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前去摸他头顶那小撮头发安慰他,说没事等你长大了就可以报仇了。小男娃破涕为笑,我还以为这招奏效,哪想小家伙气鼓鼓地说我要打死他,替我爹报仇。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难不成这村支书强抢民女,当了小家伙的后爸?
我问那你爸呢,小男娃当时就哭了,指着不远处的坟头说那儿,又指了指其他坟头说那是我妈,旁边是我姐,他们都被坏人害死啦!他们威胁我如果说出去,就把我也害死。我怕,就没敢说。
我好奇心起,让小男娃带着我来到“他爸”坟前,发现所有的坟包都没有墓碑,无法辨认死者身份。坟头杂草丛生,有些坟包上的方石已经塌落,散在山路旁,看着有些年月了。
我摇摇头,随口问那你爸爸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小男娃止不住哭说两年前,两年前我回来,看到他们全被坏人杀了。我要跑,被他们抓住了。那个人说要杀我,旁边那个女的跟他争起来,然后他们就没杀我,但威胁我不许说出去,不然就连我一起杀掉。
我越听越心惊,如果小男娃没有说谎的话,米又他们现在就在杀人犯屋里。米又和胖倌都是心细的人,倘若让他们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搞不好会被支书灭口。
我拉着小男娃想赶回去。小男娃却突然停住,好像想起什么事情,怯怯地看着我说你是不是坏人,是不是要带我走。我摇摇头说不是。
小男娃盯着我打量了很久,又问那你是不是从外面村来的,是不是王阿公的朋友。
我蹲下身子问哪个王阿公。小男娃想了想说就是……是黑……黑什么村的姓王的阿公。我截口说黑石村。小男娃立马两眼放光,兴奋地说对对。
我问他你问这个干嘛。小男娃让我跟着他,走到坟山底下一口石洞前,在草丛堆里扒拉了半天,翻出一只塞了口的小瓶子递给我,示意我打开。
我开了瓶子,从里面取出几根卷起的纸条。小男娃说,王阿公去年和一个叔叔过来,把这个给了我,要我好好保管,说到时候有人从黑石村过来就交给他。他们还说要帮我报仇呢。
我听说是幺公的东西,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觉得他们在谋划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卷开那些纸条。前几个都是空白的,最后第三根蓝色纸条上,用黑色笔写了“凹子村红土”五个字。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家伙见我看他,巴巴着眼睛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摇摇头,问他你们村哪儿有红土。
小男娃抹着泪痕笑着说你眼瞎啦,我们村哪儿都是红土,你看。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到不远处一片种着茶树的山坡上果然全是殷红如血的红土。
我牵过小男娃,问他叫什么名字。小男娃说自己叫小海。我说小海叔叔先拿你这瓶儿去装土好不好。小海一副很大度的样子摆摆手说拿去拿去,记得走的时候带上我就好。
我心说我才没那么傻,带着个小娃儿跑路,回头人告我拐卖儿童,那我下半辈子都得蹲大狱吃牢饭了。我骗他说没问题,领着小海正准备去装土,看到米又他们正好迎面走来。
他俩脚步很快、面色凝重,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问怎么了,胖倌说米又觉得这个村有点不太对劲,但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哪儿不对,反正如果没有其他要事,最好及早脱身。
我把小海跟我说的给他俩复述了一遍,他俩虽然惊愕,不过还是跟我一样保持静观态度。
我让小海先回去,我们几个商量好了会去找他。小海哭闹着不肯走,我吓唬他说那大坏人要是发现你带我们来这儿,我们就谁也走不了。
小海被我骗住,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胖倌问现在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报警?
我说还不至于,现在那些人还没有动作,别让他们看出我们起疑心。我问米又说的村子不对劲是什么意思。米又想了想说她觉得作为一个毗邻旅游景点的山村,这个村太安静了。
我说现在天气热,村里人不愿出来活动而已,别自己吓唬自己。
米又哎呀一声说不是这个,刚才我和胖哥送秋姨回去后在村里转了转,发现这儿很多屋子都没有人住,感觉空置了很久。我不知道你们这边是什么情况,在我们那儿,即便年轻人出去挣钱,总得有老人和孩子守着祖宅吧。刚才进村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村的人数甚至都没有房子的数目多。
我点点头说,咱先回去,别让人生疑,今晚在这儿住一宿,说不定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他俩点头同意。胖倌问我,那咱去哪?我觉得自己当时笑得格外冷酷,对胖倌说米又既然说这村子空屋很多,我们何不让支书给咱腾个酒店级标间出来?
商议已定,我们快步返回支书家,好在没被什么人发现异常。
我们没见着小海,估计给训回屋了。支书笑嘻嘻地说你们也真是,饭菜刚弄好,咋还都走了呢。我们村不经常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来,看你们都是知识分子,让我们家小海多跟着学学,将来也有出息。
我背包里装着大舅他们给的各种古怪玩意儿,质地有别、棱角分明,硌得我后背生疼,关键重量还不轻,又不敢随意放下,心里别提有多郁闷。支书说的话,我基本没心情接。
我坐下来,把背包轻轻放在身边,确定玻璃瓶不会碰撞发出声音,这才装出笑脸说我很久没来凹子村了,让小海带我去找小时候的玩伴叙叙旧。他俩放心不下,就跟过去了。说完盯着村支书的脸,想看看他的反应。
支书脸色倒是很平静,喊我们落座了,依旧冲屋里喊人来倒茶。
这次却不是小海,而是个略施粉黛有着几分姿色的中年女人,应该是他媳妇。那女人勾着头给我们倒上茶,闷声说了句喝好就进屋了。
我随便问了支书几句小海上学的情况,就直奔主题,让他安排住宿。
支书马上脸上放光,特骄傲地说还选什么,肯定是我们家了,去别的地儿就算你俩小伙儿习惯,这大妹子总不舒服吧。
我说秋姨是我亲戚,好久没来了,晚上想陪她叙叙旧,麻烦支书帮忙找个离她近点儿的。
支书故作遗憾地说那好吧我也不勉强,我去帮你们问问。
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支书就风风火火地回来说,办妥了,就在你秋姨家后面,房子是空的,房间大,也好找,等下吃了晚饭我让人带你们过去。我们站起来谢过了。
支书张罗着吃饭,他媳妇依旧勾着头,闷声不响地端来好酒好菜,进房间哄孩子去了。
我问支书他们不吃吗,他嘿嘿笑着说家里有客人,他们等会儿再吃。
我说小海这孩子聪明伶俐,我们都怪喜欢他的,而且说起来我们是晚辈,没道理让嫂子等着,让他们都来吃吧。
支书似乎犹豫了下,冲房间里吼了一声。里屋应了一声,就见小海垂着头,摇摇晃晃地从房间里出来,满脸的不情愿。那女人跟在他身后,仍旧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我心里暗笑这小家伙戏演得还挺真。支书让媳妇给我们倒酒,我借口等会喝醉了去秋姨家不礼貌,和胖倌米又意思了两杯,随便吃了几口菜,就让寻上门来的村妇领着去休息了。
一路无话。那村妇也不来和我们啰嗦,径直把我们送到空屋门口,把钥匙交给我就离开了。米又目送她走远,冲我眨了眨眼睛说,我果然没猜错,这村支书很有问题。
三十一 超度()
我边开门边问什么问题。米又摸着墙找到电灯开关说他刚才帮我们找房子时,没理由避开我们,而且他好像事先知道我们肯定不会住在他那儿一样,早就安排好了住房。
米又心思细腻,想的比较多,我不置可否,只点点头,让米又先选房间,我和胖倌一屋。
我们都把行李放好。时间还早,米又让我俩去她房间,满脸忧虑说我总觉得我们被人监视了,今晚恐怕有事要发生。要不晚上我们出去探探风?我和胖倌也正有此意,都点点头。
我们在米又屋里坐了两个多小时,其间我给主编又打了个电话。我谎称家里出了点变故(其实都算不上说谎),求他格外开恩,最多我回去加班加点争取多做几个版。
主编估计喝高了,心情不错,在电话那头大声说你小子反正要多呆几天,干脆给老子弄个山村民生的报道回来算了。
我心说我哪有空去整这些,嘴上可不敢说出来,囫囵应了下来就挂了电话。
夜里十一点多,我们仨关上灯,拿上手电出了门。胖倌这家伙还揣了把小军刀,说是有备无患。凹子村深夜没比我们村友好多少,黑灯瞎火的没半点人气。我问他俩去哪儿。
胖倌说白天他在村支书家墙上动了点手脚,擒贼擒王,我们先去那村官老爷家瞅瞅。
我开玩笑说你该不是看上人媳妇了,打算夜里爬墙采花吧。胖倌白了我一眼说爷爷我不好这口,放着身边细皮嫩肉的小仙姑不要,去打那半老徐娘的主意,你当我傻啊。米又捶了他一下说没个正经,你俩别贫了,这要是被人发现了,还以为咱仨是偷村的小毛贼呢。
我说这村里养着狗呢,就是不说话,那狗闻着味儿不对还不是一样叫?米又立马挨近我说去去去,别乌鸦嘴了。三个人细声细语闹了一路,胖倌方向感不错,没一会儿我们就到了村支书家的三层小楼下。胖倌立时变得严肃起来,拔出军刀拿在手里,喊我俩屏息跟上。
说起来那晚确实有些奇怪,村里静悄悄的没半点声音,一片死了的沉寂。我都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当然那种环境下我可能也只听得到心跳声。
说实话我当时居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但又觉得格外刺激,想想还真是有些变态。胖倌蹲在墙脚,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跟着招招手让我们过去。
我看那墙脚漏着光,胖倌这家伙居然悄无声息地在人家墙壁上凿了个洞。
那光很弱,而且一跳一跳的,不像是电灯照出来的,应该是烛火之类。
支书家财大气粗,我们白天看他们家吊顶上悬着精美的水晶吊灯,没理由大晚上的点蜡烛演鬼片,除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们从小孔往里看,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感觉背上凉飕飕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屋里确实点了一排明晃晃的白蜡烛,村支书坐在蜡烛后,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内堂里屈膝跪满了穿孝服的人,所有人都垂着脑袋背对着我们,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我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拿眼看米又。米又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说他们在超度,同时把我拉到小孔前,要我注意看支书手上拿的东西。
我重新透过小孔看过去,发现支书双手捧着一幅大黑相框。黑白相片中是一名容貌清丽的女人。女人嘴角带着笑,杏仁眼精明有神,竟似有些面熟。
那一瞬间我猛地浑身一震:我靠,这不是白天见过的支书他媳妇么?
我感觉脸上汗毛都起来了,不敢再看,转头问米又怎么回事。米又摇摇头。
胖倌推开我,往里看了一眼,低声问怎么没看到小海。
我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爹。
胖倌撇撇嘴回身继续看,突然哎了一声,使劲招手喊我过去。
我说怎么了,胖倌让出位子说你看你看,那不是你秋姨吗。
我急忙凑过去看,胖倌在我耳边人工导航,很快我就发现跪坐的人群中确实有秋姨的身影。她和其他人一样垂着头,一边用手指在地上比划一边口中闷声说着什么。
当时不知道是她真的察觉到外面有人还是意外,她竟然转头向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种感觉,她好像在盯着我们看,而且,她看得见。
我被自己的感觉吓得够呛,往后缩了下身子,不巧撞到胖倌下巴,两个人忍不住低声哀叫。米又慌得连连摆手。偏巧那时候,村支书家漆黑的二楼三楼居然同时亮起灯来!
我暗叫不好,拉了胖倌米又沿着墙脚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迅速躲起来,听着没有脚步声,和他俩轻手轻脚地后退,绕了一圈,下到村支书家小广场的石阶之下。
我们仨趴在石阶上,冲那楼房望去,就见二三层楼上不知何时已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所有人都没动,也没有出声,只木偶一样站着,远远望去,就像突然出现的鬼魂大军。
米又说这地方不能呆了,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得赶紧回去。其实当时即便米又不说,我也不想再调查下去了,今晚看到的景象已经把我的小心脏跟坐过山车似的折磨了好几回,再来一次估计我可能就崩溃了。
更何况我当时突然发现了一件怪事。
我们没命似地逃回了住宿的地方。胖倌问我要不要连夜离开,我摇摇头说还是别冒这个险,万一人家早安排了人在暗处监视我们呢。要我说,咱就在这屋里将就一晚,明早再走。
米又问我那小海怎么办。我确实也有些头疼这个问题,只好跟他们打马虎眼,小海说不定也已经着了他们的道,就算没事,我们现在过去也无济于事。等明天看看情况吧。
我们都坐在内堂里,经过今晚这一折腾,我们仨都睡意全无。
我把刚才发现的怪事告诉他俩,我说我突然发现这个村里没有老人。
胖倌一拍大腿说就是,我也一直觉得哪儿不太对,被你先发现了。
米又始终苍白着嘴唇,两眼失神且惊慌。她抓着我的肩膀说我们出门的时候就已经不对劲了,这个村太安静了,连条狗都没有。
我当时想,如果连米又都招架不住,那这个村的邪气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了。
来的时候,米又只穿着短袖短裤,我见她抱着胳膊瑟瑟发抖,从屋里拿了条毯子给她裹住,安慰她说没事的,我和胖倌在呢。
胖倌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也不知道他啥意思,问米又刚才说的超度是怎么回事。
米又让我俩都挨她近些,双手支着下巴说,我听师父说过,通常人如果做了对不起亡者的事,为求心安,会在鬼神面前乞求原谅,让怨灵消除业火,脱离苦难,往生极乐。名为超度,其实更像是西方教义里的忏悔。今晚这架势,似乎整个村的人都有罪,都在悔过。
我们都沉默不语,只觉得当晚的气氛有点暗潮涌动的意思,阴森吓人。我走到门口,确定门闩已经栓牢,走回来对他俩说你俩眯会儿吧,我看着,明天一早咱就走。
他俩点点头,分别朝房间走去。我想了想,冲他俩身后大声喊了句,谢谢你们。
米又回头愣了愣,笑着推门回屋了。胖倌没回头,只故作潇洒地背对着我摆摆手,也回屋去了。我等他俩都没动静了,悄悄把背包放到胖倌和我的屋里,拿了手电,轻轻掩门出去。
我心里有个奇怪而可怕的假设,这个假设只能我自己去解答。这几天胖倌和米又无条件地跟着我劳累奔波,甚至说上刀山下火海也毫不为过。我没理由再让他们跟着我冒险。
至少这次不行因为这次我要找的人,是秋姨。
说实话,晚上一个人出门,而且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怪村里,我当时还是有些害怕。我轻声哼着小曲儿给自己壮胆,也没开手电,凭着白天的记忆摸到了秋姨家门外。
秋姨屋里黑着灯,不知道是还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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