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玉倾云这口茶没咽好,噗出来半口,呛了半口,连连咳嗽。
萧瑟瑟笑道:“这种事旁观者清。四殿下从前是不待见四王妃,不过现在,你心里可满满的都是她。”
玉倾云失笑,很无奈的说:“瑾王妃……”
“我有说错什么吗?”萧瑟瑟故意摆了个谱,又道:“不过,我也从不认为你真正喜欢过小荷姑娘。其实你只是向往那种远离纷争的生活,向往可以坦露真性情的淳朴而已。”
玉倾云没有回答,微微低下头,睫毛下是一双柔和清明的眼。
瑾王妃说的是对的,从一开始,让他动心的就不是对小荷的情愫,而是她所生活的氛围。
他厌烦了兄弟阋墙,受够了尔虞我诈,在渴望着小荷那种生活的同时,也更加明白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有多遥远。便是这种落差的无奈,催化了心底的渴望,让他错以为他恋上了小荷。
直到回到顺京的王府,六月的荷花盛开时,他看着荷花,才猛然察觉到他所思念的,只是他在有荷村与小荷度过的那段远离纷争的生活。
他为小荷悲痛,渴望小荷能活过来,渴望小荷能叽叽喳喳的说、天真无邪的笑,却唯独没有想过要像对待喜爱的女子那样对待她。
可访烟不一样。
尽管一开始他总是笑着推开她,劝她不要在自己身上耽误时间,可是后来,当他发现自己错判了访烟这个人后,心就像是被她那诗韵秀美的水眸缠上了似的,不知怎的就一点点的扑到她身上了。
她和小荷一样的善良,她也渴望小荷的生活,但她不能。
她承受的比小荷要多得多,她的倔强是把双刃剑,在伤他的时候,他也会不由自主的担心她被自伤。
而他,自认达不到她的坚强。
在她十八岁生辰的那天,他在宾客席上郁郁寡欢。二哥调侃他,被他避过,可他到底是骗不了自己,他是在乎了,不想看访烟再受家族摧残。
访烟太倔强,竟然会以死明志。这是他最怕的事,天知道在访烟说着她的本命星将灭的时候,他那一颗心悬得有多高。
他还是低估了她的决绝,亲眼看着她跳楼自尽。直到那一刻,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不是同情、不是愧疚,而是爱了。这种情感,和对小荷的完全不同,那一刻他只想豁尽一切的救回访烟的命,然后不计代价的把她娶到手,倾尽全力的宠爱她,宠爱一辈子。
他想,他名字里虽然带了个“云”字,但他更像是“水”。和蔼、平静,一切的湍流暗涌都藏在水下,不那么容易被看真切。
大概就连访烟,都还以为他只是出于善意,才给她提供一个避难所吧。
萧瑟瑟观察着玉倾云的表情,时而窥见柔软,时而窥见疼惜,便索性再说的直白一点:“四殿下莫忘了,四王妃刚进府的时候说过,如果哪天你有了喜爱的女子,她会让出王妃之位默默离去。建议四殿下还是早点说清楚吧,四王妃那么倔,万一把哪个姑娘误认成和你有关系的怎么办?还要等她跑了再追回来吗?”
玉倾云回过神来,感激道:“多谢瑾王妃的提点,在下回去就和访烟说清楚。”
“好啊,看你的了。”萧瑟瑟莞尔一笑:“现在可不是她追求你,是你追求她了。”
第210章 弄得相印()
倒是有一事,萧瑟瑟还得和玉倾云说,便是关于余秋水的。玉倾云不知道真相,自是认为那冒牌货是他的生母,萧瑟瑟不能说破,便说道:“这次的叛乱是二殿下二王妃萧右丞相、以及父王和余贵妃一同做下的,刚才我和忘言去看过皇伯伯了,按照他的意思,余贵妃不能轻饶。”
对这样的结果,玉倾云悲痛也无奈,说不出什么,只好赔了个苦笑,“塘城萧氏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就算瑾王妃你原本不是萧家的女儿,大概也心里不好受吧。”
“这是自然,左右都是有人被连累了,凄惨的不少。”
没过多久,玉忘言回来了,见了玉倾云,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又飞速的平静下去。
玉忘言波澜不惊的和玉倾云说了些话,请他命人张榜通告,全城捉拿萧恪。天英帝的遗诏玉忘言已经看过了,诏书里有说,如果萧恪肯交出相印,可保全家族性命,举家回塘城去做庶民。
玉倾云立刻着手办理去了。
皇榜一被张贴出去,立刻引来百姓的围观,流言迅速的传播开,也就传播到萧恪的耳朵里。
萧恪从帝宫里偷偷逃出来了,不管他的大女儿,也不敢回萧家怕被人守株待兔的抓起来。
塘城萧氏在他手里就这么一败涂地,这个结局他接受不了。既然现在想翻盘是不行了,那他至少要保证自己活着,相府那一大家子人听天由命吧,他相信他的四女儿萧瑟瑟是不会对家人赶尽杀绝的。
于是萧恪四处躲藏,他的门生和朋友这会儿害怕惹祸上身,巴不得跟他撇开关系,都不收留他。他的自尊又不允许自己扮作流民乞丐,因此躲在哪里都害怕被找出来。
萧恪没辙了,只好躲到萧家的佛堂里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萧恪有把握官兵不会找到这里。
萧家的佛堂建在城西,毗邻一座闲置的庄园,十分幽静。
平日里除了萧家老太君时不时过来礼佛,萧家人也就在祭祖、抬嫡女这种事的时候才过来,剩下的时候佛堂基本是空置的,由几个沙弥供奉香火。
萧恪到达后,立刻给几个沙弥下了死命令,让他们不准说出他在这里。
沙弥们吓了一跳,互相交换了眼色后,把萧恪请到了一座偏殿。偏殿里供着的是佛家几位度母,佛像后面都有纱阁可以休息。
萧恪进来后,沙弥们就把门给关上了。外面照进来的光线一暗,萧恪惊愕的发现这偏殿里竟然早就有人,不是别人,竟是他女儿萧醉。
“你怎么在这里!”萧恪觉得哪里不对劲。之前听二殿下说过,想杀六殿下的时候被萧醉插手误事,后来萧醉跟六殿下就双双失踪了,不知道被谁给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的。怎么就给弄到萧家佛堂来了?
萧醉怀里还抱着君曜,君曜已经长大了一圈,萧醉一个人抱着有点吃力。绿萝和一个中年妇人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起帮她把孩子抱着。那中年妇人萧恪不认识,但她长了双丹凤眼,这个鲜明的标志让萧恪吓了一跳:这分明是六殿下的母妃荣嫔!
事情不对!
萧恪转身就要跑,岂料一转身,就看见玉倾寒立于门前堵了他的路。
萧恪顿时就腿软了,看看玉倾寒,再回头看萧醉他们,脸上难看的表情就跟前有狼后有虎似的。
“老……老臣参见六殿下。”萧恪艰难的装出恭敬的样子,拱手道:“老臣可算找到您了,这段时间您到哪里去了,陛下很担心您。”
一阵阴风覆上玉倾寒的面庞,他冷冷道:“外面的事情我们全都知道,萧右丞相,交出相印保护一族性命是你唯一的选择。”
萧恪倒抽一口气,心里着实大惊。六殿下他们出现在萧家佛堂就够奇怪了,怎么还这么清楚外头的事?
不好,他被设计了!
萧恪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原来六殿下和萧醉他们被救走后,便被安置在萧家佛堂里。这里本来就是萧家的地盘,谁也想不到他们会藏身在这儿。而这佛堂里的沙弥一定是都被收买了,给他们传递外头的消息,还把自己给引来这间偏殿。
萧恪真懊恼,他怎么就撞到佛堂来了呢,运气真差!
“爹,六殿下说的是,萧家那么多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你手里。”萧醉清凌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萧恪的懊恼。
萧恪回头瞪了她一眼,只恨自己这几个女儿糟透了!帮不上塘城萧氏的忙,还四处给他添堵,现在这奴才生的萧醉都还敢威胁他了?
正要开口大骂,猛地又想到另一件事。
二殿下死了,大殿下和五殿下都是对皇权没兴趣的人,剩下能继承皇位的无非就是四殿下和六殿下。要是六殿下能夺得皇位,萧家在他身上押宝,那不就是从龙之功?
也不好说,万一教瑾王那个野种捡到便宜呢?天英帝对瑾王的宠信可是胜过自己亲儿子的。
但是,听二殿下说过,六殿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要是他真的想争上一争,说不定真能赢过四殿下和瑾王。再说六殿下身体也不好,一旦拼了能拼得最厉害,往后也好控制吧。
短短的时间里,萧恪的脑中绕了好几个圈。眼珠略有闪转,很快就流露出恭顺的笑意来。
他给玉倾寒拱了拱手,口吻也谆谆善诱,“六殿下这些年辛苦了,你们母子都被二殿下和蒋贵妃打压得厉害。”
玉倾寒没什么反应。
萧恪继续说:“现在天英帝的身体岌岌可危,大尧却还没有新的储君产生。机会稍纵即逝,六殿下不想试试?就甘愿继续做隐形人?”
玉倾寒依旧没反应,只是眼底映出的昏光更加的冷了。
萧恪仍笑着,心想玉倾寒总也要考虑考虑这些话,却无端的觉得身后那几个人的视线落在他背上,很扎人。
萧恪回头狠狠看了眼萧醉,再转脸看向玉倾寒的时候,被他满脸的青寒弄得心里一虚,蓦然竟觉得,这六殿下的目光极具杀伤力,竟然不输给瑾王。
“萧大人都说完了?”玉倾寒冷冷问。
萧恪心里又虚了三分,堆笑道:“六殿下,老臣也是为您着想,想要倾塘城萧氏的势力,助您一臂之力。”
玉倾寒面如冰霜,丹凤眼稍稍眯着,里面冷的无一丝温度。他盯着萧恪看,把萧恪看得从里到外都开始发虚了,忽然就以疾风般的速度出手,按住萧恪的胳膊,反手一个小擒拿,把萧恪按在了地上。
萧恪惊呼:“六、六殿下!”
萧醉连忙把君曜稳稳的放在荣嫔怀里,走向玉倾寒,说道:“我爹年纪大了,还请六殿下手下留情。”
玉倾寒丝毫没有减小力道的意思,抬眼看了萧醉,眼中映着她清丽的脸孔,瞳底漾出些心疼来,“你以前在萧府过下人的日子,全都是拜他所赐。”
萧醉淡淡道:“那都已经过去了,他毕竟是我爹。”
“你太善良。”玉倾寒低吟,有些不认同,语调分明疼惜的很。
萧恪听出了不对劲,再一想,猛然一个冷颤,问道:“萧醉,君曜是谁的孩子!”
萧醉不答,反而劝道:“萧府上下百余条人命,都在你手中握着。交出相印,换你的母亲妻儿活命,比孤注一掷要明智许多。”
“不肖女,你!”萧恪开口要骂,音节刚出口,肩膀又被玉倾寒狠狠的按了下,出口的音节也变成了惨叫。
玉倾寒冷声道:“我从来没有争夺皇位的想法,也不会受你的挑拨。你赌二哥已经赌输了,趁着还有保全家族的余地赶紧认罪收手。要是再赌下去,塘城萧氏就是第二个湖阳赵氏,几百年基业消散的只剩尘土。”
这番话说下来,中气十足,萧恪越听越震惊。他不能置信道:“六殿下,你的病……”
“我从来就没有病。”玉倾寒道:“从前为了自保,不得不如此。跟二哥决裂了,就没这个必要了。”
“六殿下,你……”萧恪还想再利诱,“你就真的甘心继续当个出身低微的殿下?就这么看着你的哪个兄弟踩在你头上?”
玉倾寒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如果不是看在萧醉的份上,他真想直接杀了萧恪。
“萧大人,你没必要再说了。萧醉想救萧府的人,我也看不得你继续作怪。说,相印藏在什么地方!”
“六殿下……”
“说实话。”玉倾寒一字字道:“信不信我真能杀了你给萧醉报仇。”
这下子萧恪彻底绝望了,塘城萧氏,他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塘城萧氏,都已经成为大尧第一望族了,结果、结果竟在旦夕之间全都成了空。
塘城萧氏怎么能败在他的手里?他要如何去面对萧家的列祖列宗!
他苦苦经营多年的塘城萧氏啊,为什么,为什么……
“萧大人,你说不说。”玉倾寒手中的力道还在加剧。
萧恪疼的表情扭曲,万般不甘的吼道:“相印、相印被我藏在萧府后山最高的那棵槐树下面了!”
“很好。”玉倾寒稍稍松开萧恪,对殿外喊道:“来人!去萧府知会老太君,到萧大人所说之处取得相印,拿来交换萧大人!”
第211章 这样也好(结局)()
一日后,相印被玉倾寒送到焦阑殿中,由大内总管捧着相印,转交给“天英帝”。
萧恪伏法,塘城萧氏百余口人的性命都得以保全。全家沦为庶民,除了萧瑟瑟萧致远和萧醉,全部驱回塘城。
玉倾寒和萧醉荣嫔绿萝也从萧家佛堂出来,萧瑟瑟把他们暂且安排在瑾王府,她跟萧醉一起逗弄儿子。萧瑟瑟躺在床上坐月子,萧醉在床下铺盖条毯子,两姐妹的孩子一大一小滚在摊子上玩耍,姐妹俩说说笑笑,颇有天伦之乐。绿萝和绿意更是说个没完,哄得荣嫔这几天笑的比这几十年都多。
塘城萧氏一倒,那些依附萧家以及和萧家交好的世家,下场都不怎么样。玉忘言依照“天英帝”的“口谕”,清洗了萧家党,肃清了那股曾经横行霸道的力量。
而漳门蒋氏也遭到了“遗诏”的削弱,势力一落千丈,几百年内都不可能翻身。
这张遗诏的内容很多,天英帝在临死之前,把能安排的都安排了。他成全了玉忘言的愿望,没有将这麻烦的江山交给他,而是交到了玉倾云的手里。
玉倾云在接过遗诏的时候,深深叹了口气,没有想到命运竟然会发展出这样的轨迹。
他只是觉得世事叵测,却不会知道,将江山交给他的人,根本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萧瑟瑟和玉忘言会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就像是那自请去守陵的大内总管一样,他们也在守着一个永远不可以见天日的秘密。为了玉倾云,也为了他们自己。
遗诏里还交代了许多细枝末节,玉倾云仔细的都看了,也都照着实施。却唯有一事不曾交代——关于晋王和余秋水的处置。
天英帝的意思很明显,让玉忘言来决定怎么处置他们。
晋王和余秋水被关在御书房的左右偏殿,有南营的主将亲自把守。为预防余秋水使用蛊术害人,南营的人看得非常紧,警告余秋水只要敢动一下,就小心晋王的命。
果然,余秋水没有任何的动作,乖乖的待在偏殿里,直到有一天,她听见了玉忘言的声音。
“贵妃娘娘怎么样了?”
“很老实。”看守的将士回答了玉忘言。
玉忘言轻敲房门,对着屋里说道:“父王也等本王许多天了,本王这就去见父王,望贵妃娘娘安分守己。”说罢就走,他知道余秋水听进了他的话。
推开左边偏殿的门,昏黑的屋里,照进的阳光显得很刺眼。
晋王就站在阳光射进来的地方,刺眼的光亮将他浑身笼罩上金色的薄纱,也清晰的照出他脸上的皱纹、眼底的枯槁,那周身颓废又带着疯狂的气质。
从前的父王,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父王,也曾像一个父亲那样对他耐心的教导,也曾因他不能冷血无情而失望叹息。
他也曾感觉到这份父爱的不真实,就像是镜子里的烛火一般,看到的是温暖,而触摸起来却只有一手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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