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冥顽不灵,是自欺欺人,她非要亲眼瞧上一瞧!
宋桓大急,哪儿能让她去?
当即绕到她跟前拦住,苦口婆心的劝,“莫去,莫去……”
他在宫中活了大半辈子,为人圆滑得都快成精飞仙,在楚萧离跟前溜须拍马是张口就来,真正到了这般时候,竟嘴笨得不知如何劝下一个人。
真心不易,真情更难,经不起那些个……
“何必与自己徒添不快?”他大叹,话道得苍白无力,“忍忍吧,忍忍就好了。”
慕容紫被气恼得昏了头,被伤得体无完肤,孰轻孰重,他替她掂量着。
逾越的握住她的手腕,重重捏了她一把,宋桓低声道,“皇上心里装的只有姑娘一个,今夜这事,不说姑娘受了委屈,明儿个就是皇上也不会轻易作罢。你若现下去了,见到那般情形,难不成还能……”
他欲言又止,老气叹得一声接着一声,“皇上在意哪个,都是看人来的,他此时身不由己,定不愿意让姑娘看到,再者……到底那是德妃,此事闹大对姑娘无益,你听杂家一句,往后日子还长!”
最后,他又语重心长的重复先前的那句话,希望能够将看似呆滞了的慕容紫点醒。
琴声忽的扩大,伴着萧晴子张狂的笑声,“大总管说的是什么话?我家公主不远千里而来做了楚皇的妃子,伺候圣体天经地义,慕容紫身为区区官奴,岂有资格争风吃醋?她不懂事?大总管也糊涂了不是?”
老眼昏花的宋桓才发现亭子下有个人在弹琴。
光听她嚣张的话语也晓得她的来头了。
好一个德妃,好一个宁玉华,被她教出来的好奴才!!
端起总管架子,宋桓对其破口怒骂,“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在此放肆?!德妃设局邀宠,乱我皇家纲常,此等不耻下作之事,实在损我皇家体面!”
“如何都是帝王妃子,谁不想邀得圣宠一顾呢?”
轻快的抚弄琴弦,萧晴子笑道,“随便大总管怎么说,不耻也罢,下作也好,你且去问问宫里其他的娘娘们,哪个不想?”
宋桓狠狠的往地上呸了一声,“哪里钻出来的下贱胚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莫狂,明日先将你拖出午门,斩首示众!”
杀她?
萧晴子不以为然,流转的眼波含着得意之色,“明日再说明日的话,***一刻值千金,既然有人实在想去一顾,大总管何不成全?看了,早早的把心死了,往后莫再做痴心妄想,能为着公主做到此,我死又何妨?”
说罢,她仰头呵声大笑,素指在弦上横扫,快活得不知今昔为何夕。
那琴声越来越激荡,每一声都锥刺人耳,震荡心肺。
宋桓瞧着她诸多诡异,小小一个宫婢不可能大胆到这个地步,再望她弄琴玩音十分纯熟,思绪一想,隐约猜测到德妃入京那天,或许她才是和皇上交手的人。
此时四下无人,又是湖泊中间,只他一个老东西在这里,万一她要对慕容紫不利……
意识到危险所在,宋桓移身忙把人护到了身后去。
将将做完这个动作,只听身后似响起话语声,淡道,“杀了她。”
宋桓当即一僵,那根早就直不起来的背脊统是发了麻。
慕容紫在同哪个说话?
是让他去杀了弹琴的小丫头,还是叫着谁来杀自己?
疯了不成!
向后去看的脑袋转到一半,余光中忽的窜入一道魅影,快如暗夜晴空里的闪电,杀气腾腾的踏湖掠来,杀入亭中——
琴声随之急促尖锐,缭乱毫无章法美感可言,让听到的人切实感受到一阵狂躁,一阵烦闷,仿佛自身的皮肉下有什么在沸腾躁动,要把自己生生撕裂!
无风,湖上水声大作,平白掀起几丈高的浪!
水花四溅,水雾迷蒙,骇得宋桓心惊肉跳,全身都在发颤。
天——
他竟是看到那人纵身凌空,高高跃起,再猛地坠下,从四面八方攻杀去!
如此反复以往,不过尔尔片刻,大理石砌造的八角亭都被毁去一半。
亭中的小丫头更是厉害,凛凛眸光审度着局势,纤长的十指翻飞不停,对着那琴弦一勾一挑再一放,便是形成肉眼可见的气仞向着如鬼似魅的暗影横飞去。
锋利至极,威力至极!
那被慕容紫招来的杀影亦非等闲,你来我往的交手间,势均力敌,高低难分。
场面太过惊人,以至于宋桓这等怕死的人连逃命的念头都忘记。
心中独独剩下一个想法——还好他早就将这处的人屏退,否则得引来多大的***乱啊!
激烈的打斗中,琴声渐渐不得初初时候的盛气凌人,而那道影子却行动得越发自若迅猛。
想不到慕容紫的身边竟然有这等高手,打了那么久,宋桓连个脸貌都没看清楚。
他兀自毛骨悚然,不禁向身后女子看去。
清冷的白月光下,她静雅的脸孔泰然平稳,若非眸底一片浑沌,宋桓定会误以为她恢复了理智。
恰恰不然!
大抵慕容紫面上表现得多冷静自持,相反心里只会更加疯狂!
照此下去,宋桓更加肯定,今夜万万不能让她见了万岁爷,否则……唯恐天下间没有她不敢做的事!
淡薄的注视着战况,不知慕容紫又变化了怎样的心思,她忽然启声,语气得像是与人面对面说话那般清淡,“慢着。”
蓦地,不停攻击亭中之人的暗影猛然弹开,远离。
琴声止,水声渐消,静。
月朦胧,湖上更朦胧!
诡寂——
唯独盛放的白荷与大片荷叶还在随波荡漾,此起彼伏,以此告诉了哪个,方才的打斗都是真的。
湖心中,一片偌大的荷叶上有一长身玉立,单是与人望个背影,婀娜妖娆有,英姿飒爽有,难辨雌雄!
等到他将头转来,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又柔媚非常的绝色脸孔,宋桓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真以为自己花了眼。
以着人的重量,怎可能端好的站在一片荷叶上,站得纹丝不动……
一声断弦之音划破短暂的寂静,再度将人的目光引向八角亭中。
此时,那亭子不堪破败,几乎不复存在,亭中的人形容狼狈,抱着断得只剩下两根弦的琴咽出一口鲜血。
胜负已定!
“萧家?”站在荷叶上,雪影手执一冰玉美扇,遮住半面,不屑轻声道,“不过如此。”
萧晴子深受内伤,大口喘息,含血回敬道,“我在萧家不过是无名之辈,能与无泪宫七暗影交手,不胜荣幸。”
“此话说得不假。”合上玉扇,雪影连轻视她都懒得,“死在我的手上,是你此生最大福气。”
再而,他将头转来,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又柔媚非常的绝色脸孔,向着慕容紫恭敬地低首,“宫主尽请吩咐。”
慕容紫笑看他,眉眼间不知是在戏谑他一语中的,还是在自嘲自己先前的失态。
得她一眼,雪影绝世的脸皮微有一扯。
到底是晓得的,他失言了,还说了就中,简直比天上的大罗神仙还要灵!
如若不然,也不会在慕容紫一声令下时,当仁不让,最先窜了出来……抢表现。
眼下只是对付一个萧家的小丫头,对他羽扇倾城的雪影而言不再话下。
可若是待会儿慕容紫真的要他杀夜君,他是该自刎谢罪呢,还是硬着头皮上?
在着他心里活动得复杂纠结时,慕容紫已经将视线移向苟延残喘的萧晴子身上,不着边际的问,“你在萧家什么都不是?”
萧晴子强忍剧痛回以冷哼,“没错!你杀了我至多消去些许火气,就算你连宁玉华都杀了,对我萧家都毫无损失。”
慕容紫轻巧道,“我改变主意了。”
先前怒极了是很想杀她泄愤,可杀人只能得到刹那痛快,死对于她们来说太轻松。
想到这里,总是让人有些舍不得。
“你说你死了对于萧家没有损失,可是……”勾起唇角,慕容紫再问她,“萧家交给你的事,你做完了吗?”
萧晴子一时疏忽,松懈的表情疏漏了心境。
慕容紫的笑意扩大,“我说中了?”
她语气因此变得和悦起来,“你不怕死,不代表你想死,你对于萧家而言或许不重要,但死也得死得其所……就是不为自己,也该为了性命受到威胁的家人。”
又是一句让萧晴子闻之色变的话!
借以萧太后的身世,慕容紫对萧家自有估量。
萧氏一门有兴有衰,某种程度上说,与慕容世家差不多。
贫穷的依附着富贵的生存,受尽脸色摆布都没有办法,这境况延续着一代又一代。
而在以武力论高低的萧家,势弱的后代注定被势强所控制,萧晴子便是其中之一!
不知何时,雾影等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湖面上,每个人都占据了一片荷叶,将她能够潜逃的路线堵死。
萧晴子抱琴在怀,深知反抗无用,除了一死,她不可能从此地逃出生天。
沉默片刻,她反摆出任由宰割的模样,“你想怎样?留我一命慢慢折磨?还是想利用我为你做事?别做梦了,随便你怎样,我都不会屈从于你。”
“那么我把你的死讯送回北狄呢?你死了,你在意的人也会死吧?”
慕容紫不动声色,亦不是在吓唬她,“或者,我也可以顺着你的意思留下你,每日变化着法子折磨,只要你的事情没有做完,你咬着牙也会拼命的多活一口气,你不怕痛,但我会让人写下折磨你的过程,装订成书,送到北狄你的家人手中,供她们品阅,你看,这样如何?”
平静的说完,萧晴子猩红着双眼嘶吼,“慕容紫你好恶毒!”
她忽的挣扎,将怀中琴身一横,食指刚勾起一根弦,旁侧有暗器飞来,她痛呼,手腕上已是血流不止。
月影骂,“不知好歹的东西,有我们在,还会容你伤了宫主分毫?”
“那你们可要时时将她照顾好了。”
萧晴子不甘示弱,掀起嗜血的眸子杀气腾腾的看向慕容紫,“想她死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慕容紫摇头,垂怜望她,“你年纪尚小,本是身不由己,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是萧家没有教好你……”
浅合了眉眼,她凝色沉声,吩咐花影,“六人当中,属你剑法最好,将她的手脚经脉挑断。”
音落,花影纵起穿入亭中!
寒光翻飞,血滴飞溅,伴随着萧晴子惊悚又不可思议的尖叫声。
转眼间,她身如烂泥,滩在地上,手脚四肢腕踝出,鲜红汨汨,连爬都爬不起来。
慕容紫来到了她的面前,卓雅的蹲下身去,一手抚上她的侧脸,“我不杀你,但我会找出你的家人,带到大楚,到时,是你看着她们先死,还是她们看着你先死,只这一样是能够与你选择的。”
由始至终她的话都说得十分平静,像是突然间脱胎换骨,变做谁也不认识的人。
萧晴子无法做出任何反驳,更在此一时开始对她所言深信不疑。
便也正是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慕容徵和楚云晞急急赶来。
两人身上的喜袍都完好整洁,想是根本没有共度新婚之夜的雅兴。
湖中的看似快要垮塌的亭下一片狼藉,鲜血染了满地,慕容紫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傲姿态,轻睨她今夜的战利品。
“四娘……”慕容徵站在亭外,半响才出声唤她,试着关切,“你可好?”
东莱跑去找他的时候把这边发生的事都说了,他倒不担心楚萧离会如何亏了去,最怕的还是自己这个妹妹被伤得疯魔了去。
她的手中,掌控着整个无泪宫……
“三哥哥,我没事。”慕容紫若有所思的轻声,默了半瞬,又道,“这个人,烦请三哥替我照顾,不能死了,自然,她自己也不会想要去死。”
站起身来,她冷眼看萧晴子,娇艳的唇角挂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容,寒彻人心。
“往后,你由我来主宰。”
言罢抬首,在众目悚然的注视下,轻描淡写的望了对岸尽头,隐没在暗夜里、隐没在竹林中的雅园一眼。
接着她转身,对向慕容徵的时候,终于蹙起平展的黛眉,挤出涩楚不已的笑,“日后烦请三哥多加照顾了。”
慕容徵微微怔忡,听不明白她话中意思,但又好像明白了。
等到他想问清楚时,慕容紫与他擦身,往来时的路返回,生硬的吩咐,“明儿个我就先回宫了,相府里的事你们看着办吧。”
忽然一时,谁也猜不透她的心。
朕好像没脸见你了?
清晨。
鸟儿欢快的啼鸣声悠悠响起,几缕晨曦自雕花木窗外映照近来,细小的尘埃在其中飞舞流转,看似它们如何都出不来,实则,它们无处不在。
鼻息里,还残留着昨夜缠绵过后的气息。
伴着这丝愉悦,宁玉华恢复少许意识,连眼睛都未睁开来,嘴角就已先勾勒出一抹胜利的笑容。
身旁早就没了那炙热的温度,手能触到的地方一片冰凉,但——她赢了钚。
即便只有这一次也好,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往后还会有许许多多次,这才是个开始。
不急。
勉强拖着疲惫的身子自床榻上坐起,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就在床的正对面,楚萧离竟还未走荬。
此时他已穿戴规整,金冠高束,玉面倾城,袭象征着无上权利和尊贵的龙袍完美的贴合着他欣长健硕的身形,似青山远黛,似梦里画中。
无需浮华的辞藻修饰,无语多余的华丽陪衬,年轻的帝王风姿卓绝,芳华绝代。
虽然隔着半透明的百花屏风,不太看的清楚他的脸貌,可是宁玉华仍旧看呆了。
天下间有哪个女子不会爱上这样的男子呢?
就这么痴痴的将他望住,再情不自禁的回味起昨夜发生的所有,不禁,她双颊泛出羞涩的红晕,帝王宠的滋味,实在让人贪恋。
默了一会儿,玉足沾地,探手伸向备在旁侧小案上的新衣时,她想了一想,转拿起昨夜那件沾了迷香的寝袍随意将无暇的身子裹上,遂,赤脚行了出去。
楚萧离坐在床对面的长榻上,在他的身后是两扇雕花木窗,窗未开,光线自雕纹镂空的缝隙自外向内渗入,正好将他身形轮廓柔和的勾勒了出来。
他双腿交叠,很是闲适自若的姿态,一手曲放在旁侧的软枕上,一手捏着信笺,垂首细看上面的内容。
宁玉华来到他的跟前两步,顿足半蹲半跪下去,话音娇软,“臣妾……向皇上请罪。”
言罢,她抬起如水杏眸望去,正好迎上楚萧离的直视。
虽他看似冰冷无情,深眸若幽滩,可这相视一眼,又叫她心神荡漾。
床褥上灼目的痕迹已然干涸,失去了原本鲜艳的颜色,却是向人昭示了不争的事实。
从今日起,宁玉华真正成为了楚皇的女人!
心中刚冒出此念,忽闻楚萧离呵声轻笑,讽刺意味十足,“你们兄妹两都是能耐人,一个在北狄摆弄权术,摒除异己,一个在我大楚机关算尽,宁玉华,你竟然敢对朕布局。”
他每个字都说得极轻,仿佛是在与他的妃子稀松平常的对话,用着男人对女人应有的语调,温柔有,宠溺也有。
可,细细咀嚼,这些不过是她想要,却求不得的。
宁玉华早就料到他会不悦。
但凡强势的男人都不会喜欢主动出击的女人,更何况楚萧离身为一国之君。
他有想要爱护的心头好,只不是她罢了。
不是也没关系,她不在意。
谁让他是皇帝呢?谁让她是他后宫里无数妃嫔的其中之一?
说到底他们都是一样的,身处各自的位置,做着分内的事。
对于后妃而言,不争宠,活着与死了无异!
“臣妾之罪!”埋下头,双眼含泪,宁玉华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失措,啜泣道,“臣妾自知犯下难以挽回的罪过,那也是因为……因为臣妾实在没有办法了……”
楚萧离笑着,看不出喜怒,兴致问她,“你没有办法?”
他的语气分明柔和无边,却又有着寒彻人心的凉薄,寒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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