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权夺利都不及脸面重要。
万岁爷每天听故事的时辰不定,一般早上都不宣,好点就是下午,要赶上他老人家失眠,夜半刚过派人到队伍最后去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喊醒都是常有发生的事。
她故事说得好了,楚萧离听得兴起会给赏赐。
赏什么呢?
慕容家家世代忠良,护国有功,就赏你三哥哥慕容徵也一并入京待职吧。
于是出发半个月后,八百里加急奔回苏城,把慕容徵这个前废太子的首席幕僚召到圣驾跟前来了。
满朝文武都看得心惊胆战的。
慕容渊恨死了这个女儿了,简直是上辈子的仇人,此生投胎就是为做他慕容家的劫数。
慕容紫也不想的……
那么她把故事尽量说得中规中矩些吧,万岁爷又有意见。
怎么先前说得挺好,后面越听越食之无味如同嚼蜡?
这样不好,当罚。
罚什么呢?
楚萧离折磨起人来可有一套,看准了慕容紫与她父亲和二哥不对付,她要在自己跟前敷衍了事,他就让她与父兄一块儿用膳,叫他们互相添堵。
由此,慕容渊的脸更加臭,更加不待见慕容紫了。
她这个嫡小姐过得比别家最不起眼的庶女还不如。
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两个月很快就过去,天气越来越冷,慕容紫将《红楼梦》说到尾声的那天,远在大楚之北的京城也快到了。
……
这日寒风吹得厉害,干巴巴的天儿,不似南方那般动不动就落雨,只早先慕容紫听随行的管教姑姑说,大抵要下雪了吧。
万岁爷的车撵里,精美的镂空龙纹琉璃小火炉烧得通红,唯此处暖意融融。
故事总算说完了,她埋着头悄悄偷懒儿。
车内一时无声,外面的风声阵阵的呼啸着,引人入睡,冬日正好眠这句话不是说笑的。
楚萧离疑似回味了番,良久才问她,“依你之见,你觉得薛宝钗喜欢贾宝玉么?”
机会当前,你不邀宠?(二)
他这个疑问恰恰是慕容紫当初看《红楼梦》最为困惑的一点。
毕竟曹老爷子专注宝黛几十年,对薛宝钗的感情走向从来没有明确的表示,所以略作思索,她道,“应该有的吧。”
楚萧离挑起凤眸看她,找茬,“何以见得?”
慕容紫凭自己的理解道,“奴才认为薛宝钗是个理智的人,擅于心计,懂得察言观色,贾宝玉虽好,又得贾府老祖宗的喜欢,可说到底也只是份宠爱,袭承爵位轮不到他,依他的愤世嫉俗的性子,绝对不会主动考取功名,倘若薛宝钗对他并非真心喜欢,又怎会嫁给他?”
再说薛宝钗聪明如斯,怎会看不到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情深?
莫说什么父母之命,薛家也是四大家族之一,她有千千万种法子婉转拒绝回避那所谓的‘金玉良缘’。
楚萧离似沉吟其中,闻言认同的点头,“你说的这个故事里,那么多的女人,朕最喜欢的还是薛宝钗,识大体又会审时度势,是个叫人省心的。”
慕容紫暗自无语,万岁爷您最喜欢她的重点在于‘省心’这两个字吧。
又听他再问,“你说她怎么就会喜欢贾宝玉呢?”
赶巧了,这一点慕容紫也琢磨过。
“奴才想,是因为大观园里只有贾宝玉一个男子吧。”
这话刚从她口中出来,万岁爷就乐了,“偌大的后宫,除了太监之外,也只有朕一个男人,难不成那些妃嫔宫婢,都喜欢朕?”
他明显就是在指桑骂槐,说慕容紫不识好歹。
跪坐在芙蓉垫上,她低眉顺眼的小声,“皇上乃真龙天子,没有人敢不喜欢,再说后宫里除了皇上之外还是有别的男人的,比如守夜的御林军,比如给主子娘娘们把脉的御医……”
是不敢不喜欢,和喜不喜欢,这当中的差别大了去了。
楚萧离似笑非笑的拿自个儿打趣,“你说得真是对极了,看来为防朕的爱妃们和那些不规矩本分的宫女和侍卫御医私通,回宫之后,朕要好好想个对策才行。”
稍顿,他再扬声,“你还不知道吧,霍雪臣请命留守京城,朕打算让他做个御前统领,总管神策营精骑,今后他也能在后宫来去自如。”
慕容紫不言,神色无澜。
楚萧离刻意问,“你心里就没个什么想法?”
“没有。”
“对朕呢?”
“……”
慕容紫以为故事说完就没她什么事了,京城近在眼前,还是逃不过万岁爷的摧残。
伸直了脖子,她中规中矩的肃然回答,“能在回京时侍奉圣驾是奴才的荣耀,这一路上奴才不敢怠慢,每日跟管教姑姑学习规矩,身为宫婢不得妄自邀宠,否则便是死罪,奴才将此牢记于心。”
机会当前,你不邀宠?(三)
话音方落,楚萧离从榻上起身。
他离慕容紫不远,要拉近距离很容易,他像一只刚睡醒的豹,两手将修美的上半身撑起,再优雅的一旋,顷刻与她面对面。
彼此的鼻尖几乎随着呼吸在做若有似无的摩擦,这让慕容紫不觉收敛呼吸,全身随之紧绷。
返京路上的两个月,每天她都来给楚萧离说故事,虽然他时常出言刁难,也仅仅只限于话语之间。
像现在这样离得那么近,让慕容紫下意识的感到危险,想要回避。
楚萧离沉黑的双眸凝视她,唇角带着难以捉摸的笑,“你不邀宠,是因为朕的‘大观园’里有御医,有侍卫,而你签的也并非卖身契,你琢磨熬过几年就可以出宫了,是吗?”
“回皇上的话,奴才没有这个意思。”开了口,慕容紫才发现自己的字里行间都带着轻颤。
对他的惧怕到底是真实残留在心底的。
努力克制心底的不安,她再道,“奴才只是奴才,而皇上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这……不同。”
和她说的故事不同。
楚萧离冲她这份觉悟欣赏的笑了笑,“可是朕有一个世家权利大得可以只手遮天的奴才,还不邀宠,实在叫朕心中难安。”
说着,他抬起左手,指背轻轻的摩挲她的侧脸,似有打量,又似斟酌,“生得多好的模样儿,不用细细打扮都是个美人,放到宫里比好些妃子漂亮多了,朕给你的那道圣旨,你想何时用呢?”
还是要她入宫为妃?!
蓦地抬起低垂的眸,她与他正视,“皇上,你喜欢我吗?”
“喜欢?”楚萧离不可置否的愣了,风流俊逸的脸庞上都是散漫不羁的笑,“喜欢为何物?”
慕容紫知道他在嘲笑她说的‘喜欢’,她肃然作答,“喜欢用你心换我心,是不计一切后果也要在一起,是以身相护,甚至舍弃性命,是与世间任何纷争无关,是两个人的自私和无私。”
话到这里,她忽然变得勇敢起来,“皇上要利用的是我这个人,横竖最终逃不过一死罢了,既然如此,我做不做妃子又何关系?”
她宁可做个卑贱的女官,至少没有真正被皇宫那座牢笼锁住。
这是她的底线!
“也就是说……”楚萧离看着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除非你喜欢朕,才会心甘情愿的做妃子?”
“也还要皇上也只喜欢我!”
“哈哈哈哈。”他昂起头阵阵失笑,“有趣,有趣!小紫儿,朕还是今日才晓得你的天真。”
“是又如何?”慕容紫并不觉好笑,“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值得坚持的东西,我的坚持就是我自己的心,我没错!”
机会当前,你不邀宠?(四)
对一个不喜欢的男人假意迎合,献媚邀宠?
她疯了吗?!
“你是没错。”笑够了,楚萧离给与她一个带着同情的肯定,转手捧起她的脸庞,望她的眸色也霎时变得温柔。
“你错在生不逢时,有一个位高权重,却表错了忠心的父亲,还有——”
说到这里,他恣意的直接贴上她柔软的唇瓣,伸出湿滑的舌轻轻掠扫,令人绝望的低声,“你已经是朕的人了,你忘了吗?”
慕容紫闭上眼深呼吸,“我的心不是!”
她便是这样了,每每让你以为将她完全掌控,甚至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摧毁她时,她总能用自己的方式给你意想不到的回击。
决绝,并且有力。
楚萧离越发的好奇,进了宫后,她这样看似变通,实则固执的倔强性子能走多远,活多久。
他曾经以为,将这朵纯邪的花儿安置在自己的麾下,至少能保她一时,谁想她不屑。
忽的远离,探手在桌案的面上取下一封折子递到慕容紫的跟前,示意她自己看。
同时,他坐回了自个儿的位置,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懒散表情,还是那道带着调笑的嗓音。
“这是年初中书省呈上来的妃嫔单子,你爹从没想过成全你的‘喜欢’。”
慕容紫打开来看,三妃的待选之列,她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而上奏的人是——慕容渊!!
霎时窒息!
父亲在年初时候就有此意?那为何年中在回给母亲的信中又要答应与霍家结亲?
难道都是骗局,是拖延??
看她满脸都是震惊,楚萧离再说道,“慕容渊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找朕的二皇兄,朕也确实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囚禁起来,你知道这是为何?”
慕容紫看了他一眼,苦笑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就因为一个楚云阳,她必须入宫,断送掉自己的一生!?
楚萧离同情的回望她,“朕说过了,错就错在你生在慕容家,朕不杀二皇兄,是没有这个必要。朕不知道你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顺水推舟把你送进这个火坑,只楚云阳不在后宫,你想知道他在哪儿吗?朕是可以告诉你的,毕竟,你因他而来。”
……
刚过酉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寒风呼啸怒吼,圣驾还京。
神策营大军出城迎驾,铁蹄铮铮,铠甲皑皑,那场面宏大而震撼。
楚国的皇城是一座建造在北方广阔平原上的坚固堡垒,几百年来历经风雨的洗礼,哪怕发生过兵临城下的危机,也从来没有哪个国家,哪支军队真正能攻破城门。
百姓们顶着肆虐的冷风走到街上来迎接他们心目中骁勇善战,铁血冷酷的帝王。
大楚需要这样的统治者。
机会当前,你不邀宠?(五)
入城的那一刻,慕容紫早已离开龙撵,在众多复杂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的挤入队伍最后的宫婢之列。
她终于亲眼望见这座北方皇城,耳边充斥的是‘万岁’的膜拜声,响彻飘散着鹅毛大雪的天空。
这声音犹如束缚她的枷锁,一重又一重的绕上她的身,由此时此刻开始将她真正纠缠。
……
慕容紫正式入宫的日子是在十天后,故而不管她心里有多不愿意,也只能跟随父兄先回太傅府。
府上,慕容娇早已久候多时。
她乃慕容紫的亲姑姑,自小在京城长大,是实实在在的贵女,当年她及笄时不惜大闹京城,闯进皇宫求先皇赐婚,如今让人想起来还能够津津乐道一番。
事实再次证明,女人嫁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慕容娇与段家长男段衡成亲后,接连生下一子一女,段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没得几年就成为大楚商贾中的佼佼。
加上段衡宠妻如命,多年不曾纳妾,所以这良缘在京城里还是桩美谈。
只从商的向来看不起务农的,为官的又瞧不上做生意买卖的,历来如此。
慕容家是望族世家,她慕容娇乃堂堂嫡小姐,不惜自毁身份下嫁,对此,长兄如父的慕容渊始终耿耿于怀。
刺埋得深了,哪怕有血缘至亲也刻意疏远,就连慕容紫都晓得,她这小姑姑和慕容家不亲厚。
由是如此,慕容娇的造访显得十分突然。
不仅慕容渊感到意外,就是慕容翊都没忍住诧异,问出一句‘小姑姑怎的来了’?
跟在这父子两身后的慕容紫更是还没来得及看清小姑的相貌,先闻慕容娇拖着哭腔求救,只道再不入宫就晚了。
细问才知,原是五天前皇太后在宫中举办赏冬宴,京中年轻的贵族女子都有份入宫,慕容娇的小女儿段意珍便在其中。
这段意珍比慕容紫小两岁,据闻性情活泼可爱,相貌也生得好,太后她老人家对其喜爱有佳,冬宴结束后,便派人往段家传话,要留段意珍在宫里小住几日。
原先慕容娇和段衡都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女儿不是第一次进宫,陪伴在皇太后身边,说出去也是件体面荣耀的事。
哪知到了这天晌午,宫里又来了管事公公,不仅给段家赏赐黄金万两,还连连贺喜,只道太后要做主让段意珍在宫中当娘娘,懿旨都拟好了,就等皇上回京,封的可是婕妤呢!
慕容娇说着就垂泣起来,“婕妤算个什么?这位分在宫里统共有九个呢,上面还有九嫔,再往上还有三夫人,还有贵妃,皇贵妃,还有……”
“行了行了。”不等她数落完,慕容渊心烦的摆手打断,“你是嫌女儿妃位太低,还是舍不得她进宫?”
机会当前,你不邀宠?(六)
依着慕容紫在旁细细的观望,恐怕对于小姑而言是两者皆有之。
也是得他们说话的空闲,她悄然把人打量了个遍。
慕容娇打扮得异常雍容华贵,单着看眉眼气度,望得出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贵女,只细嚼之下,多出一种商妇人才有的斤斤计较和市侩。
她这会儿在兄长面前半是哭闹,半是撒娇,多给人一种市井泼妇的不端形象。
也难怪父亲看到她就不喜。
对着慕容渊那张不耐的脸,慕容娇仿佛怔忡的愣了愣。
闪烁的泪花子还包在眼眶里打转,心思都被点穿了,她不好继续哭啸,犹犹豫豫道,“我琢磨……这会儿天色已晚,再是入宫也赶不及,况且太后懿旨已下,断没有还进宫要人的道理,故而我想……”
又是不及她说完,慕容渊就先一步冷道,“朝臣不能干涉后宫之事,这点你应当清楚!”
“怎么不可以!”慕容娇睁大了眼,惶恐的说,“大哥你可是当朝太傅吖,珍儿是你亲亲的外甥女儿,难道她在后宫飞黄腾达,对你这个做舅舅的不好么?”
慕容渊被她恭维的那句‘当朝太傅’弄得哭笑不得,“三妹,你实在太看得起为兄了,好歹你身在京城,天子脚下,当今皇上是哪个,你还不清楚么?”
他这个太傅做得如履薄冰,多少人等着看他怎么死,都到了这紧要关头,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帮不亲不厚的外甥女在宫里往上爬!
看他翻脸无情,这慕容娇当真恼了,不管不顾的,指着默默站在角落里没吭气的慕容紫道,“大哥想说的是皇上看重了你的女儿吧?故才不愿提携我的珍儿一把,是这样么?”
圣驾返京花了足足两个月,在这之前,各种流言蜚语早都在京城传遍了。
一说在苏城时慕容家四小姐就借皇上留宿慕容府,近水楼台先得月,主动献身,结果惹得龙颜不悦。
皇上不好拂了太傅大人的面子,勉强下旨重赏慕容薄,连慕容徵乃废太子的谋士都不计较,招揽入京,欲封为官,为的就是不给慕容紫一个名分,宁可叫她做个卑贱的女官!
还有一说,是皇上先看中了慕容紫,她偏还端架子不愿入宫为妃,皇上为留她在身边才出此下策。
总而言之,不管孰真孰假,她慕容娇的女儿却是因为皇太后听了这些闲言碎语,才生出拿表妹代替姐姐的意思。
究其所有,她的珍儿是为慕容紫才进的宫。
说到婕妤这妃位,算是哪门子的娘娘?
由上排下来,一年四季连皇上的面都见不了几次,更别说争宠了!
她厚着脸皮求到这里,不就是想今后女儿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一些么!
机会当前,你不邀宠?(七)
闻得表妹进宫做娘娘也能扯到自己身上来,慕容紫听得频频摇头。
父亲本就看她不顺眼,返京的路上想要当众与她断绝父女关系的念头没有十次,至少也有七、八次了。
自古朝堂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