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实在是奇了。
顾元瑾转过身背对满脸堆笑正朝顾元灏走来的中天负责人,跟顾元灏边使眼色边用唇语,“小叔叔请来的。”
顾元灏眼里很快闪过一丝风暴,顾元瑾已然微笑走远。
“三少啊!”那人立刻伸出手来握,顾元灏点头示意,轻轻握了握便松开。
“齐经理。”
“三少可真是大忙人啊,之前约了您两个礼拜,结果连一面都没见上,看来顾安堂的生意是真的好。”
“竟然有这事?”顾元灏亦是陪着演戏,他讶异的神情倒像是发自肺腑,“可惜了今天是家宴,所以我就没让秘书跟来,否则我可得好好问下Ada怎么不把齐经理的约见告诉我,实在是对不住了。”
一个字,假。
估计中天的齐经理心里也定在腹诽顾元灏的演戏,只是面上依旧是惊喜万分,“哈哈实在是太感谢三少了,您知道我们中天可是日盼夜盼都希望能得到顾安堂的合作机会呢。”
顾元灏面上的笑意已是减了半分,就他这样的领悟能力也混上了中天企业大客户部的经理职位,可想而知中天里面都养了一群什么样子的人。
安简希牵着浅粉色裙裾款步走向顾元瑾,好奇问她:“元瑾姐,什么事这么好笑?”
“在看戏呢。”顾元瑾靠近了些,对着她的耳畔说道:“估计你的元灏哥哥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中天企业任何的报价单了。”
“他们不是相谈甚欢?”
“丫头,戏可不能这么看。你那高深莫测的元灏哥哥扔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是家宴’,言下之意就是不要谈任何和工作有关的事情,可齐育还是要往枪口上撞,这下谁都救不了他了。”
☆、面具宴会②
安简希如醍醐灌顶,吐吐舌不好意思道:“懂了。”
安母薛蕴芝走到简希身侧,替她理了理发髻,眸光宠溺:“和你瑾姐姐在聊什么这样开心?”顾元瑾客气地和她打了招呼。
安简希的目光几乎一直盯着不远处与各人沉稳周。旋的男人。一袭夜蓝色西装将他的长身玉立衬托得愈发修长挺拔,他的衣间缀有极细碎的金色亮片,宛若湛蓝夜空里缀满的辰亮星光,也将他本人似乎都镀上了一层极淡的晕黄光泽。
安简希人是站在这厢,心思却是恨不得早早就飘向那处夜蓝星光地了。
薛蕴芝将女儿家心事悉数看入眼里,眼神转向顾元瑾,掩着嘴笑言:“顾安堂怎么事情这么多,让元灏都分身乏术。”
顾元瑾立刻接口:“我一定会督促他注意劳逸结合,最好啊一有空就把小希带出来吃吃饭、看看电影、逛逛街什么的。稔”
薛蕴芝笑了笑,“那可就靠你了,让元灏有事没事多往我家跑跑,否则某个丫头天天躲在房间里都快憋坏了。”
“妈!”几乎是叫出声来了,安简希不住跺脚,她的脸色几乎因害羞而与身上粉色长裙连成一色,偏偏那两人视若无睹对他二人的事情倒是聊得愈发起劲起来。
厅里忽然放起约翰蓝侬的音乐,正中央巨大的时钟开始整点报时,场内似刮起一阵默契的安静风潮,由北向南。
众人连品酒的动作都似画上短暂休止符,视线如出一辙聚焦到圆弧形楼梯上正款步走下的二人。
杜覃窈正挽着顾允鹏,模样亲密。
当时只觉杜覃窈安逸优雅地站在这旋转楼梯上,本就是今晚最令人眼前一亮的风景。弧梯银泽光幽,每一处设计均巧夺天工,将纤巧华美糅合得无比尊贵,却又在层次间淡淡透出一种独特的迷幻感。
“她可真美。”安简希看得呆了。
可不是,年近四十的女人,保养得宛如三十不到初为人妇的太太。
杜覃窈的肤色很白,尤其是被身上的这抹水蓝色曳地长裙衬托着,原本就妆容精致若她现下更是光彩夺目,可与屋内各色水晶互相媲美。
她掠了掠自己挽起得发髻,眼角余光懒懒扫过场下一众宾客,唇角稍提。
顾允鹏接了她的眼神示意,站上中央圆台话筒前,率先鼓了鼓掌,简短道谢。
所有人跟着开始鼓掌。
宾客依次落座。
门边却在此时传来一阵人声。
那人的张狂笑声却是比人影更早出现,“真没劲,不等我都已经要先开始动筷子了!”
顾元瑾朝来人迎了上去,语气含嗔带笑:“当属你最不守时。”
隔着愈关愈小的门缝朝外望去,依稀可见屋外暴风雨猎猎作响的景势。
顾允岩肩上沾了好些雨滴,顾元瑾忙招了仆从替他换下外套,“顺便拿面镜子来。”顾允岩喊出来。
“德行。”顾元瑾笑。
“没办法,走哪儿都得格外注意端着形象。”
“还贫!电话里不是说六点到陪窈姨和爸聊聊天么,怎么晚了这么久?”
“哎呦我说侄女管家婆,你自己瞧瞧外面的雨势,我能安全站在你面前,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外面的狂风骤雨犹如失控了的诗人,带着一身怨气自天际匆匆掠过所有高楼、树木、街道,席卷之处均是草木皆兵,没有一处再能完整如初。
“允岩去哪里了,怎么几天不见人影?”那边宴席上传来顾允鹏的问话声,字腔正圆,中气十足。
顾允岩刚巧重新梳理整齐被雨打湿的发型,提了提手上竖起的精致丝绒礼盒,朝杜覃窈那边走去。
“去了趟台湾,嫂子你猜猜我从那边的故宫博物馆里给你淘到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杜覃窈放下酒杯,眼睛里满满写着“兴趣”二字。
“啪嗒”一下,顾允岩打开盒子。
霎时吸引席间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顾允岩的声音颇染得意,将手中的瓷美人稳稳端到了杜覃窈的面前。
此花瓶通体天蓝,自上而下由浓转淡,上面纤细下面圆润,口、足径度相若,走线流畅而精致。
“这款特别的釉彩叫天蓝釉,此‘美人’通体釉色浅蓝,莹洁菁雅,肩部和腹部暗刻缠枝菊花纹理,造型端庄古典,是康熙年间天蓝釉瓷器的有名之作,我好不容易才寻到了这个宝贝。嫂嫂看看,喜欢不?”
杜覃窈接过瓷美人,放在手里细细把玩,一圈慢慢移动下来,那半垂长睫下不动如山的水色眸光,终于泛起一波一波无边的光芒。
见她由衷欢喜,顾允岩接着耍贫,“就为了这,我回来的飞机赶上暴风雨想要紧急迫降或者返航,都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杜覃窈笑,“就你最辛苦。”
做在侧坐第二位的薛蕴芝接了话,“真是巧了,和顾太太身上的这条水蓝色礼裙搭配在一起,倒还真是相得益彰。”
席间又跟起了一阵赞扬的附和声。
顾允岩也胡闹够了,在顾元灏的正对面款款落座。
顾元灏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巧了,顾允岩也正无不挑衅地盯着他,眸里辰星流转若灿。
顾元灏不动声色晃了晃杯中的酒,一干而尽。
“干!”
有人看懂了顾元灏的眼色,立刻嗨起了气氛,席间的人大多忘性大,几番敬酒下来,话题也早就从方才的天蓝釉瓷美人转走了。
席毕,客人三三两两散落在厅内各处聊着天。
顾元灏站在窗边,帘幕被拉起小小一缝,看着屋外如打翻了墨盘一般的夜色,风雨霸着不肯离开,和这屋内歌舞升平的光华之态当真属两个差别迥异的世界。
顾允岩与他隔着几步之遥,顾元灏弹了弹手中烟蒂,朝他那春风得意的小叔叔走去。
“元灏侄子,有事儿?”
“他们也快散了,有兴趣去三楼打一杆高尔夫么。”
顾允岩挑了挑眉,似乎很感兴趣。没多余的话,顾元灏先行一步,顾允岩紧跟而上。
一路掠过宾客闲散,引起大多数人注目,顾元瑾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二人难分伯仲的背影,原本相谈甚欢的表情忽然就凝滞下来。
“怎么了?”安简希有些敏感。
顾元瑾摇摇头,不太好的预感在心间浮起:“不太清楚,只是觉得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他们不会去到楼上。小希,你等会跟上去看一下。”
安简希点头:“知道。”
沉重有力的脚步声逐渐被红色巨幅的羊绒地毯所吞没,顾允岩哼着短调:“吞吞吐吐,不像你。”
顾元灏但笑不语,挑了A间更衣室进去换衣服。
顾允岩顺势推开正对面C间更衣室的门,两扇门同时相对而关。
隔着厚重的两扇大门,顾元灏的声音飘了过来,“给你提个醒,中天家的报价你最好不要接,顾安堂有更好的选择。”
“今儿个我心情好,你说这话我不和你计较。寻求新代理供销商的企划案三个月前就开始推行,一直是我跟着,如果你确实太空的话,还不如早些把火灾案给结了,好多人可还眼巴巴等着你的公关陈述,再没定论,老爷子那关首先过不了。”
“有劳你关心了。”
顾元灏和顾允岩几乎同时拉开门。
一人身影纯白,素净干练。另一人选了黑色的纯棉运动衣裤,还特地挑了顶帽子有模有样地戴上,帽沿几乎遮住顾允岩的大半张脸,因此顾元灏只能瞧见他朝一侧弯起的唇角。
长廊弯弯曲曲,约莫五十米开外,推开一扇红木宽大门楣,霎时一股青草地的芳香气息迎面扑来。因为屋外暴风雨的缘故,圆弧形的天顶盖已然合上,若是搁在平日,天顶敞开,阳光直射而入,被天顶上设计安装精确的玻璃反射,可以照射到近一千亩绿草地的全部范围,而这些芳草皆是从爱尔兰空运回来,定期会有专人打理,长势很好。
“张勍的事,我不跟你说,不代表我默许了你可以不经过我同意就随便架空我的直线员工!”
刚刚起杆,顾允岩就变了脸,语气低狠。
顾元灏吹了吹球杆顶端的浮尘,又拿起绒布细细擦拭了一番,半眯眸死死盯牢五十米开外的目标地,三、二、一,霎时猛一杆挥起,球漂亮划出!
完了顾元灏才淡淡一笑:“那我现在支会你一声,张勍不能留。”
☆、高尔夫球场风云诡谲
顾允岩不怒反笑,像是料准了他会这样回答自己一样。
他提着球杆走到离顾元灏半米之远的位置,双腿微张,杆子置于左手掌心和手指底部,右手轻轻叠于其上,虚空的球杆杆面稍悬于空,“砰”一记切球,球便听话地朝目标杆稳稳滚了过去。
“Yes!”切球击中目标,顾允岩朝顾元灏笑得灿烂,“该你了。”
顾元灏继续朝前走。
地面并不是水平无起伏的,凹凸极致最大程度上接近户外场地,连绵不绝的芳草地上还沾了些露珠,湿漉漉的感觉环住双脚,微凉的触感由腿部袭上全身,仿似在试图给薄怒的自己降温。
顾元灏的声音凉凉的:“我去过伦敦了。稔”
“是么。”顾允岩不以为然。
顾元灏转过身去切球,“伦敦的火灾预警,看来你需要我帮你适度恢复一下记忆。”
话音初落,杆已挥起,切球是介于推杆和劈起球之间的一种,因为弹道低且接近果领,常常只需要用到推杆而不是手腕动作,对整个人力度的控制及对球杆杆面的把握都有很高的要求,顾元灏将每一个细节都完成得无比完美。
顾允岩煞有介事地盯着他优雅的动作看,“继续说。”
顾元灏朝远处捡球的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将草地上的球理成倒三角形,然后他才开口道:“和安东尼的合约一波三折,可惜最后还是板上钉钉,倒是让你失望了。”
顾允岩耸耸肩,不置可否。
“不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顾允岩率先往白色藤椅上一坐,指尖点着顾元灏的胸膛,一字一顿:“你已经在心底给我定了罪,我怎么解释在你看来都是开脱,我懒得多费口舌,现在我只想看你罗列证据,看看你已经白白花了多少精力在我身上。”
顾允岩笑得像只得到猎物的豹子,“你想玩,我乐意奉陪。”
顾元灏在他身侧坐下,侍者送上柠檬水后端着空盘站到远处,顾元灏将头仰起,眼睛望着亮如白昼的天顶:“伦敦火灾预警,监控录像显示消防通道里有张勍的身影,时间刚好与拉响警报器时间相吻合。更巧的是,剪彩仪式的火灾初发时,有员工看到张勍的身影鬼鬼祟祟出现在纵火地附近,且逗留了很长时间。”
顾允岩又喝了一大口水。
“这些都不是最巧的。”顾元灏背光的眼眸淡明暗幽:“你的好特助张勍,在学校期间和工作期间,似乎都对火源的触发和控制这门技术研究颇深。这次若不是因为他的缜密部署,恐怕我永远也没有机会一次性见识到这么多与火有关的试剂和原料!”
“说完了?”顾允岩面色已是不耐,“懒得听了。”
顾元灏摊手:“没了。”
顾允岩站起来就朝大门走去,“这球打得没劲,走了。”
顾元灏的声音高了一个调:“张勍下周一就会从顾安堂除名!”
“你他妈敢!”顾允岩回身对他怒。吼,将帽子狠狠往地上一丢,“张勍是我的人,我保他!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他!”
顾元灏一步一步朝他逼近,脚步踏在那顶帽子上,还死死踩狠了力度,他的声音几乎是被低气压卷入顾允岩耳际的:“小叔叔,被砍断左右手的感觉很不好受吧?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些时候看牢他!”
“顾元灏!你他妈说的都是你的推理,我要证据,你倒是把证据拿出来搁我桌上啊!”
“已经在你桌上了,关于张勍最近两月频繁初入顾安堂试剂实验室借调化学试剂和查阅资料的全部记录,和火灾现场还原出来的各类原料有高达百分之九十的相似率。”
“呵,”顾允岩觉得好笑,就真的笑出声来,“顾元灏你跟我玩阴的?”
“恐怕不能及你万分之一。”
……
不欢而散。
顾允岩整个人是卷着一层风暴离开高尔夫球场的,守在门边的安简希刚撞上他的眼色,就像被一阵忽如其来的龙卷风伤得彻底,她连连退后了好几步,“岩、岩叔叔……”她嗫嗫嚅嚅跟他打招呼,顾允岩冷笑了一声,“他把你叫过来看戏的?”
“不不不,没有,我、哦不他没有……”已是彻底慌乱。
从小就怕他,所有人她都敢不放在眼里,唯独这个年纪比顾元灏还小了两岁的小叔叔,这个人的身上仿佛有一股长久深刻的黑暗气息,但凡她一接近就会觉得心被高高悬起,扼得自己难受。
顾允岩掠过她,一路大步朝月牙白正门走去。
皮鞋刻意在地上发出响亮而生气的节奏,他整个人自上而下此刻都像贴上了标签——惹我者死!
衣服没换,伞也未拿,撇下场上谈笑风生的各人,黑色身影霎一秒就没入了漆黑无边的大雨之中。
月牙白大门在身后不断打着旋儿,被强劲无比的风暴袭击得迟迟不肯合上,风雨声“呼呼”作响,雨汽携带着怨愤拼命想要往屋里面灌,被隔绝在屋外的风暴此刻还伴上了轰鸣不已的雷声,比数小时前的风雨似乎还要更加猛烈。
仆从四人合力,才终于合上了门。
顾元瑾回身打着圆场,大家也卖了她几分面子,只是不远处正和薛蕴芝谈笑的杜覃窈显然面色不愉,顾允鹏亦是抽起了烟斗,一句话也不肯再说。
……
沉默很久,如同死亡一样平静。
安简希望了望高如星空的天顶,提裙踏入球场。这里果真是可以隔绝掉喧嚣的佳地,安简希的高跟鞋踏在柔软潮湿的芳草地上,一步一步走向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的男人。
“元灏哥哥,你惹他生气了呢。”
顾元灏眼睛仍然闭着,唇角却是含笑,“下面乱套了?”
虽然知道他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安简希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用语言描述刚刚那种被顾允岩一带而过就觉得伤人伤己的情绪……“所以你就干脆躲这里享清闲了?”
顾元灏笑出声来,半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