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们有了主意,那么下一步,是不是打算联合起来,把他这个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
反正楚萧离就当他们是了。
慕容徵不觉多稀奇,只道,“皇上要对付国舅爷和太傅大人,他二人理所当然的悬着心,在蜀南封地上的那一位,论身份地位还有兵马都不足为惧,臣下的意思是,眼下皇上负伤在身,不若先返京,待选秀过后再从长计议。”
选秀……
听到这两个字楚萧离就面露不悦。
他有气无力的趴床上,废了一番力气掀起眼皮努力朝慕容徵站的那处看去。
慕容宰相还以为皇上有话要贴耳吩咐,便自发行上前来,恭听圣上示下。
哪知道——
“玄成,你知道么?”楚萧离脸色惨白,意味深长的唤他,“朕现在看着你这张脸就心烦。”
慕容徵当即心领神会,“那皇上应当更厌烦臣下的二哥才是,依着臣下兄妹几人的相貌来说,臣下的二哥慕容翊与……”
他还没说完,楚萧离勉强抬起靠外的那只手对他挥了挥,语调是厌烦至极,“下去,这几日不要让朕看见你。”
慕容徵无辜的看了商霭一眼,正在给万岁爷换药的商太医同样以眼色回以一抹同情之色,什么都没有说。
宰相大人深感无奈。
楚萧离本非常人,他乃九五至尊,要个女人是多容易的事。
偏生他要讲求个你情我愿,这不就落了俗套,与自己为难了么?
略作思绪,慕容徵慎言道,“皇上容禀,臣下妹妹的性情素来外柔内刚,依着目前的局势,恐怕她不会就范,此事……不若缓缓?”
楚萧离还不知道摆在他面前的是个什么样的局势?
这话里暗示他放手的意思不够明显,他却也听出来了。
放手?
天下他都得到了,栽在一个小丫头的手里?他还不信了!
沉默了会儿,冷寂的深殿里响起楚萧离含着笑意轻飘飘的问话,说,“慕容徵,你活腻了是不是?”
……
不时,寝殿中连原先那几人都悉数退下。
楚萧离终归是个习武之人,即便受了差点要去他性命的重伤,缓了小半日,这会儿人愈发清醒,除了行动不便之外,倒像是好得差不多了。
四周静悄悄的,丁点儿人声都没有。
祭台的神殿建在半山上,入夜后风声似鬼哭狼嚎,几分慎人。
安寂片刻,楚萧离忽的扬声,“是不是孖兴在外面?”
话将说罢,一阵小小的步声咚咚咚的跑进。
眨眼间孖兴就来到床边,肃然着小脸,认真的凝视着自己看上去难得有些脆弱的父皇。
楚萧离和他对望了会儿,虎头虎脑的模样儿越看越觉得可爱,他道,“夜都深了,怎么还不去睡?”
孖兴眼里都是担心,“父皇,你疼不疼?”
他老子被抬进来的时候,他是亲眼见的,血流了一地,当即吓得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那一幕决然在他小小的内心里留下深刻的映像。
“死不了。”某父大而化之的答,又见小家伙听了之后,仿佛独独对那个‘死’字很是介怀,于是改口,“父皇没事,也不疼。”
孖兴不信,“要是疼的话,你就哭出来,孩儿绝对不同外人说。”
楚萧离却笑了,“孖兴,男子汉大丈夫,遇到挫败,受了伤,不能事事都哭,会让人觉着你很没用,知道么?”
男孩子幼时都会崇拜自己的父亲,孖兴也不例外。
尤其一听到‘男子汉大丈夫’这样的字眼,他更是肃然起敬。
挺起小胸脯,他保证,“孩儿知道了!”
有个那么懂事的儿子,楚萧离倍感欣慰。
诚然,这几年他都在忙着打天下,见着孖兴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前一阵把他接回皇宫时,父子两仔细的打了照面,莫说小家伙有些认生,就连他都暗暗感到不适应。
兀自转了一念,楚萧离不解问,“你怎么上来的?”
祭祀的神殿在半山上,大人爬上来都吃力,莫说个五岁的孩童。
楚萧离见过那些大臣爬得要生要死的鬼样子,心是在道,这些人莫非趁他不在,亏待了自个儿的儿子?
孖兴一五一十的答,“孩儿听说父皇受了伤,就想来看父皇,是霍统领背我上来的。”
他原想秘密行事,只虽是个小东西,却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故而刚来到山脚下就被逮得正着。
楚萧离听后,心里头有两个意思计较开了。
一则儿子没受累,万岁爷对此舒坦少许,又想二则,竟然是霍雪臣背了孖兴上山。
身为御前统领,那时候他不以身作则,四下找寻楚云晞她们的踪迹,而是守在山下,莫非察觉了什么?
而孖兴偷跑出来,正好给了他一个借机上山试探的理由。
不过这处有慕容徵和宋桓在,霍雪臣就算有心,也无法进神殿半步,饶是他察觉了也没辙。
收住思绪,楚萧离正儿八经的叮嘱床头侍孝的小东西,“以后离霍统领远一点,朕不喜欢他。”
孖兴不懂了,歪着脑袋问,“父皇若不喜欢他,为何还要让他做统领?”
“他有能耐做统领,和朕喜不喜欢他是两回事。”
楚萧离对着唯一的儿子传授帝王之术,“孖兴,你要明白,身为一国之君不能以‘喜欢’和‘不喜欢’来行事,若那人有能力,而你又治得住他,当把他摆在恰当的位置,这便是知人善用。”
孖兴才五岁,但又比同年岁的孩子懂事许多。
对这些大道理,他似懂非懂,只进了皇宫后,平日大学士和父皇对他说的话,他总是会很认真的咀嚼一番。
趴在床边沉吟了会儿,他抬起头道,“父皇的意思孩儿好像懂了,就如同父皇喜欢小紫姑姑,却不能让小紫姑姑做大官,对不?”
楚萧离愣了愣,不由瞪眼,“你怎晓得朕喜欢她?”
父子两说起这个女人,那是道不尽的源远流长……
孖兴也把眼睛睁得老大,两只小胳膊撑在床边,小腿调皮的往后吊着,一摇一摇的,说,“父皇平时都不理哪个宫女的,小紫姑姑一来,父皇就特别爱同她说话。”
少许一顿,孖兴圆大无邪的黑瞳里泛出与某人如出一辙的狡黠,“父皇还拿孩儿当借口,把小紫姑姑带出宫。”
楚萧离不承认,遮掩道,“何以见得?难道不是你要听故事,非要跑到华苑去找人家么?”
小人精早猜到他老子会这么说了,飞快的答,“换别个,父皇定不会答应的,因为是小紫姑姑,父皇才答应。”
还敢说你不喜欢!
楚萧离语塞。
也罢了,自己这点心思,玄成、溟影还有宋桓,哪个没看出来?
儿子是自己生的,被他看出点什么,不丢人!
觉出他窘迫,孖兴暗自得意,“父皇不用不好意思,孩儿也喜欢小紫姑姑,不过许是她太没用了,唉,在宫里当差都住在华庭那么远的地方,不像霍统领,父皇不喜欢他,却也都能天天见到。”
听儿子老神在在的挤兑小辣椒,惹得楚萧离闷笑不止。
这笑不小心扯着背上的伤,万岁爷是疼一阵,乐一阵。
冷寂的寝殿里,父子两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不觉就温馨起来。
“你这个小紫姑姑,确实是个没用的。”他意味深长的叹息,幽幽的深眸瞅着孖兴,末了怪道,“你又喜欢她什么?”
既然都晓得她没用,却还要喜欢,到底错在她呢?还是错在他呢?
孖兴小脸一红,羞涩的垂下头去,嘿嘿傻笑,“小紫姑姑长得好看,还……会说故事,她说故事的声音好听极了!就好像——”
小家伙讲到此,话忽然就顿住了,圆嘟嘟的脸孔亦是不得先前的愉悦。
楚萧离是什么人?儿子揣有心事,他一眼便望了出来。
端着平和的神态,他眸光里缓缓涌动,问,“好像什么?”
孖兴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望向他,犹豫了下才道,“好像娘亲……”
楚萧离表情微有一滞,灼熠生辉的凤目里露出一丝动摇和不忍,试探道,“你娘也跟你说故事?”
孖兴却失落摇头,“娘亲从来不同孩儿说这些。”
“那你何以会觉得慕容紫与她像?”
“因为孩儿觉得,宫里能和娘亲一样漂亮的只有小紫姑姑。”
楚萧离又笑了,只这回的笑中带着微不可查的晦涩。
孖兴生母的姿容确实能当一个‘倾国倾城’,回想当初,许是那会儿年少气盛,贪恋了小师妹的皮相容貌,没有顾及太多,从而才有后来的不幸。
望回孖兴,他沉声辩说道,“天下间漂亮的女人多了去了,总不能因为她生得漂亮,就刻意亲近了她罢。”
那么,自己可否是贪图慕容紫生得好看,才对她紧抓不放呢?
楚萧离很清楚,不是这样的。
此话他只能说来宽慰儿子。
毕竟这个女人他不知能否留住,倘若早晚会失去,至少在他落落寡欢之时,别让自己的儿子也徒伤悲一场。
话语一转,他对孖兴笑道,“同朕说说你娘亲吧,你们在西漠过得可好?”
西漠,那里有茫茫无际的黄沙,曾经是大楚最贫瘠的地方。
楚萧离用尽心思,才使得自己的封地变得与十年前全然不同,当得起‘富庶’二字。
可是一旦说起他的小师妹,那个曾经让他想要用心去爱,却又因此犯下此生最大错误的女子,他从何谈起关怀她的好与不好?
孖兴的小脑袋低低的垂着,得楚萧离问来,反映却是频频的摇头,“孩儿不知。”
他蹙眉,脸上存着笑意,“怎会不知?”
这语气里倒是没有责怪,只是更加不解。
孖兴抬头看他,可怜巴巴的道,“娘亲与孩儿不亲近,也从不对孩儿笑,在西漠的时候,孩儿都和皇阿奶在一起,一年都见不到娘亲几回呢。”
竟然是……这样的……
楚萧离听得难受,胸口随之窒闷起来,眉间的褶子起了一层又一层。
再听孖兴接着道,“孩儿觉得小紫姑姑和娘亲一样美,就想同她亲近,若是娘亲也能像小紫姑姑那样对孩儿笑,讲故事哄孩儿睡觉,该多好啊……可是娘亲都不愿同孩儿一道来京城见父皇。”
莫说楚萧离了,就是猫在殿外的宋桓都听得悄悄的抬手拿袖子擦眼泪。
当年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洛氏这又是何必呐……
沉默了良久,楚萧离唤孖兴,“趴着都累了吧,上来同朕一起睡。”
孖兴到底是小孩子,没有哪个不喜欢同自己的亲爹亲近的。
闻言露出一喜,乖巧的脱了小靴子和外袍,拱着屁股爬上床,利落的钻进被窝里。
楚萧离勉强转了头对向他,探出手放在小东西的背上,轻轻的顺抚。
他不太会哄孩子,就连玄成都大不敬的言明了,孖兴一来,他觉着新鲜,放在身边像是养猫猫狗狗一般有趣儿,大把的奴才姑姑伺候着,平日根本劳累不到他什么。
也是到此时,楚萧离才有了几分身为人父的觉悟。
如何都是他亏待了他们母子。
对洛怀歆,无论他做什么,她也不会领情,故而往后只能尽心竭力的对儿子好,是责任,亦是补偿罢。
想到此,楚萧离的思绪又回到不久前。
慕容紫也是有过他的骨肉的,只想起她不愿留在宫里的决绝,眼下再望回没有娘亲疼爱的孖兴……
他深深的默然,对于那个孩子而言,没有来到这世上,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父皇。”孖兴稚嫩的声音响在耳边,“父皇喜欢小紫姑姑,也是因为她和娘亲一样漂亮吗?”
楚萧离回神,温和的望了儿子一眼,笑道,“当然不是。”
孖兴追问,“那为何喜欢她?”
楚萧离哑了半瞬,难得诚实,“朕不知。”
“唉,那麻烦了。”
“何以麻烦?”
“因为孩儿忽然发现,好像孩儿喜欢小紫姑姑,也不单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楚萧离一愣,看儿子的眼色多了重警觉,“你的意思是?”
孖兴伸出手抠了抠面皮,‘嘿嘿’的笑得很不好意思,“父皇不觉得小紫姑姑很好么?孩儿就喜欢小紫姑姑这样的,人美,温柔,还会说好听的故事,对孩儿也好。”
他停了停,神情忽然变得如临大敌,“父皇,你有那么多妃子,不会不准孩儿喜欢小紫姑姑吧?”
听听这口气,候在殿外的宋桓瞠着老眼向溟影看去,不可思议极了!
溟影抱着剑倚在墙边,得人望来,他眼皮稍稍一抬,只有一个意思:上梁不正下梁歪,由得他们两父子打去。
意识到儿子在打什么主意,楚萧离极力扭转,“她那么笨你还喜欢她?”
孖兴混不嫌弃,煞有其事道,“皇阿奶说,娶妻当娶贤,但不能太聪明,虽然孩儿也不知皇阿奶为什么会这么说,可是小紫姑姑不是有些笨笨的么,不然也不会在华庭当差,嗯……”
话到一半,他重重的沉吟,“宫里太险恶,孩儿一定要用功学习,将来好保护小紫姑姑。”
哪个跟你说宫里险恶的?
楚萧离真想斩了那些乱嚼舌根的蠢奴才的脑袋!
可是见着儿子难得有学习的决心,他不好打击,只能迂回道,“既然如此,在你还没长大前,就让朕替你照顾你的小紫姑姑,你当如何?”
孖兴不如他老子奸诈,听后很高兴,也很安慰,客套而郑重的说,“那就有劳父皇了。”
……
十日后。
楚萧离伤患恢复少许后,领着群臣完成了祭祀。
众目之下,都看出身着华贵龙袍的武德皇帝面庞露有病态之色,可他周身凌厉气势又一如既往,实在叫人摸不着头绪。
雪后初晴的天,圣驾回京,接下来便要筹备选秀一事了。
皇上的威风,你瞧见没?
武德皇帝平时不端不肃,没个正经,可到了关键时候剿杀乱贼,完完好好的主持了祭祖大典,这持重和精练,终于叫人重新想起他三年前平诸王内乱,万众归一的风姿。
更有,祭祀的当日,晨曦自天边泛起时居然伴有三道彩虹!
得此祥兆,原先的磕磕碰碰都被化为了了,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就是连太后关氏都不得生出不叹服。
毕竟把吉祥话刻在石壁上那类示以‘国泰民安,天之所向’的手腕屡见不鲜,这三道彩虹却太了不得了。
若非天意,单凭人为之力,哪里能做到畛?
也因着祭祀异常顺利,回京路上显得一派祥和,大臣们对这位年轻的国君越加信赖。
不管楚云阳还是楚萧离,都是楚氏皇族的子孙,皇位自来就是谁有能耐谁坐,楚萧离能够从无到有,那便是他最大的本事。
隐约,群臣们嗅到了盛世即将到来的前兆,既然大势所向,也该轮到他们大展拳脚,施展抱负的时候了钤。
长长的队伍自雪宫出发,顺着被白雪覆盖的蜿蜒道路往京城折返。
旁侧,一边是巍巍威武壮丽的雪山,一边是旷阔无际的平原,碧空万里,雄鹰盘旋在天际,仿佛预示着楚氏帝国更加强大昌盛的开端。
每个人都在心中憧憬着,独独慕容紫,兀自怀着只有她自己才晓得的混乱,五味杂陈难以平静!
关于被无泪宫掳走三天两夜,慕容渊并未如她预想的那般前来旁敲侧击,甚至连少许试探都没有。
她这老父亲一反常态,像是存心容她缓释似的,隔了几日才来表以关切。
五年间,慕容紫统共只见过慕容渊两次,父女二人给彼此留下的都是客套生疏、中规中矩的映像。
直至去年南巡,发生那么多事之后,她万分确定,比起慕容家在整个大楚的利益地位,她就是完全牺牲了自个儿,父亲睁大眼睛在旁瞧着都不会有丝毫动容。
没准还会认为她做得很好,只有如此才当得起世家嫡女的身份!
可这回就怪觉了,慕容渊没对她多加试探也罢,后而还……对她温言好语。
不仅如此,更亲自请示了太后,让她回京后在家中休息几日再入宫复职。
慕容渊绝对不会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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