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晴方觉夏已深- 第24部分

顾元灏拿起手中钢笔，在桌面上轻敲三下：“总而言之——”他环视众人，视线无声无息地在最角落里夏初妤脸上稍作停留，收回眸光后唇角微勾，“这个案子，我志在必得。”

接下来的商议，把各项专案里需要决断的事都一一作了安排，会议流程紧凑而充实，讨论气氛非常热烈，各部门负责人之间频频交换意见，一整场会议下来，夏初妤瞧见座位附近几人面前的资料书上早已密密麻麻做满了标注俨。

散会后，初妤觉得微微有些疲惫，可还得在最短时间内看掉有关竞标并购案的几乎所有资料，并且做到倒背如流。初妤去到洗手间，捧起水往脸上泼，鬓边的发丝被沾湿了她也不擦，抹去脸上多余的水珠，吹干了手便走出来。

文稿一页一页翻阅，杯里的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

“Maggie姐，资料似乎不是完整的。”初妤提出疑虑。

“你指的是缺了哪部分？稔”

“报价单。”

Maggie轻笑：“傻丫头。”

初妤不解，Maggie从座位上站起来倒了杯咖啡，一边搅拌一边说：“报价单是他们四十七楼的人做的事情，目前也就三少和他的几个心腹清楚内情，有关并购案这种大事，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会出现新的变故。剪彩火灾案才刚结，暗地里对顾安堂这颗大树虎视眈眈的人看样子不少，还没到最后一刻的谈判，三少不会这样掉以轻心。”

初妤如醍醐灌顶，不再多说话，继续伏案认真阅读其他的内容。

下班的时候，屋外飘起了莹白雪花。

一朵一朵自高空斜斜飘落而下，入手柔软即化，厚厚的雪地靴踩在皑皑白雪地里，发出特别好听的声音。

相继下班的人成群结队地在公交车站等车，雪花不一会儿就将女生们缤纷别致的伞面全部装扮成了统一干净的白色。就连沿途遇见的轿车，无一不沾染了白雪气息，缓缓行驶而过，车轮在白色地面划出一道道浅浅痕迹……有姑娘惊呼出声，“车来了！哦哟冷死了冷死了！”

夏初妤合上伞，抖了抖上面的雪花，被人流推着挤上了车。

她来到约定的商场外时，水灵还没到。

她给水灵发了条短信，说在七楼火锅店里见，然后整个人就躲进了商场里，将无孔不入的冰凉寒气阻隔在了厚厚的玻璃墙之外。

一缕一缕缓缓蒸腾而上的热气让她脸上也渐次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初妤一眼就看见了风尘仆仆的水灵，朝她挥了挥手。

“有什么好事要请我吃饭！”水灵还没坐热沙发，就开始连珠炮似的朝她发问。

初妤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总是这样风风火火。”

水灵挑眉，“长了二十几年一没留神就长残成现在这样了，虽然我也很想像你一样温柔似水，可到最后发现我学不会啊！”初妤被她说得鸡皮疙瘩起了一声，“我求求你快别用这样的形容词来寒颤我，我快被你吓哭了！”

“切……”伴着长长的非常不屑的尾音，水灵一圈一圈摘下绕在脖颈上的火红色围巾，“你也就在我的面前会比较疯，估计是性子被压抑太久，只能在我这儿寻求到解脱。”

“是是是，我可盼望着你来解脱我了，简直日日夜夜都在诚心期盼。”

水灵“哼”了一声，开始动筷子夹肉放进锅里煮。

夏初妤给她面前的杯子里倒上饮料。

“水灵。”

“说！即使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也不要吞吞吐吐，大不了我把你打一顿以泄私怨！”

“我谈恋爱了……和顾元灏。”

“什么？！”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水灵说话都开始打结：“你你你，你真的和和和顾元灏在一起了？”得到初妤淡淡的点头回应，水灵几乎两眼放光，毫不顾忌淑女形象和在公众场合的影响，直接拍着桌子又笑又叫：“啊啊啊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哈哈哈！我早就说了我可看好你们这一对了，尤其在你和他互相为了彼此奔赴火场的时候我都快感动得流泪了，哎呀呀你们总算走到一起了，我感觉我终于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初妤觉得如果不是服务生立刻围了上来，眼前的少女真的有可能会双脚踏上桌子高歌一曲来表达她的激动之情……

可是，实在是不明白……“顾元灏究竟做了什么好事，让你对他如此顶礼膜拜？”

水灵难得的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开口，“他没对我做过什么，我希望你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好。”

初妤不再说话。

水灵似乎不打算放弃这个话题，“每次一提到顾元灏，我就会想到顾允岩，虽说顾允岩确实也帮过你，可他是带着目的而来，并且要求你一定要答应那个苛刻的条约，你想想你曾经为了那个恶心的条约委屈了自己多少次。我总觉得，只有在顾元灏身边，你才是真正的快乐。”

初妤握了握她的手，“我知道了，水灵。”

水灵看了她一眼，“希望你是真的知道了。”

知道了不要再所有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不要再若即若离地将顾元灏一再推拒在外、不用再将一味的心门紧闭、不要再继续深爱自己心底那个深藏多年不肯告诉任何人的那个影子……万般嘱咐最后还是化为一声叹息，水灵低下头开始吃肉，一口接着一口。

后来，两个姑娘都喝了些酒，初妤挽着水灵，微微昏沉地并排朝商场外走。

水灵捧着路边买的荧光棒，高举过头顶，然后竟然还唱起了歌：“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你决定不恨了，也决定不爱了，把你的灵魂关在永远锁上的躯壳……”她越唱声音越大，浑然不顾周围人含笑的眼神打量。

天空上稀稀落落飘起了鹅毛大雪。

水灵婉转悠长的歌声顺着雪花起起落落，她整个人被那抹宽大的火红色围巾紧紧缠绕，就这样一边挥舞着荧光棒一边在广场上边唱边手舞足蹈，愈来愈大的雪花降落在她的发梢、眼睫、围巾以及黑色的风衣上，身后是璀璨夺目的灯火霓虹，而她纤细飘逸的身影在这样华丽的背景下如此单渺，却也震撼。

夏初妤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看她，水灵沉醉的侧脸和感情让她不敢确定，这样的歌声究竟是唱给她听，还是唱给那个水灵内心深处的自己而听……

曾经也有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世界上的某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会有人对他一眼万年，从此再不能忘。

……

就在离她二人不远的商厦地下车库出口，一辆宝石蓝的拉风轿车驾驶座上，男人伸出手照了照门卡，车障升起，轿车沿着车道驶出，与减速旋转的水灵擦肩而过。

她火红色的宽幅围巾已然松散而开，在空气中划出漂亮起伏的曲线，她的头发也绕过脸颊，只露出那双迷离漂亮的眼睛，她的身侧更是围起了三三两两的人群一起拍手喝着唱起了这首《你不是真正的快乐》……顾允岩望着人群环绕之中那个艳丽的火红娇俏身影，一时有些愣神，片刻之后目光才能移开，看到她身侧不远处正浅笑凝视着的夏初妤，顾允岩收回目光。车一瞬没入无边皑皑白雪之中。

正是在顾安堂浩浩荡荡地即将并购ODS之际，顾允岩从澳门赶回了墨城。

顾元灏笑称：“看来你原本说的要将澳门也打造成“拉斯维加斯”这般的豪华赌场只是大放厥词罢了，否则怎么不花上个一两个月好好研究一下当地条件，非得一夜之间就飞回了墨城。”

顾允岩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顾安堂马上就有一场好戏要上演了，我可不能错过。”

谁都知道岩少爷口中的“这场好戏”指的就是最近炒得风生水起的并购案，可因为对手实在不具有任何竞争力，几乎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所以没有人对他的笑谈信以为真。可谁会料到就在ODS代表来墨城前一天，头上的这片天忽然就刮起了一阵妖风。

☆、所有深爱都是秘密④

ODS的代表下榻在墨城最著名的城市花园酒店，这家酒店坐落在墨城最中心城区大道，绿树红墙掩映，进出皆为名媛商贾之流，庄园式的林荫大道曲曲绕绕，通向各个风格不同的独栋高楼。

除了它森林式的有氧生态环境，花园酒店也是集高档住宿、商务会议、运动健身等你所能想象到的一切为一体的六星级宾馆俨。

不过ODS公司选择这家酒店最大的原因，却是在于，这家酒店并不隶属于任何一家参与竞标的公司。

相继两天，各大公司的竞标案材料全都送了过来。

如前几日一样，夏初妤准点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沏了杯咖啡，一边搅拌一边浏览着自己的邮件。

Maggie一早就被四十七楼叫上去开会。

回来时已是临近午饭时间。

她的脸上像是席卷了一层风暴，高跟鞋如一阵风般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

夏初妤桌上的分机在半分钟后响起。

“来我办公室。”Maggie说完就挂了电话稔。

夏初妤手忙脚乱地收好了桌上的材料，一路小跑到Maggie办公室敲了敲门。

“进来。”Maggie头也不抬，也不让她坐下，开门见山地直接说道：“竞标案出了问题。”

连日来在夏初妤心底漂浮不去的不祥预感终于成了现实——“什么问题？”

Maggie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沉沉里有说不出的深意，她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一字一顿道：“中天实业提出的方案书几乎和我们一模一样，可是报价单却比我们高了百分之十五。”

夏初妤震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Maggie坐下来靠在椅子上，转了一圈，手中笔尖来回旋转，“非常明显的原因，我们内部有人串通中天摆了顾安堂一道。”初妤倏然抬首，“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Maggie没有说话，对着手提电脑连连敲击键盘。

没有否认，也没有接话，初妤明白这并非针对的是她，但凡碰到泄密这样的情况，公司肯定都要逐步排查。几乎所有人在一瞬间都会被围墙隔离成独立的个体，每一个人都在围墙外侧揣测着另一面里那人的心思是如何的百转千回。

抛却报价那块，初妤仔细研读过顾安堂的并购方案书，无论是从技术系统的研发与测试、抑或是市场营销的创新与发展等方面而言，都是非常完美的一份标书，集结了全堂上下几乎各个部门精英连续奋战几周的成果，现在这样的方案白纸铅字条条框框地打印在了另一家公司的谈判桌上，讽刺意味可想而知。

中天实业的薄弱环节一直是制药，他家缺乏药物研发这方面的资源，所以前段时间一直千方百计地想寻求和顾安堂的合作，可惜先后在顾元灏、顾允岩两人这里碰了钉子。如若这次能顺利将制药科技几乎不输顾安堂的美国ODS并购旗下，中天的实力毋庸置疑会如虎添翼，而以后的墨城，药剂连锁这块也将再不会是顾安堂独一家的天下，而中天实业也势必会在各领域都逐渐对顾安堂造成牵制，顾元灏恐怕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报价比我们高了百分之十五，ODS还会选择我们吗？”

“悬。”

“可ODS事先应和我们基本上达成一致了。”

“商场里永远不会有口头协议这一说，翻脸是常有的事儿。”

夏初妤只觉从心底最深的角落正冒出了一股极冷的寒气，“也就是说，之前剪彩仪式的火灾案最后做的公关陈述，其实只是笑话一场……真正隐藏在我们顾安堂内部的线人，其实并没有找出来。”

Maggie双手抱胸，“火灾的事情三少可没对外承认过有内鬼，至于这次，恐怕他会彻查。”

“原本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之前不将张特助公示于众。”话音刚落才察觉到自己失言，初妤咬了咬唇，“吃饭的时候大家闲聊说起的。”

Maggie打断她：“三少那边没发话，我们无权对上头人指指点点，保不齐三少从那时候起就知道张勍跟这一串事儿无关，你瞧，这次那人不就又等不及出来冒泡了。”

夏初妤点点头，被这一连串的消息攻击得一动不动，脸上连表情都欠奉。

不过，她最担心的却是：“并购案这事情该怎么了结？”

言辞犀利的Maggie却突然没了声音，背过去看向落地窗外的林林总总高楼，办公室里一时间安静得令人压抑。

与此同时的四十七楼。

顾元灏早已停下手头的工作，站在玻璃幕墙之前，远远地看着与自己只有透明之隔的天空。

特助陈澍忧心忡忡：“三少，合约方面真的没有办法补救了？”

Ada摇头，“就算我们也愿意把价格提升百分之十甚至百分之十五恐怕都会很难，因为价格若只相差百分之五那是正常，可在业内众所周知，我们顾安堂的出价一向比别的公司低，因为只有我们有这个底气。”

陈澍忽然义愤填膺：“岩少爷这次真的玩得过火了，就算和中天交情不浅，也不能这样帮着中天！”

Ada看了一眼顾元灏，他依旧背对着二人，对他们之间的谈话无动于衷，那神色更是含了几分考究，此刻正隔着玻璃幕墙恰好对上了Ada的眼睛，Ada仅仅对视了三秒，就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打量顺势移开。

双手环胸，顾元灏习惯性地弯了弯唇，没有说话。

……

暗玫色的雕花木门里，咖啡休息区里，夏初妤捧着咖啡静静坐在座位上，依旧无法平复这半日以来在整个顾安堂里不断听到的所谓“种种内幕”。

同事进进出出，谈话和嬉笑声从未断过，眼前的人影缤纷，所以初妤也没有太多注意。

直到周遭忽然安静得有些异于平时，而且清晰地传来暗玫色木门上锁的声音，夏初妤这才回了神。

见到来人，她下意识就站起身来。

“你回来了？”

“刚从澳门回来那晚上，我们就见过了。”

顾允岩一边说着一边朝她靠近了几步，夏初妤频频后退，眼看就到了角落里：“我不记得我们见过。”咖啡杯被她局促放在靠桌上，因为不稳咖啡洒出来了几滴。

顾允岩笃定无比地轻笑：“大宴商厦外的广场上，你和你的小女友正在唱歌跳舞。”

“你怎么会知道……”还没问完被顾允岩摸着下巴沉思的话语打断：“你的那个小女友叫什么名字？挺有味道的。”

夏初妤大惊失色，像保护自己的心爱之物一样冲他颜色狠厉道：“你不许打她的主意，否则我和你没完！”

顾允岩闻言好整以暇地将目光牢牢锁定住夏初妤，眼前的她明明眼睛里藏满了害怕的情绪，偏偏还要竭力伪装。

“我倒是挺愿意你和我没完的。夏初妤，我好像和你还有一份未完成的合约吧。”

“明明已经作古。”

“单方面的终止可是违背合约效益的，你要想想，如果不是我，你不可能这么快从你最怕的那个人那里脱身。”

他几乎是贴着她说出最后几个字的，夏初妤浑身一凉，背已然完全贴紧墙壁，而他俊容无双的面颊就这样赤/裸裸地径自贴了上来，与她只有毫米之隔，夏初妤倔强侧过脸，被他强势扣着下巴掰回。

“看着我！”

“我已经和顾元灏在一起了。”

顾允岩霎时没了声音。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起先还是得意洋洋，下一秒就宛如暴风莅临，瞬间布满无边无际的黑色，他的薄唇已抿成微微泛白的唇丝一线，脸上更是出现了一种恨亟灭世的冰凌之色。

顾允岩放开了她，夏初妤几乎是软着坠到了地上。

他面容阴翳地转身就走，初妤垂首在原地长叹一声，这一天下来人已惊得心力交瘁，把持不住地将脸埋在掌心，疲惫不堪中藏了太久的脆弱一下从指缝间泄露了出来，那些和顾允岩有关的灯红酒绿的经历如电影胶片一页页在眼前滚动播放，她嗓音沙哑，“究竟是不是你在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