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执意如此,且门里门外聚集来的目光渐渐变多,顾云便也不做强求:“随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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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碰巧那唤作紫真的青年道士也往天水山而去,遂几人同行出了城。
“顾云,你有些本事啊,年纪不大居然还收了徒弟。”淳和从顾云那讨了巧正在得意时,瞅着紫真和他的小师侄金华煞是顺眼:“小道士,你们是哪门哪派的呀?”
淳和外表瞅着比紫真还小些,却一口一个小道士,自然惹得他不满。他早年得顾云亲传道术,本事高出金华不止一两个段位,一眼识出满身异香的淳和乃九尾原身,狐狸的名声一向轻薄招人轻视,他修的是正统道术更是瞧不惯淳和娇娇媚媚的模样。碍着顾云他不敢多言,硬邦邦地回道:“贫道乃琼云门下弟子。”
淳和苦思冥想了下,不确定地看向顾云:“琼云……是那座号称仙外仙山的琼云山么?”
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道宗十洲三岛、五镇海渎、十八水府,琼云当属第一位。琼云门下弟子在道宗中并非最多,但其御剑、道法两宗若论第二,道宗中无门无派敢攀第一。琼云自立派之日起所斩妖魔不计其数,琼云剑出,妖魔鬼怪无不闻风丧胆。
“背后靠山还挺硬啊。”淳和嘀嘀咕咕。
顾云不欲在过往之事上多做纠缠,天水山近在眼前,他稍作沉吟,问紫真道:“你们可也是为了那本仙箓而来?”从入绛州起,他留心暗作观察,前前后后遇见了道宗中不下四五个门派弟子,想来不是为了天水山中的无名宝物而来,便是为了那本所谓的天界遗失的仙箓而来。
紫真瞬间涨红了脸,连忙辩解道:“仙箓之说宫中是有所闻,但我入师门起师父您便教导我修行一事最忌急功近利,须一步步修筑根基,故而徒儿对那仙箓并无所求。徒儿来绛州一是为了追踪那凶兽梼杌,二来主要是为了寻找师父您。”
“找我作甚?”顾云眉头微挑。
“请师父您回宫中。”紫真说到这底气有些不足,不敢看顾云脸色眼观鼻鼻观心,不等顾云拒绝一口气道尽来意。原来梼杌从重阳观的炼妖阵逃出后不久潜行到了琼云山下,趁琼云掌教下山作幽醮,化作村民偷袭掌教,掌教受伤,琼云无人主持大局。此番紫真来便是奉掌教之命请顾云回去暂代掌教之职。
紫真字字句句说得恳切而慎重,显是已在腹中打了好几遍草稿,言末:“师父,琼云乃道宗第一大派,若是掌教受伤的消息传扬出去,此时此刻定然会引起人心动荡,恰恰如了那梼杌的意。掌教命我务必请您回去坐镇宫中,以防那梼杌和居心叵测之人再度有机可趁。”
“论资历,玉睿与我同辈;论剑术,丰容不在我之下;有他二人在,琼云不会乱。”顾云一一回道,他容色平静不见分毫动摇:“我现在仅是一区区商贾,不便也没有资格插手贵派内务。”
他回绝地不留一丝余地,紫真拜他为师时间虽不长,但对顾云秉性却是了解得清楚。他做得决定无人可改变,哪怕是琼云掌教。倒是金华这个小道士初生牛犊不怕虎,愤而出头:“师公您到底也曾是琼云宫中人,琼云有难怎见死不救,岂不有违道义!”
“金华!”紫真厉声呵斥道:“不得对师父无礼!”
金华动动嘴皮子,咽下去满肚子不满,低下了头。
至此一路无言,心不在焉跟着顾云的淳和突然以他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顾云你是不是想回琼云?”
“你想我回去么?”顾云轻声回问。
“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又何必来问我。”
顾云看了眼淳和,她却是拈着裙角,踮着脚尖去勾头顶的花枝。天水山气候宜人,花枝上含羞带怯地开了半枝芳菲,粉瓣白蕊,和她的衣裙很相衬。淳和勾了半天没勾到,顾云叹息一声给了她折了下来,递过去她瞟了一眼却没拿,背着手小步蹦到十五那边吹牛去了。
顾云知道她是真的不高兴了,知道她不愿意跟着自己回琼云,不愿面对那些和紫真同样厌恶和轻蔑的眼神。
初战失败,紫真没有轻易放弃,自告奋勇要跟着顾云上山帮他寻求宝物。
师徒一场,顾云终没有狠下心赶他走。
午时过后,浓厚的云层挡出初春尚不炙热的日轮,天水山中雾岚如纱,浅一片深一片地飘在山中,把整座山体笼罩的朦胧而神秘。山脚有条猎户踩出的上山小径,隐藏在横枝乱蹿的灌木丛中,桀桀鸟鸣从不见尽头的幽林钻出,尖得像刀尖刮过铁板。
十五抽出短刀将杂木稍作修剪,劈出个可供人通行的空间,堆满腐烂木叶的小径蜿蜒伸向未名深处:“楼主,我怎么感觉不大对劲啊?”
不仅十五感觉到了,连入道没几年的金华都感觉到了。
光天化日,传说埋有宝物天水山死气沉沉,像个偌大的活死人墓。
此趟上山之行必不简单,其他人尚有自保之力,但那只狐狸……顾云欲叮嘱淳和跟牢他,结果回头……
哪还有她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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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虚真人,这个气象看起来不似有宝物,倒似有邪物哪。”夏少臣手中罗盘嗡嗡响个不停,磁针疯狂乱转。他周围立了四五个道士,可见得到消息寻来天水山的并非只有顾云一行人。
“若是邪物,我等就替天行道将它斩去便是。”洞虚抚须,他派中《坐忘经》被那只九尾狐施以诡计吞下腹。《坐忘经》这种真派法宝级别的天书对昆仑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暂时取不回它的洞虚便将目光放在了天水山藏着的这件稀世珍宝中。
夏少臣的宫观在绛州,洞虚虽不愿有人分一杯羹,但夏少臣毕竟是此地之主,为免落人口舌,他还是忍痛先率弟子拜访了夏少臣。果不其然,夏少臣一听也有了兴趣,不过来之前他言明自己只是想看一看稀世珍宝的风采而已,如果寻到了就给洞虚。当着整个宫观弟子和他昆仑派弟子的面,洞虚料想他个一观之主也不会食言,加之夏少臣熟识山中地理,稍作斟酌,颔首同意了。
也因如此,他们一行的进度已远超过了顾云他们,已行至山半腰。
转动不停的指针突然缓了下来,晃动两下最终定格在了辰戌之位,夏少臣狭长的眸子眯起,喃喃念道:“颠颠倒,二十四山有珠宝;倒倒颠,二十四山有火坑。”
夏少臣念得这几句洞虚听过,但他精修剑术,对风水一术知之不多,不想露短故没吭声。倒是他派中一个弟子接过话:“辰戌主水,是龙水阴阳交/媾的水口……莫非此地有龙?!”
此言一出四座惊,洞虚面上喜怒不定。龙这种神物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但若此地有龙,那么珍宝一说或许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夏少臣往指针所指方向走了两步,忽然定住的指针又漫无目标的转了起来,再没停下。
刺啦,背后的林木里一阵乱动。
“谁!”言未出,昆仑弟子的剑已指向那里。
“卧槽啊!你想戳死老子啊!”
噔得一声清鸣,道士手腕一痛,长剑已被震荡在地。
“又是你这只妖狐!!!”狭路相逢,洞虚岂一个怒字了得!
夏少臣眼皮搭下,视线落在草丛里无人注意的长剑上。剑是精打细炼的宝剑,此刻片片碎裂如雪……
第16章 拾陆
“妖狐快把《坐忘经》还来!”
“你说还我就还啊!老子的面子往哪搁!”
“混账!”两人交锋没几个回合,洞虚就被淳和气得七窍生烟。
“好一个野狐子,竟敢对真人无理!”洞虚门下一名弟子不识淳和底细,为讨洞虚欢心当即捏了剑决,祭起数十道紫青剑光直刺向淳和。
他出手突然,在场人俱是一愣,淳和一脸茫然地呆立在原地,剑光如电已刺向她命门,躲无可躲。紧要关头,一面水镜悬空凝成,嘭的声,剑气撞在水镜之上,两者皆碎了个干净。
然夏少臣行法行得仓促,水镜挡去了大部分剑气,仍漏了一束刺入了淳和肩头。昆仑弟子专修剑法,剑气无形胜有形,剑气入体威力十足。淳和受了这一猛击,已然不支大退数步,撞在飞身上去挡在后面的夏少臣身上。
“孽徒!!”洞虚惊得一身冷汗,这只妖狐顽劣是顽劣,但终归是顾云的灵兽,若是伤了她便是伤了昆仑派与如意楼的和气。单单是个如意楼也罢了,可这顾云游走五湖四海,结交的能人异士比比皆是。倘他有心报复,昆仑派中弟子日后在俗世走动怕是寸步难行。
那小道士在昆仑派同辈中是个出类拔萃的,素受洞虚喜欢,何曾见过他这般疾言厉色。吓得手里长剑咣当落下,跪了下来。
夏少臣扶着淳和,指手指飞快点在她几处大穴欲先替她止血纳气,指尖落处干干燥燥。
“嘶,小牛鼻子劲儿还挺大。”生生受了一道剑气的淳和好端端地站着,气不喘脸不白,和个没事人似的。
夏少臣几乎以为自己看走了眼,昆仑剑法霸道之名由来已久,唤作是他受了一剑也做不到她这般安然无恙。他心中不定,问道:“你,没事?”
“有事?老子怎么会有事!”淳和冷笑两声,两排小白牙朝着跪地的小道士一咧:“有事的应该是他!敢对老子动手,胆儿不小啊!”说着撸袖子就要上去揍他。
“……”夏少臣费解啊,看着一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也不像个皮糙肉厚的主啊。
洞虚是个护短的,自己教训弟子没什么,淳和要动手,立马调转枪口对外:“妖狐!他动手虽有错,但也是你抢我派《坐忘经》在前!”
“你个死老头真不讲道理,一码归一码。《坐忘经》早晚要还你,但他刺我一剑我也得还回去才是!”淳和寸步不让,洞虚身后的昆仑派弟子立马拉开架势随时应战,淳和一看敌众我寡势头不对,眼珠子一转摆出副无所谓的样子:“哼!好生小气的一帮牛鼻子,不就一本破书嘛。这样好啦,你们也是找宝贝的是吧,《坐忘经》呢在我肚子里一时也还不了你。我替你找到这儿的宝贝算是弥补行不?”
她岔开话题的本事相当之高,洞虚的注意力马上挪了开,半信半疑道:“你说得可是真话?”这只妖狐突然变得那么好说话,洞虚真人的感觉很不真实。
淳和看也不看,纤纤素手指向东南方向的山林深处,信誓旦旦道:“但凡某地有非凡之物,那处上空必然宝气蔚然。你们看不见,但我能看见。你们不信,大可问问这个无赖,他手里不是有罗盘么?”哼,顾云要回琼云就让他回他的琼云去吧,想要宝物,她偏不让他如愿!
夏少臣听到那个“也”字眉峰一动,看到淳和在他就猜到顾云应该也来了天水山,果不其然。契约束缚,没有主人的允许,灵兽绝无可能随意离开。从开明镇那夜来看,顾云十分着紧这只狐狸,断不会放她一人在深山乱行。那就说明是她自己离开了顾云,而无视契约的灵兽……夏少臣心底隐隐兴奋,亲自送上门,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她说得确实不错,确实也是罗盘所指之处。”夏少臣面上一派风平浪静:“顺着她指的方向再走不到两余里即是。”
得到夏少臣的肯定,洞虚遂信了七八分,道:“那姑且信你一次便是,”他不忘威吓:“但凡敢耍花样,我手中拂尘定饶不了你!”
淳和满心思都在让顾云吃瘪上,走了好一段路回过神,怒道:“我呸!老牛鼻子你丫的真以为老子怕你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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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往山里走,途中所见的飞禽走兽不是已死,就是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路过的草木之上,时时现出一两道飞溅上的血痕,森然诡谲。
夏少臣探指触了触一只朱鹮的尸体,指上黑血一抹,余温尚有:“才死不久。”
他身边的淳和弯腰也在看那只朱鹮:“你刚刚是故意漏了那道剑气是不是?”
夏少臣的笑容微微一滞:“贫道修的是纯阳道,并不精通水法,这才有所遗漏,你可莫冤枉了我。”
“放屁!老子眼明目清!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淳和嘴唇不动,话语清清楚楚:“哼!这笔帐我记着了!”
她的语气不似开玩笑,夏少臣看去时她已直起腰对洞虚道:“老牛鼻子,这山里邪门的很,你还要不要过去呀!”
“笑话!我等修道之人岂会畏惧区区妖物!”不用她说,洞虚亦已看出天水山中异象。从林间刮来的风中不仅饱含妖气,更若有若无地含着一丝……阴邪尸气。单一个妖怪尚不畏惧,若是添上了以炼制阴尸为业的巫教中人,以剑法见长的昆仑弟子头皮发麻。
当年的巫教与琼云一战,虽然琼云在付出巨大代价后斩杀了巫教首领巫咸取得了胜利,但尸横遍野的惨烈情景至今仍令道宗中人不寒而栗。
洞虚寻宝的意志坚定,淳和没有意见乖乖走在前头继续引路。夏少臣拿着罗盘追上几步,与她并肩而行:“顾云既然不要你了,不如跟了我吧。”
“你哪只眼看到顾云不要我的?!”淳和白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讽刺道:“你和其他牛鼻子倒是不一样,他们是脸皮厚,你干脆不要脸了!”
“他迟早要回琼云的,若非如此你怎么一个人落单呢?”夏少臣挨了骂却毫无异色,反而轻声笑了出来:“我不是顾云背后没有琼云这种大门大派的责任需要担当,你跟了我或许比不了在他那的锦衣玉食,但有一点我却可以做到,”他看着粉衣如云的淳和:“你我一命,没有什么会比你重要,不论何时我都不会丢下你。”
淳和兀自揪着手里的长草叶玩,揪光了草叶往地上一丢:“说得好听,老子才不信你们道士会把个妖怪看得比命重要!”
她不信他,夏少臣一早料到,可也说明了她也不信顾云不是?他一笑,没再强求。
头顶古木遮天蔽日,山中昏昏然似夜非夜,他们走在这不见天日的山径上仿佛已走了几天几夜那么漫长,几个修为不深的小道士擦着汗拄剑走不动了:“不说只有两余里么,走了这么久也该到了啊?”
而众人眼前的小径尽头依然是片蒙蒙雾气,掩着看不清的山林。
夏少臣的轻松之色已不见踪影,他与洞虚对视一眼,举步环着四方走了一遍,掐指一算:“应是有人在此地设了阵法,让我们走不出去。”
洞虚手中拂尘一挥,一抹清光乍现,拂尘化作一柄宽刃长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装神弄鬼!”
山里寒气重,淳和困得揉眼,疲懒道:“老牛鼻子那么激动做什么,这阵法怎么可能会让我们走不出去呢?”
几个小道士喜色一露,她长长打了个张口:“这一定是要我们的命的呀!”
“……”
话出口没多久,庞大的山体骤然大动,地面石土震得四处乱蹦,枭泣的般鬼哭声突破地表从四面八方卷来。盘桓在树木间的雾气凝聚成一个个黑色影子,一双双红得发亮的眼睛爬伏在树干、地面,咯吱咯吱响地爬了过来。
站在外围的一个昆仑弟子骇得手脚发抖,不管不顾挥出朝着一个黑影一剑砍了过去,却是落了个空。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冰冷滑腻的触感,他呼吸不稳地低下头去,还未看清一声惨叫,他人眼前已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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