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之意明显。
慕容紫迅速收敛了散漫,形容很是正襟危坐,“那是因为父亲不了解女儿。”
顺意将黑子放入棋盘,她布局应对。
不管是和两朝重臣下棋,还是和从不待见自己的父亲下棋,随便哪一样都足够让她全身心的投入。
“是吗?”慕容渊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看起来很和蔼,“或许是的吧。”
而后,落子。
慕容紫亦是笑,涩涩的苦中又透着几分荣幸之至。
又听慕容渊问,“你认为身为慕容家的嫡女,应当如何做?”
她微愣,黑子捏在手中,手悬在棋盘上,错愕的看看父亲,猜测道,“像关红翎那样……时时以关家为重?”
说罢连她自己都不可置信的笑了,“可是人与人是不同的。”
每个人都有想要追求的东西,那也仅仅是自己想要。
关红翎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证明她不逊于关家任何男儿,只刚好她的所为能勉强讨得关濯的欢喜。
单就此而言,慕容紫自认或许永远讨不了父亲的高兴了。
慕容渊却不然。
“为父从没期望你能成了关红翎那般,你是我慕容渊和北狄大公主的女儿,要什么不能有,只是……”
“只是?”
慕容紫不懂,借着月色,她看到父亲露出晦涩难言的神情,仿佛有莫大的苦衷桓横在他心里,让他不得不远离这个女儿。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
反之,这天下间怎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女儿?
慕容渊没有说下去,转是问她,“你很喜欢楚萧离?”
你这女人真有手段!
慕容渊的问话让慕容紫感到好笑。
这疑问并非真的疑问,而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用来抛砖引玉的话罢了。
便是这时她恍然,早先在幽山下,太傅爹爹非要她跟着楚萧离一起回城,其实与那日宁玉华初入皇宫,三哥哥让灵霜务必将她带到南门看个热闹,道理是一样的。
楚萧离对她的心思,若说在苏城时候是雾里看花,如今的一切也早就明朗了。
慕容渊身为朝中重臣,肩负整个慕容世家兴衰,甚至有能力颠覆大楚皇权,女儿喜欢谁,对他来说真的没那么重要钶。
难不成慕容紫点头说‘是’,他们还真的能不惜一切代价成全了她?
痴人说梦!
想明白这一点,慕容紫则轻松多了,“爹爹何以如此问?明”
慕容渊落子很快,几乎是黑子一下,他的白子已经摆好应对,他道,“为父知道你不稀罕身份和地位,只你要跟从在帝王身旁,这两样缺一不可。”
慕容家的出身是她与生自带,然地位呢?
小小一个六局女官,成日与楚皇同吃同住,同进同出,百姓的闲话和群臣的进谏都堆成了山,她的身份已然配不起她如今的行事所为。
“父亲的意思是……”盯着棋盘,慕容紫佯作沉吟模样,略作思考之后,抬头征询的看向对面的人。
慕容渊与她肯定道,“只要你想,后位必然是你的。”
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今日这番风云变化,楚萧离的帝位更加稳固,两宫又都未讨到好处,该他慕容家大展拳脚的时候。
时机刚刚好!
慕容紫直言,“若女儿不愿意依照父亲的心思做呢?”
她敢这么说,是因为她有把握。
不做后妃,楚萧离仍旧会喜欢她,呵护她,哪怕只是短暂一时。
可一旦听从了慕容渊的安排,就算她母仪天下又如何?
还不是为慕容家所用的棋子一颗。
她狡猾道,“如何我都是慕容家的嫡女,父亲说,是吗?”
这个‘嫡女’可要比慕容若文来的矜贵多了。
慕容渊大可弃她不顾,全力将后者捧上国母之位。
可同时他也看到了,楚萧离心里放着的是谁人,纵容的是谁人。
慕容渊沉声笑了起来,音色里尽是包容之意,“你也知自己始终是慕容家的人,做皇后,在宫中有无尽的权利,可与他齐头并进,我慕容家因此兴盛,两全其美,有何不好?”
互利互惠?
她觉得不好,至少此时她是自由的。
不过片刻,棋盘上局势已定,无需再多浪费时间。
慕容紫蹙眉,半响不语。
她知,自己身为慕容家的人这点无可改变,父亲有意示好,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了,且不说慕容若文真的就能将她取而代之,然她失去的也不止一点半点。
兴许她在这里忧虑着慕容家的所有会牵绊她和楚萧离的关系,说不定……到最后他才是顾全大局的那个人。
看出她摇摆不定,慕容渊又道,“白日要你随皇上回城,确实是为父有意而为,你自己也看到了,无论贤妃是什么样子,皇上都不会伤她分毫,这与对你是一样的。再加上她膝下育有一子,若她将来做了皇后,你就永远只能趋于她之下,更不用说今后你还想为皇上生儿育女,那萧家,本就属于北狄异族。”
这些对楚国第一世家慕容家而言,太不利!
话尽于此,慕容渊站起来,顺手拾起黑子落于棋盘中,“懂得顾全大局明哲保身固然是好事,可一味站在原地不动,并非就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适时以退为进,过后你会发现,都是大势所趋。”
都是……大势所趋吗?
再垂眸看那棋局,经过慕容渊帮她布那一子,竟然变成了——和局!
“女儿有一惑!”
蓦地站起,她望着停顿的背影道,“父亲当年迎娶母亲时,可有想过这些诸多复杂的利益相关?若弊大于利,你可会不娶?”
慕容渊连思绪都未做,“事事皆有好坏两面,不能以对错一概而论。”
他笑了笑,真假参半的反问,“就算为父此时觉得娶错了,难道还能重新来过?”
慕容紫一怔,听他继续道,“当时的情形与如今相比早就万千变化,倘若只因为父乃慕容家的当家就不能爱你的母亲,你们兄妹四人又从何而来?”
可以是曾经相爱,可以是从前爱过,而今呢?
或许那份感情仍在,只是被纷纷扰扰所淡化,谁也避免不了感情随着岁月一起流逝的悲哀。
既然你不做皇后他都爱你,那做了又如何?
那个身为一国之君的男人,莫非会因为你母仪天下而恨你?
……
寂夜深深,慕容紫仍坐在玉石亭下发呆。
不得不承认,她被父亲的话动摇得一塌糊涂。
后位她不要,巴不得坐上去的女人多着呢!
洛怀歆占尽先机,她那父亲又厉害成那样,再者楚萧离对她的态度是慕容紫亲眼所见。
她和她,让着他来选,恐怕只会让他再度愣僵住,苦恼得无从选择……
侧首往安都方向看看,夜空广阔而深邃,夜幕下的城池火光点点,一派安宁祥和。
应当过了三更天吧,楚萧离还未露面,莫非真的恼了她拿着宁承志的命去要挟洛怀歆?
真是如此,那他也太小气!
她哪里做错了?!
心里越想越恼火,正欲唤人收拾地方就寝,哪想回头就被眼前近在咫尺的脸孔吓了一跳,险些从石凳上跌下去!
“吓着你了?”怀琰几乎半身都爬在桌上,后腿高高翘起,探长了脖子,用他琥珀色的眼睛放肆盯着慕容紫瞧。
见她回头来看到自己后大惊失色的样子,他有些许意识。
嗯,应该是吓着她了。
不过……活该。
想罢,他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道,“你明明没有小师姐好看,师兄怎么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慕容紫本被吓得不轻,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是人人都以皮相论高低,长得丑得岂不是都该自我了断?”
怀琰被她反驳得说不出话,回味半响后,不情不愿的赞同道,“嗯,你说得……没错。”
按捺下狂跳的心,慕容紫浅浅呼吸,“那你可以退开些么?”
“好。”他点头,灵巧的往后一退,轻轻松松的坐在原先慕容渊坐的那个位置上。
一手拖着下巴,空出来的那只手随意的抓起一把跟前的白子把玩,看着形容也没有要与她再说话的意思,可是就这么干坐着……
“你师姐如何了?”
慕容紫没有直接问他可是找自己有事,若有事,那也必定是坏事。
故而她转了个弯,向他问洛怀歆。
怀琰未看她,孩子心性的将白棋子放在桌上摆成一排,道,“还不就是那个样子,失魂汤竟然停了整整十日,魔气攻心,好可怕唉……”
说着还打了个冷颤,一副不能接受洛怀歆失控发狂的惊慌脸孔。
“失魂汤?”慕容紫不解。
他没半点想要避忌隐瞒的意思,直头直路的说道,“就是一种可以暂且迷惑人心智,使其浑噩度日的汤药,你是不是还想问长期服用可对人有害?自然是有害的,药带三分毒嘛,日积月累的积攒,总是不好,上次见到商霭的时候他就说了,小师姐对失魂汤抗性越来越大,也不知道还能拖延多久。”
把面前白色的棋子摆成一排后,怀琰又探手在慕容紫的面前抓了一把黑子,继续编排着玩。
他嘴边也没停下,一边捣鼓棋子,一边道,“说来也巧,我同师傅打算在此地乘船南下,就在上船前听说城外幽山有乱,师傅说去看看,结果刚到城外便看到小师兄骑马冲进城来了。”
再后面的事情,不用他说,慕容紫自能接得上。
只不过她懒得说话,看情形这位怀琰小兄弟是个话痨。
沉默片刻,怀琰用黑白棋子摆出粗略的人脸,再而抬起头兴致勃勃的问,“你看你看,像不像师傅?”
慕容紫顺势望去,那人脸歪歪扭扭,十分滑稽,亦是让她……十分的无语。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怀琰颇为落落寡欢,“你们这些人真无趣,成日想的都是情啊爱啊,小师兄还在陪师姐,后位是师姐的,我劝你不要想了。”
照他所言,不管洛怀歆愿不愿意,洛宇文都有此打算。
“因为只有做楚国的皇后,才最安全,是吗?”
“你不笨嘛……”怀琰勉强夸了她一句,多动的拿起一杯没人饮过的凉茶,送到嘴边了才想起问她,“我能不能喝?”
慕容紫好笑,“你在跟我讲客气?”
他被噎了下,扯了扯嘴角,“师傅说过,待人接物需有礼有节,不问自取是为‘偷’,虽然我只是做个样子。”
一碗凉茶喝到底朝天,他继续精神奕奕的和跟前的人搭话,“我听说你同孖兴的关系不错,你这个女人可真有手段啊……”
“……”
“怎么样?我那小师侄可否聪慧可爱?是不是尽得师兄师姐真传?说来真奇怪,你不是喜欢小师兄么?难道你看着孖兴的时候心里不堵得慌?”
“……”
“说真的,你有没有想过要给小师兄生儿育女?不过我觉得就算你也生个孩儿,肯定比不过孖兴的,唉……我说这么多,你怎么都不生气?”
“……”
慕容紫直勾勾的盯着他望,刚张口打算回击,再得他画龙点睛的一句肯定,“你定力真好,要是换做别个,早就扑上来与我搏命,或许这就是小师兄钟情你的原因,嗯……你果真是个有手段的女人!”
天大的气也被这话痨说得无力了。
她心平气和的问,“所以你是故意来与我找茬,惹我生气的么?”
“不是的啊!”怀琰满脸无辜,有理有据的为自己解释道,“我根本用不着专诚来气你,师兄一直都在陪师姐,光是这一点,你脸上没表现出来,听到都难受得不得了的对不?”
“……对。”慕容紫无法否认,她真的有点生气了,“那你到底来做什么?”
“找你啊。”
“找我做甚?!”
“哦,是这样的。”怀琰站起来,不慌不忙的整理了下衣着,再正色道,“师傅说你太危险,留在师兄身边是个隐患,让我带你一起走。”
慕容紫僵了僵,“你说什么?”
带她一起走,去哪里?
她防备的站起来,看到雾影和月影就站在不远处,心下安了几分。
怀琰不以为然,特意对她解释道,“我本没有那么多话,方才船没来,我到早了,就想与你说会儿子话,我们认识认识,往后有得相处了,总得加深了解。”
话止于此,不理会满心无解的慕容紫,他举目将天色望了一望,确定的说‘时候到了’,接着竟是飞身而起,同时把面前毫无准备的女子抱住,两个人就这样穿过石亭,穿过顺着玉石瓦缓缓滴落的雨帘!
悬空,下坠——
慕容紫只感到自身蓦地落空,眼前是仿佛伸手可触的安都城,而脚下,几十丈高的深崖,蜿蜒的河流如此垂直望去,细小如同酒宴上舞娘手中的绸带。
她惊得瞠目结舌,心脏都快停止跳动!
难道这是在……做梦吗?!
紧随而来的急速下坠将她所有的理智分崩离析,无法再思考。
疯了!
逃避将双眼死死紧闭,却无法忽略身体最直接的感触。
耳边除了摩擦呼啸的风声,还有谁兴奋的鬼吼鬼叫——
“我会飞——哈哈哈哈哈!!!”
怀琰好似生来就不知怕为何物,将一手像鸟儿展翅那样伸展开,感受风从指缝间穿梭。
见被自己挟制的人闭着眼睛,紧拧无关,他还替她没劲,“你把眼睛睁开,你看你看,多有意思!我们的船就在下面。”
慕容紫周身都麻木得快要失去感知,全然做了等死的准备。
睁开眼看着自己死?
已经没有比这样更惨的事了!
空落落的脑中只抱着这一个念头,似乎这下落的过程亦没有她想象中长久,忽然腰间受力,她整个人在空中稍有一滞,再不受控制的做了几个回旋,双脚触到一方平稳……
不真实,又太真实!
水声清晰的响在耳边,慕容紫茫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然置身在一艘船上。
船中等大,约莫三十米的形容,此刻正顺流而下,往着南城门方向去。
不禁,想起先前惊险一幕,她仰头向上望——
夜色里,建在头顶的行宫只能勉强望到延伸出来的少许边角,这高度……无法想象前一刻她就是这样下来的!
怀琰站在她身旁,两手正绕着什么,得她望向自己,又还是一脸失魂落魄,他便道,“这样东西叫做金刚丝,飞檐走壁必备良品,我最喜欢用!不会让你轻易死的,哈哈哈哈!”
此时人在船上,惊魂未定,慕容紫一边心有余悸,一边强迫自己迅速整理思绪。
怀琰并非心血来潮才来找她,先前与她说那么多话,一则是为让不远处的雾影几人放松警惕,二则亦是为了等船从正下方经过。
这间隙他算得分毫不差,可见其厉害。
而他用的金刚丝,无泪宫的宫徒人手必备,倒是不稀奇,可为何雾影他们没有追下来?
刚想到这里,走到船头吹风的怀琰道,“我师傅在上面,莫说只有那两个,就是七影一起上,加上小师兄也打不过师傅。”
全被他们算好了!
慕容紫蹙眉,走到他身旁去,看着开阔的水道,船行不止,很快就畅通无阻的出了南城门。
恐怕这时楚萧离还不知她身在何处。
又想洛宇文那身厉害的功夫,没等她问出来,怀琰便心领神会道,“此行意在带你一起走,若非必要,师傅不会杀人。”
稍顿,他侧目看了她一眼,“更不会随随便便要哪个废去功夫。”
这会儿慕容紫身不由己,哪里还听得进谁的责难?
冷笑了声,她道,“你师姐疯癫起来谁也治不住,我不反击,莫非等她拿剑将我凌迟了不成?莫跟我说什么苦衷!人活于世,哪个不得苦衷!”
如她此时莫名其妙被他抓来,眼看渐渐远离安都,她还不是有苦难言?!
怀琰长长叹息了声,“我最受不了你们这些恩恩怨怨了,小师姐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可你让她断掉自己的筋脉,同样心肠狠毒,那样做的话,我觉得师兄就不会像从前那么喜欢你了,你看你今夜等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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