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遭到袭击了。大家马上离开这儿,现在!”乔治道。“幸亏还有这最后一套了。”维奥莱特道,“走,撤了。”我们再次爬进卡车,艾玛尔把车门带上,我把枪上好保险放在地上,心中有些释怀,终于不用再拿着枪了。早上起床时,我从未预料到今天竟会举枪指着别人,更没想到还能看到那样的生活。艾玛尔道:“看得出,你身上的无私派特性让你讨厌这个地方。”“我身上可不止无私派的特性啊。”“我在老四的身上也观察到了这种特性。无私派长大的人往往一丝不苟,他们会不自觉地看到他人的需求。”他说,“我也观察过转派到无畏派的人,每个派转来的人都会形成特定的类型。博学派转派者往往会冷血残忍,诚实派转派者会变得狂躁而冲动,无私派转派者则成了……不知道用哪个词,战士吧,或者是革命分子。”
“他要是多点信心,现在也该是这样。”他继续道,“我觉得老四如果不那么怀疑自我,他肯定是一个出色的领袖,我一直这么认为。”“你说得对,”我说,“他做追随者的时候才容易陷入泥潭。跟着妮塔,跟着伊芙琳,都没好结果。”那你呢?我问自己,你也想让他追随你。没有,我没这么做,我又对自己说,心里却不知自己是否相信。艾玛尔点了点头。边界地带那一幕幕印象像打嗝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想着年少时的母亲蹲在其中的一个棚子里,寻找着武器,来增加安全的筹码,在寒冷的冬天,为了取暖而被烟呛得咳嗽。我不知她被基因局救走后为什么就那么心甘情愿地遗弃了那个地方,还融入了基因局基地的生活,之后又为它付出了一辈子的心血,她是否忘记了自己的出身?
她不可能忘掉它,否则她也不会一辈子都在帮无派别者,也许她这样做并不是履行无私者的职责,或许,是因为她想帮助那些跟她抛下的人相仿的人吧。
突然间,我再受不了想起她,想起那个地方,想起今天看到的一幕又一幕。于是我说出了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想让自己分分神。“这么说你和托比亚斯曾是好朋友?”“他有好朋友吗?”艾玛尔摇着头道,“不过他的绰号是我起的,那时候,我目睹了他直面自己的恐惧,看到他有多困扰,就觉得给他一个全新的人生会不错,所以我开始喊他‘老四’。可是好朋友算不上,最起码关系没我想要的那样密切。”
艾玛尔把头倚在墙上,闭上了眼睛,嘴角向上一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那你……你喜欢他吗?”我问。“为什么这样问?”我耸耸肩道:“只是看你说起他的样子了。”“确切说来,我现在不喜欢他了,以前有一段时间是有点喜欢。不过很明显他对我没有那种特殊的感情,所以后来我就放弃了。”艾玛尔道,“希望你不要提起这件事。”“跟托比亚斯吗?当然不会。”“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别跟任何人提及,我指的不止是与托比亚斯的事。”他抬眼看了下乔治的后脑勺,车厢里的装备现在少了不少,现在我们能看到他的头了。
我冲着他单眉上挑。他和乔治对彼此有感情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当时同为分歧者的他们为了逃离被捕杀的厄运,都得假装死去,后来又到了这片不熟悉的土地上,都是局外人。
“你得知道一点,”艾玛尔道,“基因局沉迷于生育问题,整天想着把基因传下去。乔治和我又都是GP,他们觉得任何无法制造出更好基因的关系……都不该有,就是这样。”
“啊,”我点头道,“别担心我说什么,我对‘制造’高质量基因没什么兴趣。”我苦涩地一笑。“谢谢。”他道。过了好一会儿,我们都还默默地坐在那儿,没有说一句话,只任由周围的废墟随着车的加速渐变成一片模糊。“我觉得你和老四很般配。”他说。我怔怔盯着自己弯曲着放在大腿上手掌,不想跟他解释我们正处在分手的边缘——一来我和艾玛尔不熟,二来即使我们俩相熟,我也不想谈论这事。我只能挤出两个字:“是吗?”
“没错。他自从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也看到了他的改变。你可能不知道,因为你那时没见过他。你没跟他在一起时,他这人……有些强迫症,脾气暴躁,又没有安全感……”
“强迫症?”“那你又把一遍遍温习自己恐惧情境的人形容为什么?”“不清楚……或许是坚定吧,”我顿了下,又道,“也可以称之为勇敢。”
“对对,这点倒是不假。可你不觉得也有些疯狂吗?大多数无畏者宁愿一头栽进大峡谷里,也不想一遍遍去温习自己的恐惧情境。勇敢和有受虐倾向是不一样的,但对他来说,这两者的界限有些模糊。”
“我分得清。”我道。
“我知道。”艾玛尔咧嘴一笑,“总之呢,我只想说一个意思,只要两个人搅在一起,那就必然会有问题,可你们付出的情意却是值得的,就这样。”
我皱了皱鼻子道:“两个人搅在一起?”艾玛尔把两只手掌合在一起,不停地扭着双手,演示着。我爽朗地笑着,心底的痛楚却怎么也无法忽略。
第三十五章 托比亚斯 第24号摄像头
我走到控制室窗边的椅子前,调出了整个城市不同摄像头下的场景,一个个地找寻着父母的踪迹,先是看到了伊芙琳——她站在博学派总部的大厅里,跟特蕾莎和一个无派别男子凑在一起讲着什么,我走之后,这两个人应该就是她的二把手和三把手了。我调高了扩音器的音量,却只能听到咕哝声。
透过控制室后面墙上的窗子,能看到和城市里一样的空旷夜空,只有标记着飞机航线的点点蓝光、红光打破黑暗。想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同,可抬头望见的天却一样,我便觉得很奇怪。
控制室的工作人员现在也都知道我就是那个在攻击前关掉警报系统的人了,只不过给夜班值班的员工注射友好派血清的人不是我,而是妮塔。现在只要我离他们的桌子足够远,他们就都不怎么管我。
在另一个屏幕上,我浏览着每个镜头中的影像,寻找马库斯或约翰娜的身影,只要能找出忠诚者组织的动向就可以。这里的屏幕上显示着城市里每一部分的情况,“够狠市场”旁边的大桥、环球大厦、无私派区域主通道、中心大厦、摩天轮,还有友好派的田地——现在由所有前派别成员共同耕作。可任我怎么看,也找不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你小子最近常混在这儿啊,”卡拉一边走向我一边说,“你这是害怕基地里其他地方还是怎的?”
她所言不假,最近我的确经常来这间控制室,也算是消磨时间,顺便等着翠丝对我下“最后通牒”,等着我们重击基因局计划的成形,等着……
“没有,我只是看看我父母在干什么。”
“你不是恨他们吗?”她站在我身旁,双手抱在胸前,讽刺道,“可不是嘛,你就是想每时每刻都盯着那些你不想沾上任何关系的人。真是太有道理了。”
“他们很危险,可怕的是这个世上也只有我才知道他们俩有多么危险。”“他们要真干了坏事,你在这儿又能做些什么?点烽火放狼烟吗?”我横了她一眼。“好了,好了。”她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只想提醒你,你现在已经不在他们的世界里了,而是在另一个世界,就这样。”“心领了。”我从未想过博学者在人际关系和情感方面竟有如此出色的判断力,卡拉那双敏锐的眼睛似乎能洞悉世间万物,我的恐惧也好,想找到让我忘记过去方法的欲望也好,都逃不过她的双眼,这简直让人有些害怕。
我浏览过某一个方位的摄像头,猛地停下来,又调了回去。画面中一片黑暗,夜色已沉,可在一栋我认不出来的楼房旁却有一群人如鸟儿一般轻快地下了车,动作很是一致。
“他们有所行动了。”卡拉激动地说,“忠诚者终于开始行动了。”“喂!”我对坐在控制室桌子旁的一位女子喊道,那个从未给过我好脸色的女子抬起了头,“第24号摄像头!快!”她敲了敲屏幕,控制室里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她周围,走廊里路过的人也停下脚步,往里张望着,想看一下屏幕上发生了什么。我转向了卡拉。“你能喊其他人来吗?”我道,“他们也应该看看。”她点点头,眼神中流露着野性,匆忙跑出了控制室。在这栋陌生的楼房周围聚集的人虽没有穿样式统一的衣服,却也没戴无派别的袖章,手中还都拿着枪。我扫视人群,试图找一些熟悉的面孔,可图像太模糊。我只好看着他们排好队,用手势相互交流着。黑黑的胳膊挥舞在更黑的夜色之中。
我把大拇指的指甲塞到牙齿间咬着,不耐烦地等着要发生的事,任何事都可以。没出几分钟,卡拉带着其他人来了,他们走到围着主屏幕的人群旁。只听皮特抬高了嗓音,喊了句“让开”,大家回过头,一看是他,自动让开了路。
“怎么了?”皮特走到我身旁问,“什么情况?”
“忠诚者已组建了军队,”我指了指左边的屏幕道,“里面有来自各个派别的人,就连友好派和博学派也加入了这个队伍。我最近一直在观察他们的动向。”
“博学派?”迦勒反问。“忠诚者是讨伐无派别政权的,也就是新敌人的对手,”卡拉道,“所以,博学派和忠诚者组织也就有了同一个目标:打倒伊芙琳。”“你说友好派加入了一支军队?”克里斯蒂娜问我。“他们应该没有直接参与暴力行动,只是出一份力吧。”我说。“差不多几天前吧,忠诚者第一次出兵,袭击了武器库。”坐在离我们最近的桌子旁的一名女子转过头道,“这算是他们的第二次行动,那就是他们要夺取武器的地方。伊芙琳在上次遭袭后就已有所警觉,把枪械都转移了,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转移这间库房。”
父亲太了解伊芙琳的作风:她唯一真正需要的力量即让人们对她心生畏惧,而武器就是她的筹码。“他们想要干什么?”迦勒问。
“忠诚者的作战动机是由完成城市最初使命的渴望所激发的,”卡拉道,“不管是按着伊迪斯·普勒尔的指示,派遣一些人走出城市围栏——当时我们觉得事关重大,只不过后来也知道她说的话没什么意义——还是用武力恢复派别制度。他们正在准备对无派别大本营发动进攻。我们来这儿前,我就和约翰娜商议了这些,不过,托比亚斯,我们可从未商讨过跟你父亲联手起事,不过我想她应该可以自己做主。”
我险些忘了卡拉曾是忠诚者组织的领导,现在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关心派别制度的存亡,但她还在关心那些人的生死,从她望着屏幕的眼神就能看出。她的眼神中混杂着迫切与担忧。
透过周围嘈杂的人声,我听到了屏幕上枪响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的噼噼啪啪声。我敲了几下屏幕,切换到楼里面的摄像头。屏幕上,一群人拥入了储藏枪械的屋子。屋里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个小盒子——是弹药——还摆着几把手枪,那些枪与这里所拥有的众多枪支相比虽不算什么,在城市里头却极为珍贵。
屋子里几个戴无派别袖章的男女守着放枪械的桌子,可他们很快就被放倒,人数上实在比不过忠诚者。我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齐克正抡起枪,枪柄朝外朝一名无派别男子的下巴抡去。短短两分钟时间,无派别者便全部被解决了,直到他们倒下,我才看到埋入血肉中的子弹。忠诚者占领了整个屋子,他们一边踩着脚下的尸体,仿佛那只不过是一堆弹片,一边收拾着屋子里一切有用的东西。齐克堆起桌子上剩下的枪支,脸上挂着少有的坚毅表情——这表情我只见过几次。
此时他甚至不知道尤莱亚的事。
桌子旁的女子又敲了敲屏幕上的几个地方,就在她头上的位置,刚才我们看过的镜头里,站着一个留平头的男子和一个头发挡着眼睛的女子。
当然,那男子就是马库斯,女子就是约翰娜——她拿着枪。
“他们两人合力,设法把所有派别支持者团结在身边,可忠诚者的人数依旧比不过无派别者,这点让人有些诧异。”女子向后仰着身子,倚在椅子上,脑袋一个劲儿地晃着,“无派别者的人数超出我们的想象,不过想想也是,毕竟他们分散在各地,很难进行明确的统计。”
“什么?约翰娜领导叛乱?还拿着枪?有些不合常理啊。”迦勒道。
约翰娜曾对我说过,若她有权力做决定,肯定不会听从友好派消极、被动的建议,肯定全力支持抵抗博学派,可当时她被她的派别和同派别人们的恐惧束缚了脚步。现在的城市已没有了派别,她似乎不再仅仅是友好派的发言人或忠诚者的领袖,而是一名勇敢的斗士。
“你仔细琢磨一下,其实比你想象的要有道理得多。”我说。卡拉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我又看向屏幕,他们把武器库里的枪支弹药席卷一空,然后如飘散在空中的种子一般迅速散开。我感觉更加沉重了,像是又承担了一份新的负担,不知卡拉、克里斯蒂娜、皮特甚至迦勒是否也是同样的心情。这个城市,我们的城市快要走到从没到过的彻底毁灭的边缘。
我们可以假装自己不再属于那片土地,因为我们住在相对安全的基因局基地,可我们确实属于那里,而且会一直属于那里。
第三十六章 翠丝 追踪谱系的恋人
卡车驶到基地大门时,天色已暗,还下起了雪。一阵风吹过,卷起一地的雪花,轻盈似白糖粉末。这不过是场深秋的小雪,大概清晨时分就会停吧。下了卡车,我急急脱下防弹背心,并把枪一道递给艾玛尔。此刻握枪带来的不适感又重新回来了,我还以为时间能让这种感觉消失,可现在不禁又有些怀疑。或许,它永远都不会消失,或许,我会习惯它的存在。
踏过一道道门槛,一阵暖风迎面吹来。大概是看到了边界地带的场景,基因局基地在我眼中竟比往日整洁了几分,与那里的脏乱形成鲜明的对比。当我知道了那里有人靠给棚子包防水布来保暖之后,我又怎么忍心踩着咯吱咯吱响的地板,穿成一本正经的样子?
等到了旅馆的宿舍,我的心绪恢复了平静。
我扫了一眼宿舍,寻找克里斯蒂娜还有托比亚斯的身影,可他们俩都不在。宿舍里只有皮特和迦勒两人,皮特把一本大书放在大腿上,还在旁边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迦勒则在读母亲的日志,眼里像是含着泪水。我克制着自己不去注意他的眼泪。
“你们有没有看到……”可我不知道下面要说谁,克里斯蒂娜还是托比亚斯?
“老四吗?”迦勒接了我的话,“我刚才看到他去了谱系室。”“什么……室?”“他们这边有一个房间,展示着我们祖先的名字。能借我一张纸吗?”他问皮特。
皮特从本子后面撕了一页纸递给迦勒,迦勒在纸上一边画着路线图,还一边说着:“我之前也在那边看到了父母的名字,屋子的右侧,在门边第二块板子上面。”
他把画有路线图的纸递给我,却没看我。我低头看着纸张上整齐清秀的字,心中一阵酸涩。若是在我打他之前,他肯定会要求亲自为我带路,抓紧一切时间向我解释自己的苦衷,可最近这几天,他对我有些冷淡,总是能避则避,不知是因为怕我,还是终于放弃了。
可不管原因是哪个,我都不喜欢。“谢谢。呃……你鼻子没事了吧?”“没事了。”他说,“我觉得这道瘀青衬得我眼睛更帅了,对不对?”他嘴角微微上挑,我也浅浅一笑。可这之后我们两人便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