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惴惴不安地下楼。米又和那丫头伤得比较轻,只简单处理了下,就强迫我脱下衣服,边啧啧惊叹边用纱布把我团团包得像个粽子。我还是担心胖倌,让米又悄悄上楼帮我盯着,推了那丫头一把说,出来,我问你点事儿。
等出了门,我努力平复内心的怒火,不至于让自己的情绪失控,这才问她,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刚才在地下室里关灯的,是不是你?
那丫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转向自己的脚尖,突然又抬起头来,坏笑盯着我说,小彬哥哥,你那么快就不记得我啦?
三十七 傀儡()
我当时一下被问懵,心说没道理我会不认识自己的妹妹啊,而且还长得那么好看。听她的口气,貌似跟我关系还不错。难道我这几天撞鬼撞失忆了?
那丫头看我毫无反应,气鼓鼓地撇嘴吹了下额发说,我是央央啊,小时候小姑常带你来我家玩。喏,我这下巴的伤,还是你当初捡我爸烟头给烫的呢。这疤到现在都没下去。
我啊了一声说靠,我从小口味就这么重了?她推了我一把说还跟以前一样,没个正经。
我当时突然想起什么,指着她哦了半天,脑袋突如醍醐灌顶,大叫说,杨先武,杨先武是你爸爸,那个短信是你发的。
杨央央笑着默认。我大舅叫杨先文,杨先武是他弟弟,比他小了整整十岁,在市区派出所任所长。难怪刚才看短信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想不到居然是二舅。
我轻轻拍了下她的脑门,佯怒问她干嘛设这么个局害我们。
她一副受委屈的表情说你以为我愿意啊,还不是我爸担心你,让我去接应你们。
央央说,二舅从大舅那儿知道我一早会来市里,而且必定会去修车铺探个究竟。依大舅的猜想,我们从跟跛唐碰面起,就已经被人暗中盯上。
大舅猜测,那些人之所以迟迟不行动,一来是忌惮我周围可能潜伏着其他帮手;二来不知道我包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因为从大舅嘱咐我到现在,我都没有打开看过;三来他们也不清楚我们下一步的行动,轻易不敢打草惊蛇。
大舅决定先发制人,让二舅找人到修车铺和我接应。
央央说,二舅他们盯那个地下拍卖行已经很久了,那群人训练有素、谨小慎微,且神出鬼没,寻常手段打不进去。我们的到来,却出乎这些人意料之外,他觉得这可能是个机会。
二舅虽然手下有人,但这次多少有些假公济私的嫌疑,所以不敢调派太多人手,只让几个信得过的弟兄和央央乔装混进平叔的人里,打算里应外合,即使不能端了那伙人,至少也能制造混乱,带我们全身而退,让跟踪我们的那些人和平叔的人互掐。
央央扮作的女人,原本是平叔的干女儿,之前已被二舅他们控制住了。二舅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决定让央央扮作这个女人,打进平叔的场所内部。
央央从小模仿能力极强,而且那女人又酷爱机车,喜欢带着头盔。央央只要知道她平时举止习惯上的小动作和办事风格,不用过多乔装,一时之间也很难被人看出破绽。央央跟着那女人学了不到一个月,几乎就将那女人学得像模像样的了。
我想了想说,那个邢开龙,应该也是二舅的人吧?央央赞许地点点头,继续往下讲。
邢开龙知道我们要去修车铺,佯装将我制服,央央顺势出来解围。他们一唱一和演了出戏,正好顺势带我们深入拍卖会。央央说,那主持拍卖会的秃子是平叔的手下,人称猴爷。这人精得很,央央要不是手头有平叔给干女儿的亲笔邀请信,他是断然不会相信我们的。
我想起拍卖会时猴爷的古怪表现,问央央是怎么回事。
央央笑了笑说,那平叔早年是盗墓贼,有好几个像猴爷那样出生入死的弟兄。这两年风声紧,而且平叔也老了,这些人不再下地,只暗地做些淘古的买卖。这些人有经验,眼睛毒,哪些是宝哪些是草他们几眼就能看出,所以虽然不比下地挣得多,但收益也很可观。
平叔在西南三省的盘口有二十多处。树大招风,各地警力已经陆续盯上这些盘口;而且各盘口势力不均,内斗严重,平叔一年前有了金盆洗手的念头。
平叔要求各盘口负责人以地下拍卖的形式,将所有珍藏折现上交,并且调派心腹暗地监督这些负责人,不准他们私藏珍品,除非拍品确实无人问津,最终视折现金额大小重新划分职务。说的简单点,就是精兵简政。
我皱着眉头听完,想了想,问央央,所以暗间里那唐装老头,就是平叔?
央央说当然不是,平叔还不至于老成这副模样,那是他二伯,来监督猴爷的。你想啊,你和那姓庄的家伙,一个十四万不到就买走了价值千万的玉玦,一个开价一百一十万要买可能底价都不到五万的破木头,人猴爷连个私货都没留下,怎么不急眼?
我盯着央央的眼睛,冷笑说你没都见过那男的,怎么知道他姓庄?
央央没有避开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俏皮一笑说你在怀疑我?
看我点点头,她唉了一声说,实话告诉你,我和他早就认识,我爸爸和赌王是好朋友。喏,这个私人诊所,就是赌王的产业。
我当时觉得自己已经卷到社会势力斗争的漩涡中,似乎连我的亲人都难以幸免,我有些猝不及防,不知道他们背后争夺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如果事情真如央央所说,那我二舅,包括我大舅、我妈,还有我们王家,可能已经不再单单是为家族的存亡考虑了。
我当时心里有个冲动,想立马打电话给我爹,问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还是放弃了。我突然想起和米又回村,赶上我奶奶落葬那天,在幺公他们脸上看到的表情。
那是一种惊讶中夹杂着愧疚的表情,是一种不敢相信我还能活着回来的表情。他们脸上有的仅仅是吃惊,没有吃惊之后的狂喜。
也就是说,至少在那一刻,除了米又,他们全都放弃我了。
我就是颗无关紧要的棋子,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我当时想。
他们所有人,至上而下,都有秘密,都在瞒着我。
我当时心里有气,点点头,也不顾央央在身后小声叫我,闷头就冲诊所二楼跑去。
明天,最多明天,如果没人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老子再也不掺合进来了,我心想。
结果等我跑上二楼,却没看到米又在休息间,急忙掀开手术间的布帘,胖倌和那医生也已不见。手术台上,只有胖倌留下的一滩血迹,手术刀和纱布杂乱地散落在地上。
我冲下楼,刚好和央央打个照面。央央问怎么了,我一把推开她,边打电话报警边往门外跑。电话接通,我刚说了声警察同志,突然感觉脑后风动,跟着一阵剧痛,就昏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装饰考究的大床上。床垫很软,夏被很滑。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斜打在床被上,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这房间看起来就像是女儿家的闺房。
我揉揉脑门坐起来,有个家佣打扮的中年妇女走过来说先生您醒啦,少爷说您要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摆摆手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家佣低头回答这儿是庄家别墅,您在少爷的房间,您现在躺着的,是少爷的床。
我一个激灵爬起来,发现自己居然就穿了条裤衩,摆摆手让那家佣回避。她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很自然地递上来一套早就准备好的衣服说,少爷吩咐了,要好好伺候您。
我想着这帮王八蛋坑我坑那么惨,拿他一套衣服都算便宜他了,也不推却,大咧咧换好衣服,突然想起随身背包和胖倌他们,拉住家佣急问东西和人都去哪儿了。
那家佣好像知道我会问一样,不紧不慢地说你朋友受伤很重,在隔壁房间休息,米姑娘和杨小姐在楼下客厅。您的东西,少爷吩咐不许任何人触碰,我给您放进衣柜里了。
我谢了家佣准备下楼,只觉得奇饿无比。
庄家别墅很大,走哪都感觉空荡荡的,莫名的冷清。从庄闲的卧室出来,是道三百六十度的环形回廊。回廊四面墙上挂着许多我叫不上名的名贵油画。
我数了数,二楼少说也有七八间面积与庄闲卧室相当的房间,而庄闲的卧室,目测在三十平米左右,估计胖倌就在其中一间躺着呢。
回廊东面往下是道柚木实木旋梯,通往一楼客厅。
有钱人家就是气派,我边摸着肚子下楼边想,也不知道主人家给我留饭没有。
我下到客厅,看到米又跟央央坐在沙发上交头接耳正聊得开心,俨然跟姐妹淘似的,没见着庄闲,几个女佣在忙里忙外地准备晚餐。
餐厅圆桌上摆满了贵州特色的各种菜肴,有些我甚至见都没见过。
我咽了口唾沫下楼,还没开口喊米又,一个身材魁梧、精神饱满的中年男子已经笑眯眯地走到我跟前,拥过我的肩膀问怎么样,头还疼不疼。
我努力认了很久,才认出眼前这个西装革履,带着无框眼镜,着装斯文的男人正是我二舅,脸上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
二舅是武行出身,后来当了民警,十几个小时前才知道他做了派出所所长,可无论是哪种身份,都无法和眼前这个商业成功人士形象相匹配,也就难怪我一时之间没认出来。
二舅把我带离了令人垂涎的餐桌,来到茶几前,对两个正在对弈的男人说,他来了。
三十八 偃师()
那是两个年龄与我大伯相仿的中年男子,一个穿着红底金花唐装,另一个穿着金色缎面马褂。穿金色马褂那个满脸凶相,眉角有道浅疤,颇有些江湖豪侠的气概;穿红底唐装那个则尖嘴髭须,细小眼,一副工于算计的奸商嘴脸。
两人全神贯注在棋局上,没有回应。那唐装男子没抬头,对二舅欠声说辛苦杨老弟了,等我赢了卢老板这局就过去,你们先吃着。二舅也没说什么,点点头离开了。
那卢老板嘿嘿笑着说,你白子都快被吃光了,还敢夸口赢我?赌王,这局你赌输了。
我心里一怔:这其貌不扬的半老头儿,居然就是庄闲的老爸?
赌王放下棋子,仰靠在沙发上,点了根烟叼着,打量了我一眼问,你就是小闲的朋友?
我不知道自己啥时候成了庄闲的朋友,所以就没开腔。
那卢老板见赌王认输,也翘起二郎腿,看向我,好像对我很感兴趣的样子。
赌王给卢老板和我分别递了支烟,卢老板弯腰接了过去,借着赌王的烟火点燃了,猛吸了两口。我对赌王没好感,借口不会抽,笑着拒绝了。
赌王对我边吐烟边说,我叫庄仕泽,广东人,在贵州做了几年生意,跟你舅舅很合拍。早听央央那细路女说你捣蛋得很。嘿嘿,我看也还老实嘛,比我们小闲强多了。
那卢老板哎哎了两声打断说,庄老哥,你这赌注还给不给了?
庄仕泽笑着说,急什么,咱赌的是三场,一场棋局,一场酒局,一场乱局。酒局我先赢了,棋局你赢了。至于这乱局么,来,后生仔,你跟他说说。
我当时已经猜到,对面那穿金色马褂的卢老板,就是央央口中的平叔,心里的震惊和疑虑都快从喉咙口喷薄而出了,当时却佯装平静,看着庄仕泽问,说什么。
庄仕泽张口还没说话,平叔倒先开腔了。他掸了掸烟灰,轻描淡写地问我:你就是王秀茂的侄子吧?我和庄仕泽都没反应过来,同时发出啊的疑问。庄仕泽瞟了我一眼。
说真的,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他说的是我幺叔,尽管在我们家,能跟这种人搭上边的,除了幺叔也没其他人了。
我爹他们几个,当初取名用的是“风华正茂”四个字。我大伯是风,我爹是华,我三叔是正,幺叔觉得这种取名方式太禁锢天性(天知道他什么性子),坚决不领茂这个字,只说要么叫他石子要么喊喂。幺公拗不过他,任由他去了。随着时间渐长,包括幺公在内的家里人,都忘了他曾经有过这么个名字,更别说我们这些年轻后辈了。
谁也不可能想到,他会在外面用这个名字,实在有些人在江湖飘,小号来挡刀的狡黠。而当我反应过来时,很多这些天发生的事,就如同电影画面般不断地在脑海中闪回。
我拼命想抓住那个最值得我注意的画面,按下暂停键,捕捉最细微的线索,然后顺藤摸瓜地厘清各种症结,却徒劳地让它如同织布机上的梭子一闪而过。
见我发愣,平叔轻蔑一笑说,装什么傻,你的长相、神态都跟你叔一模一样。
我总觉得他话里占我便宜,当时不怒反笑,面向他正色说,我长得自然像我爹,你怎么不说王秀茂是我爹?
平大笑说小朋友倒真有些胆色,不是我有心开你玩笑,我跟你叔有过接触,他没小孩,这点相信你我都知道。你叔常夸你胆大心细,哦,不过那是在你15岁以前。
我支吾着不知道咋回嘴。那平叔眼神已转到庄仕泽脸上,似笑非笑地说,赌王,你连小茂的侄儿都张罗过去了,那小茂也是你的人了?看来我这乱局多半是要输了。
庄仕泽伸了个懒腰,气定神闲地说,怕你不信,先给你看样东西。说着跟变戏法似的从茶几下探出来一只飞龙玉玦却是庄闲在拍卖会买的那只。
我看到平叔右脸颊不自然地跳了下,跟着大手一挥说令公子好眼力,既然是他买下的,这宝玉自然就归他。不过我俩当初打赌,说的是两件宝物。你这儿可只有一件。
庄仕泽笑了笑说急什么,跟着望向我。
我心虚地摆摆手说别问我,不在我这儿。庄仕泽大笑说怕什么,我是让你去喊央央来。
我已经大概能猜到七七八八了,当时也没开腔,闷头去喊央央。
这丫头正拎着串葡萄撅嘴一颗一颗地嘬,逗得米又在一旁咯咯直笑。听说赌王要找她,马上甩掉葡萄,对米又说了声我等会儿就来,拉着我蹦蹦跳跳地就往茶几那儿走。
央央走到庄仕泽身后,弯腰双臂靠着沙发,娇滴滴地喊了声庄伯伯,您找我啊?
庄仕泽敲了敲她脑门说囡囡,莫跟伯伯耍鬼灵精。东西呢?给我。
央央看了我一眼,撇撇嘴,好像很不情愿似地拖着脚步往书房走去。隔了好一会儿,这才抱了块粉色毛巾包着的东西走回来,轻轻放在庄仕泽面前。
庄仕泽慢慢打开,却是我和米又胖倌在地下拍卖会见到的那块沉香木。我不由得在心里哭笑我果然没猜错。这丫头拿我当炮灰,趁乱偷走了这块原本也不属于我的拍品。
我感觉平叔目光中多了一份犀利,他用右手摸了摸自己下颌的胡须,跟着很没节奏地拍了拍手说,赌王就是赌王,果然好本事。不过我想请教一下,你这回使的又是哪招啊?
庄仕泽摆摆手让央央把沉香木放回去,喝了口茶,表面看是要回答平叔,目光却看向我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偃师的故事?
平叔冷哼一声,语气显然已没了刚才的客气,酸溜溜地说,我卢平是个粗人,弄不来你们这些文化人的东西。你要教育我,我洗耳恭听便是。
庄仕泽大笑着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又转头让我别傻站着,自己去端把圆凳坐下,见我听话地照做了,这才吹了口烟,慢条斯理地讲起故事来。
庄仕泽说,古时周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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