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在我们村干什么。米又左右看了看,说这儿说话不方便,引着我俩进了山洞。
山洞里堆起的火把仍有火星子,米又倒腾几下给弄燃了,映出了她身后铺在地上的一条破旧但干净的红配绿被单。看起来这儿似乎是她休息的地方。
米又说自己是追着一个鬼影到的这儿,她亲眼见那鬼影带走了她婆婆。
米又自幼父母双亡,是婆婆把她抚养大的。她说自己从小就是个异类,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小伙伴们都害怕跟她玩。九岁时,村里有个老先生征求过婆婆的意见后,带着她学了点旁门左道的东西。(她当时真是这么说的,感觉她好像不是很乐意学。)
她说自己几天前跟踪那鬼影到了这儿,之后就跟丢了,好像鬼影并没有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在中途停下了。她决定先躲起来,看看鬼影会不会在这附近出现。今早她照例出来打探,凑巧看到我俩跟傻子似的被困在坟山里,就使了点小手段救我俩出来。
幺叔把我俩昨晚的经历告诉她,问她追的那个鬼影,是不是就是带走我奶奶灵魂的鬼差。
米又撇撇嘴表示她也不清楚,不过有这个可能,然后看着我手里的招魂幡大笑,说这样做根本不可能招回我奶奶,只会招来一群好奇的小鬼,也不知道谁给我俩出的馊主意。
我把我俩中邪的情况告诉她,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
米又说这个容易,找点解瘴药吃了就没事了,说着从身后的包裹里掏出个纸包,喊我们伸手,倒了些看似晒干的野菊花让我们就着水吞下。
我问这是什么东西,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说这是薤叶芸香,我是xx族人没理由不知道,这玩意儿解瘴效果很好。我点点头,就着幺叔水壶里的水吞了。
米又问我你们村是不是叫沙坪村,我说不是,我们村叫黑石村,沙坪村离我们村都有两个山头那么远了。米又的表情突然就有点不对,她说自己前几天问过一个老乡,老乡告诉她这儿叫沙坪村。我看到幺叔当时脸都绿了,估计我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可能各位看官对山头与山头之间的距离没啥概念,我在这里简单地解释一下,
我们xx族人通常会去其他山头的村落赶场。假定我们村与某个村中间隔着一座山,从我们村翻过这座山到邻村,脚程快的年轻人,至少也要两三个小时,两座山的话就是五六个小时,这里面还不包括天黑看不清路、某些路段坡陡需要绕行之类的因素。
而我和幺叔昨晚从树林走到坟山,前后不到半个钟头。
米又想了想说,看情况,我俩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盯上并且给耍了,有可能就是我们说的那个鬼差。它用小孩的灵魂当诱饵,把我俩引开,估计是不想让我们破坏我奶奶的岗前培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村这段时间死的,可就不止那个孩子了。
我想起幺叔先前看到的怪眼,问米又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米又咬着下唇想了想,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确定,不过她听师父讲过,如果鬼魂附着在动物(包括人)身上,不需要手电之类的光源反光,动物的眼睛自然也会发光。我们看到的,有可能是我奶奶的灵魂,或者干脆就是那鬼差附身之后的猫狗。
米又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如果我和幺叔的行踪已经被那鬼差察觉,那它很可能会逆着我俩的踪迹去报复那个提供给我们线索的人。而我奶奶的实习对象,也很可能会转到这个人身上。鬼差收魂如同狩猎,需要时间和耐心,如果我们现在赶回去,运气好的话,那个被盯上的人应该还不会死。找到那个人,同样能找到我奶奶。
我当时瞬间想到了幺公,内心惶急,看幺叔表情紧张,估计跟我想的一样。
幺公平时不怎么用手机,而且我俩昨晚出门的时候,幺公害怕我们手机里的无线信号会惊扰灵魂,没让我们带上,问米又米又说自己从来不用,没法用手机直接告知他们。
米又说事不宜迟,趁现在还早,我们仨赶紧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我们出了洞,米又背上包裹,用手凭空在洞门口比划了几下,也不知道在干嘛。
我问她这些天穿着寿衣,不怕被人误会吗。
米又说她都是拣着偏僻山路走的,这两天没见过人。
幺叔出门前兜里揣着钱和烟,我说等会下山花点钱跟村里的老乡借套衣服给她,否则人还没出村呢,先被村民误会白日见鬼就走不脱了,顺便也能借个电话。
幺叔眨眨眼说你小子还挺会怜香惜玉,花老子的钱讨好美女,逗得米又咯咯直笑。
走了没一会儿,我又开始觉得饿了。我问幺叔有没有这种感觉,看他点点头,我转头对米又说你这药不灵啊,幻觉没解。
幺叔踹了我一脚骂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咱俩都一晚上没吃东西了能不饿吗。这下米又直接笑弯了腰。
这么说说笑笑地走了没多久,天色已经完全亮了。我们来到半山腰,已经有早起的村民牵了牛准备去后山放牧。米又听了我的建议,从林间小道直接下了山,约定在山脚会合。
我和幺叔转了四五家的样子,总算花两百块钱从一大姐那儿买了她女儿的一套旧衣服和几个煮好的玉米。幺叔跟大姐借了电话,迟疑了半天却没有打。
我问他怎么回事,幺叔脸一垮说,狗屁,老子不记得老爷子的电话号码了。
我当真哭笑不得,又不敢说他什么,忙告别了大姐家,催幺叔赶紧下山。
我俩走到山脚约定好的引水沟边,却没见到米又。我四处喊了几声,米又笑着从不远处的巨石后闪出来,接了我递过去的衣服回去换好,整个人似乎更可爱了。
幺叔不断冲我使眼色,我知道他的意思,也没理他,让他把玉米分了。我们顺着盘山的引水沟,边走边吃玉米充饥。
我回去时是六月份,贵州雨多,引水沟和沟旁的大河里水源充足。引水沟的水需要经过净化才能成为村民的日常用水。
我们仨下到河边去洗脸,掬着喝了几口,幺叔把水壶装满,就继续赶路。快到正午时分,我们终于看到黑石村那片黑黢黢的后山。
我们悄悄从后山进村,想直接绕到我奶奶家。转过路口,快要看到奶奶家屋后的石墙时,突然听到屋前一片嘈杂。我预感不妙,和幺叔、米又快步赶了过去,就看到幺公脸红脖子粗地跟十几个同乡在争论着什么。我爹他们围在他身后,脸色都很不好看。
当时有个老头发现了我们,满脸煞气冲我快步走了过来。我认得他,按村里的辈分,我得叫他祖公。往常回来,他总会出现在我幺公家,和幺公天南地北地喝茶闲聊,而且喜欢跟我开玩笑。在我印象里,他是个和善风趣的老头,没想到现在俨然跟换了个人似的。
祖公指着我和幺叔,说我们家必须给大伙儿一个说法。我悄悄挨到我爹身边,问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奶奶的事让他们知道了。
我爹看了眼幺叔身旁的米又,低声说,比这个严重,阴婆昨晚在自己屋里死了。
七 通灵()
我当时浑身一震,真给米又说对了。米又听不懂我们的话,不断拿眼看我。
我快步走到幺叔身边,把情况跟他俩说了,幺叔也是眉头一缩。
祖公那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我已经没怎么听进去了。当时局面一片混乱,已经完全不在我的承受范围内了。
幺公那边吵吵闹闹的,好像还动上手了,我爹他们赶忙拉开。祖公以为我爹他们要助战,吵吵嚷嚷地说你们做出这种事还有理了,谁家还没人啊之类。
我幺叔曾跟我说过,他其实最怕的是我爹这样的人,平时温吞水,谁要真给他逼急了,我爹的战斗力足以秒杀两个他。当时眼看局面失控,我爹和我大伯唰地站了出来。
我爹黑着脸,掏出弹簧刀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顿时鲜血淋漓。
我爹说,今天我们家理亏,各位叔伯批评也是应该,但是现在还有时间,与其在这儿争,让别村看笑话,不如放手让我们家去解决问题。假如五天后事情没解决,到时不用叔伯们问罪,我们全家自行离开,永不再踏入黑石村半步。我秀华(我爹名)家祖坟迁或不迁,悉听尊便。如今我妈刚离开,谁再敢在她屋前闹,别怪我们兄弟翻脸不认人,最多大家鱼死网破。
我爹这话说得决绝,既给足了对方面子,又震住了所有人。最后村长出面调停,大家才慢慢散去。祖公几个年长者最后才离开,临走前威胁我爹,要是五天后事情没解决,我叫人拆了你家房子。我爹他们也不搭腔,闷头前后进了屋子。
在我们家所有男丁里,我爹是被认为最能拿主意的。我大伯当过兵,但是性子软;我三叔平时耍嘴皮子的功夫厉害,大场面从来不敢出头;我幺叔性子急,打架做开路先锋还可以,动脑子的事他不在行;我爹为人处事拿捏得当,有勇有谋,众兄弟也都服他。
我爹那番话,虽然无异于给我们家定了死期,但迫于当时情况危急,家里倒也没人对他表示异议。我爹问幺公现在怎么办。幺公想了想,看了眼米又问我她是谁。
我把一路上遇到的事情跟幺公他们说了,幺公脸上稍有喜色,握着米又的手说仙姑好歹救救我们王家,弄得米又哭笑不得。
米又说我们现在得去阴婆家看看,有时候尸体是会说话的,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从阴婆的尸体上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我爹他们满面愁云,我问怎么了。我爹说,阴婆是今早被人发现的,他没有子女,也没人知道他原籍在哪,村长让派出所的人给带走了,想看尸体不太现实。
米又说那没办法,只能晚上去阴婆住的屋子转转,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她看了眼屋里的人,然后指了指我说,二小得跟我去。
我心说她怎么也跟着这样喊我了,刚认识时还一口一个哥的,看幺叔在一旁挤眉弄眼的,估计又是这老小子捣的鬼。
我妈问为什么。米又说她需要帮手,而我跟阴婆关系特殊,如果实在找不到线索,到时可以试试通过我跟阴婆通灵。
看我妈放心不下,米又笑着安慰她,没事的,我保证你儿子一定平安回来。
我见她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当时真有一种自己是她弟弟,甚至是她小徒弟的感觉。我原本心里害怕,又困得要命,给她这么一说,脾气也上来了,拍着胸脯表示自己没问题。
商议已定,我妈她们草草弄了午饭,不过大家都没什么胃口。
饭后幺公给每个男丁分配任务,该安抚的安抚,该联络的联络,该送礼的送礼。
我妈拉着米又的手,跟她聊些女儿家的事,米又不停地咯咯直笑,其间有意无意地瞟向我,说自己还没想过这些。
我们昨晚累坏了,下午休息的时候我一沾床就人事不知了,以至于米又喊我起来时我根本辨不清东西南北。米又说时间差不多了,该准备准备出门了。我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
我妈让我带上手机,米又想了想,觉得应该不碍事,由着我去了。我爹把我俩送出门。临走前,我似乎听到我爹在身后闷声说了句,小心点。
山村不比城市,夜里没什么娱乐活动,村民们早早地就关灯歇息了。少了灯光,整个山村立马笼罩在茫茫的黑暗中,如同沉睡般悠远宁静,只有偶尔的狗吠声和夏虫的低喃。
我打着手电跟在米又身后,见她不说话,心里空落落的,又不敢表现出来,为了缓解气氛,就随口问她白天我妈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米又不回头,笑了笑说嬢嬢想让我给你当媳妇。
我没想到这丫头说话这么直接,不敢开口再问。米又转过身来,指着岔路口问我走哪边。我勾着头在前面带路,米又跑上来挽着我的胳膊说别走那么快,我怕狗。
我心里暗笑,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我故意逗她说狗这东西认生,它要闻出你身上的味儿不属于这里,是会咬人的。米又给吓得不轻,紧挨着我,把我的胳膊都抓疼了。
其实说实话,那晚我并没觉得多恐怖,相反倒有些美滋滋的,有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陪我走夜路,这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
不过这种好心情在我们进到阴婆石屋的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岔开说点别的。xx族人的石板房,建筑平面比较简单,通常会按家中男丁的人数分配房间。比如我奶奶有三个儿子,除开堂屋,会在两边各设一次间;两次间又分前后两间,左侧前间用作卧室,后间用作厨房,右侧前后两间均为卧室;堂屋前厅用作生活起居,屋后小间用来存放柴火。前厅与屋后小间之间用整块硬木板隔开,设左右两个便门。木板中央是家族祠堂,推开大门,最先见到便是祖宗牌位和两边的门神贴画。
土地宽裕的人家(比如我家),还会在屋后围上院墙。左侧设一次间,用作临时卧室;右侧大片空地不搭石片屋面,用作菜地,种些比如辣椒之类的日常农作物。
我奶奶在世时,如果逢年过节我爹三兄弟都回来,她就会从堂屋后门到院落中的临时卧室歇息,把前厅三间卧室留给我爹他们,所有家人和牲畜同处一屋,共享天伦。
阴婆没有子嗣,自然就不用考虑那么多,他的石屋前后就是个小单间,连厨房都没有。
我和米又来到他家门前,看到两片木门中间漏着缝儿,只用一条铁链象征性地缠着门环,冷冷清清的,透出屋内一片渗人的漆黑。
我俩推开门,木门发出不耐的“咿呀”声,在宁静的夜里倍觉刺耳。我当时没有心理准备,吓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我打着手电去找墙边的电灯拉线,米又摇摇头,低声让我别开灯。
阴婆的石屋面积不大,借着手电光就几乎能看清全貌。一张铺着旧毯子的木板床很突兀地摆在正中央的石壁下,床上没有枕头,只有一摞发黄的书卷堆在枕头的位置。床脚摆着一只红泥小炉,炉上架着一口小铁锅,锅里全是灰。炉边的小短几上摆着一副碗筷,红色的筷子,印有牡丹的青瓷小碗。比较奇怪的是,短几旁放着一只火盆,里面还有未燃尽的纸钱,似乎阴婆死前在给什么人烧纸。
而我们都知道,阴婆不是我们村的人,他的屋里也没有祖宗祠堂或者牌位。
我和米又当时在屋里翻找了很久,除了那只火盆,没发现其他特殊的地方。
我俩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只火盆上。米又折了根柴火在纸灰里扒拉了几下,我赶忙喊停那未燃尽的一沓纸钱中,似乎夹了一张符纸。
我挑出那张符纸,掸去上面的灰尘,发现有个红色笔墨写的“芪”字。米又移开火盆,指着地上的红线告诉我,阴婆死前,好像是在通灵。
我见那红线画成了一个正圆,大小正好跟火盆底部相当。圆圈里却不是通常看到的六芒星图案,而像是道教的八卦图。八个卦象正对的方向,盘着八只画风简单的看似凤凰之类的祥鸟。听说以前我们这儿的xx族人信奉图腾崇拜,或许跟这个有关。
米又很感兴趣,围着那阵图看了半天,突然问我,想不想试试通灵是啥感觉。
我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这两天已经够倒霉的了,我才不想继续惹祸上身。米又盯着我看了很久,见我没有让步的意思,叹了口气,居然开始脱衣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