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是滋味。
江充震惊的看着已经迷糊的帝王,回想刚刚听到的皇室辛秘,原来陈皇后多年不孕是因为帝王在做手脚,她从来都没怀疑过他吧。
刘彻早已神智不清,他只想将这些年压在心底的话一一说出,希望在那个世界的她能够听到他的忏悔。“当年的巫蛊之祸……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是我任事情发展……任卫子夫陷害她……只因为那时我想收回姑姑手中的权力……所以必须废后……”可是,他后悔了,没有阿娇的岁月,他的世界再无光芒。
“后来,想她了……我却不敢去见她……我怕,怕见到的不是当初的她……所以,当看见和她有一点相像的……”可是那些人都不是她啊!不是那个会软软的唤他彻儿的阿娇姐;不是那个面对帝王都面不改色的阿娇;不是那个为了他可以不顾一切的娇娇。她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做了这么多事后……我还能奢求她的原谅么……是,是老天对我的惩罚么……”刘彻声音渐低,似在自言自语,最后又一次陷入昏睡。江充为刘彻捻好被子,迈着蹒跚的步子走了出去。
又是三日,昏睡的刘彻精神了许多,他看着在他床边年仅七岁,却异常聪慧的稚子,点点头道:“朕已封你为太子,日后也由你继承大统,你好好跟着霍光等人学习治国之道。”
“诺。”刘弗陵恭敬的点头。
刘彻看向窗外,天际沉沉的雾霭,越积越多,压着人喘不过气来。“退下吧。”
近日来,他日日梦见她,可次次都是她转身投进火海的场景,任他如何呼唤,她都无动于衷。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没入火海,自己却无能为力,动弹不得。
最恨留不住,故人已故。
曾经,他厌恶了她的刁蛮任性,喜欢卫子夫的温顺。废后,不仅是为了夺权,最重要的是他希望她可以改一改她的性子,不要那么骄傲、尖锐。然而,他忘了,骄傲如她,又怎么可能放下她的一身傲骨?当他明白他做错了时,他已来不及挽救。弥留之迹,她在他的怀中,说着来生不再爱,骄傲的她甚至都不愿意承认她曾是他的妻。如今他是否还可以祈求上苍,让他重新遇见她,此生不悔呢?
“阿娇……别……走,等我……”刘彻低喃,他的额头又冒出冷汗,眉头紧锁,深入梦靥。
江充慌忙摇醒帝王,近日来帝王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刘彻醒来,看着下面跪着哭泣的子女,心明如镜。有几个是真心为他哭的呢?那个会为他哭的人,早就离开他了。“都下去吧……”
“父皇……”
刘彻怔怔的看着头顶雕着花纹的床栏,又迷茫的看着下面跪着的人群,喃喃道:“阿娇,我来找你了……”衰老的帝王终于支撑不住,遗憾的阖上双眼:“阿娇,我……找不到你啊……”不是说,人之将死,会见到最想见到的人么,为什么我看不到你啊?
“武帝,如你所愿。”
黑暗中,传来声音,渊远流长,仿佛来自天外。
刘彻冷声:“什么人?”
“武帝勿慌,不必知我是谁,只要知我能如你所愿便可。”
刘彻暗自挑眉:“如我所愿?”这个人知道他的心愿?
那声音似知道刘彻在想什么,缓缓道:“再见孝武皇后陈氏,对否?”
“朕……可以再见到她?你有办法让朕再见到她,对不对?”刘彻急切的询问,并四处张望,希望寻到声音的来源。然,四处依旧是无休止的黑暗。
那声音轻轻叹道:“你如此后悔,当初又何必那么做?”
刘彻苦笑,与阿娇一起长大,他早已习惯了她在他的身边。她进长门宫的几年里,他渐渐的发现,生活里没了她的身影,他也会疲倦。她不在他身边,没有人可以让他真正的放下戒心。
后来,累了,他越发的想她,也是在那时,他才发现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已经由习惯变成了爱。他以为他足够无情,所以硬生生的压下了这份爱,却不断的寻找她的替身。等到抱着呼吸微弱的她时,他才发现他错的离谱。
“本君可以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让你回到过去。”那声音带着丝j□j惑。
“回到过去?回到……有她的日子?”
“对,不过……虽然是回到过去,可有些事,会因为你的重生而发生改变。这些改变可大可小,你依旧须慎行。”
刘彻听着耳边的话,渐渐失去意识。耳边隐隐传来:“这个改变便是她的心,希望这一世你能好好待她,莫再后悔。”
然,刘彻已昏迷,只字未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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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推门进入刘彘的房间,侍女已喂完了药。阿娇挥挥手让她退下,自行来到刘彘的床前。看着他小小的脸蛋上深色的红晕,便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脸蛋道:“还真龙呢,落一次水就得了风寒,真没用。”得,某人是忘了自己落水也是染了风寒的。
阿娇轻轻的叹息,低语道:“彻儿,你知道么?我这次真的想通了哦,也多亏了司命星君点醒了我。”顿了顿,继续道:“真的是我太固执了,长门宫的十年等待,是我自找的。当初是我太傻,太天真,才会以为你的诺言的期限会是一辈子。如果我可以看开点,或许我的日子也不会很难熬。在长门宫的日子虽然简单,可是很惬意。我不用再去面对勾心斗角的后宫女人;不用再去为了你宠爱卫子夫而竭斯底里;也不用再夹在你与外婆之间左右为难。这么多的不用,彻儿,我该谢谢你的,不是么?”所以啊,我不恨你了,上一世我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去爱你,这一世我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去爱或是恨了。所以我不恨你了,也不爱了。
阿娇吐完这些话,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可是看着刘彘的小脸,再想到日后他的冷酷无情,尤不解气,又恨恨的在他的脸上狠戳了两下。
刘彻被脸上的刺痛给刺醒,猛的睁开眼睛,想看看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戳他的脸。然,睁开眼却见到了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个声音说的话:“本君可以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让你回到过去。”所以,在此时见到幼时的阿娇,是因为他已经回到了过去,他重生了?
阿娇被突然睁开眼的刘彻吓了一跳,挑起小柳眉,心虚的问:“你瞪着我干什么啊?”
刘彻怔怔的看着眉目清晰的小阿娇,慢慢撑起身子,本想拥住她,奈何如今身子虚弱且还没有阿娇大,只好向前一扑,双手环住阿娇的小腰,将整个头埋进阿娇的怀里。他呼吸着熟悉的气息,低声唤道:“阿娇姐。”真的是他的阿娇,不是替身。
阿娇看着突然扑进怀中的头颅,坡为不自在。她拍拍怀中的脑袋道:“你脑袋烧坏啦,干嘛抱着我?快走开啊。”
刘彻嗡着声音道:“不要,再也不放手。”
阿娇蹙眉:“你说什么?”怎么一病后,刘彻就变的神经兮兮的。
刘彻摇摇头,从阿娇怀里退出:“没什么。”
门被推开,刘嫖与王美人一同进来,王美人走过来轻柔的摸摸刘彻的额头笑道:“翁主一来,彘儿便退烧了。”
阿娇撇撇唇,十分不想看见王美人,拉住刘嫖的手,眨眨眼道:“娘亲,我们回去吧。”
刘嫖道:“那么,王妹妹我们便回去了,有空到府里来玩。”
出了漪兰殿,刘嫖问:“和娘回府么?”
“好。”阿娇歪头想了想,点头。
“去和你外婆说一声。”
第7章 堂邑侯府
京城陈家,是个百年赫赫的侯门世家。今堂邑侯陈午乃是随着汉朝高祖打天下的功臣陈婴的孙子,世袭爵位。如今的陈家更是显贵,门下弟子食邑众多。
自文帝将最宠爱的馆陶公主下嫁给如今的堂邑侯后,堂邑侯府的地位在长安城各侯府中更居首位。
华丽的宫车停在堂邑侯府前,刘嫖踏着木凳,款款下地,却也不急进府,而是掀开车帘对着里面道:“娇儿,还不下来。”
在府门口守候的门童大约是新进府的,虽然知道公主口中的人是谁,却没见过,他悄悄抬起头,看向宫车。只见一张娇俏的小脸先探出来,然后蹬蹬蹬的几下踩着木凳下了宫车。女孩穿着耀眼的红衣,奇怪的是,红色在女孩身上一点也不庸俗,反而将女孩衬得更高贵了,仿佛这样明艳的红就是为她而生。门童心中感叹,这便是宠冠京都的堂邑侯翁主啊。
此时的阿娇,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这个家了,看着府门口染金的门牌及两个威武的雄狮,此情此景与记忆中的侯府重叠。她知道,自母亲去后,两个兄长为挣抢钱财相继自杀,侯府便败了,定也不是这般风光的模样了。她轻轻拉住刘嫖的手,跟着刘嫖的脚步进入府内。
侯府内的奢华程度丝毫不输于未央宫,亭楼阁榭,应有尽有。
阿娇跟着刘嫖来到厅堂,刚刚坐下,门外便有人进来。
“公主您回来啦。”
刘嫖点点头:“碧玲你去吩咐下人将翁主房间打扫一下,娇儿许多日子未住,多少会有些灰尘。”
碧玲笑道:“公主请放心,翁主的玉菱阁天天有婢子打扫。”
刘嫖赞赏道:“你是本宫身边的老人,留你在府里本宫也放心。这几日府里没什么事吧?”
碧玲凝神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三夫人这几日病了,奴婢请了大夫,还在喝着药呢。”
刘嫖冷哼:“又在折腾妖娥子,本宫倒想看看她能病到几时。”
阿娇坐在一边挑挑眉,娘亲真是霸气啊。堂邑侯府虽然姓陈,可真正作主的还是刘嫖。
“娇儿,你要不要回玉菱阁休息?”
阿娇点点头:“好,用晚膳时阿娇再过来。”
碧玲道:“奴婢派人送翁主吧。”
阿娇站起来道:“不用了,碧玲姑姑。”
沿着记忆,阿娇穿过走廊来到后院前的小花园。风吹拂过,带着阵阵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悦耳。阿娇顺着笑声来到花园的一角,只见一个比她小一点的女孩儿坐在秋千上晃荡,她的身后是一个中年男子在为她推着秋千。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阿娇觉得这笑声分外刺耳。
父亲堂邑侯陈午对她从来都是温和慈祥的,这温和慈祥的背后却是万分疏离。以前她感觉不到什么,以为父亲对每个儿女都这样。可是看到眼前这般亲密的父女,她十分妒忌。妒忌,她只有在爱的最疯狂时,才妒忌卫子夫得到他的宠爱,何时是对一个女孩呢!父亲从没有为她推过秋千啊,他们见面时,都只是父亲象征性的关心,那种疏离感让她都不知开口说什么。
“父亲。”阿娇轻轻的开口。
堂邑侯陈午抬头,看见阿娇站在不远处,稳住晃动的秋千,温和的关怀:“阿娇回来了,在宫中住的可好?”
阿娇点点头,回答:“还好。”
秋千上的女孩跳下来,天真道:“爹爹,这个姐姐就是二姐姐么?”
馆陶公主嫁入侯府后一直未孕,便替陈午纳了两个妾室。两个妾室的肚子都很争气,很快便有孕生子。后来,年近三十的刘嫖生阿娇时,难产大出血,康复后再不能有孕。便从二夫人那里过继了庶长子陈须。如此,堂邑侯府便是阿娇一个嫡女,一个嫡子,三个庶子,及两个庶女。
阿娇听到女孩叫自己二姐姐,神色一冷。前世,因为她的关系,刘彻经常进府。后来他们都大了,她的庶妹便对刘彻起了心思。在他们一次回门时,爬上了刘彻的床,好在被娘亲发现了,没让她得逞。至于后来娘亲怎么处理她,她亦没过问,只是彻底记住她了。
“你是陈悦?”阿娇勾起唇角,带着微微的轻蔑。曾经她从没在意过她的庶姐妹,因为她是陈阿娇,天之娇女,所以如今她同样不会在意。
“爹爹……”陈悦似看出了阿娇的轻蔑,怯怯的躲到陈午的身后。
陈午拍拍陈悦,和蔼道:“没事,你先回去吧。”
见到这里,阿娇耸肩,转身向东面离开。父母之间并没有多少感情,或者说是父亲并不爱娘亲,她记得娘亲曾经说过,父亲在娶娘亲前已经有爱的人了。后来被迫娶了娘亲,自然没有多少感情。娘亲比她洒脱,面对父亲的无爱,她拿得起放得下。前世,她放不下对刘彻的爱,所以才会孤寂而亡。这一世,她也要学学娘亲,洒脱一点,君若无心,我便休。
回到玉菱阁,阿娇重重的躺在床上,摒除心中的杂念。
“翁主,公主让奴婢来叫您到前厅用晚膳。”
阿娇朦胧的醒来,理了理睡乱的头发,跳下床,对站在门外婢女道:“走吧。”
阿娇漫不经心的来到前厅,每个小案前都已坐满。
除了逢年过节,府里的妻妾是不能同席的。这次因为阿娇大病回府,为了除晦气,刘嫖特地叫来两房夫人及庶子女来一同进餐。
阿娇径直坐到刘嫖旁边的空位上。刘嫖道:“人都到齐了,用膳吧。”
阿娇拿起筷子,看看案上的菜肴,胃口不佳。
刘嫖为阿娇夹着菜问:“怎么不吃?”
阿娇撇撇唇:“没胃口啊。”她还是第一次和府里人一起吃饭,感觉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奇的目光,阿娇全身不自在。
“莫不是翁主在宫里吃惯了山珍海味,反而吃不惯侯府的菜了?”说话的是三夫人李氏。
刘嫖闻言,神色一冷,开口便是淡淡的警告:“李氏。”
李氏身子一僵,轻轻告罪:“妾身多言了。”刚刚她真是被嫉妒心蒙住了,她的女儿只是个小庶女,而上座的女孩却是天之娇女,有皇帝和太后的宠爱,仅仅是因为她是公主的女儿么?全长安城都知道堂邑侯翁主陈阿娇宠冠京华,又有谁知道堂邑侯不是只有陈阿娇一个女儿,她的女儿也是堂邑侯府的小姐啊。
餐后,刘嫖留下两位夫人和两个庶女,命下人奉了茶水,淡淡的开口:“如今,府里的大小姐也到了该学习女红礼仪的年龄,明日本宫会派教女工的先生过府,两个丫头一起去学吧。”刘嫖顿了顿,对阿娇道:“至于娇儿,娘已经和母后提过,过几日便去玉春堂里学习。”
李夫人听闻,心思一动,恭敬道:“夫人,悦儿还小,跟着她大姐姐恐怕学得会吃力。不如让悦儿跟着翁主一起去见见世面,姐妹俩也好有个照应。”
阿娇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李夫人及她身边一直低着头的陈悦。陈悦表面看不出什么,但她不自觉抖动的手可出卖了她。倒是真没看出来,她这么小便已起了心思,三夫人教得好啊!再观另一边的二夫人严氏及其女儿陈芮,倒是安分了许多。
刘嫖冷笑:“娇儿在宫里还怕被欺负不成?既然跟着芮儿一起学习吃力,那就再晚几年再学吧。好了,本宫乏了,下去吧。”话语间,毫无回转的余地。
严氏拉着女儿陈芮告退,唇角不经意间勾起一丝嘲笑,侯府是长公主的天下,这个李氏真是不长记性,仗着侯爷的宠爱忘了谁才是主人。李氏面色惨白,不甘心的退下。待阿娇也走了,碧玲姑姑这才轻哼道:“三夫人这是妄想三小姐飞上枝头当凤凰么?也不想想玉春堂是什么地方。”
刘嫖放下茶具,道:“碧玲,你去寻着信得过的伢人,买几个机灵点的小丫鬟,再从家人子里挑几个,送到娇儿那里,让她挑几个贴身丫鬟。”
“诺,奴婢这就去办。”
翼日,天明三分,阿娇在婢子的服侍下穿戴好衣服,洗漱好后,去西院向刘嫖请安,并用早膳。
刘嫖见阿娇进了门,便命下人准备了早膳,拉着阿娇又关怀了几句。
这时,碧玲领着六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进来:“本想先给公主瞧瞧,翁主也在呢。”
六个女孩齐齐向刘嫖和阿娇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