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听,也不搭话。
胖倌看着米又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每次身边都有佳人相伴。我说你别瞎说,这是位仙姑,哦,跟你一样,她也有阴阳眼。
胖倌一愣,跟着就忒热情地抓起米又的手说幸会幸会,有缘有缘。
米又笑着拿开,问我感觉好点了没,如果明天能下地要赶紧去置办材料,弄得比我还紧张我奶奶的事的样子。胖倌说我睡了一天一夜,能醒过来就代表没事了,其他的都是皮外伤,擦点跌打红花油就好了。
我当时惊得一下坐起难怪我总觉得睡了好久,没想到都过去一整天了。
胖倌说你现在着急也没用,大半夜的,店铺早都关门了。米又把手机递给我,说幺叔白天给我发了个短信,说他在木塘村找到那个高人了,要我们打点好了就过去找他。
我算算离七天期限还有三天,我爹妈那边没再打电话过来,应该是不想让我有心理负担。
米又让我别心急,好好休息,明早准备妥当了去找幺叔,应该就能找到我奶奶了。我见她眼圈发黑,估计这两天都没怎么睡,心里愧疚,让她也去好好休息。米又笑着离开了。
隔天一早胖倌就气急败坏地冲进来,嘴里飙着脏话。
我问怎么了。胖倌咕咚咕咚喝完一茶缸水才说,昨晚趁他不在的时候,那帮兔崽子邀了一伙人砸了他妈妈的米粉摊,还在他家门上洒狗血,威胁他妈妈不许声张,否则就放火烧他家房子。胖倌的爸爸出门做生意了,他妈妈当时就一个人,给吓得不轻,也没敢给他打电话。胖倌回去后才知道这些。
米又正好推门进来,听到胖倌说的事,问他准备怎么办。
胖倌咬牙说还能怎么办,老子要宰了那几个炸毛。
米又说你先别急,你都不知道人家是哪个村的,而且单枪匹马地去,恐怕要吃亏。
我当时心想这姑娘是在劝他呢还是在煽他呢,就见米又冲我眨了眨眼睛,同时悄悄做了个双手手指收拢的动作。
我明白了米又的意思,她想让我把胖倌拉拢进来。
我想了想,劝胖倌说,米又说的有道理,你与其跟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乱撞,不如和我们一起。今天周一,木塘村有赶场,那些炸毛没事干,多半会去那儿喝酒吃粉找对象。木塘村场子不大,应该很容易找到。
我正说得唾沫横飞,胖倌却突然安静下来,满脸哀伤,痛苦地唉了一声。我问怎么了,他双手捂脸说他已经两年多没去木塘村了,因为斐然就是那个村的,说完就径直离开了。
我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想起来,斐然就是胖倌那个已经过世的女朋友。看来斐然的离开成了胖倌心中一个永远的痛,他还没有从这个心结中走出来。
我看了看米又,米又摇摇头,估计意思是随他去吧。
我俩收拾妥当,为了节省时间,分头去街上买米又需要的材料。我原本以为她要买纸钱、燃香一类的常见品,没想到清单上净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什么浸过公鸡血的糯米、羊粪球、公牛眼泪、童子尿、少女的姨妈巾、扎纸人、烟斗和烟丝之类。
这些东西,除了烟斗烟丝花钱就能买到,其他东西即使出高价都未必有人愿意卖,或者即便愿意卖也不见得有货,而且我也没看出一定要来集市的必要。我跟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姑娘苦口婆心地谈了很久,最后愣是被人老娘当成色狼用扫把赶了出去。
我好不容易买齐了东西,去村口和米又会合,看到胖倌竟然也跟来了。我问他怎么想通了,他嗫嗫嚅嚅地说这样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而且那么久没去看斐然也不合适。我点点头,问米又东西买齐了没有,米又说还差几样,只有去木塘村的集市上碰碰运气。
胖倌没开车,我们仨搭上火三轮出发去木塘村。路上幺叔给我打了个电话,抱怨我耽误时间。我说你也好意思怨我,你侄儿差点被人打死。幺叔在电话那头大笑,说什么觉得米又这姑娘不错,那天提前下车也是想给我留表现机会,我别狗咬吕洞宾好心当成驴肝肺之类。我说你创造机会前能不能做个风险预估,你还不清楚你侄儿的战斗力?
这么一路在电话里斗嘴,很快火三轮停了下来。我跟幺叔说我快到了,你别废话,快说等会儿怎么找你。幺叔说不麻烦,他直接去村口等我们,让我们别乱跑。
我答应后挂断电话,付了钱,领着米又胖倌往木塘村的山道走去。
木塘村比我们村小,人口不到三十户。因为山上植被丰富茂密,土壤肥沃,山道是土路,一到下雨天就格外泥泞,而且由于路窄坡陡,有轮子的东西都上不来,所以来这儿赶场的人不多。我大姑就是木塘村的,幺叔说他请的高人,就是大姑向幺公推荐的。
我大姑很疼我,小时候她总会从奶奶家把我背回去,用过年才吃的腐竹做火锅给我和几个表兄弟吃。我们几个男孩子喜欢到村口的篮球场上追逐。那时候小,觉得篮球场好大。初中暑假回来,突然就觉得篮球场好小。篮球架已经摇摇欲坠,水泥地也变得坑坑洼洼,除了赶场时商贩会在上面摆上方桌条凳卖东西,平时基本见不到人。
我们来到村口,却没见到幺叔。篮球场上只有几个光着上身,穿着破膝牛仔裤的娃娃东倒西歪地在条凳上吃米粉,米粉摊的老板也不在。
不光是米粉摊,卖冰棍、卖水烟、卖西瓜的,都弃着摊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胖倌拉过一个男娃问,大人们呢。
男娃拖着鼻涕把手一伸,冰棍。
胖倌拍了他脑门一下,自顾去冰箱里拿了根冰棍塞给他。
男娃咧嘴说,看热闹去了,三娃家那头有人打架。说完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去领路。
我们互望了一眼,跟了过去。篮球场尽头是山村小学,教学楼前有片小广场,平时是村支书召集村民开大会的地方。这会儿小广场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交头接耳,不断对着人群中央扭作一团的几个青壮年指指点点。
胖倌眼尖,捅了我一下,指了指尘土飞扬中,一个傲然独立的男人手中的东西。
我一看倒吸了口凉气那家伙手里抓着的,居然是个人头骨。
十二 托梦()
我在人群中认出了我大姑爷爷,上前问他怎么回事。
大姑爷爷指着那个拿着人头骨的男人说,这小伙子今早进村,偷着把二队你韦伯家的坟给挖了。你说这事儿哪成啊?你韦伯他们追出来,问他凭什么挖人坟,这小伙子愣是不吭声。你韦伯急了,就打起来了。
我不认识大姑爷爷说的韦伯,看场上已经有两个人倒在地上哼哼唧唧,镰刀木棍都撒手了,那冷面男人却毫发未伤,心想这人到底何方怪胎。
胖倌在一旁看得起劲,嘴里忍不住我靠我靠地喝彩。
我问怎么了,胖倌不看我,竖着拇指看着场上说那人牛逼,这些人不是他对手,要不是他有心承让,早都给撂翻了。就这身手,估计我在他面前都不是个儿。
他这话说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我怕惹众怒,踩了他一脚。这家伙还挺不满,嘟囔着我不过说了句实话之类。我让他别说了。胖倌挨近我低声说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跟那家伙切磋切磋。我看了眼那人手里抓着的人头骨,似乎上面还沾着棺材土,对胖倌说你还是算了吧,这种连尸骸都敢徒手挖的变态,上来肯定直接就给你切了,还磋个毛。
我当时正跟胖倌闲扯呢,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幺叔在身后沉着脸说你还有闲工夫在这看热闹,你自己的都够热闹了,走了走了。
胖倌一直视我幺叔为偶像,看到他,激动地说叔啊叔带我见见世面吧。
幺叔看看他,再看看米又,说行,都过来吧,你俩比二小靠谱。
我们仨跟在我幺叔身后,沿着山道七拐八拐地往上爬,在一座破旧的竹寮前停下。
我对这个竹寮还有点印象。小时候,我的几个表兄弟告诉我,大人们都说这寮房里住了个疯子怪人,经常抓小孩去生吃,千万不能靠近。
这竹寮与村民住的石板房隔着一座土山,孤零零地躲在一排叶子有巴掌粗的竹子下,白天阳光几乎照不进来;晚上远远望去就更加阴森恐怖。我那时候信以为真,和表兄弟们在附近果林摘山梨时,从来也不敢靠近。
我们走近的时候,刚好有个提着医药箱的年轻赤脚医生行色匆匆地擦肩而过。
竹寮的建造很有苗家吊脚楼的风格,进屋前先要爬上一段五层木阶。竹门前站着一个穿着xx族深蓝对襟短衣的老叟,皱眉抽着旱烟,目光忧虑地盯着我们。
幺叔上去跟老叟低语了几句,往老叟胸前的口袋里塞了几张红票子,跟着双手合十弯腰,像是在乞求什么。老叟看了米又一眼,用xx语说那个女娃娃上来,其他人在外面等。
我们当时不知道什么意思。幺叔领着米又进去了,出来问我俩,你们谁有烟。胖倌忙掏着给他点着了,问里面什么情况。幺叔抽了几大口,说那老汉就是他要找的高人他爸。
幺叔说,那高人姓韦,大家都叫他韦公。韦公十几岁时生了场大病,全身瘫痪,自此昏迷不醒,每天只能靠营养液勉强维系生命。
胖倌打岔说那不就是植物人了。幺叔白了他一眼说那不一样,他的体征各方面都正常,呼吸、排泄都没问题,也能跟人进行简单的交流,听说脾气还不小。
依幺叔的猜想,韦公这症状不像是植物人,更像是中了邪,瘫了。
幺叔接着说,原本他家人打算放弃了,毕竟山民嘛,经济条件差,放着这么个废人,负担太重了。后来有一年七月十五,韦公睡梦中指点同乡找到亲人遗体,大家觉得神,都自发集钱给他养病。他老汉也是,看这是个生财的门道,也不准备弃养了,把他当神一样供起来。这一供,就供了二十多年。这事儿二小应该也知道,你小时候你大姑有说过。
我确实听过这事儿。那时我还小,听我大姑说,那年木塘村有个小孩走失了,小孩爹妈发动全村人找了两天两夜都没结果。那时候警力也有限,派出所象征性地做了个登记就没下文了。这么毫无头绪地等了快半个月,七月半那天清早,韦公他娘突然慌慌张张地找到小孩爹妈,说知道小孩在哪儿了,要他们赶快过去。
小孩爹妈听到这消息,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脸都来不及洗,忙跟在韦公他娘身后,匆匆到了韦公的房间(那会儿韦公还没搬进竹寮)。韦公他爹和他姐当时正拼命按住在床上哭喊乱踢的韦公,他哥甚至用麻绳绑了他上身。小孩爹妈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听到韦公闭着眼大喊你走开,你已经死了,我不认识你这样的疯话。
韦公他娘说,早上她照常起来给韦公擦身,韦公突然闭眼开口,像是在跟什么人聊天。他娘小声问儿啊你跟谁说话呢。韦公告诉他娘,有个小孩找到他,说自己被人杀了,埋在后山山洞,让他通知他爹妈赶紧去收尸,不然都给野狗啃完了。说着说着突然激动起来,说小孩不让他告诉别人,要他娘赶紧离开。他娘想起前阵子的事儿,就赶紧去报了信。
小孩爹妈半信半疑,试探着问韦公娃儿长啥样,穿什么衣服。韦公这时好像平静下来了,听完他娘的转述,闭眼皱着眉把小孩相貌、穿着说了一遍,跟小孩走失那天完全吻合。
小孩爹妈当时就崩溃了,忙问小孩尸体具体位置在哪儿。韦公匆忙描述了山洞的详细情况,跟着就沉沉睡去,任谁叫都不醒了。之后小孩爹妈喊上亲戚去后山寻找,果真在山洞里找到了已被野狗啃咬得面目全非的小孩的尸体。
而最为神奇的是,木塘村几乎没人知道后山有这么一口山洞,因为洞口被绿植挡住了。
当年听到这个故事时,我浑身汗毛直竖,但一来我从未见过韦公,二来随着年龄渐长,我越发觉得大姑当初是编了故事骗我们几个小捣蛋的。那天听幺叔重又提起,我好奇心起,就想进去见一见韦公本尊。
幺叔拦下我说别闹了,人家现在是按人头收费,贵着呢,你幺叔我可付不起参观费。再说了,人家米又进去是办正事,你进去捣乱,回头找不到你奶奶看你爹咋弄你。
胖倌问幺叔那韦公现在是醒是睡,米又要怎么问。
幺叔说,那件事情之后,这韦公活脱脱成了远近皆知的失踪人口搜索神器。大凡遇到盗尸、诈尸、藏尸之类的,找他准没跑。不过也有不准的时候,那多半是失踪的人还没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也没人愿意来找他。
找韦公寻尸,要在他床头点上安神香,等韦公安然入梦后,寻尸人在他耳边不断低声描述尸体主人生前相貌、服饰以及常去的地方(通常只是些关键词),让韦公进入寻尸人营造的梦境中,与鬼魂通话。在这过程中,寻尸人要有耐心,控制住情绪,排除自己以外的其他杂音,同时还要保证自己的声音不会惊醒韦公,或者惊走梦境中的鬼魂。
我问这跟通灵是不是一个道理,幺叔摇摇头说这不一样,这是托梦。通灵的主动性比托梦强。通灵者可以向灵魂追问自己想要的答案;而托梦状态下,被托梦者只能充当聆听者和观察者,不具备发问的条件。如果鬼魂本身不想别人知道自己遗体的下落,你再怎么追问也没用。要是寻尸人心急,代被托梦者追问,被托梦者体质差,很容易受伤害。
我们正抽烟聊得起劲,竹门吱呀声响,米又满脸凝重跑了出来。我问她怎么样,问到我奶奶的下落没。米又闷声不吭,对我们做了个跟上的动作,好像要领我们去什么地方。
我们跟着她闷头快步往山下走,看看离竹寮有些距离了,米又这才招手让我们停下。
米又说刚才没在竹寮前说,是怕韦公他爸着恼。幺叔问到底怎么回事。米又伸出肩膀,挽起衣袖,我们就看到她雪白的胳膊上有个血淋淋的爪印,几乎有一寸多长。
米又放下衣袖说,她刚才确实让韦公入了梦,也联系到我奶奶了。但当她问我奶奶尸身位置时,韦公刚要开口,脖子就好像被人掐住了一样,喉咙里“咯咯”地发不出话来。
米又眼看成功近在咫尺,握住韦公的手提高嗓门追问了一句。韦公突然暴起,用力抓米又的胳膊,指甲都抠进肉里了。米又奋力甩开,韦公眼球凸起,叫了声“洪玛村”就口吐白沫昏了过去。米又趁韦公他爸进屋的瞬间跑了出来。
胖倌问韦公这种反应是什么意思。米又想了想说,韦公昏过去之前说的,应该就是我奶奶的藏尸地点。至于他为什么发不出话来,很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制住了。有可能不让他说话的,就是我奶奶,我奶奶不愿意我们找到她。
我说我奶奶老跟我们躲猫猫干嘛,难道她真的被上任鬼差洗脑了,非得去接这个班?
米又盯着我的眼睛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奶奶不愿意被找到,是因为她在害怕。
十三 荒村()
说真的我当时有点着恼,奶奶总这样躲着我们,又不说明她到底在怕什么,或者说怕什么人,这样一天天地往下拖,只会害了我们全家。
我说现在怎么办,那洪玛村我听都没听过,也不知道有多远,我们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吗。
幺叔说他在老家那么多年,只知道洪孝村和拱玛村,这个洪玛村他也没听说过。
我想起米又先前说的去坟地的事情,问她还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