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红翎不敢隐瞒,如实禀告,“成全不敢当,臣妾私心作祟,想着假若贤妃妹妹能够远离纷争,那么臣妾就少了一个对手,所以……”
顿了下,她自觉现下说这些都已无用,又道,“臣妾答应帮她从密道脱身,酉时堤坝下与故人相会。”
酉时会故人!
此时已近正午,山下交战未停,赶回去都不知到来不来得及!
眼前得一只黑靴迈进,仿佛,楚萧离愉悦呵笑了声,且听他开口来,字句里紧绷着深浓的杀机,“私心作祟……你倒是坦白得很,只依朕看来,恐怕你不止想要少一个对手这样简单吧?”
关红翎抬起头迎上他直视幽暗的眼眸,陡然一僵!
轻易被看穿了……
洛怀歆有皇嗣,有萧太后的支持,哪怕单说她身为楚萧离的师妹,不管后宫和朝前如何风起云涌,他都会照顾她一辈子!
光是送她去与旧情人相会私奔还不够,就算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也还会有再回来的那天。
这个险关红翎不能冒。
打击萧氏绝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昨儿个她一听便计上心头。
先将洛怀歆送出去,后而再派人抓住现形,坐实了此事!
帝妃与宫外的男人有染,免得了死罪,也逃不过活罪!
萧太后因此失了与姑母争斗的筹码,甚至……连楚萧离想要将儿子立为储君一事都得搁置。
她没有理由不如此所为!
将此告知了父亲,做好一切安排,只等着坐享其成,关红翎想,办成了这件事,往后她在关家的地位更加牢固。
从前她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可她如今做的事,又是哪个男子能做到的?
谁曾想再从楚萧离听来萧家的目的,她大惊!
极快的反映那要见洛怀歆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师兄,或许是吧,也或许那被洛宇文逐出师门的长徒本就是萧家派去的奸细。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关键在于她的设局竟为萧家推波助澜,哪怕楚萧离不追究,慕容家也会不遗余力的以此打压,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皇上!老臣死罪啊!!!”
关濯在女儿下跪时就窜了过来,对话只听去一半也够他明了了。
不给慕容渊见缝插针的机会,颤巍巍的跪到了楚萧离的面前,装都装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求道,“老臣教女无方,还请皇上示下!”
事已至此,关红翎深知父亲定会把错则完全推给自己,弃车保帅。
都无所谓了。
她道,“只要皇上恩准,臣妾愿意赶回安都尽全力挽回,哪怕……以命相搏。”
“淑妃娘娘说得简单。”慕容渊随之站了过来,一拂袖,果真是副落井下石的深谙嘴脸,“贤妃乃小殿下之生母,怂恿贤妃与人私逃,落入北狄萧家的圈套,这后果岂是以命相搏就能扭转的?”
“太傅!”关濯抬起头和他呛声,“何谓‘怂恿’?如若贤妃没有那心思,可是哪个能够从旁相助的?!”
慕容渊眯眼,抱手道,“关国丈的意思便是:贤妃有心与人私奔在前,淑妃借机生事在后?”
关濯脸色一紧,意识到他在给自己下套。
此事与慕容家没有半点关系,眼下被他抓了正着,利用得好了,两宫都会被其重创!
失策,失策啊……
各人都怀着为己所虑的心思,只有慕容紫在担心,要是让萧家得逞带走洛怀歆,那楚萧离就危险了。
她才不管他的武功有多绝世,剑术有多无敌呢!
“恕奴婢斗胆不敬!”
打破僵局,她顾不得自己什么身份了,只问道,“影大人武艺高强,有他保护贤妃,淑妃娘娘有何把握将人从他眼下带出行宫?”
“你忘了吗?”关红翎对她苦笑,“我方才同你说过,我通晓行宫里所有的暗道。”
得她这一句,关濯气得脸色发青,含恨切齿。
慕容渊本想以此大做文章,但听女儿忽然开声,他移眸将她脸容神态略打量了番,眼波微转,没有再说话。
关红翎听出慕容紫的忧虑之意,重新向楚萧离望去,“安都城内有臣妾亲自部署的人马,应当能够将萧家的人拖延片刻,虽山下尚在打斗,但臣妾愿意赶回去将功赎罪,若不能成,臣妾定以死谢罪。”
最后那四个字,她是为关家说的。
只要她死了,后宫就无关家女,关太后还能扶持了谁做皇后去?
这般做会对关家而言会带来莫大的损失,也都只是暂时的,相信父亲能够扭转时局,不至于折损太多。
她求的是无怨无悔,无拖无欠!
没有对楚萧离说出来的那些恳求之词,他应当是懂的。
由始至终她都没想过要与他作对,只太可惜了,她要的,总与楚氏皇族离不了干系。
“红翎啊……”状似悠闲的蹲在她的面前,楚萧离温润如玉泉的嗓音缓缓从咽喉溢出,轻唤她的名字,“你可知怀歆一直想要见的人到底是谁?”
是谁?
难道不是她深爱着却被迫不能在一起的……师兄么?
不止关红翎,连慕容紫都为此感到疑惑。
没等谁就此发问,但见楚萧离倏的起身,一手握住佩剑,大步迈向下山——
“众将士听朕之令,随朕杀下山去!”
……
虽说今日前往幽山的一行人不多,然而能伴驾左右的禁军侍卫都乃万众挑一。
见楚萧离亲自拔剑,无不热血沸腾,一呼众应!
彼时山下的交战已过了最激烈的时候,中了埋伏的楚星涵正与所剩无几的亲信汇聚在一起拼死抵抗,找寻机会脱身。
时隔三年,他忍辱蛰伏了三年……
本以为在这一天能够一雪前耻,亲手将楚萧离斩杀,谁知还是斗不过!
追随自己的部下一个个的死在眼前,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乃楚氏皇族四皇子,论身份地位,论长幼有序,这天下都该是他的才对!
压抑着心中愤恨,边战边退。
却与此时,忽听山上有响动靠近,杀声震天,是哪个在高声喊着——
“吾皇万岁!!!”
“随皇上斩杀乱臣贼子!!!”
“杀!!杀!!杀!!!”
顺势举目看去,一队人势如迅猛洪流,从山的上方倾泻而下,杀气四溢!
楚星涵当即认出最前面的人!
“楚萧离!!!”他咬紧含血的牙,表情狰狞愤恨。
猛力推开正劝说着自己暂避锋芒的手下,毒辣的暗器随他挥动的袖间飞出,放倒眼前一片围杀。
什么乱臣贼子?什么从长计议?什么兄弟情义?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楚萧离亡!
楚星涵暗器用得出神入化,几枚锋利的梅花镖用金刚丝相连,被他指尖操控,来去翻飞自如,一勾一挑,四周横尸无数。
他是有些本事和能耐的,可是他始终没有弄明白一件事情——
山河仍在,依然冠以‘楚’姓,他却早已失去君临天下的资格。
哪怕在朝中鞠躬尽瘁的臣子还是那些臣子,时至如今,没有人再认可他。
见着楚萧离亲领禁军精锐杀入战局,如慕容渊等人行来时的山道,几乎是用跑的赶了过来,丝毫不敢松懈。
生死攸关,又是皇上亲自犯险,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当中众人要数慕容紫最紧张了。
楚萧离对她说过,楚星涵脑子不好用,旁门左道的功夫却不弱,曾经他就是被其暗算,差点废掉一只臂膀。
饶是她对他再有信心,这般时候那颗心怎样都抑制不住的狂跳。
靠近战圈,她都还来不及分清两方人马孰敌孰友,只见刀光剑影的混乱之中,一道她熟悉至极的身影单手执剑,挥洒自如。
无论是前来剿杀逆贼的精兵,还是敌方余孽,统是不敢近他周围三尺。
余温未消的血滴覆染上他华美的锦袍,束起的发魔性十足的张狂着,冷冽的剑光与他浑然一体,靠近者唯有死路一条!
慕容紫站在地势略高处的山道上,竭尽所能的用双目将他追寻,紧攥的拳心里都是冷汗。
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虽连他的面容都无法望仔细,却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狂躁,他的牵挂。
似有些陌生,又无比确定那就是她的九郎!
不觉,周身难抑颤栗了起来。
楚萧离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慕容紫弄不清楚,是因为他不能让萧家的人带走洛怀歆?还是因为他内心里总有一处在关怀着那个他曾经爱过的女子?
也许两者皆有。
从来她都该明白,他和洛怀歆之间总有着永远斩不断的联系。
真是小气呢……
慕容紫暗骂自己,分明危机就在眼前,大局而已,洛怀歆若落在萧家之手,楚萧离亦会危险万分。
她怎还有心思在意着那些?
复杂的情绪起起落落,再定眸,忽见乱中有一人正无所顾忌的靠近楚萧离。
那人姿态疯狂,所经之处杀孽更甚!
随着他手里苍劲有力的挥动,映衬着微光,依稀可见有类似蛛丝的东西在他之间来回交纵,无往不利,所向睥睨。
他定就是楚星涵!
比慕容紫想象中要年轻,高挑的身材,面貌轮廓粗看去是与楚萧离有着几分神韵的相似。
除了楚云晞之外,这还是她第二次见到楚家这辈中的人。
一扫之前绷紧了全身的紧张感,就在忽然之间,慕容紫仿佛遇见了楚星涵的结局。
只因他是注定失败的那一个,他早就败在了三年前,失去所有的一切。
故而他该算做死了的人,楚萧离定会将他成全。
注定的争斗,是生在皇族的幸与不幸。
幸者,得到天下和全部。
不幸者,化作白骨,化作基石,化作被书进史册的亡魂,为前者成就一世霸业。
泛着寒光的剑在楚萧离的手中发出悲泣的低鸣,迎上来人,回身一杀——
霎时,楚星涵僵硬如石,一动不动的静止住。
长剑从正面刺破他的咽喉,穿过他的颈项,鲜血顺着剑刃滴滴溅落。
发生得是这样的快,快得连楚星涵都未察觉,自己已踏入了鬼门关,成为了将死之人。
尚留一丝气息。
他不可置信的瞠大眼目,死死看着近在咫尺的兄弟,半张的嘴启启合合,许是要说的话太多了,来不及了……
他还没有将本事使出来,那些他早就在脑中演练了无数次……如何将面前的人碎尸万段的场景。
明明只有一步,往往功败垂成,也就只是那么一步。
周围的厮杀因此停下,所有人都将目光汇聚过来。
两军交战,主将亡,军心则亡。
楚星涵的副将见状,松落了手中的剑和盾,认命的朝着主子跪下,其他部下纷纷随往。
输了,这次是彻底的输了。
然……
楚萧离并未打算给他们留下任何一丝一毫的念想。
姿容俊美的脸庞上,无尽的嗜血在蔓延,那双斜飞入鬓的眉轻轻挑起,仿似遗憾至极。
冷眸无情,帝王无情。
蓦地!他手腕劲力挑转,那把还在楚星涵颈项中的利剑随之飞旋,再向外残忍拉展——
谁的头颅高高的飞了出去,被斩断的颈项喷出数米高的鲜血,再而倒地,成为一具无头的尸身。
深林中,杀场里,强光自茂密的大树缝隙穿透而下,光影斑驳,映着满眼深深浅浅的绿,映着沁入泥土的血腥,唯独一人孑然而立。
他身形欣长,姿态修美,光影中似真似假,高不可攀,犹如神邸。
独独那把剑在此一时焕发出比任何时候都夺目的光彩,刺得人眼昏花,无法直视。
人心都被他全然压抑住了。
无比的震撼!
奉命围杀逆贼的士兵们没有像往常那样高喊‘吾皇万岁’,没有谁说话,甚至若可以,恨不得连呼吸都停掉。
楚萧离无心享受这场屠*戮带来的快*感。
收了剑,他立刻下令,“牵马来,回安都!”
关濯忙上前请道,“臣留下善后!”
那些楚星涵的余孽已无战心,统是放下兵器,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再无垂死挣扎的力气。
只终归是楚氏皇族中人,总要有人收拾残局。
楚萧离跨上牵来的坐骑,居高临下的淡淡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淡薄的眼色居然让关濯承有些受不住,差点真正屈于三年从没有真心臣服过的国君脚下。
慕容渊也适时的走了过来,抱拳道,“臣愿与国丈一齐留下,请皇上放心。”
楚萧离收回目光,“那就交给国丈与太傅大人了。”
言罢扬鞭,驭马飞奔回城而去,一干精兵紧跟其后。
两个在朝中呼风唤雨的老臣将他一路目送,此时心境格外相同。
默然片刻,又相互望了望彼此,眸里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这就是他们大楚当今天子,雷厉风行,杀伐果决。
刻意忽略掉那层可怕的顾虑,慕容渊假装抬头看天色,故作轻松,“国丈可想过城中的事?若贤妃落入北狄萧家之手……”
关濯恶狠狠的哼斥,“太傅大人尽可落井下石,看看我们谁能笑到最后!”
说完这句,他转身去关顾厮杀过后的惨烈境况,懒得多费唇舌。
慕容渊倒是定了心,什么也没做,哪知获利最多,莫非天助他也?
移眸寻了女儿,他主动走过去,对其道,“你也跟皇上一起回城去,为父会命一队人在路上护你。”
说着他就唤来个副将,兀自做了一通吩咐。
那副将得了太傅大人的令,不敢怠慢,立马命手下小将整装待发,牵马去了。
只听他能够称得上‘平和’的语气,像是从前极力否认的事情,忽然在今天都做了认可。
慕容紫怪觉,深知她这父亲从不做多余的事。
思绪了下,她道,“萧家的人诡异莫测,我又不会功夫,去了添乱,还是呆在这里吧,或者回行宫去也可。”
只要与洛怀歆有关,她就想缩。
这般时候窝囊点或许是好事。
万一去了看到不想看的,听了不想听的,那得多难过啊……
慕容渊面色无澜,见女儿不愿依从也没有表现出不悦,反而好言道,“叫你去你就去,为父不会做害你的事。”
再往她身边的花影斜去一眼,仿佛他意味不明的哼了声,“你身边高手如云,怕什么?”
慕容紫被噎住,怔怔然无言。
被看穿身份的花影回避的把脸撇向一边,脚尖把跟前松软的土壤戳出个小坑……
心道:这慕容太傅一来不会武功,二来自己又不归他管,她何以无从以对?
哦,是了,或许这就是气势吧。
宫主的父亲大人呐!
马被一名士兵牵来,慕容渊亲自拉过缰绳,催促,“还不快去?”
慕容紫哪里想得到,有一天会被从不待见自己的父亲赶鸭子上架。
隐约有些意识的,太傅大人必定在酝酿着什么……
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亲自带一队人追赶万岁爷去。
……
快马加鞭回到安都时,将近酉时中。
城内喧嚣热闹,一如既往。
做生意的百姓卖力吆喝着,一艘紧挨着另一艘的大船停靠在岸边上,船工正有条不紊的搬卸货物。
忽然乱蹄声渐行渐近,马儿嘶鸣,嘈乱逼近——
紧接着连人带马自街巷转折处夺出,朝着堤坝方向狂奔而去,惊得沿途乱成一片。
回城途中慕容紫就吩咐花影先行一步,到城内召集宫徒前来帮忙,她自己带上那队人追赶楚萧离,总算在入城后追到了他的尾巴。
安都城无论街道水道都拥挤不堪,这会儿又逢散市时,人头攒动,迈个步子都肩碰肩,见是谁策马疾驰,有些为了躲避,干脆都跳到河中去。
不少人更破口大骂,咒着这群天杀的最好人仰马翻,摔死才好!
慕容紫马术一般,刚拉近些距离,眼看又要被挤远了,她有苦难言。
举目远眺过去,又发现楚萧离那行人竟也没走得太远,骑在马上同样寸步难行,被密布的人群堵得结结实实。
两旁高低不整的房顶上,得令前来的雪影几人居高为他引导方向,尽心竭力得很。
横竖是宫主的命令,反正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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