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谁都知道战斗胜负已分,生死已别。
梁军立即就要冲杀过来。
“都别动!”王猛忽然低吼了一声,他这一出声,立即又喷出一大口鲜血,但他顽强的抬起头,直视着李从璟。
李从璟提刀在王猛面前蹲下来,也看着他。
“你赢了!”王猛想笑一声,却笑不出来,“我输得……心服口服。”
李从璟沉默了一下,道:“你重伤在身,我赢得并不光彩。”
王猛摇摇头,似是想说那旧伤也是李从璟所创,又似是想说李从璟已经赢了城池的攻防战。但他最终都没有说这些,他忽然松开握刀的手,一把抓住李从璟的肩膀,直视着李从璟的眼睛,艰难道:“不……不要屠军,让……他们都活着……”
他说完,眼神直愣愣看着李从璟,眸子里都是渴望之色,在迫切等待李从璟的答复。
李从璟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将他们都编入晋军。”
王猛嘴角一动,像是要笑,但还没笑出,身子就倒了下去,倒在遍布尸体的城墙上,头枕在血泊中,再没有半点声息。
李从璟默然三息,站起身,环视了城墙上的众将士一眼,又看了看整个城头,抬起手臂,高呼道:“晋军攻克淇门!”
欢呼声顿时淹没城墙。
…………………………
梁军指挥使王猛战死,淇门攻防战紧跟着结束。与王猛一同战死淇门的,还有百余梁军,两百余晋军。至于伤者——超过半数军士带伤。
李从璟随即着手安排晋军将梁军缴械,统一看管,等候发落。同时,晋军正式接管淇门城防。
随即,李从璟向淇门全城发布布告,通告淇门再次归入大晋辖地。然后征调民夫,打扫战场,清洗城墙,救治伤者,进行战后善后工作。
等诸番工作落实下去,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
日暮下,何冲愣愣站在城头,如同做梦一般。他万万没想到,李从璟竟然真的能攻克淇门。此事对他的冲击力之大,让他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缓过神来之后,何冲心中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这股感觉,让何冲很不舒服,甚至对李从璟怨恨起来。
这种感觉,叫做嫉妒。
“这鸟厮,凭什么能攻克淇门,实在是岂有此理!这世道,他娘的还有没有天理了?”何冲心中骂道,负面情绪已经让他不能正常的思考。
很快,何冲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李从璟已经攻克了共城、淇门,这两件事已经不能改变!”何冲寻思着,“那么要对付李从璟,就只剩下一条路:杀了他!”
这时,李从璟过来找到何冲,两人交谈几句,便一同走下城墙,行向城中军镇镇治所在。
“淇门攻克,此番战事结束,清查镇治后,这里的事务差不多也就完结了。”李从璟边走边说道。
“的确如此。”何冲心中有事,敷衍着应道。
大战后的淇门之夜安静异常,街上除却李从璟和何冲这四十多人的军士,并无其他人。
李从璟好似也不愿多说话,寒暄几句之后就默默赶路。
而何冲心中,却正在酝酿着什么。
“眼下李从璟身边只有一队亲兵二十人,我也是亲兵二十人,在力量对比上,我并不输给李从璟。况且李从璟这些亲兵是新招到身边的,不比我身边这些人使用得久,自然也就没我用得顺手,护卫主将的综合战力也就没那么强。”何冲寻思着。
何冲接着想道:“此去镇治尚有一段路程,且街上没有其他人。也就是说,即便是在这里发生一场小规模战斗,只要速战速决,就能在大军赶到之前解决问题,从而避免被大军发现真实情况的可能性。到时候大局已定,我生他死,事情经过如何,还不是我说了算?大不了把罪责归咎到梁军身上去。”
“如此一来,从马直就不能拿我怎么样。而且我手里有四百人马,李从璟一旦身死,从马直群龙无首,又只有百人,自然是没有办法找我麻烦的。”何冲分析着,心跳有些加速,“吴将军此番派遣我来执行对付李从璟的任务,显然是已经将我作为心腹看待,只要办好了这件差事,日后受吴将军重视,还怕没有前途?”
何冲看了李从璟背影一眼,在心底下定决心,“此番李从璟先是轻取共城,俘敌一个只指挥,现在眼看淇门又要被他兵不血刃拿下,若是真让他得手,我此行任务失败,日后被冷落事小,事情败露可能还会被灭口……”
念及于此,何冲的目光逐渐火热起来,他最后想道:“无论之前如何,但在眼下这一刻,我与李从璟那鸟厮的力量是相等的。一力破百巧,只要在现在干掉李从璟,则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主意既定,何冲心便安定下来。
深呼一口气,何冲回头,对亲卫试了几个眼色。
何冲这些亲卫与他朝夕相处,自然知道他要对付李从璟,因此一看何冲的眼神,众人相处日久早有默契,都明白过来何冲的意思,于是纷纷点头,眼露杀机,手已经落到刀柄上。
何冲回过头的时候,眸底已是杀意盎然,他盯着李从璟的背影,手握在刀柄上,心里暗道一声:“李从璟,受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何冲等人准备拔刀的当口,平静无波的街道上,本来只有马蹄声零落如雨,突然,“噌”的一声,响起一阵金属急速摩擦的声响!
“杀!”
章十九 何冲()
暴起一声大喝,如沉寂的夜空骤起炸雷。
这声喊杀令,并不是从何冲嘴里发出,而是李从璟吼出来的!
何冲大惊失色。
张小午等李从璟亲卫,横刀随声出鞘,在半空中滑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纷纷斩向身旁的何冲亲兵!
他们只比何冲亲卫们拔刀的速度快了一线,但是一线之差,就是生死之隔。从马直刀挥斩到何冲亲卫眼前时,他们才刚拔出刀来,这一瞬,他们错愕恐惧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何冲的亲兵队正大呼一声:“不好!”
生死之间,这位队正竟然不惜抬起左臂挡在身前,去迎接迎面斩来的横刀——失去一只手,总比失去一条性命要来得值。
“死!”张小午大喝一声,一身悍勇之气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一刀狠狠斩在对方手臂上!
何冲的亲兵队正张大嘴,惨叫声还未来得及发出,张小午的横刀在切断他的手臂之后,刀锋顺势又斩进了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削了下来。他那声惨叫,只能随着头颅滚落到冰冷的街道上,再没有发出的机会。
而他刀,已经到了张小午脖颈前。若是张小午方才没有斩落他的头颅,那么此刻死于非命的,就是张小午!
战马还在向前奔驰,但是这位队正的无头尸身,已经掉落马背。
地狱之门轰然洞开,恶鬼出阎门,判官笔悄然落在新的扉页上,大笔挥下,又是一连串的姓名被抹去。修罗索命的黑气,撕裂空间,以狰狞的面孔,撞进这些战士的眉心!
从马直在这一刻,就是何冲这些亲卫的灵魂摆渡人。
从马直手起刀落,身边就有头颅高高飞起,鲜血之花是这些何冲亲卫生命之中,最后看到的美丽色彩。一线之差,从马直拔刀只快了那么一瞬,但是这一瞬间,对分出生死之别来说,已是足够。
但一刀毙敌的始终只在少数,更多的是从马直和魏博军厮杀在一起,张小午在一刀得手之后,就被一位魏博军扑下马,两人就在街道上扭打厮杀起来。
“李从璟,我杀了你!”何冲嘶声咆哮道,他怎么都没想到,李从璟竟然也和他打得同样的主意,而且偏偏还抢在他前面动手了。他反应快,挡下李从璟一刀,顺势就抱着李从璟滚下马。
何冲合身扑过来,李从璟避闪不及,但做出一些应对的时间却是有。他一手挽住何冲的脖子,一手托着何冲握刀的手,不让他趁机伤到自己。落地时,李从璟轻喝一声,脚底生根,借势一个抱摔,将何冲重重砸在地上。
李从璟的攻势,向来是得势不饶人,一旦让他一击出手,后续招式便如排山倒海,绵延不绝,绝不给对手喘息和还手的机会。当下,李从璟摔倒何冲时,手已经塔上何冲的手腕,狠狠一扭!
“啊!”何冲惨呼一声,长刀就丢落在地面上。但他好歹也不是寻常角色,没让李从璟顺势将他手腕掰断,身子已经爬起来。
“哪里走!”何冲爬起身就想拉开距离,李从璟哪里会让他得逞,右脚垫布上前,膝盖狠狠撞在何冲胸口上。
何冲闷哼一声,身子向后倒去,同时不忘挥拳摆向李从璟,不让李从璟追击。李从璟却不惧何冲的摆拳,进步再进步,直接攻入何冲中线,扯住何冲倒退的身体,右肘狠狠击过去,又是一手狠狠撞在何冲脸上!
何冲脑袋一歪喷出一口鲜血,却在紧要关头一脚踹在李从璟胸口,成功将距离拉开。就势在地上一滚,何冲捡起长刀,心中已是震惊不已。
从心理上说,虽然李从璟前番曾在魏州城外斩杀张朗,但何冲当时正在阵中,并未见到那一幕,事后何冲也认为李从璟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他自认为换做他自己,同样可以斩下张朗的人头。
但是经过方才一轮交锋,何冲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李从璟的攻势不仅快,而且极为凶狠,那力道和招式衔接,简直不让于他见识过的任何一位武将。
但何冲并未打算就此认输,相反,他凶性已在李从璟的连攻之下,被彻底激发出来,这下长刀在手,更是热血如浪冲击着心头,竟是主动迎向李从璟:“李从璟,纳命来!”
“有本事你就来取!”李从璟横刀在手,冷哼一声,大步上前,挥刀连斩。
两位指挥使,这便战作一团。
何冲不愧是被吴靖忠看重,派来对付李从璟的人,一身本事根本不是寻常指挥使可比——李从璟在魏州城外杀穿乱军,吴靖忠是亲眼看到的,李从璟实力如何,他自然清楚,若是派个寻常角色过来,跟送死有何区别?
作为军中悍将,何冲的打法简单直接而且暴力,都是寻求最有效的杀伤方式,而这种军中搏杀术,在何冲手里演绎出来,就更是凶残,简直招招要人命。李从璟只要稍有不慎,露出一线空挡,便会被何冲以一击毙命,最不济也是重创!
刀光闪闪,如鬼影一般莫测,更如蛇信一般恶毒。
但李从璟置身在这刀光中,却跟闲庭漫步一般,不仅脚步稳健,身法更是没有丝毫慌乱。他目光沉静,沉静得如同一望无垠的田野、如方圆千里的原始森林,虽大风来袭,亦是没有半分动摇。
李从璟眼眸中映出刀光剑影,映出杀气凛然的何冲,但眸底的色彩,却是古波不惊。黑暗中,这双眼眸,深邃得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
越打,何冲越心惊。
因为他那些要过无数人命的至刚招式,到了李从璟面前,还未发挥出威力,便被李从璟化于无形。而李从璟每挥出一刀,他却要拼尽全力,用全副精神,才能勉强应付。
何冲满头大汗,暗自咬牙,而李从璟自始至终,都面淡如风。
“这不可能!”这是何冲内心唯一的念头,李从璟没理由会这么厉害,他怎么能这么厉害?他怎么可以这么厉害?
忽然,李从璟低喝一声,格挡开何冲长刀时手腕一转,同时一脚踹出,正中何冲膝盖!
何冲心道一声不妙,但是身子已经跪倒下去,而李从璟一刀已尽在眼前。
何冲举刀格挡,但他身子本在下坠之势,力没有支点,哪里承受得住李从璟全力一击?
两刀相交,擦出一串火星。
李从璟的横刀压下何冲的长刀,刀锋攻势不减,从他左肩滑到胸腹,寒透的锋刃,撕开了何冲的锁子甲,在何冲面前撕开一大条口子,鲜血顿时奔涌出来!
“不!”何冲嘶吼一声,犹是不可置信。这一下,已经让他受伤不轻。
李从璟没理会何冲的叫喊,一脚将何冲踹倒,跟着一刀斩下!
何冲拼命发出一声低喝,用尽全力挡开李从璟的横刀,身子跟着一股溜儿爬起。长刀掷出,脚下生风,何冲竟然转身就跑!
只因他刚才已经看到,他的亲卫,已经被从马直尽数斩杀!
李从璟眉眼下沉,就要飞刀将何冲钉杀,但让李从璟哭笑不得的是,何冲竟然开始施展蛇形走位,左右飘忽!
李从璟当然不会让何冲跑了,他已受重伤,哪里还能跑得快,当下李从璟就抬脚跟上去。
何冲似乎也知道自己跑不掉,急中生智之下,竟然一脚踹开街边一座民宅院门,跑进屋里!
一看战火极有可能蔓延到平民身上,李从璟心头一阵冒火,暗骂一声“混蛋”,忙不迭跟进去。
李从璟进院门,只见院内房门已然洞开,李从璟连忙跟进去,人还没进屋,就听到两声惨呼,一阵乒乓作响,接着是小女孩的哭声响起。
李从璟进门,就着月色,就看到何冲竟然挟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在身前,正一脸戒备看着李从璟,眼中充满怨恨。见李从璟进来,何冲怒吼道:“退出去!”
有一对年轻夫妇,应该是小女孩的父母,女人已经捂着肚子卷缩在地上,看样子是已经吃了亏;男人想抢人,正被何冲一脚踹倒撞在柜角,身子软倒下去。
眼见这一幕,李从璟眼中烧起怒火。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盯着何冲,一步步退出房间,退到院子内。
房间里没有第二个出口,何冲想走,还得出来。
何冲手持一把短刀,格在小女孩胸前,恶狠狠盯着李从璟,全然不顾小女孩的哭喊。小女孩娇小的身躯,被何冲紧紧固着,像是风中飘零的蒲公英,分外可怜和无助。
李从璟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何冲,他冷冷道:“何冲,你该不会以为,凭着一个与我非亲非故的小女孩,就能让我束手束脚吧?”
何冲满嘴鲜血,他盯着李从璟,恨不得用眼神就将李从璟碎尸万段,“李从璟,你好狠,你竟然想要我的命?!”
李从璟冷笑:“只准你杀我,便不准我杀你?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善男信女么?自作孽,不可活,你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何冲胸口的巨大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强忍住疼痛,何冲咬牙道:“别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今夜你是赢了不错,但若不是蒙三叛变,你怎么可能洞悉我的计划?要不是这个蠢货,置故国于不顾,狼心狗肺胆小怕事,今日站在我这个位置的,就是你李从璟,而不是我何冲!”
最后一句,何冲几乎是吼出来,看得出来,他极度不甘心。
“你当真以为,是蒙三告发,我才洞悉你的阴谋?”李从璟嗤笑道,“蒙三在被俘虏后,一直对我破口大骂,颇有敌意,因此你找上他,觉得他会为你所用。但从他骂我,到受你之命算计我,向我假意投诚时,这期间不过间隔几个时辰,这个转变你不觉得太突兀了些?”
何冲愣了愣。
李从璟不给何冲喘息的机会,继续打击他的心理防线,道:“你去共城大牢,行迹确实隐蔽,我当然没有监视你,也不可能监视你。但在蒙三向我投诚之后,我心有警觉,便找上共城主簿,请他帮我彻查大牢,果然就查到你曾去大牢的信息。如此之后我再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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