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复声单独与罗一贯进了隔间,这可把留在花厅的孙得功,急的有点儿坐不住了。
我怎么没听说罗一贯字写得好?这姓殷的分明有话,要单独与罗一贯说,才找这么个借口。
他看看旁边儿坐着的黑云鹤,一弯嘴,“嘿嘿,黑将军,多日不见,你可越发精神啦。”
黑云鹤哈哈一乐,中气十足,声音跟寺庙的铜钟差不多。“孙游击也是一样啊。”
二人正客套,突然闯入一个兵丁,“将军,不好啦!军营那边儿有两拨士兵打起来啦!你快去看看吧!”
闻言,黑云鹤豁的起身,“什么?!打起来了?这是什么时候,还顾得上打架?!快带我去看!奶奶的,敢这个时候给我闹事?!”
黑云鹤骂骂咧咧地冲了出去,连跟孙得功打声招呼的功夫都没有,还真是个急脾气。
黑云鹤出去了一阵,孙得功被一个人晾这儿了。
走了?!真是天助我也。
孙得功小心到花厅门口,探头往外四下查看,并无人在旁。于是,踮着脚尖,缓缓靠近隔间,贴耳到门缝上,大气都不敢喘。
“嗯,精忠报国”殷复声看着纸上的字,一番赞扬,夸得罗一贯是天上有地上无。直令罗一贯都觉得害臊脸红。
夸完之后,殷复声突然问道:“不知罗副将心里,何为精忠报国?”
罗一贯稍顿了顿,便从容道:“状元公放心,西平堡虽然守军只有三千,不过我罗一贯励志当与西平共存亡!”
闻言,殷复声频频摇头,“罗副将错矣。听闻努尔哈赤在辽东,训练了一支五万人的铁骑。以三千兵拒敌五万铁骑,罗副将当真有胜算?”
“这”罗一贯心里很清楚,三千对五万,敌人以近二十倍兵力攻堡,即便他再如何忠心赤胆,也不过就是炮灰而已。罗一贯就算不敢去想,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手上的三千士兵,仅仅是用来削弱敌军实力的炮灰。
看罗一贯垂目不语,殷复声继续道:“在下虽不懂打仗,但也曾听说,攻城当五倍兵力于守城军力。然建虏这次已远超西平近二十倍。若是罗副将眼中的精忠报国,只是与此堡共存亡,在下倒觉得,罗副将你,是全小节而不顾大义。”
罗一贯听了这话,面现不悦。在他认为,气节与忠义是一样的。关键时刻我连命都不要了,这是大忠大义的表现才对。
“殷状元此话何意?”
“罗副将征战沙场多年,更与奴酋多次对阵,可知其因何能屡屡以少胜多?”
罗一贯想了想说道:“因其铁骑彪悍。”
殷复声淡笑着摇摇头,“铁骑彪悍不假,然我大明军中有火铳大炮,兵器远胜于建虏,铁骑再彪悍,焉能以肉身相抗之?”
“这”罗一贯眉头一皱,顿觉有理,“那依状元公之见,其因为何?”
殷复声倒背双手,踱步道:“其因之一,我军中有敌之细作,而建虏军中却无。我军将帅但遇战败,或奴颜婢膝,真心投敌,或为全其节,自杀而死。有人说,后者是英雄,是忠义之仕。然而在下认为,他们忠义不假,却死的轻于鸿毛,毫无意义。”
罗一贯眉头深锁,陷入沉思。他正在艰难地诠释着殷复声口中的真理,这与他根深蒂固的理解,似乎有些不同,但是,又很有道理。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却怕受一时骂名。这也是建虏军中为何无细作的原因吧。”
半晌,罗一贯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吐出,眉目间隐隐有种释然,“我明白了,状元公之意是要罗某”
“罗副将明白就好,不必言明。建虏若来,罗副将多备箭支火药,到时尽力守堡即可”殷复声说着抬手将桌上毛笔提起,蘸了蘸墨,笑道:“罗副将的精忠报国四字,写得刚劲有力,龙威虎震。不过,有时落笔无须刚劲,柔一些,写出来的字,反而更为流畅。”
说罢,殷复声落笔写字
门外孙得功半天未闻里边儿的声音,将耳朵贴的更紧了。心想:这个殷复声说了半天都没提到密令的事。东一头西一头的说的什么呀?
“让孙游击久候啦!”
正偷听得起劲儿,忽闻厅外一声洪钟。
不好!黑云鹤回来了!
孙得功急忙退回归座,端起茶杯,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见黑云鹤进来,笑着起身,假意关心,“呃,方才究竟何事啊?”
黑云鹤一摆手,“没什么!鸡毛蒜皮之事也能争起来。我看呐,就是这鞑子还不来,士兵们个个燥得慌。”
孙得功讪讪一笑,心说:我看只有你燥而已。
这时,二人听隔间门声一响,殷复声和罗一贯前后脚而出。
殷复声出门时,正与黑云鹤四目相对,他突然想到些什么,急忙回头对罗一贯说道:“罗副将,在下观你这参将是个急性子。到时敌兵来了,你可万不能许他出城迎敌呀。”
“凭啥不能!?”黑云鹤当时就急了。大瞪着一对眼睛,瞪着殷复声。
罗一贯立刻沉声道:“不得无礼。”
“不是,鞑子都来了,我为啥不能出战啊?”
殷复声道:“西平堡只有三千兵,只有凭借城堡,合力据守,方为上策。若再分兵出战,黑将军就算有三头六臂,又如何与五万铁骑相抗?”
“那也不能做缩头乌龟呀!”黑云鹤不服道。
殷复声叹了一声,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他也不与黑云鹤多废话,扭头叮嘱罗一贯,“若他到时不听,就给他绑了了事。”
“你,你还绑我!你”
没等黑云鹤发飙,殷复声已经与罗一贯一揖告辞了。
黑云鹤怒气冲冲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给我们下令啊?!”
罗一贯看着厅外,淡淡的道:“难怪不会武,却独得武状元之名。的确不一般啊。”
“啥?!”黑云鹤更急了,“副将,你该不会,真要听他的,到时给我绑了吧?”
“你若听令,我自不会绑你。”
“那个,我当然听了。哼哼,说我性子急,我哪里急了?”
闻言,罗一贯不禁失笑,“我看,人家说得不错。你这回回,就是羊肉吃多了,燥的厉害。”
第78章 鞑子开会()
自从孙得功抢劫商队以后,到处散布着鞑子抢粮的消息。各地再没有商人敢往后金军中偷偷运粮。
军中无粮,努尔哈赤坐不住了。立即召集了他的四大贝勒,八旗旗主,亲近大臣当然,还有他的孙女婿,大明第一叛将李永芳,于营中商议大事。
人都到齐,除个别人外,基本与努尔哈赤都有着或近或远的亲属关系。就连根本不应该扯上关系的李永芳,都被人为地发展为团体内部成员。说白了,这完全就是以抢财抢物抢地盘为主的家族企业。
该团体为了改善生活,为后代子孙不再于东北苦寒之地艰难的生活,而奋起,毅然决然地抢夺别人的地方和财富,并为此不惜流血牺牲,坚持不懈地努力着。
此时,已经年过花甲的努尔哈赤,依然满面红光,精神奕奕。看不出有半点儿老眼昏花之态。
只见他愤然坐在帅案后边,手中紧紧握着一封书信,正是奸细孙得功半夜派人送来的。
信中尽诉抢劫商队一事,以及有关殷复声的一系列情报。
“啪!”努尔哈赤将信往帅案上一拍,当即震怒,“这个殷复声是什么人!你们何人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事。
还是正白旗四贝勒皇台吉上前,将桌上的书信拿来,与众人传看之后,事才明了。
许多人看过信后,纷纷表现出极度愤怒之态。
“这姓殷的什么来头?没听过呀。”众人抓耳挠腮,小声议论,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镶蓝旗二贝勒阿敏哼一声,轻蔑道:“要什么来头?本来就是个下作的小人而已。假扮咱们的人去抢劫商队!有本事他明抢啊!”
“这倒也未必就是下作,汉人有句话叫,兵不厌诈。如此一来,咱们的粮草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皇台吉道。
正蓝旗三贝勒莽古尔泰,怒喝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撑不下去,咱们就现在去打。他们不是抢商队嘛,咱们就去抢广宁城!哼,看看是谁抢的多!哈哈”
“可是,现在天寒地冻,行军恐怕不易。”正红旗大贝勒代善年长几岁,性格在众贝勒之中算是温吞的,顾虑也就比其他人多。
皇台吉道:“大汗,三岔河附近有一村庄,名为牛庄。从牛庄渡河至广宁,仅二百余里,我军可以一日踏冰而渡,突袭明军,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代善还是摇头,不免神色忧虑道:“踏冰渡河,可不是易事。明军若在三岔河沿河设防,只需明军数千,我军必定大有损伤。”
努尔哈赤深思点头,认为有理。
这时候,孙女婿李永芳上前说道:“大汗,孙得功早与臣说过,三岔河沿河确有明军设防。只是可喜之处在于,沿河防地的守将,乃是孙得功之心腹,李维龙。若大汗欲此时踏冰渡河,可书信告知孙得功,令他早做准备,接应大汗。”
“喔!?有这等事!哈哈”努尔哈赤闻言大喜。“既然如此,即刻整顿军马,”
“大汗且慢!”代善上前拦道:“孙得功信中提到,这个叫殷复声的,在明军中暗布密令。这密令究竟是什么,他尚未能察明,此时出兵,只怕会有凶险。”
“有什么好怕的?什么狗屁密令,都他娘的是虚张声势,蛮奴就只会干这些没用的。代善的胆子实在小的厉害!”阿敏不屑道。
听到“蛮奴”二字,李永芳面带一丝不悦,低头不语。
皇台吉瞥一眼李永芳,随即对努尔哈赤道:“大汗,代善所说之事,不可不防。若明军真有埋伏,再加之广宁的城防堡垒,我军并无优势。还是查明密令之事为上。”说罢,扭头问李永芳,“李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李永芳思索片刻,摇头道:“殷复声,这个人从未听说。不过,既然孙得功信上说他,年纪轻轻,能巧胜擂台比武,独得天下第一武状元的封号,还能设计断绝了我军粮草,此人不可小觑。”
“如此,依李将军看,此人可有望归顺?”皇台吉问道。
“哎呀,四贝勒,此人身份来历不明,好恶之事也不知,永芳并无十足的把握。”
代善略显惋惜道:“我们军中勇猛之人甚众,唯缺少善谋之仕。若能招揽此人,我军定然如虎添翼。”
莽古尔泰道:“这有何难,孙得功就在明军之中,让他去游说这个什么,殷复声,不就行嘛。”
“不可,殷复声会不会归顺我们,尚且不知。若因此暴露了孙得功,反而对我军不利。”皇台吉道。
“哼!”阿敏哼了一声,撇嘴道:“那就叫李永芳去,反正,他们同为蛮奴,说话方便。”
“阿敏!李将军是自己人,你要客气些。”努尔哈赤沉色训斥道。
阿敏撇撇嘴,不服气的把头转向一边,完全不以为然。
代善转头问李永芳,“李将军若去,可有把握?”
李永芳摇头,“以往归顺我军的明将,皆属辽东之将,与臣多少有些交情。但是这个殷复声,臣从未听说,更谈不上交情,所以,并没有把握。不过,为了大汗,永芳愿意一试。”
皇台吉急忙阻拦:“李将军孤身深入广宁,过于凶险。儿臣认为,为了一个徒有虚名的小儿,不值得让李将军冒险。”
阿敏撇着头,满脸不高兴,暗自嘟囔,“就会收买人心。”
李永芳抱拳道:“多谢四贝勒错爱。永芳倒并非是怕深入敌城,既然,大汗有意招揽殷复声,永芳理当尽力一试。”
皇台吉微阖双目,嘴角微微弯起。
而努尔哈赤默然权衡利弊,豁的拍案而起,赫然道:“老八说的不错,永芳是我军有功之臣,岂是一个小儿可比。况且,那殷复声用奸计断我粮草,算什么本事?区区一个状元,量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什么密令?本汗倒要看看,是你的令厉害,还是本汗的铁骑的厉害?”
“对对!”
“大汗威武!”
“大汗威武!”
“待我军五万铁骑一过,定叫他尸骨无存!”说罢,努尔哈赤下令众贝勒旗主,整军待命,他将帅军出征,攻打广宁。
第79章 铁马冰河()
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在三岔河道两岸,屡屡席卷起枯枝残雪。
无论昼夜,河道两岸死寂无声,只有乌鸦和秃鹰,不惧寒冷,盘旋于此地上空。以它们敏锐的嗅觉和感知,似乎早已预料,这里将有一顿丰盛的大餐呈现。
时间在静默中渡过。
大战一触即发,终于,一六二二年正月十八这一天,努尔哈赤率后金五万铁骑,带着攻城器械,分三路,踏破坚冰,浩浩荡荡,横渡三岔河。
后金铁骑刚至河对岸,三岔河大明军卒集齐上阵,于河岸一字排开阵型。手中持弓握铳,一个个屏息凝神,等待放箭射击的命令一下,便要让这冰道覆满鞑子的鲜血。
就在这紧张又激动的时刻,只见守将李维龙,手执长剑,站在河岸,威风凛凛振臂一挥,大喝一声,“撤!”
正如史料所载,五千明军登时四散奔逃,不战而走,逃窜的不明所以。
面对不战溃败的五千明军,建虏却是势气高涨,进军速度都比平时快了好几倍。
努尔哈赤成功渡河,一路呼喝,挺进西平堡。
罗一贯最先得到战报,他迅速集合众将商议退敌之策。
“给我一千人,我出去活捉那奴酋!”黑云鹤一身战袍,上前请令。
罗一贯沉色道:“敌军五万铁骑,你一千人还想活捉奴酋?真是不自量力!”
游击李茂春道:“副将,敌军将至,当如何应对?”
“为今之计,只有坚守城池”
“什么?!坚守!”黑云鹤咆哮一声,“大敌当前,你身为副将,不敢出阵迎敌,反而要做缩头乌龟?真是懦夫!”
游击李茂春和张明先相视一眼,皱起眉头,心说这回回发的什么飚?
张明先道:“黑将军,副将所言有礼,以我们西平堡内三千守军,若不据守城池,毫无胜算啊。”
“你们少他娘废话!要是不敢出战,干脆投降算了!”
“大胆!”罗一贯闻言震怒,一拍帅案,怒道:“大敌当前,你竟敢蛊惑人心,轻言投敌,该当何罪?!”
“敌军将至,你不敢出战,那还打的什么仗?当的什么将军?投降以求自保算了!”黑云鹤双眼一瞪,毫不示弱。
罗一贯气得胡须得得直抖。
李茂春和张明先急忙小声劝阻,“黑将军,你少说两句”
“什么少说?不敢打仗,不投降干什么?”黑云鹤到来了脾气,暴叫道。
“哼!大胆黑云鹤!大敌当前,屡屡出言不逊,若不治你,本副将威信何在?!”罗一贯盛怒之下,大喝一声,“来人!给我绑了!”
“副将,黑将军一时情急,他怎么可能有投敌之心呢?”李茂春急道。
张明先接道:“是啊副将,黑云鹤一向口没遮拦,您也知道的。他并非有心啊。”
“什么没心?我黑云鹤敢说就敢认!你罗一贯要是不让我出战,我就投降!”
罗一贯这回是真怒了,气得胸脯起起伏伏,“绑了,绑了,赶紧给我绑了!”
几个兵丁上来就把黑云鹤五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