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然不是几个人之间的利益冲突,而是以魏如意的出现,变成了东林党与三党加阉党的斗争。
东林党人在叶向高的出谋划策之下,计划实行各个击破的策略。他要率先瓦解齐楚浙三党的联盟。
于是,几个老头儿商议之下,翻出了一直悬而未决的“红丸案”,将这场宫廷疑案,大张旗鼓地重新搬上朝堂。
所谓“红丸”,就是当年有个叫李可灼的官员进献给朱由校他老爸朱常洛的一颗红色仙丹。
当时,这老皇帝吃了仙丹,感觉还挺好,飘飘欲仙,神清气爽。于是,就叫当时的首辅,方从哲赏了李可灼一百两银子。
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半夜里,朱常洛竟然猝死。
随后,借着这个由头,展开了朝堂上你死我活的斗争。
最后,方从哲被迫下台。浙党也就此走向了没落。
然而,终因证据不足,案情有诸多疑点,所以,一直悬而不决。
这次,东林党人重提旧事,表面是弹劾当年涉事的一干人等,实则,却是要彻底消灭浙党在朝堂的力量。
之所以选择浙党下,其一是因为浙党因为“红丸案”,出现了最大的漏洞。
另外就是浙党最大的党首,方从哲已经因为引荐,赏赐当年进献红丸的李可灼之事,被迫退休了。
其三,则是殷复声与浙党的方从哲,金之俊素有嫌隙。尤其是金之俊更是在殷复声入朝之后,仍然屡次找他麻烦。对此,不仅是殷复声,连楚党之人也颇为不满。对他们下,至少可以避开殷复声这张利嘴。
所以,东林党打算旧事重提,誓将浙党铲除,瓦解三党联盟。
他们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人力,朝堂上言之凿凿,慷慨激昂,舌灿莲花,口若悬河。
其实,方从哲本身与李可灼当年进献红丸,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
据说当年,朱常洛要服用仙丹的时候,方从哲还劝阻来着。
当然,朝堂上一般是讲理的地方,但有些时候,却是胡搅蛮缠。
谁说不讲理是女人的专利。
东林党人孙慎行就将这种无理取闹,演绎到了最高境界。
“从哲纵无弑君之心,却有弑君之罪。欲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
孙慎行这句话看似文绉绉,很有学问,其实翻译过来,就好似夫妻吵架。
“说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你说不是也不行,反正就是你的错。”
一句话,够无赖的。
这波弹劾,直持续了数日,东林党能上的全上。
连左光斗,杨涟,高攀龙,这轻易不开口的也都纷纷上书弹劾。
而官应震虽然为浙党捏着把汗,却没有真正来替方从哲说话。
原因之一,是此事甚大,牵涉先皇之死。
原因之二,也是最关键的,是楚党现在势头渐大,似乎已经不再需要只剩下几个小卒子的浙党了。
最后,涉事的李可灼被发放边疆,还有个给朱常洛开过猛泻药的崔文升发遣南京。
可是,朱由校年纪虽不大,但也知道什么是胡搅蛮缠,孙慎行弹劾方从哲之罪,根本是子虚乌有,毫无道理的。人家引咎辞官已经可以了,你还要怎么样?
朱由校没打算办方从哲。
但是,东林党这次是铁了心要彻底铲除浙党的,那就必须用方从哲的脑袋来垫脚。
于是乎,朝堂之上,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殷复声回头看去,正是曾经见过的,顺天府尹乔允升。
乔允升是个不爱掺和事儿的主,轻易不来御门。但凡要来,这事情就小不了。
乔允升上殿,向朱由校一揖,“陛下,臣有事启奏。”
“乔卿家请讲。”
“陛下,有关之前殷大人途中遇险一事,经查,已有眉目,只是……”乔允升说着眼角勾起,扫一眼旁边的叶向高。
官应震与殷复声闻言一愣,相视一眼,甚为吃惊。
凶找到了?
“哦?只是如何~?”朱由校大震。
有人刺杀朕的功臣,这还了得?
“只是,嫌犯德高望重,臣不敢冒然派人搜查。”
朱由校不高兴了,究竟谁这么大胆?平日里你们嘴上怎么斗的你死我活也就算了,还搞暗杀?!岂有此理。
“德高望重?快说,什么人?!”
乔允升再次偷瞄一眼叶向高,迟疑片刻道:“呃~,臣之前经多方证人的口供,皆说~,见过那两名歹人出现于~,前首辅方从哲方府门前。”
朱由校眉头登时就拧到了一块儿。闷了一声,凝视乔允升。
乔允升继续道:“然而,事发之后,就再无法查到二歹人之踪迹。因此,臣怀疑,二人已被主使者杀人灭口。”
“你是说,主使之人就是方从哲?”朱由校问道。
“正是。所以,微臣,想向陛下请旨,派人前去方府搜查,或可得到线索。”乔允升说话时,额角不时渗透着汗珠。
殷复声觉得奇怪,方从哲一个前任废首辅,好端端不呆在家里颐养天年,跳出来搞这些事情干嘛?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他觉得有疑点,于是想上前说两句。
刚挪了挪步子,旁边儿官应震猛的扯了他一下肘子,暗暗递来一个眼色。那意思:这事儿你别掺和。
殷复声一想:也对,方老头儿就算这事儿冤枉,可之前受贿却假不了。借搜查一番,保不住还能搜出点儿什么。
殷复声跟官应震点点头,遂低头不语。
朱由校原本对搜查方府有些迟疑,但架不住满堂东林党人的一再要求,只好妥协。下旨乔允升,刑部,锦衣卫,内官监同去搜查方从哲府邸。
这下可令殿上几个浙党之人惶惶不安。这些人皆知,此举明着是对方从哲,实则是针对他们。
金之俊身为浙党一员,又是方从哲亲提拔的门生,此时此刻,不由得吞下一口口水,心里呼呼往外冒汗。
……
第169章 浙党瓦解()
方从哲早年迁居京城,故而退休后仍在京城居住。
乔允升奏事之前,并没有传出任何风声,奏事后,立即执行搜查。
一切来的都非常突然,令方从哲猝不及防。
面对眼前黑压压一片的锦衣卫,方从哲的心脏几乎快要罢工了。
“方阁老,别来无恙啊?”众人之中,许显纯皮笑肉不笑的道。
“你,你们这是要作甚?”
乔允升上前客气道:“阁老,您也莫慌张。如今有件案子牵涉到您老,我们也是奉旨办事。要是搜查不出什么来,我们立刻就走。请阁老放心。”
方从哲混了几十年的朝堂,一听这,心知不妙。脸吓的苍白,有心辩白,却知说也无用。两腿一软,瘫在一边,几个下人搀扶着。
往日的相府,就这样任由锦衣卫出入于前堂内宅之间。府中女眷好似惊弓之鸟,纷纷躲在角落里,哭哭啼啼。
许显纯跟着下人也出入各处,随翻看。
进入内宅不久,许显纯发现,一间正房之中书架有些异样,仔细查看下,书架后竟有暗阁。
许显纯命人打开暗格,往里一瞧,险些闪瞎狗眼。
金灿灿的满是金条,整整齐齐码满整个暗阁。
许显纯一怔的功夫,立刻将暗阁阖起。
舒舒眼睛,眼珠一转,吩咐左右,“先别管这个,咱们这次主要搜的是人,或是死人。去!地下找找。”
活的可疑人没有,自然就该找死人了。
最平常的,如果没有运出府,当然就是埋在地下。
但是,方从哲如此精明,若真要杀人灭口,怎么会埋尸树下呢。
然而,事件就真的发生了。
锦衣卫没废吹灰之力便在前院的树下找出了一堆残肢断臂。
许显纯一看,勾起嘴角问方从哲,“阁老,此乃何物啊?”
方从哲本来就吓的够呛,低头一看,差点儿背过气去。
“这,这这……”结果,方从哲一句话没憋出来,就“呜~”了一声晕过去了。
家里其他人见状也是大吃一惊。
“我们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是有人蓄意栽赃啊~!”
“冤枉啊~,这是什么?这……”
连乔允升一旁看着都大为惊奇。
次日之前,他的顺天府门前,忽然多了好些目击证人,说是见过歹人,说辞的矛头直指方从哲。
乔允升不敢擅自做主,便找到叶向高问事。
这一切本就是东林党人安排的,叶向高自然叫他上朝之时,请旨搜查方府。
许显纯森然笑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是谁的?头颅在哪儿?你们最好唤醒方阁老,好好问问。也免得我们这些人麻烦~”
旁边儿刑部尚书黄克缵上前看了看残尸,回身与许显纯,乔允升以及官监道:“既然有所发现,事关前首辅,咱们还是回去禀明陛下,再做决断吧。”
待搜查之人离开,方从哲被千呼万唤,又拍凉水,又掐人中,渐渐唤醒过来。
“呜呼呼呼……”方从哲醒来之后,一阵哼唧,随后,虚弱的道:“他们走了吗?”
“走了,老爷~”
“老爷,那些,那些~,是怎么回事啊?”
“我怎么知道?”方从哲气道:“赶快,赶快扶我回屋~,去,去把岂凡(金之俊字)给我找来~”
方从哲昏迷之际,忽觉不对。
这分明是栽赃,可是,他府上一向看守甚严。什么人竟能无声无息地进府埋尸呢?
想来想去,他退休以后,一直只有他的爱徒金之俊时常来府探望。
难道……?
方从哲不想想下去。
然而,派去找金之俊的人回来说,金之俊借口闭门不见。
方从哲再不能自欺欺人,金之俊的态度,似乎已经证实了什么。
夜里,方从哲独自躲在房内,借着幽暗的月光,房内没有电灯。
他越想越怕~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局面,他的妻儿又将如何受到牵连。
想想许显纯那皮笑肉不笑,阴森可怕的面孔,想想以往被抄家官员的惨状,……
方从哲七十高龄,已承受不了如此的变故。
他伸颤颤巍巍的拿起桌上的白绫,仰头看向房上的横梁,眼睛里满是绝望……
~~~~~~~~~
方从哲畏罪自杀,此事引起朝堂上轩然大波。
连朱由校都为之惊愕。
浙党之人纷纷上疏请辞。浙党势力从此瓦解。
然而,推翻楚党的幕后关键人物,不是旁人,竟是方从哲的亲提拔的门生,楚党一员,金之俊。
金之俊不满浙党跟在楚党屁。股后头,维护他的对头殷复声,所以早有异心。
东林党人也就是借助了这一点,成功劝说金之俊陷害方从哲。
“金郎中~”
东林党人聚在一起,面对新加入的成员金之俊,个个摆出一副师长的姿态。
邹元标捋着胡须道:“你不必内疚。那个殷复声是楚党之人,而眼下楚党势气渐盛,又岂会顾虑你们浙党呢?即便没有今日之事,他日,也会被楚党所害。齐浙两党看不清局势,非要跟着楚党,那就是自取灭亡。你只是分清了黑白,弃暗投明罢了。”
“是啊~”韩爌接着道:“殷复声行事古怪,之前给张居正翻案,现在又要建什么杂学馆。楚党跟在他背后,将来必行与我等士子儒人不利之举。我等圣人门生,岂容得他胡来。”
“对!”张问达道愤然拍案道:“所以,咱们不能像官应震那帮蠢材,自以为拉拢了殷复声,殊不知,却是养了只老虎在身边,还沾沾自喜。”
叶向高勾勾嘴,对金之俊道:“金郎中且坐吧,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不必拘礼,在这儿有话就说。”
金之俊躬身,“下官谢诸位大人的器重和栽培。”
叶向高点点头,捏须道:“此次殷复声建杂学馆,并非易事。据说,户部只答应拨给他五万两银子……”
“就是,五万两,盖一间府邸凑合,要盖学馆?简直是痴人说梦。”李长庚冷然道。
叶向高轻哼一声,“所以说,他这间学馆,若是建成,就是贪污,若是建不成,就是欺君。”
“对,阁老言之有理。到时候,咱们再跟他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
第170章 踢馆()
。
皇榜已经发布数日。
殷复声满怀期望地守候在“招贤馆”里。
然而……
骡马市街前被下旨清空的街巷里,有如秋风扫落叶样的凄凉。
招贤馆内更是除了主仆三人,以各种姿态打呼噜发呆以外,没有其它活动。
上午将近巳时,空空荡荡的街巷里,竟然传来阵奇怪的类似回声的声音。
像是脚步声,人还不止两个……
院子里殷复声,李嫣儿和二狗听到这不寻常的声音皆为之振。
有人来了?!
三人夺门而出。
只见从街巷的尽头,呼啦啦涌来群儒生打扮的人。个个身穿青白书生长衫,拢发包巾,有些手里还轻摇小扇,迈着轻快而洒脱的步伐,直奔殷府招贤馆而来。
为首之人,身穿绯色云雁补子的四品官服,年近五旬,白面俊脸,短黑胡。清瘦身材,看着倒是十足的书卷气。
嗯?
殷复声觉得奇怪。
自己入朝时间不长,可大部分文官都已认识,更何况是四品大员。
可眼前这位,他却没什么印象。
这是什么人呢~?
正疑惑时,人已经走到了眼前。
为首之人双手背后,微扬着下巴,在殷复声身上扫了眼。
“汝乃新升任户部员外郎殷复声乎?”
哟,这说话好酸啊~
殷复声观此人形态,似乎来者不善。
“不知大人是……?”
闻此问,此人扬起下巴,眼睛眯缝起来,很是得意之态。
“闻员外郎请旨开设杂学馆,并属于国子监之下,汝竟不知本官何人~?”
殷复声只觉得牙要倒。
见殷复声不动声色,此人斜目往两旁轻扫。
当即,其后儒生道:“这位乃是当年的甲探花,吴宗达,吴祭酒。”
原来是国子监的人。
这么说,后边儿这些,就是监生。
殷复声看看吴宗达,又瞅瞅其后的监生们。
真是称其为群英荟萃也行,是乌合之众也好。
之所以说是群英荟萃,那是因为,原则上,监生除了部分三品官以上的子弟,都是各地经过选拔,由各地官府推举而来的,相当于是保送生。
然而,原则是原则,实则就是再优秀,没钱没关系,照样也进不来。即便进来,日子也不好过,早晚会被赶走。
殷复声嘴角勾,拱手道:“原来是吴祭酒。失敬失敬。”
吴宗达挑下眉毛,道:“听闻,陛下恩准,员外郎在京办杂学馆,老夫身为国子监祭酒,故而特意来看看。”
吴宗达说着往殷复声身后扫了眼,见这满目的寂寥,不禁勾起了嘴角。
“可是,如今看来,汝这杂学馆似乎进展并不顺畅吧~”
随后,传来众监生隐忍的窃笑。
殷复声瞧这意思~
哟,馆还没开,就急于来踢馆啦?
“呃,是啊,的确是琐事颇多。听闻吴祭酒德高望重,还请指点下官二。”
吴宗达得意道:“员外郎客气,老夫乃圣人门生,当年的甲探花,满腹诗书,通的是正统儒道。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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