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七日前大雪停歇,皇上才下令开城门,给了第五批奔赴皇城的灾民一条生路。
大周灾情尚且如此严重,大周以北的塔塔族更是过犹不及,塔塔族于四百年前建国,拥有广袤的土地,国土内地形复杂,戈壁沙漠、草原、冻土……塔塔族的农作物地带主要分布在西部的河流流域,以甜菜和小麦为主要农作物,东部和北部大片寒冷地区寸草不生,粮食难以自给,长年从大周购买。
塔塔族草原面积最大,饲料资源丰富,与羯戎族一样,塔塔族世代以放牧为生。可是今年雪灾严重,大量牲畜冻死,严重饥荒的塔塔族不得已举兵南下,陈兵边界,直逼大周皇城。
自从去年奚原被封为骁骑大将军之后,便驻扎在了西北之地,如今朝中无良将,在此危难存亡之际,兵部尚书裴毅主动请缨,抵御东北大军。
兵部尚书裴毅年轻的时候,也曾追随皇帝南征北伐,实战经验丰富,如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圣心甚慰,当即赐予虎符,随他调兵遣将。
那场血战进行了一个月,虽然最后大败塔塔族军队,裴毅也身受重伤,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因长途奔波而病情加重,中道崩卒。
在持续寒冷的天气中,农历二月十二的百花节终于到来,相传百花节是天上花神女夷的生日,而大周最尊贵的温懿公主也生于农历二月十二,于是自温懿公主一出生,便有天女降世的传言。
然而天女降世又如何?大周已如朽木,纵然公主是天女,也无力挽狂澜、匡扶社稷之力。
自雪灾和战乱之后,大周举国上下都笼罩在一片哀愁之中,只有皇城里庭院深深的养心殿内,韶光还是一片天真烂漫之色,在宫女的服侍下穿戴着五重华服。
今日是她的及笄之日,父皇会为她与沧水哥哥赐婚,想到此处,她的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穿戴好后,韶光在一帮宫女的搀扶和簇拥之下,朝地坤宫走去。
自当年皇后被打入冷宫之后,这些年皇上未曾立后,而韶光的生母德妃早些年也病逝在冷宫中,因此今日的及笄礼,便由年迈的太后来主持。
太后长年卧病在床,此刻端坐在地坤宫正位之上,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病态。太后的两侧,是林立的两排命妇。
礼官拖着嗓子,高声宣布:“时辰已到,请温懿公主上殿!”
宫女们退到命妇的最末处,韶光一人拖着长长的裙摆上前,走到太后面前,双膝跪地,双手叠举至眉间,三次叩拜。
行过大礼,韶光向前,再叩拜。太后艰难地坐直了身子,在宫女的帮助下,颤巍巍地拿起了一旁金盘中的鎏金琉璃八宝簪,颤抖地给她挽了一个最简单的如意髻,插上发簪固定。
尽管身体很不方便,但太后还是坚持着站了起来,扶着韶光起了身,面相众位命妇,目光中满是怜爱。
头上的发髻很难看,簪子也没有戴正,韶光知道,但是看到这么年迈的祖母,她的心中只有难过。老祖母一身病痛,却还坚持着来主持她的及笄礼,她感动得眼睛酸酸的。
“礼成!皇上御旨,自今日起,温懿公主可自由出入宫廷!”礼官唱道。
皇帝对这位公主疼爱的紧,在及笄礼之后,又在御花园为公主举行了大型的寿宴,满朝文武皆可携内眷参加。
众人早早的就等在了御花园,见皇帝领着公主前来,赶紧行礼。
“咳咳,众卿平身,”皇帝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今日乃是朕的宝贝公主及笄的大日子,朕想再宣布一件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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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7()
“御林军总教头裴沧水上前听旨!”大太监陈德铭手持明黄色圣旨缓缓展开。
“微臣裴沧水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身青色朝服的裴沧水上前行礼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封御林军总教头裴沧水为大周驸马,于本月十五日与温懿公主完婚!”陈德铭合上圣旨,朝裴沧水递了过去。
裴沧水却是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盏茶的时辰过去后,百官中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就连宫女太监们,也开始偷偷对他指指点点。
“裴爱卿,可是对朕的旨意有所不满?”皇帝蹙眉,长年积累的龙威散发出来,逼得人透不过气,整个御花园顿时安静了下来。
“微臣绝无此意。”裴沧水叩首道。
“那裴爱卿为何迟迟不谢恩?”皇上面色稍霁。
“战乱未平,何以为家?自家父去世后,微臣便对天发誓,此生不破塔塔终不还!况乎家父尸骨未寒,微臣还在守孝期间,不宜成婚,百善孝为先,望圣上矜悯愚臣。”
“你有此大志,朕确实不该将你屈就在皇城之中,”皇上点点头,“这守孝也不过就三年,裴爱卿可有把握在三年之内大败塔塔族,签下盟约?”
“微臣……”
“罢了罢了,今日就暂且定下你与温懿的婚约吧,等你大败塔塔族之日,便是你迎娶温懿之时,虽然朕对你有信心,但是朕可不希望温懿等成了老姑娘。”
“臣谢主隆恩。”裴沧水双手接过圣旨,低头叩拜。
裴毅病逝之后,兵部尚书一职便由原来的兵部侍郎,也就是护国公之子季纲担任。至此,天下兵权,成掎角之势,裴沧水掌握京城中御林军及禁军,奚原掌握西北大军,而原先东北大军的虎符回到了皇帝手中,南方军队的虎符则在护国公季横天手中。
季横天乃是三朝老臣,追随过两代皇帝打江山,在最后一次战役中断了腿这才退役。护国公一生战功赫赫,因此他自军队退役后,南方军队的虎符也并未收回。久而久之,这块虎符便收不回了。
季横天晚年,有一爱女,名唤季流云,与王碧君一南一北被称为大周两大才女。与王碧君不同的是,季流云虽生在民风开放的江南,却为人清冷、深居简出,乃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爱慕她的文人骚客不知为她写过多少诗词歌赋,皆不能打动其芳心。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久而久之,她在江南便有了莲花仙子的雅称。
随着季纲成为新一任的兵部尚书,原本在皇城内无人问津、鲜有人知的莲花仙子,瞬间便炙手可热了起来,前往季府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一时间莲花仙子风头无两,倒是将王碧君的风头给压了下去。
以往,整个皇城之中,贵族子弟谁不是以王碧君马首是瞻,成日里鞍前马后的献殷勤,这会儿输给一个远在江南见都没见过的莲花仙子,王碧君气得半个月没有出门。
虽然她也知道,季流云的背后是南方的近百万兵马,那些贵族子弟们在乎的根本不是季流云的样貌才学,只是她代表的势力。可是她王碧君这些年来,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大周最尊贵的温懿公主,她输给过谁?
当然,温懿公主根本不能算她的敌人,因为京中少年无人见过她,也没人敢找她献殷勤。因此,她可以说是整个大周的男人心中最想娶的女人,有相貌、有才华、有地位。
可是季纲一当上兵部尚书,妹妹就把她的风头全抢光了,风光了这么多年的她,怎么能忍受一瞬间跌落谷底?
御花园,湖心亭。
韶光一走进亭子便看到满地都是五颜六色的残破花瓣,而石桌上还摆放着一堆娇艳欲滴的花,此刻,王碧君正满脸怨愤地撕扯着手中的鲜花。
“哪位不识好歹的纨绔子弟惹了咱们大周第一美人呀?”韶光笑嘻嘻地走到一旁说道。
“整个大周的人!”王碧君一把将桌上的鲜花全部扫落到地上。
韶光从地上捡起一枝花,折了花枝,将鲜花别在王碧君的望仙九鬟髻上:“碧君拥有羞花之容,现在鲜花都无法装饰你的美了,九天仙女下凡尘,整个大周确实没人配得上。”
“别提仙人了,一提这个我就来气!”
“哦?”韶光撑着下巴,好奇地看着她。
“公主可曾听说过江南的莲花仙子季流云?”
“唔,”她蹙眉,很艰难地想了想,“很久以前似乎听沧水哥哥说过,听说是护国公的女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而且还会下厨,会女工。说到莲花仙子这个称呼么,传言不可信,也许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呢?碧君你又何必跟一个没有见过面的人置气?更何况她远在江南,从京城到江南可是要走整整两个月的路,就算是走水路也要一个月,你若是因‘莲花仙子’的称呼而跟她置气,委实没有必要。更何况,她这‘莲花仙子’的称号也不是叫了一天两天了,碧君你又何必在意呢?”
“今时不同往日,往日里我与她乃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你知道吗?现在整个大周,只知莲花仙子,不知我天下第一美人!”说着,王碧君的泪水便要被气得掉了下来。
韶光赶紧掏出手帕给她擦拭眼泪:“碧君你是不是想多了?以前她纵然声名远扬,那也仅限于江南地区呀。”
“如今她哥哥当上兵部尚书,她这泥菩萨顿时便换了金装!谁不知道,兵部是管理军队的。碧君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只是如今他们季家,季纲任兵部尚书,管理军队,季横天又拥有南方近百万大军的统率权,圣上就不怕出乱子吗?”
“父皇心中自有打算,我们这些闺中女儿,还是不要妄议朝政了。”
“我倒不是想妄议朝政,只是如今因季家得势,朝中上下都将目光盯准了季流云。可怜我不是男儿身,否则我也是要争一争的,谁不知,娶了这季流云,就等于娶了兵权。”王碧君哀怨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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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看尽长安花 1()
韶光听完后,若有所思:“那你嫁给季纲不就好了嘛。”
“季纲年近五十,我王碧君犯得着放着京中那么多好男儿不要,嫁给一个糟老头?”她冷笑一声。
“那你要怎么办?碧君姐姐,你今年也年方十七了,要不就在京城权贵中挑一个算了?”韶光劝道。
“宁缺毋滥。”王碧君骄傲地说道。
自她走后,韶光一人坐在湖心亭,叹了一口气:“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外臣毕竟是外臣呀,忠心这种东西谁又说得准?”
天色突然昏暗了下来,不远处乌云像是翻滚的巨浪一般席卷而来,轰隆隆的雷声一阵急似一阵,大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儿便将御花园的花打得七零八落,看着这满地零落的鲜花,韶光的心中突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醒来的时候,韶华打算下去吃点东西,却看到宾馆一楼的简陋沙发上,坐着有些苍老的舅妈,舅妈鬓边的一缕银发在清晨的阳光中格外显眼。韶华突然觉得眼眶一酸,要强了这么多年的舅妈,居然也会有苍老的一天。
在她的印象中,舅妈是个多么牙尖嘴利的女人,做事情半点不吃亏,很不讨人喜欢。可是韶华知道,舅妈刀子嘴豆腐心,纵然说话再难听,心底却是极好的。否则,舅舅当年也不可能拿出那么一大笔钱来救她。
“小华。”见她来了,舅妈从沙发上站起身。
“舅妈,您坐吧。”韶华握着她的手说道。
“今天我就陪你舅舅去医院跟医生商量做手术的事,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就早点回去吧。你也知道,你舅舅这些年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看待,他要是看到你过得这么艰难,他心里不好受的,他现在这病啊,不能伤心难过,什么都得顺着他。别怪舅妈狠心,舅妈也是……”她眼眶一红,叹了口气。
“舅妈,我理解的,”韶华点点头,“你陪舅舅去吧,不过,我可以悄悄去看看舅舅吗?我保证不会让舅舅发现的,我……我很久没看到舅舅了。”
舅妈摸了摸她的手,摩挲着她粗糙的掌心:“想看,就去看看吧。你舅舅这些年,也怪想你的,没事给你舅舅打几个电话,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家人陪在身边。可惜你妹妹住在学校,又是高三,这事儿我没敢告诉她。”
“嗯,舅妈,您别担心了,舅舅一定会没事的,您想想看,舅舅那么重感情的一个人,他舍得您和薇薇吗?”
舅妈点点头:“舍得舍不得,都是命,我只盼着老天看在他这辈子行善积德的份上,让他多活几个月。倒是你,小华,你可一定要找个好男朋友啊,别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撑着。”
“舅妈,现在说那么多干嘛呢……”她有些逃避地说道。
“记住,找个有钱人,善待自己。”舅妈语重心长地说道。
舅妈走后,韶华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找个有钱人?何其容易。有钱人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她韶华何德何能嫁入豪门?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在周边的小摊上随便吃了点东西,韶华便坐公交车去了哈尔滨市第一医院,此刻的她也不敢去找舅妈,只能坐在挂号大厅的一个偏僻的位置上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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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看尽长安花 3()
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去,她害怕看到他们嘲笑的目光,尽管她以为这五年来,她已经受够了世人的嘲笑与奚落了,她以为她已经麻木了,可是以前的同学,就像是一面镜子,让现在的她与五年前的她站到对立面。
她无法面对……
同情、嘲笑、讽刺……没有一种感情是她想看到的,站在那群衣着光鲜的人群中,她就像是个哗众取宠的小丑,只能做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也是当年出事后,她远走他乡的原因之一,她害怕别人的嘲笑,在他们享受大好的青春年华时,她在生活里苦苦的挣扎,一身憔悴和落魄,他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白云,她是肮脏里滚过一圈的泥淖,叫她如何不自卑?叫她如何能面对?
林薏珍带着满意的神情看着韶华下车走进那家简陋的家庭旅馆,只觉得憋在心中五年的气在今日终于吐了出来。
明知道留下来等待她的将会是嘲笑,可是三日后,韶华还是坐上了去酒店的公交车。
一走进酒店,韶华就想逃了,她像是一个土包子一样呆呆地站在这家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内,看着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不知所措。
这里的每个人,穿的都是那么体面而干净,相形见绌,韶华倒真像是地下通道内乞讨的人了。正当韶华打算扔掉请柬离开酒店的时候,几个光鲜漂亮的女孩手挽着手走了过来,看到她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嘻嘻笑道:“韶华,真的是你啊,前天林薏珍跟我们说的时候,我们还不信呢!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她们好奇的打量下,韶华的脸火辣辣地红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韶华,五年前的时候,你就老爱穿着这条淡紫色的连衣裙,那上面的薰衣草我们现在都记得呢。怎么,你就这么念旧?”另一个女孩子不怀好意地说道。
“人家是穷,”站在离韶华最近的地方的一个女孩,指着她的包包,“一看这包就是地摊买的。我说你们俩也真是,当初不就是追不着萧礼嘛,至于现在说话夹枪带棒的么?”
“方云,你什么意思?”最开始说话的女孩脸上开始不好看了。
“今天可是林薏珍的结婚日,你们俩也就适可而止吧,简芍华好歹是来当伴娘的,别把场面闹得太不好看。”方云客观公正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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