,百姓也都逃得差不多,一片荒凉。
这几日,大明安在莫离、李四平、桃夭夭等人陪同下,一直在城中四下巡视,城中的死气沉沉,非但没有让这位立志做渤海国中兴之主的王子绝望,相反,他一颗心都被攻占建安城的巨大成就感塞满。
“先前曾言,夺下建安,便能夺下整个辽东。如今建安已在我手,辽东再无雄城,以此城为基,可四处出兵,辽东成为渤海囊中之物之时,已不远亦!”大明安满脸喜气的说道。
与其说这几日在巡城,倒不如说大明安在欣赏他的战果。在攻打建安城后期,渤海国派遣了大批援军过来,俱都国内精锐,如今,超过渤海国一半的机动大军,都已掌握在大明安手中。
“攻克此城,比我等先前预料的难了许多,城池拿下后,城中的景象也出乎先前意料。”莫离说道,“经由此战,大军伤亡颇大。当务之急,一是修缮城防,二是搜集物资,三是医治伤员。以我度之,契丹之报复,必随之而来,大军当做好大战准备。”
大明安摆摆手,信心满满的笑道:“莫先生此三策说得不差,然而要说契丹能复夺此城,我却是不信的。我等攻克此城,花费了多少时间,付出了多少代价?如今我等既然据有此城,契丹想要复夺,难度岂止十倍!先生多虑了。”
莫离双眼一沉。
就在这时,游骑回报,数万契丹大军,已知百里之外,正向建安城袭来。
章一百三十三 势有分合难预料 夜半有人入梦来 上()
“契丹来得如此之快?”大明安非常意外,这出乎他的意料,沉下脸来,他问这名游骑,“契丹来了多少大军?”
契丹在辽东的军力,之前重点屯扎在建安城,大明白攻克建安城后,辽东的契丹军队便主力尽失,可以说已经伤了根本。而根据之前的军报,大明安等人还不知道耶律阿保机有出兵援助辽东的计划。目下的契丹,大军集中在西线,加之前段时间,李从璟在檀州利用耶律德光,吸引了耶律阿保机的视线,契丹援助辽东的反应颇慢,这让渤海**队得以顺利趁机在辽东取得丰硕战果。
“契丹先锋大军约在五千骑,距离建安城已经不足百里,一日后可至;后续大军五万有余,距离此地尚有两百里,其中大部为步卒,三日后可至此地!”这名游骑肯定的说道。
他这番情报说得极有准确性,显然不是寻常斥候,事实上,他是经由桃夭夭麾下的军情处锐士训练出来的精锐。军情处这个组织在成立的时候,就有三分之一来源于百战军中的精锐斥候,对侦探敌情本就拿手,又历经这么多时日的发展,于此道就更加擅长。打探敌军行踪,估计敌军数目,再按照敌军脚程计算其到达指定地点的时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一日……三日……”大明安咀嚼着这两个字,一遍一遍的重复,感到一颗心如沉大海。
在攻下建安城之后的这几日中,大明安自信空前高涨,他甚至生出了一种“中兴渤海,舍我其谁”的念头,面对莫离,他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唯命是从,因为他觉得他已经今非昔比了。连建安城他都能攻下,他还有何事做不到?
攻下建安城,固然依赖莫离之谋,但谋略毕竟只是辅助,他自认为,能站在这座城中,他所起到的作用,才是最大的。况且,如今渤海国超过一半的机动军队都掌握在他手里,骤然间执掌大权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不高看自己都难。
也正因此,在莫离说出方才那番话时,大明安虽然称其言之有理,但却“言重了”,这是因为他觉得他看得更准确,更深刻,他觉得他的见识谋略,已经能够胜过莫离,至不济也可以跟莫离比肩,所以他才会这样说,才敢这样说。
卑微的人,在骤然取得一番成绩之后,往往会自信爆棚,蔑视苍生,觉得自己极为了不起,从而生出令人憎恶的傲气,并且他们往往会将这种傲气,表现的分外明显。
“攻打建安城这么久,耶律阿保机都没有派遣援军到来,建安城刚下,契丹援军却已近在眼前,他们来得何其之快,何其蹊跷!”大明安喃喃自语,但是随即,他目中又燃气火焰,冷哼一声,“便是契丹大军来了又如何?便是他有五万大军又如何?我还怕了他们不成!往日我没有攻下半个辽东,没有据有建安如此雄城,姑且不惧契丹,今我有十万大军在手,难道还会被契丹吓退?契丹敢来,我难道不敢应战么?”
他转过身,目色凶狠,向跟在身旁的军使下令,“传令下去,全军备战,与契丹在建安城一决雌雄!”
“是,殿下!”军使很快应诺,对大明安的军令,他毫不迟疑。出战辽东以来,在大明安的“率领”下,他们攻下半个辽东,如今又攻下辽东第一城建安,这名军使和军中许多将领一样,对大明安这位统帅都由衷敬佩。
军使的恭敬态度,让大明安自我感觉更加良好,他甚至没来由生出一股豪迈之情,言道:“我有雄师十万,又有如此坚城,别说契丹只来了区区五万人,便是面对十万、二十万契丹大军,他们也休想从我手中夺走建安!”
李四平嘴唇动了动,看了莫离一眼,见莫离面无表情,没有反对大明安的意见,便道:“殿下所言甚是,我部大军经过连日征战,大部已成精锐,大可与契丹争雄,这场辽东会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这的确是他内心的想法,并不是恭维之言,与莫离这个“外人”不同,李四平在大明安还只是一介普通王子,空有志向、没有实力的时候,就已经跟随在他身边,可以说是看着大明安从一无所有,到如今手握大权,成为国中举足轻重的重臣的。这一步步走来,固然艰辛无数,但李四平对大明安的信心也早不同往日,他看到如今的大明安,就像看到渤海国的未来。对渤海国的未来,他有信心。
大明安和李四平现在这副表情,称得上是一唱一和,莫离面无表情,对大明安和李四平的决定不置可否。他打开折扇,在胸前轻轻摇动,丝丝凉风扑打胸膛、面庞,让他的心也跟着平静。在这场决策中,他始终不发一言,恍若置身事外。
帮助大明安夺权也好,攻打辽东也罢,甚至是登上渤海国未来的王座,莫离扮演的角色不过是顾问罢了,他本就不是渤海人,与大明安也素无交情,性子洒脱如他,在大明安恭敬问计于他的时候,他乐意出谋划策,但在大明安听不进去异议的时候,他却也没有“苦谏”的兴致。
对于大明安,莫离是外人;对于莫离,大明安何尝不是外人?
大明安不尊重莫离,莫离自然没有心思腆着脸去卖弄墨水,那是对他才学的侮辱。他肚子里的货,只在适合它们身份的场合,才会拿出来。这是他莫离的骄傲,也是他作为一个才子的骄傲。
莫离不说话,此时的大明安也没有拉下脸向莫离问计的心思,他本想问问莫离的意见,毕竟莫离的意见一向直入核心,但眼下莫离神色清淡,大明安便觉得,他堂堂渤海国王子、渤海国大军统帅大明安,离了他莫离还能走不了路了?遂不复再问什么。
“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此事便如此决定。”大明安道,沉吟一下,“守城守于野,守孤城如守死耳,今契丹大军先锋既然先至建安,那我大军便与之在野外会战,力求将其一举击溃,如此,不仅可以削弱契丹大军的力量,也好杀杀契丹大军的气势!”
李四平想了想,道:“正该如此。”
莫离懒得多言,向大明安微微拱手,径直转身而去。
莫离虽然有些“傲”,但他平日全无“傲气”,他所有的是含而不露的“傲骨”,总体说来,莫离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因为他会平视每一个人,无论这个人是位居高位的掌权者,还是普通的军士、百姓。如今,莫离连与大明安呆在一起的兴致都没了,桃夭夭性子外懒内骄,就更不会继续留在大明安眼前,遂和莫离一同离去。
他们俩一走,随在他们身后的军情处十数锐士,也皆都离开。大明安身旁的的人,一下子就少了一半,这让场中的景象看起来有些怪异。而现在留在大明安身侧的,除却李四平等极少数位文士,便都是军中将领,其中一人愤愤不平的对大明安道:“殿下,这些人竟然如此无礼,殿下没发话,他们就自行离去,实在是狂傲至极!请殿下下令,将这些人拿下,收入牢,以正殿下之威!”
在莫离和桃夭夭离去的时候,大明安脸色很不好看,但他毕竟不是生性残暴的人,要他因为这点小事,将莫离和桃夭夭收押,他还做不出来。再者,这位渤海国将领不知,大明安却是知晓的清楚,要拿下莫离、桃夭夭,谈何容易?他们身旁那些如影随形的锐士,战力可不是一般的彪悍。
事实上,直至今日,大明安都不知道,莫离和桃夭夭到底带了多少这样的人到渤海国,此番又带了多少人在身边。这话说来荒唐,但事实就是如此。为此,大明安曾特意问过莫离,护卫他们的军情处锐士有几何,但莫离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微笑道:“足以应对一切需要。”
足以应对一切需要,这是一句狂妄的话。然而,无论是之前在渤海国,还是现下出征辽东,但凡有要用军情处的地方,他们的确能及时将事情处境完毕,这让大明安不得不承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大明安忽然想到,莫离口中的“一切需要”,是否也饱含了在特殊情况下,军情处有护卫莫离和桃夭夭,全身而退的力量?这些特殊情况,是否也包括如那位渤海国将领所言,大军要收监他俩,或者是渤海**败的情况?
想到这,大明安骤然惊觉,并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怕只是他自以为的掌握中。
……
章一百三十五 势有分合难预料 夜半有人入梦来 中()
李从璟和图巴克的谈话,在图巴克否定了李从璟的数次提议后,陷入到短暂的沉默中。
图巴克脸上焦急忧虑之色深重,而李从璟看起来云淡风轻,只是充满了疑惑。
片刻之后,李从璟率先开口,“大汗,北部之草原,西部之广阔天地,南部之耕牧混杂之地,鞑靼部皆不欲往,本帅却是不知,大汗意在何方了。”
他们。
对图巴克而言,他也需要知道李从璟对待契丹的立场、打算,也需要对李从璟对鞑靼部提供的帮助能到怎样的程度,或者说,图巴克需要知道大唐的态度。若是李从璟,或者说大唐有出击契丹,遏止契丹发展壮大的既定政策,愿意如同唐初那样,为平衡草原各部势力,甚至是为安定草原秩序,而大出其兵,那么图巴克就能毫无保留,或者说一定程度上毫无保留与李从璟联合,并且愿意在一定层面上,唯李从璟马首是瞻。但若是大唐没有这份心思,只是如同之前那样,在契丹入侵时,给予其有限的反击,并无打算深入草原,去下一盘大琪,那么图巴克宁愿继续西迁,也不会与契丹放手一搏。毕竟,现在的鞑靼虽然处境惨烈,但毕竟没有灭族,而若是此时回头,与契丹拼命,日后一不小心败得惨了,以鞑靼部现在的力量,那是极有可能举族全灭,被从地图上抹掉的。所以图巴克不能不小心谨慎。
双方各有心思,而这份心思,又不能以“掏心掏肺”的方式,直接摆在桌面上,所以两人的谈话,才会看起来说了一大圈没有意义的废话,实际上,通过方才的对话,两人都在琢磨对方的心思。
李从璟再度将问题抛出来之后,用意就已经很明显,那是要图巴克拿出“干货”来,进一步表明他的真实想法,毕竟那个问题的答案,从字面上来说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了。李从璟以这种方式让图巴克袒露一些底牌,也是谈话继续进行的必要。
图巴克也知道这点,只不过他本想让李从璟先摊出一些牌,要不然在李从璟一次次提议被他否定的情况下,他不会不主动说什么。但经过方才一番对话,他却发现,眼前这个年轻的大唐节度使,言行处事实在是老道的很,想要不付出一些东西,就从对方身上套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实在是没有可能。念及于此,图巴克决定吐露一些真言,同时,为了表现自己并非小家子气,是有诚意与大唐联合的,图巴克决定将话说得明显一些。
图巴克道:“李将军,你是中原人,在你们中原,有一句俗话,叫做‘故土难离’,其实这句话不仅对你们汉人适用,对我们草原人鞑靼人,同样是适用的。”说着,长叹一口气,“鞑靼部远离故土,被迫西迁,实在是无奈之举。契丹军队强大,鞑靼虽然有心反抗,也的确拿起弓箭战斗过,但奈何技不如人,最终只能落得一个背井离乡的下场。不瞒李将军,在西迁途中,一路上我部落子民都在喊着要回去故土,每日不知有多少人为此落泪。”
说着说着,图巴克眼中竟然也落下泪来。
阿狸和巴拉西心有戚戚,巴拉西尚好,毕竟年轻,阿狸却是年长不少,对家乡这两字的理解和感情更深厚一些,在听到图巴克说出这些话,露出这样的神情后,阿狸心中刺痛,“父汗……”
图巴克摆摆手,示意阿狸不必多言,他看向李从璟,脸上流露出浓浓的痛苦之色,道:“李将军,我的子民想要回到故土,我何尝不想?平心而论,我对那篇土地的感情,要比鞑靼部每一个人都要深厚。但是我不能,因为我是鞑靼部的大汗,我首先要做的,就是让我的子民好好活下去。眼下,虽然心中绞痛,我却也只能咬牙忍耐,带领部落西迁……唉,这份无奈和苦痛,日日夜夜不在折磨我,实在是叫我难以消受啊!”
李从璟默然,脸上浮现出同情之色,图巴克这番话说得很入情,配合鞑靼部如今的悲惨遭遇,的确很有感染力,即便达不到令闻者落泪的效果,却也感人肺腑,让人在同情他们的时候,不禁为之愤慨。草原民族虽然是游牧民族,但这个“游”的范围是有限的,通常只会在几个草场间来回迁徙,或者是在气候大变,原居地不适合生存后,才会迁徙到其他地方,游牧民族对故土的情况自然不能与中原人相比,但也绝非就半分没有。况且,鞑靼部如今可不是主动…迁徙,而是在被契丹军击败,死伤无数的情况下,被迫离开家园,这情况就又不同了。是以图巴克的说辞,并非是空洞之言。
然而,在政…治上,感情从来都是拿来利用的手段之一,是表而不是里,图巴克这番话说得动情动理,然而让李从璟动心的,还是图巴克在言谈中隐含的对契丹的仇恨,已经想要改变现状,重夺故土,恢复鞑靼昔日盛况的渴望。这便是李从璟希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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