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开嗓子跟小泼妇似的嚷起来。
她要挖他的眼睛,割他的舌头!混蛋!自小到大除了娘亲还没人看过她的身子呢!
一阵尖声过后,无人回应,最终只剩下水声,和一个喊累了的在喘气儿。
“别吵。”影子不耐轻斥,“你可知道,你这不点灯不让人伴在身旁的怪癖,让人钻了空子?”
钻空子的人可不就是他么?
慕容紫似懂非懂,“什么意思?”
影子道,“每日在你回之后,只消你叫殿里的奴才出去,她们就再不会来了。”
罢了,他吓唬她,“眼下这偌大的地方只有我和你,你怕不怕?”
啧,这影子委实讨嫌!
只有她和他?
慕容紫怪觉,泡在水里头理直气壮的说,“什么‘和’不‘和’,我同你又不是一伙儿的,少套近乎!”
影子一愣,没吓着她?
实则,此行他来得仓促,买通的北狄宫人只告诉他可暂且躲藏在此,比其他地方安全,不易被发现。
来到三日,横竖便只有眼前的小丫头住在这里头,还是个喜静的怪癖性子,应该是个公主吧钿。
他确实觉着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
略作一番沉吟,他笑了笑,沉下音色故弄玄虚,“你不怕?你可知我是谁?”
慕容紫定定的置于池水中心,没再吭气,望了他半响,漆黑的眸子像天上闪烁的星星,暗处的他看着尤为清晰杂。
这下该是怕了吧,他想。
怕了才好,如此才能容他以此相挟,他身上的伤……
思绪被‘哗哗’的水声打断,他定眸望去,小丫头转了身,兀自爬到池子对面,顷刻功夫拿起薄毯将自己裹得完全,盘腿席地而坐,继续与他对视。
那……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有个人隐有焦虑。
慕容紫道,“你是刺客?”
影子没应声儿。
只因她这个语气问得实在太轻松,好似她等了许多时日,为的就是这一刻,轻易应了,反而是他吃亏!
蓦地想起初来借此藏身的头一日,他在梁上,她在底下,像个小疯子似的赤脚,散发,穿着宽松的睡袍,然后……抓着一只性格温驯的猫儿玩儿,还给那猫剪爪子上的长甲!
结果那晚整个宫殿里都是猫儿歇斯底里挣扎的叫声,害得他彻夜不曾休息好。
疯丫头,北皇怎么会有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女儿?
他匪夷所思。
慕容紫见他不答话,自觉没趣了,便又道,“你是的吧?原本今日的晚宴到一半就没了,外面到处都是御林军,他们在捉你?”
说到此处她莫名兴奋,脖子都伸长了些,“你为何入宫?想要找谁报仇?跟我说说你想杀的人,没准我能跟你指条捷径呢。”
北狄的皇宫里,到处都是虚情假意,表面上冲你笑,背地里数落你的坏话,慕容紫早看透了!
影子看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不觉更为挫败,失笑道,“你不怕我?”
她脆生生答,“不怕啊!你要伤害我的话,我肯定已经没命了对不对?嗯……你是一个是非分明的贼人。”
影子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正想认了,哪知她又改口,说,“也不对。”
“什么不对?”
这丫头脑子的转法儿和他从前打过交道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竟是教他有些手足无措。
慕容紫嘿嘿嘿的奸笑,双眼绽放出坏心眼的光,“你受伤了?”
“……”
“一定是受伤了,而且还想对我所求?”
“……”
“啧啧,藏在这里许多天了吧?暗自偷窥本小姐,要不是受了伤,怎么会现身来?”
“本小姐?”轮到他奇怪,“你不是公主么?”
“谁说我是公主了!”站了起来,慕容紫把脸撇线一侧,蹙起细眉满是嫌恶。
如此还不解气,她顺着池子边缘噔噔噔的绕到他跟前,睁大眼睛瞪他,“你给我听好了,我和那些面丑心更丑的女人才不一样!我、不、是、北、狄、的、公、主!也、不、屑、是!”
该有多大的仇啊……
影子被她吼得愣愣的。
还不屑做北狄的公主,一下子上升到国家高度去。
他看了看四下,随口道,“那你何以住在这里?”
宫殿最是讲求风水位置,按着他看,她这地方别说比公主皇子,比好些地位高的妃嫔住得还要好。
一问,把慕容紫弄奄儿了。
垂下头,她不好意思的细声嚅嚅,“我娘是公主。”
再不屑也过不了头顶上母亲大人那一关。
影子侧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慕容紫全然未觉,胆大包天的蹲下,又靠近了他一些,把脸凑上去,借以浴室里稀薄的浮光看他这个人。
影子怔愣回神,她那张稚嫩无邪的脸与自己不过咫尺,鼻息清晰。
“离那么近作甚?”话语声就此冷了下来,眼底溢出不善。
莫非她真的以为他不会动杀念?
慕容紫也真被他骤然转变的态度吓到少许,不过只是少许,转而她就恢复了有恃无恐,冲着他的脸皮实心眼儿的肯定,“你长得真好看!”
光是听这语调都知道,这皮相必然讨了她的喜欢。
影子笑了,“关你什么事?”
虽质问得不善,却不难让听的人察觉,他不是真的讨厌她。
“话不能这么说。”她振振有词,搬出道理,“你是刺客,我呢,被北皇招待,是北狄的贵客,眼下你受了重伤,行动不便,你要是长得难看的话——”
影子忍不住抽搐了额角,“所以我长得好看你才决定救我?”
“可以如此认为。”
“……”
她转啊转的眼睛在他脸上来回的看,末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左边腰侧,眉头一下子紧起,“你中了箭伤……你居然自己把箭拔出来了!”
又注意到被他随手扔在旁边那支带血的断箭。
“不痛吗?”惊诧,遂,没多想就伸手往他伤口按去。
影子大叫,“死丫头你疯了吗?!怎么可能不痛!”
“好好好,你小声些,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慕容紫被他吼得往后一屁股坐下,解释,“我只想看看你受伤地方的血止住没有嘛。”
“没有的话难道你会?你不会动手前先问问我?万一已经止了血,被你一碰伤口又坏了怎算?”
被他连串的话问得发懵,她接不上嘴了。
是个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
也是,倘若他是来刺杀北皇舅舅,连大殿都还没进就被发现行踪,还受了这样重的伤,是件很打击的事儿。
她哪里会晓得,影子在此行来到北狄之前就先糟够了心。
其实根本不用他亲自前来,想躲个什么,逃避什么,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沉默——
没人和自己闹腾,慕容紫奄奄的再不作声,不知心思飞到了哪里去,总归觉得没趣,还有些困了。
影子被身上一阵痛感拉回神思,再看向旁边的人,她也正好掀起眼皮望他。她问,“你饿不饿?我找点东西给你吃。”
他未拒绝,“有劳。”
……
没得一会儿,慕容紫就从殿中搜罗了一些糕点和水果跑了回来,放到他的面前。
影子没讲究,也不怀疑她会在里头做手脚,默然的吃起来。
他的长相很好看,斯文有,俊秀有,受了伤还能够气宇轩昂,委实不易。
他的吃相也很好看,不慢不紧,细嚼慢咽,连长指拈着糕点的动作都不自觉流露出一股子高贵不凡的气质。
他背靠在浴室角落最阴暗的地方,池水里折射的微茫将他的轮廓浅浅勾勒,平静的视线注视着正前方,分明在走神。
想什么呢?
下一个暗杀计划?
还是如何脱身?
盯着他的脸,小小的慕容紫犯花痴,之余,她自己也纳闷呢,自小到大见的王公子弟还少了?
对着个刺客心跳得这样快……没出息!
须臾,影子填了肚子,沉默片刻,主动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没隐瞒,“慕容紫。”
“慕容渊的女儿?呵,真是巧得很,你爹若晓得你救了我,恐怕要打死你。”
其实早就猜到了,不知为何,就是想亲口问问,万一不是呢?
可是,就算是,又如何?
奇怪的念头。
“从安都跑来打死我?”慕容紫根本不把他的戏谑当作一回事,相反,听了他对父亲的不满和敌意,她真是如逢知己。
“他老人家没得这个闲吧!不过瞧你这惨样……和我爹有仇?哼哼哼,结怨很深?别瞪我,说来给我开心一下,乐了本小姐,我就去找药来缓解你受伤痛楚,怎样?”
“就你这个样子——”影子怀疑的望住她,“还能懂得药理?”
她收回靠近的身姿,抱手,很了不起的问,“时才是谁给你找吃的?”
“……”
“这往后几天,谁还想指着我帮那个谁隐瞒一下下?”
“……”
“看清楚形势,我没去叫禁卫军来抓你,你应该对我心怀感激不是?”
抓住这一点,影子笑道,“把我抓走了,谁陪你解闷?”
慕容紫哑了半瞬,“跟我说句‘谢谢’不会要你的命。”
“帮你解了闷这一件,不用客气。”他就是不说。
气死她了。
身为慕容家的嫡小姐,她是有骨气的人,站起来假装愠怒,“无耻小贼!”
骂完转了身就走,谁要靠他消磨解闷?
【‘文】太看得起自己!
【‘人】她走,他不留,客随主便嘛。
【‘书】不想那脚步声才远离,继而又在靠近,像是折返了一趟。
【‘屋】他移眸好迎,一张毯子被扔到脸上,她假装冷沉,“要死也别脏了我的地方。”
把被角拉下来露出脸时,小丫头已经往里头走了。
影子靠在角落一路目送,嘴里淡淡说着‘谢了’,全没个谢的意思,还笑,不可思议得很,“慕容渊的女儿?真是……报应。”
后来,这报应就成了他的。
老天有眼。
……
这天晚上慕容紫睡得不好,满脑子都在想浴室里的刺客。
他的伤严不严重?会不会死?会不会被人发现?还是说,一觉醒来,他便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关她什么事,反正她早就习惯一个人。
次日,在宫婢们的打扫声中不甘愿的醒来。
自打来了北狄,每天都一样,到了那个时辰,宫人们才不管她是醒着还是在睡,进出个没完,不弄出响声仿佛就是对不起哪个,宫殿就那么大点儿,不信真的有那么多做不完的活儿!
慕容紫觉着她们一定是故意的,从不让她睡个好觉!
于是和昨日一样,带着厌烦的情绪起身,赤脚,走到外殿对着几十名宫人咆哮,“我还没睡够!!都出去!!!”
宫人们在惶恐中齐齐退出,看她的眼神儿都在说:天爷,这就是大长公主的爱女,楚国慕容世家的家教!
她不在乎。
回寝殿倒床继续睡。
殿中一派安寂,仿佛这天太阳没有出来,光线黯然,隐约能够听到外面禁卫军铿锵作响的铠甲声来回交织,比起往日紧凑了些。
也是,有刺客嘛……
“刺客!!!”
慕容紫睁眼坐起,完全清醒!
跑到浴室去看,昨天的那个角落早已空空如也,没有人,也没有血迹,连她放在那里的糕点啊,水果啊,还有后来那张毯子都不见了。
她傻乎乎的看了半响,眸光里的光华随之显得黯淡,静默的站了会儿,扭头往回走,继续睡她的大头觉去。
她想,既然是不见了,那么多宫人们也没有把他发现,算他运气好吧。
希望他能逃出去,如此才不白费她的心意。
缩回床榻上,卷了被子,闭上眼,良久……人像是睡着了,四周安宁如初,冷不防,床*上那团小东西忽然拧起五官,打滚捶床板,上窜下跳愤愤然——
“我还没有打他一顿,气死了!居然偷看我更衣,啊啊啊啊啊……好亏啊!娘我对不起你!!!!”
“……”
影子趁夜恢复少许元气,把自个儿移到横梁上,自然将下面发生尽收眼底。
差点闷出一口老血,摔下来跌死!
……
往后两日,慕容紫很快就忘记了这回事。
三哥哥同她说过,人的一生会与许许多多的人相遇,有些不过是擦肩而过,不必记得太牢,记住了,那个人却忘记你,日后再遇,难过的只会是自己。
费心又伤神。
宫里巡逻的禁卫军明显增加了不少,前两天各宫各院沸沸扬扬的搜查一通,刺客没抓到,倒是搜出一个妃子陷害另一个妃子的证据。
此事闹得挺大,害得皇后都被北皇责骂了一通。
后来,慕容紫这舅母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私下里对着她眼泪婆娑,说,皇后难为,若有可能,千万别嫁进帝王家。
这是实诚的真心话,她听得出来。
皇后娘娘会有感而发,只因她的北皇舅父有意从姻亲大臣里挑一个儿子娶了慕容紫。
意在亲上加亲。
但嫁在北狄也不好,离家太远,隐约里她有意识,舅父是想利用自个儿?再深的她说不出所以然,反正事情挺玄乎。
慕容紫本人不太愿意,可她知道此时自己做不了主,再说母亲正与国师在山里不曾回来,再说,她的太傅爹爹从来不是省油的灯。
听说三哥哥已经在来接她与娘亲回楚国的路上,同行的还有两位将军,威武得很,她想早点回家,不想在北狄呆下去了。
……
得舅父好几次委婉的表示要给自己赐婚后,慕容紫便不太愿意出去闲逛。
外面热,还多是非,她宁愿在娘亲的寝殿里憋着,没事翻翻小画本,折腾折腾那只怎么也不嫌弃自己的猫儿。
这天,来了位不速之客——十七公主宁赫姗。
说起这位,出身不高,来头却不小。
北狄后宫有两派,一派为皇后,一派是能够与皇后分庭抗礼的陶妃。
陶妃受北皇的宠爱,奸猾得很,膝下只有一子,名唤宁赫琰,据闻她一直想要个女儿,也不知是想以此向北皇表示自己更爱女儿,没有想为儿子争夺皇储的心,还是别有用意。
矫情么,争宠的花样多得很,慕容紫远在苏城都把楚宫里那些听腻味了。
从前陶妃还怀过一胎,可惜五个月的时候小产,当时御医说了,是位公主,对此她始终耿耿于怀,北皇爱怜她,允许她从妃位不高的宫里抱一位公主,过继到自己膝下当亲生的养。
宁赫姗便是。
在北狄的皇宫里,慕容紫初来乍到,数不清楚公主皇子们。
伺候过母亲的老宫人暗自里跟她说,记住前面的十位就好,后面的都不值当!
北皇都不一定记得全呢!
排在十七的宁赫姗命好,赶上陶妃矫情这趟,打小把她养在身边,要什么有什么,连皇上都爱屋及乌的喜欢。
加上皇后只有两个儿子,虽出息,到底比不上女儿贴心。
由此陶妃走哪儿都把赫姗公主带在身边,不但能让皇上更喜欢,还能给六宫之主的皇后添堵,两全其美。
在如此情景中长大,宁赫姗必然娇纵跋扈。
这日,她来找慕容紫的茬,不外乎一个‘情’字。
两人年纪差不多,正是及笄之年,女儿家及笄就该议亲了。
宁赫姗不是陶妃亲生,却给她带来无尽的隆宠,由此,陶妃对女儿的婚事不遗余力。
举国适婚的栋梁都被翻了个遍,家底查得滴水不漏,要文武双全,要相貌品性上佳,忙活数月,选中了镇国大将军的长子。
这厢还没来得及向皇上提,皇后占了先机,趁着皇帝想给慕容紫指婚的空荡,把这个人点了出来。
北皇听了觉得相当不错!
镇国大将军,手握几十万兵马,忠君爱国,倘若他的儿子娶了慕容紫,无论在公在私都是极好的。
这下可好,陶妃连开口都不用了。
歇着吧,万事以国为重。
宁赫姗不乐意,所以亲自打上门,泼骂来了——
“慕容紫!你这小***狐狸,看着楚国兵荒马乱,就跑到我们北狄来作乱,四处勾搭,不要脸!!”
小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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