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忘言施展轻功,小心的躲避巡查的宫人,数个起落后,到了秋水殿。
这一次,他不再和从前一样敲窗进入,而是凭借殿中的烛火,找到余秋水的位置,贴在窗外,用手指在窗纸上捅破一个洞,小心观察。
内中正是秋水殿的寝殿,余秋水还没睡下,妆容只拆了一半,有些不安的踱来踱去,从烛台旁绕过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去挑了灯草,往屏风外没好气的唤一声:“人呢?”
她的贴身侍婢赶紧低着头跑进来,给余秋水施礼,“贵妃娘娘。”
余秋水心情很不好,往凳子上一坐,道:“这段时间四殿下是怎么了,本宫每次请他来,他不是说公务繁忙就是身体不适。好不容易来了也说上几句就急着走,我们母子之间什么时候这样生分过?”
那宫婢畏惧的看了眼余秋水,小声说:“回娘娘的话,近来是多事之秋,吉王被诛的事还没有善后完,四殿下也许真的是太忙了。再说……再说四王妃的伤也都没好,四殿下肯定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陪着四王妃啊。”
听到赵访烟的名字,余秋水的脸上闪过一道不悦。那个儿媳妇,跟个神婆似的,怎么看怎么晦气。可儿子非要娶她不可,还跟太子又抢又闹的跑去陛下那里要了赐婚的圣旨,她这做母妃的也没办法。
这会儿忽然有人敲了殿门,余秋水和这宫婢停止了谈话,示意那宫婢去应门。
宫婢去了,只闻低低的对话声,没过一会儿宫婢就领了个小太监过来,这太监玉忘言曾经在秋水殿的外围见过,是专门给余秋水刺探前朝信息的。
小太监跪在余秋水的面前,看了看四周没人,小心的说:“禀告娘娘,小的从前朝那里听来了件大事。”
“你说。”
小太监说道:“南边祥王、福王、瑞王叛乱的战事情况传回来了,其中有件事,奴才觉得一定得禀报娘娘。听说拦截福王和瑞王的两支队伍,都是浔阳王的军队,但其中一支是个神秘人在指挥。奴才听说,那人是四殿下……”
“你说什么!”余秋水脸色大变。
殿外的玉忘言,眼底也略有一黯,将耳朵贴近,调用内力,听见余秋水万般惊异道:“四殿下不是一直在顺京吗?怎么跑到西南去了!”
小太监低声说:“奴才听说,四殿下早就去了那边,皇上是知道的。留在顺京的这个四殿下只是个替身,用了江湖上的易容术,做个幌子而已。”
这消息对余秋水来说太过震惊,不想自己的儿子竟然在战场上这么久,战场是个怎样危险无情的地方?哪怕是主将,也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她的儿子去了那种地方,她却一直没蒙在鼓里。
难怪!这些天顺京这个四殿下总躲着她不来相见,还不是怕露馅了?
“等等……”余秋水回思着小太监的话,问道:“你刚才说,四殿下去了南边的事,皇上都知道?”
小太监点点头,嘤咛:“皇上知道,好像是瑾王殿下出的主意,四殿下本人很赞同。”
余秋水风韵犹存的面容顿时扭作一团,脸上一片狰狞,手上更是狠狠拍了桌子,咒骂道:“玉忘言!又是这贱种!三番五次把四殿下置身在危险里,皇上竟然还对他听之任之!可恨!”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小太监和宫婢赶紧哄了起来,却没人知道,殿外的玉忘言,此刻承受着何种心情。
贱种。这样的词眼,竟然是从母妃口中说出来的。
慈祥和蔼的母妃,温柔隐忍的母妃,那总是眼角带着泪水、殷殷切切握着他的手劝他不要着急的母妃……背着他,竟然说出了这样一个万分侮辱的词!
他在母妃眼中,就是这样?
那以往母妃对他的关爱和心疼,那些泪水和安慰,又有多少是真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显而易见,可越是如此明晰,就越是让玉忘言心如刀绞。
他在心如滴血的重创中,忆起了第一次随萧瑟瑟夜探太子府的情形。他们两个站在玉轻扬的卧房外,听着里面张锦岚和玉轻扬的不齿声音,还有张锦岚那一句句针对瑟瑟的话。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瑟瑟就是锦瑟,只是觉得愤怒、痛恨,恨不得冲进去杀了那两个披着人皮的禽兽。是瑟瑟抱住他,阻止了他,而他却不知道,瑟瑟比他难受千倍百倍。
一朝一夕间,至亲之人撕了其乐融融的伪装,露出一副毒辣凶恶的骨骸,这方知道原来所有的温情都只是逢场作戏。
这样的背叛,像饮下剧毒,在濒死之刻还不甘的挣扎。这滋味,他尝到了,如堕地狱,痛不欲生!
寒风簌簌,冷气袭人。余秋水在下人们的哄说下,稍微镇定了些。
她俯身盯着小太监问道:“四殿下还平安是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你打听到了吗?”
“回娘娘的话,目前的消息,四殿下是平安的。至于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奴才也不知道……”
余秋水拍了拍桌子,狰狞的脸上,覆盖了一层冷霜。
她打发了小太监,再度拿起剪刀,如同发泄愤怒似的,狠狠剪了灯草,盯着摇曳闪烁的火光,恨恨道:“本宫还要在这里耗上多久……实在是受够了……”
“娘娘,您可一定要忍下去啊。”宫婢在旁低声道。
余秋水抛给她一道十分古怪的笑,忽的仰头叹道:“余秋水啊余秋水,玉忘言不愧是你生的,跟你一样下贱!还有那萧瑟瑟,你的好儿媳,呵呵!真是一对狗男女……”笑声恶毒且嘲笑、含恨且含妒,好似团团阴魂盘旋在秋水殿里,而玉忘言已经痛心的仿佛听不清了。
瑾王府的后湖,八角亭上已经积了银色的一层霜,瓦檐处有断裂的冰霜滚落下来,打过枝头,折下几片残叶。
母妃……
玉忘言从回府开始,就一直立在这里。夜色下的湖水漫着薄薄的星光,水面的冷气被风吹来,沾了衣带。
秋水殿中的那个女人,是谁?
他不相信她是他的生母,一个母亲,是不会在背地里那样数说自己的儿子。
那个女人还在自言自语的说着“余秋水啊余秋水……”她不是余秋水吗?她是假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该是假的了。因为,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父王就告诉他,帝宫的秋水殿里住着他的母妃。
一切都该是假的了……
玉忘言觉得要喘不过气,天没有崩,地没有塌,可他却像是站在一座悬崖上,看着天塌下来,山崩得支离破碎,将他绞在这天塌地陷之间的狭小缝隙里,下落、无止尽的下落……被石头砸,被土块碾压,他几度想要爬到一处可以站立的地方,却始终束手束脚的,颠沛在震荡的世界里,望着铺天盖地的崩挫而无法喘息。
这种痛苦,比身体上的伤痛要狠上千倍万倍,他所信仰的一切都崩塌了,他还剩下什么可以相信相依的?
瑟瑟。
只有瑟瑟。
由始至终都只有瑟瑟不会骗他,不会背叛他。
她没有在很早以前就来到他的世界里,可是,他却眼睁睁看着从前就拥有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化为欺骗。只有她的存在,才让他觉得,自己还没有沦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
“忘言……”柔软的声音里,有心疼、有疑问、有情愫。
玉忘言惊讶,倒吸了口气,回身就把萧瑟瑟抱在怀里。
他在这里站了太久了吧,她担心他,所以找了过来。
“忘言,你不要难过,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可以和我说的。”萧瑟瑟柔声细语,她的心情并不好。
玉忘言紧紧抱着她,胸口重重的起伏了几次,埋头在她耳边说:“或许你说得对,瑟瑟……父王、母妃和天英帝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我想……自己去确定。”
第197章 尴尬相见()
丙午年开春,四王作乱之事于记事年表上画下了终止。
吉王的旧部被一一查出来,全给收拾了,顺京四营也进行了重组、整合,死去的三位主将予以厚葬,声称案件要进一步审查,一切都安定下来。
在这些工作进行的同时,南方传来祥王、福王、瑞王事败被诛的消息,三王覆灭,白冶的民间武装力量解散,浔阳王也带着军队回了浔阳去镇守,南方重新安定下来。
四王一灭,剩下的两王拍着胸口庆幸他们没有跟着闹一场,现在他们势单力薄,就听话了许多,再也不敢跟天英帝要求什么,只要能保得荣华富贵就满足了。
这些天来,晋王很低调,除了和天英帝例行公事的见面,就没再出现于帝宫里。晋王府也成天关着门,连玉忘言去也不给放行。
玉忘言隐隐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如今萧瑟瑟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按照与应长安商量的,萧瑟瑟继续装中邪,实则好好的在府里养胎。应长安也回四王府继续照顾赵访烟去了,没事干的时候就给赵访烟讲些江湖上的传奇事,顺便吹吹牛,日子过得挺惬意。
二月中旬,整顿叛乱的事宜刚完成,就到了全国科考与武考的最后殿试。
按大尧的规矩,先是武生殿试,后是文生殿试,以文压轴。
武生殿试用的是淘汰制打擂台的考试办法,二十人两两对决晋级,最后决出前三甲。
此次武生殿试的主考官,是大尧的镇国将军,副考官是玉忘言。
擂台上武生们打得如火如荼,玉忘言虽是专心的看了,却无法抱着享受的心情,反而是时时紧张。
因为张逸凡就在这二十人之中,现在已经晋级了两场,遭遇的对手越来越强劲。武功比试虽说是点到为止,可是很多时候还是会控制不好出现流血死人的事,尤其是高手对决,或许毫厘之差,便会影响生死。
玉忘言旁边坐着的五殿下,是来看热闹的,还端来了从楼兰弄来的香瓜,就地就扒了瓜瓤,递给玉忘言一半,边吃边说:“这么难得一见的高手对决,不该看得热血沸腾吗?瑾王,你怎么还紧张起来了。”
“没什么。”玉忘言勉强微笑,接下了香瓜,却迟迟捧在手里,忘了吃。
好像除了对待瑟瑟,他还真没这么紧张过。待张逸凡打到决赛,玉忘言甚至想离席去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等听到欢呼声了,再回来听个结果……
决赛就在紧张和纠结中度过了,最后的结果,让玉忘言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战场上回来。明明打仗的人不是他,可他却比打仗的人还紧张。还好,张逸凡险胜,真教他考到丙午年的武状元了。
跟主考官整理了一下武试的结果,玉忘言赶去御书房给天英帝上报,途中从张逸凡的身边路过,见他累坏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恭喜你,回去好好休息,有空来王府探望你姐姐。”
张逸凡点点头,打了个江湖上的抱拳,笑出一口粲然的白牙。
把结果上报给天英帝,天英帝觉得吃惊。张逸凡这后生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江山代有才人出,之前是小瞧他了。
见玉忘言的表情明显还有些僵硬,天英帝试探的问道:“忘言,瑟瑟她……有没有好一些?”
萧瑟瑟现在中邪的事情,已经所有人都知道了,有关心的,有帮忙找郎中的。天英帝也问过好几次,还派了太医过去,每每听到太医束手无策的汇报都会大发雷霆,那种对萧瑟瑟的关心不是假的。
玉忘言回道:“还是不见好转,臣侄也只能把她的身子养好,盼望有一天她能够好起来。”
天英帝郁闷的叹了口气,想了想,说:“实在不行就……让赵访烟给看看吧。也许她那套东西能起到作用。”
“四王妃的伤还没好,还是不要劳烦她了。”玉忘言拱了拱手,黯然伤神,“吉王作乱给瑟瑟的惊吓太大,臣侄会尽力化解她的恐惧,让她早些恢复正常。”
天英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口气充满了自责:“怪朕那时候没有自己走出御书房,还要太医照顾,看着瑟瑟走出去也没有阻止。要是朕事先就知道她想要兵行险招,朕就不会……”说到这里极为自责的唉了一声,双眉一竖,厉声低吼:“那个老二!以为亲手杀了吉王就能抹掉他的嫌疑?朕知道诸王是被他给挑唆的!咳咳、咳咳……”
“皇伯父息怒。”玉忘言来到天英帝的身后,轻拍他的后背,为他顺气,压低了声音说:“臣侄相信,皇伯父早已将证据搜集到手中。”
天英帝抄起帕子,捂住口鼻,咳着咳着,帕子上就覆盖了一层黑红色的血。他挫败道:“老二是个毒瘤,朕就算是有证据也不敢随便碰他,碰得不好,这毒就要把朕的一切都葬送了。”
玉忘言知道这个话题过于敏感,不能再说下去了,便道:“不管是谁,只要心术不正了,迟早有一天会把得到的都失去。所以,臣侄相信皇伯父。”
大内总管在这时候走了进来,小声插嘴道:“皇上,余贵妃娘娘在外求见。”
天英帝忙说:“快请她进来。”
玉忘言的心顿时吊了起来,说道:“臣侄暂且回避。”
“你不用走。”天英帝把武生殿试的总结文书收到桌案的左边,“忘言,你就坐那儿,和你……和你伯母见一见。”
这话语的内容、这语调……听上去颇有种怪哉的滋味。玉忘言不动声色的落座在一旁,持起内侍给斟得茶,趁着低头喝茶的时候,用余光观察天英帝的表情。
那是种柔和的,含着愧疚和希冀的表情,不掺杂任何诡邪。
很快余秋水就进来了,这么多年,这好像是玉忘言第一次和母妃在白天相见。
母妃穿着华丽的衣裙,裙上缀满了朵朵金丝掐花,芙蓉鬓、珠钗五六支,即使是上了年纪还是这般的富丽雍容,那眼角处的些许皱纹,在珠光宝气的奢华下也失去了显示年纪的作用。
白天的母妃,比夜晚在秋水殿里见到的,光鲜了许多。
第198章 气糊涂了()
玉忘言放下茶杯,站起身,给余秋水行礼。
余秋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明显的带有敌意,接着就扭过头去,来到天英帝的面前,一副哭哭啼啼的表现:“皇上!臣妾从没有求过您什么事的,臣妾知道您日理万机!可是这一次,臣妾真的、真的不得不来烦扰您!”
玉忘言默默的坐了回去,继续喝茶,端着茶杯的手竟是不知不觉的在抖动,上好的茶水喝起来也感觉苦涩不堪。
天英帝握住余秋水的手,关切的问:“到底是什么事,让你急成这样。”
余秋水哭道:“皇上是明知故问!四殿下他……他怎么还不回顺京啊!”
玉忘言端着杯子的手,一个剧烈的抖动,茶杯和托盘发出撞击的声响,几滴茶水泼出。
天英帝额角的青筋,也抽了一抽,“秋水,你刺探前朝信息?”
“什么刺探前朝信息!”余秋水哭着用袖子掩面,“臣妾是四殿下的生母,还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如今在顺京的这个四殿下,言行举止哪里是臣妾的儿子啊,是另外一个人!皇上日理万机疏忽也就罢了,臣妾是断断不会弄错的啊!”
天英帝一怔。莫非,秋水真的没有刺探前朝信息,只是因为怀疑,所以来询问他了?
余秋水哭着说:“皇上,这个四殿下是假的,我们的儿子是不是出事了?皇上,求求您派人去寻找真的四殿下回来……”
天英帝倍感一个头两个大。看起来秋水真的是发觉了眼下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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