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惹人怜惜。细细不用哭哭啼啼,不用吵闹,她本就如那一汪清泉,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心疼。
“我,我去跟二哥说清楚!”耶律敏低着头,竟然不敢去看细细儿,她想要逃下楼去。
“你可以走,但不是现在。”李从璟再次拉住耶律敏,他这话说得很平静,但同时也不容置疑,即便是对待一个公主,他的话里也充斥丝毫不容辩驳的意味。
耶律敏看到李从璟的眼神,那里面的锋芒而深邃,让她怔在那里。
此时,契丹军队已经完成对商社的包围。
李从璟负着手,站得笔直,睥睨着楼下的前院大门,语调厚重道:“吩咐下去,商社打开四门,迎客!请冯大人并一干同僚,朝服出门!”
说完这话时,耶律敏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年轻的中原人气势变了,不再是之前那个简简单单的温醇商人,而是有了一种她十分熟悉,但却更加不解的气质。那感觉就像,天下都在他们脚下一样。
说完这些,李从璟张开手臂,一抖衣袖,“来人,给本帅换装!”
章十四 棋至中盘形势明 火中取栗生死局 1()
耶律德光面无表情坐在马背上,冷眼看着他带来的契丹军士将商社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没有下马,战马带给他的高度让他能够俯视众生,他喜欢这样的感觉,那样会让他觉得万物皆蝼蚁,而他是主宰万物的王。
他本身就是契丹年轻一代的王。
“箭上弦,刀出鞘。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耶律德光下达军令的时候,嘴角有一丝得意笑。商社里没有动静,一切都显得静谧异常,耶律德光没有急着下令军士冲进去,对待注定跑不了的猎物时,他并不缺乏耐心,相反,他很享受这种游戏猎物的感受,“李京,出来,你的商社被查封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商社的牌匾,李氏商社四个大字在亮如白昼的火把光芒下,异常清晰。他心中冷笑一声,想起中原的那个王朝,那个姓氏,眼前的那四个字,仿佛也在他眼中变成了李氏江山四个大字。
耶律德光不由得想起契丹军队在大规模攻打幽云城池时,总是因为大唐的援军每每讨不了好,他又念起李京可能的唐朝探子身份,心中有一种被猎物戏耍的不好感觉。
“拿弓来!”耶律德光低喝一声,从护卫手中接过一张大弓,又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拉开弓弦,对准了牌匾上那四个大字,狞笑一声,松开手指,铁箭直奔牌匾而去!
他要射碎那块牌匾,他要射碎那个姓氏统治的江山!不需要理由,只因为他耶律德光想做,那他就做了!谁又能奈他何?
铁箭如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过一条直线,直奔那个当先的”李“字!
利箭离弦,速度何其之快?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黑影几乎是在耶律德光手指松动的时候,就从门内跃了出来,他竟然跳起丈高。人在空中,一探手,一抓,那支如它主人一样不可一世的铁箭,就被他稳稳抓在了手里!
这是一个面容普通但格外沧桑的汉子,唯独一双眸子如鹰似火,他身上背着六把刀。
丁黑将铁箭随手丢在地上,淡淡瞥了盛怒的耶律德光一眼,抱着双臂站在门口,一句话都懒得说。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意思很明确:我就站在这里,无论你射出多少箭,都别想能毁牌匾分毫!
耶律德光恼羞成怒,他低声一声“找死!”抬起手,给身后的契丹军士下令,“给本王灭了他!”
无数支利箭对准了孑然而立的丁黑,下一刻他们手中的铁箭就能叫对方被万箭穿心,但丁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戒备的姿势都没有摆出来,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阵杀人的箭雨,而是一阵和煦的微风。
“耶律德光,你敢杀我大唐使臣,契丹是想和大唐开战吗?!”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没有暴怒的语气,没有高分贝的声响,只能确保每一个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其中冰冷和杀意,却比这夜色更加浓郁!
身着绯色武将官袍的李从璟负手从院中走出,腰间十一銙金玉带,胸前一对麒麟张牙舞爪,似乎要脱离长袍飞出来一般,他站在院门口,云淡风轻却又威风凛然。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两排仪仗从他身侧涌出,到了院门外,和契丹军士面对面站定。那份仪仗太大了些,牌旗都不少,所以举牌的人也多,他们冲出来,不避契丹军士的刀剑,按照规格摆出阵势,那最前的官吏,已经与契丹军士鼻尖对鼻尖!
在李从璟身后,一大帮文武官员或者负手而立,或者扶刀驻足,一个个眼神越过嘴角抽动的耶律德光,抬头看天。
一个同样着绯色官袍的中年文官走到李从璟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看着耶律德光淡淡笑道:“这位就是阿保机其次耶律德光?常人之姿嘛!”
“李京,你搞什么?!”耶律德光愣了半天之后怒道,他不是傻子,看到对方的阵仗,他认出了一些东西。
李从璟向身侧伸出手,一员官吏恭恭敬敬将一简文书递到他手上。他淡漠的看着耶律德光,以一种耶律德光不能理解的语气道:“大唐礼部侍郎冯道,大唐北面防御使李从璟,领文武官员十八人,并一干仪仗随从,出使契丹!”递出文书,“国书在此。耶律德光,你接,还是不接?”
听到李从璟三个字的时候,耶律德光一阵错愕,随即脸如黑石,“你……”
耶律德光早就料想到李京不是个简单商人,却未曾想过李京就是李从璟!他不是明安,李从璟是何等人,他岂会不知道?
“李从璟?好,好,好得很!”耶律德光拼命控制着情绪,死死盯着李从璟,“这么说,葫芦口唐军夜袭,是你做的内应?从幽州一路行来西楼,你都是在戏耍本王!商人,哈哈,好厉害的商人!李从璟,你藏得好深!”
李从璟微微笑了笑。在那日和莫离商议之后,他就令在后面缓行的使节加速赶来,一路上并没有大张旗鼓,今日冯道等人也只是堪堪到达而已,之所以如此不按规矩行事,为的就是面对现在这种情况。他不温不火道:“这都得感谢王子热情招待,否则在下岂能一帆顺风来到西楼?王子盛情,在下铭记于心。”
“你……”耶律德光…气得几欲吐血,“李从璟,你如此戏耍本王,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李从璟毫不在意,“杀使,意味着下战书,契丹若是要与大唐决战,大唐何惧?!”笑了笑,“不过,耶律德光,你敢吗?”
耶律德光情难自制,不过并没有丧失理智,他阴狠的说:“使臣?这里可没有人看到使臣,本王看到的只是一群藏匿契丹重犯的商人!你说,杀这样几个商人,大唐会不会与契丹开战?”
李从璟眉头挑了挑,“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耶律德光怒急,厉声反问,手一挥,“在契丹,还没有我耶律德光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李从璟和冯道双双嗤笑一声,冯道更是摇头,似乎都不愿跟耶律德光说话。李从璟心肠好,给耶律德光面子,说道:“那么今日,在我李从璟面前,你的不败金身恐怕要破了。耶律德光,国书在此,李从璟人头也在此,你,要取哪个?”
耶律德光脸色阴晴不定,他似乎在犹豫在纠结,在李从璟眼中,他整个人似乎都不太好,浑身上下都流露着一股痛苦的气息。
终于,耶律德光咆哮一声,“在契丹,我耶律德光,就是说一不二的王!来人,给本王剁了他们!”
李从璟怔了怔,似乎也没预料到耶律德光如此狠辣,骂了一声我操,就要拉着冯道往后退。
其实这不能怪耶律德光,确实是李从璟给耶律德光的打击太大。葫芦口一役给耶律德光造成多少麻烦,不是一言两语能说尽的,关键是这么久以来,耶律德光放下身段来结交,那也是破天荒的事情,无非就是想挖出李从璟的身份,但却到最后都没能如愿。
最后,耶律德光有料想到李从璟是个探子,但他如何能够想到,这个商人李京,就是他立志要一战而败的劲敌?这还没上战场,耶律德光就被李从璟耍得云里雾里,跟耍猴子一样,这让心高气傲的耶律德光如何能接受?
便是这些姑且不论,李从璟展现出来的心机和魄力,也让耶律德光极为忌惮,所以他决定干脆杀了了事,哪怕会有很大的麻烦。
“王子住手!”这时,一骑从街上奔来,竟然是一个宫里太监打扮模样的人,他手里还握着一简文书,下马后跑到耶律德光和李从璟面前,勉强稳了稳心神,“皇上诏书:元帅收兵,大唐使臣搬入驿馆暂歇,明日朝会召见!”
李从璟等人转危为安,他们看耶律德光的目光,就更戏谑了些。接触到李从璟的目光,耶律德光怒吼道:“这里没有大唐使臣,皇上怎么会如此下令?待我拿下这群…奸商,再回去向皇上复命!”
“元帅,万万不可!皇上有口谕!”太监连忙跑到耶律德光跟前,脸色复杂的对他低语道:“皇上要奴才告诉元帅,李从璟方才已经向皇宫递送了国书,表明了身份,并在西楼大肆公开了他们的身份。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李从璟等人是大唐使臣了!”
“什么?!”耶律德光看着李从璟手中的“国书”,一脸恶心。
太监叹了口气,继续道:“皇上令元帅收兵之后速速进宫,有重大军情!”
“什么军情?”
“古北口驻军急报,三万唐军日前突兀出现在边境!其游骑活动频繁,有大战迹象!这表明了是李从璟的后手,若是我们对他们不利,那三万唐军,随时可能攻入草原!”太监苦涩道,他应该身份极高,这才能知道这些事情。
“唐军岂敢?!”耶律德光大怒。
太监眼神怪异,不得不老实道:“他们还真敢!另一份军报:近来南疆数个中小部落,包括契合部,遭遇唐军骑兵偷袭,部落被毁,部落中成年男子,皆尽被斩杀,无一幸免!并且这些唐军扬言,他们这是为前日元帅出兵蓟州,讨一个说法!”
耶律德光差点儿从马上栽倒下来。他指着李从璟,咬牙颤声道:“李从璟,你……”
李从璟笑了笑,“我很好,多谢王子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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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五 棋至中盘形势明 火中取栗生死局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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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阿保机安排李从璟等人在驿馆下榻,自然是为了便于控制,对此李从璟也没什么意见。将李从璟等人礼送到驿站时,耶律德光脸色仍旧不怎么好看,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对着李从璟冷哼一声就打马离去。
众人搬进驿馆时,并没有丝毫不愉快的表现,随行的官员门除了一个劲儿奉承李从璟英明神武外,都在各自嘲笑耶律德光的吃瘪模样。对这群中原的官吏来说,能眼见契丹人心情不好,那就是他们心情好的理由,哪怕是在路上见到契丹人摔了个跟头,都能捂着肚子大笑半天。中原人对契丹人的仇恨,早已随着契丹人连年入侵边境而愈发不可调解。
礼部侍郎冯道仪态脱俗,身兼儒士和道士风采,总是一副云淡风轻而又笑眯眯的模样,和气得不仅能让人平生好感,估计有不少人都想去扯一扯他脸上皮球一般的肥肉,看看是否有弹性。
在李从璟房里逗留了一会儿,商谈了一些明日会晤阿保机的事宜之后,冯道就挺着他圆滚滚的大肚腩飘出去了,这时候莫离刚好进门。门框本来不算窄,但也绝对不宽,两人一进一出,冯道礼貌性的侧身让道。他不让还好,这一侧身,水缸一般的大肚子凸出来,顿时将门框的占去了十之八…九的部分,饶是以莫离的单薄身板,怎么侧移都挪不动。两个人差些卡在门上。
两人也不觉得尴尬,各自退后一步,彼此呵呵一笑,相互拱手致礼。按说以冯道的身份,完全不需要给莫离让道,但他偏偏让莫离先进门后他才出门。
莫离在刚拿起一本书的李从璟身前坐下,若有所指道:“这位冯大人倒是有些意思。”
李从璟望了一眼冯道背影已经消失的门口,轻笑道:“你说的很对,他几乎是前后百余年间最有意思的人了。”
两人就军情处接下来的行动做了一番谋划,如今李从璟身份曝光,他既然能隐藏那么久的身份,阿保机和耶律德光又不是傻子,自然会彻查唐庭在西楼的探子。
“商社就不要动了,而且肯定也动不了。不过既然是我大唐使臣滞留过的地方,只要契丹和大唐还没彻底撕破脸皮,阿保机也不会在明面上把商社的人怎么样。”李从璟最后道。
莫离表示赞同,下去安排了。他后脚刚出门,耶律敏前脚就进了门。方才她换了服饰混在人群中,盛怒的耶律德光竟然没有发现她,她一直跟到了驿馆。
“你怎么还没走?”李从璟很吃惊。
耶律敏嬉皮笑脸围着李从璟打量了好几圈,又是惊奇又是感叹,最后伸手扯着李从璟的官袍挤眉弄眼道:“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是大唐使臣!本宫就觉得你不是个简单的商人,果然叫本宫猜着了!不过你方才在商社的时候,可真是威风呢,连耶律德光都不敢把你怎么样。”说完,还一副你果然有种的表情。
李从璟暗笑,心想你何时看出我身份了?将衣摆从耶律敏手里扯回来,认真道:“公主殿下,你不会真不打算走了吧?”
“怎么,你还不高兴了?”耶律敏柳眉一挑,又笑嘻嘻道:“你现在可是大唐使臣,不是一个小商人了,就算我父皇知道,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李从璟懒得跟她胡搅蛮缠,最后强硬的将她拖出房门,又一路拖下楼梯拖到院子里,丢到了马车上,让人送她回去。马车启动后,耶律敏还从窗口中探出小脑袋,咬牙切齿威胁道:“敢对本宫如此始乱终弃,你等着,本宫早晚要你好看!”
李从璟脸一黑,忍不住笑骂道:“滚回去好好学学汉话!”
翌日一早,李从璟和冯道领衔大唐使节,在西楼皇宫接受了阿保机的召见。
阿保机并没有在朝堂上给李从璟下马威,而是和风细雨一般跟他扯了半天家常,最后又义正言辞的叙说了一番契丹和大唐根深蒂固的“友谊”,表达了他对两国长久和平的美好期望,并设宴款待。
当晚在酒宴上,阿保机对待李从璟等人的态度亲切异常,就连耶律德光也没来找李从璟的麻烦,只不过在酒宴快结束的时候,阿保机貌似无意的提及了西部草原黄头、臭泊两个部落有叛乱迹象。
宴席结束后,从皇宫回驿馆的路上,冯道摸着今日幸福非凡的大肚腩,优哉游哉的对李从璟道:“看来契丹国内如今的形势也不太好,阿保机要想在镇压黄头、臭泊两部叛乱时,唐军不找他麻烦,就得依照陛下的意思,和大唐修复关系,保证边境的安定。毕竟将军带百战军到了幽州后,契丹人还是不能不忌惮的,今日阿保机对我们如此礼遇,道理似乎就在这里。”
李从璟看了一眼满面红光,似乎还沉浸在晚宴美味中的冯道一眼,并没有多说,只是道:“若是如此,自然最好不过。”
皇宫晚宴结束之后,阿保机并未回寝宫休息,而是召了耶律德光和耶律倍,在御书房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