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是?”
刺客可怖的话音方落,霍雪臣咬牙低吼道,“反了!刺杀皇上,掳劫重臣之女,死罪难逃!你们就是不念及自己,也要顾虑家中人。”
他的话听来矛盾,实则后半句全是在告诫白昕儿不要乱说话,否则就算她能逃过眼前劫数,也逃不过事后的罪责。
可白昕儿岂是个通透的?
飞速的环顾了一周,她目光精准的抓住慕容紫,抬手指去肯定道,“是她!她是慕容紫,不要杀——”
手起刀落,一阵尖叫,一片倒抽凉气的惊动!
无数双眼睛看着利剑刺穿了白昕儿的后颈,她还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半张的嘴涌出粘稠的鲜血,那双眼还瞪住慕容紫,抬起的手缓缓垂下,咽气……
长剑被抽出,血染红了剑身,前一刻还呱噪的女子随之倒地,变作一具死尸。
紧接着,其他刺客如法炮制,把慕容紫之外的女官毫不留情的斩杀,空出双手,继而训练有素的从背后取出弩箭,拉弦向外。
霍雪臣欲倾身上前,却听刺客缓缓道,“莫要轻举妄动,你们在意的人,不会立刻杀。”
也就是说,不动的话,兴许有一线生机。
不仅行动受到限制,连心思都被揣测透彻,霍雪臣紧拽的拳头咯咯作响,如炬的双眸灼烧着怒火,半响,他只好强压下那丝复杂的情绪,隐忍的问,“你们到底想怎样?”
刺客不答,转首再问那群惊恐不已的女子,“哪个是关濯之女,关红翎?”
众贵女登时哭得死去活来,有了女官的下场在前,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连关红翎本人都显得无措。
要是她主动站出去,确实能暂且保了命,可其他人怎办?
当中好些女子在京城里与她常有往来,都是自小一道长大的。
往深处想,此时她们若因自己而死,那么一旦将来她们在朝为官的父兄们对此追究,这便成了关家的事!
“好了,莫要再与人为难。”
一道温和淡定的声音打破僵局,楚云晞侧首看向能说得上话的那个刺客头领,道,“本宫乃楚国云晞公主,不管你们目的为何,放了其他人,本宫愿意随你们走一趟。”
罢了,她对离得不远的关红翎安慰的一笑,“红翎,你可愿随我一起?”
关红翎少许怔怔然。
昨夜才狠吃了一回闭门羹,之后便对楚云晞有了介怀。
她选择回来做她楚国的公主,而她依然还是肩负重任的关氏长女,不说今后还想再去憧憬哪个,就是只为自己,要走的路也还长得很。
故而经过一夜,关红翎整理思绪,没想再同过往多做纠葛。
当下得楚云晞主动示好,又是这般光景,失去从前的向往,反而让她面对得更加坦然,不是追逐和被追逐,而是与之平等相当。
在危机时刻能得到一个强大盟友的相互扶持,关红翎是不会拒绝的。
想罢,她欣然接受这份好意,遂往慕容紫那处看去,轻松笑问,“慕容司设怎么看?”
刚经过九死一生,慕容紫的胆子早就吓破了。
加之早先在上头被白昕儿抓破脸,既破了胆,又破了相,想白不过就是死和活的事,不如洒脱些吧……
脑子随之变得清晰,她人是释然了,干脆利落的对刺客道,“不管你们目的为何,放了其他人,我与公主,还有关小姐会随你们走。”
稍顿,她望了表面平静,内心涌动激烈的霍雪臣一眼,再道,“相信霍统领亦不会轻举妄动。”
“或者——”楚云晞眸光深深一定,笃然高声下令,“众禁卫军听令!若不放人,即刻放箭,包括本宫在内,统统射杀,一个不留!”
响彻天际的一声‘尊公主之命’,顿时扭转形势。
不难从刺客仅露出的双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的微漾,那些个贵女们也都不哭了,横竖无非一死,都是有骨气的。
女人,可不是真的如看上去的那般软弱好控制。
……
离开祭台山下时,天边已泛起光亮,片片雪花自暗蓝的天幕扬扬洒下,伴着越发势大的寒风。
刺客与慕容紫三人蒙上眼罩,向某个谁也不知的地方行近而去。
他们行动的速度很快,踏雪而过,健步如飞,被他们抗在肩上的人都不觉得有多颠簸。
起先还能听到后面有霍雪臣等人的追赶,后而耳边风声渐大,听什么都不真切,慕容紫只觉得越来越冷,身子被冻得僵硬,便也无法保持专注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
仿佛来到一个掩人耳目的地方,刺客将她们放下之后就离开了,没有落锁的声响,偶尔还有风灌入,却不再如先前那么冷。
蒙着眼,不能视物,慕容紫只能凭感觉去猜。
背靠的石壁凹凸不平,不断散发出热气,慢慢的,靠着这些暖热,被冻得发懵的她逐渐缓过一口气来。
鼻息里有一股极其浓郁的硫磺味,除了依稀还能听见呼啸的风雪声,在某个地方,有水流在跳跃。
这里应当还是北岭雪山,并且有温泉,如此才不至于让她们被冻死。
可是,刺客的目的是什么?
获得保命的温暖后,慕容紫陷入沉思。
她是慕容家的嫡小姐,楚云晞乃当朝公主,关红翎更是关家长女,拿捏着她们三个人的命,不说颠覆朝野,加以利用起来,能够做到的事也足够多了。
到这会儿子,慕容紫几分怀疑,没准无泪宫刺杀楚萧离是假,绑她们才是真。
关红翎和楚云晞应该听自己关在一处,但无法断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故而她没有轻易开声,想来她们二人应当也有相同的顾虑,所以大家都沉默着。
从前慕容紫在苏城就听过无泪宫的厉害,当时觉得和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于是置之一笑了。
今日面对面撞见,还被掳了来,再想当初的不以为然,无法预料后事之余,又有几分唏嘘。
该有的不该有的际遇都有了,真是——歹命啊!
“云晞公主可在?”
静默了一会儿,这方不大的地方响起关红翎试探的问话。
“在呢,红翎可是有事要问我?”
楚云晞的声音听来无比自若,甚至,慕容紫都能想象她背倚石壁,神态洒脱,兀自独乐的画面。
关红翎原是想问另外二人可否有事,想来怎可能有事?无泪宫的人千辛万苦的掳了她们来,绝对不可能轻易杀她们。
于是开口就变成那一句。
难得的机会,此时不问,兴许以后再没机会。
因此默了默,她道,“我心中有一惑,想请公主解答。”
楚云晞轻盈的笑了声,很是直截了当,“你若想问我是不是,我告诉你也没得紧要,我是!”
此话一出,关红翎被噎得五味杂陈,顿失言语。
慕容紫虽不晓得她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想起昨夜潞宫外的那幕,不难猜到关红翎是受了楚云阳乃女儿身这件事影响。
看似打击颇为大。
她闷不吭声,楚云晞却忽然清清朗朗喊她的名字,道,“慕容紫,你可好?”
公主是在转移重心么?傻子都听得出来!
慕容紫刚道了句‘不得大碍’,再得关红翎带着几许失态的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
“那都是身不由己,命在别人的手里操控着,只能假扮男子,苟且求活。”楚云晞的语气很温柔,很平静,丝毫没有怨,也没有恨。
“红翎,你可见过我母妃?她疯癫大半生,时时都在害怕,担心有人会害死她,活得并不好,可自我少时能够记事起,从她那里听得最多话的就是……一定要活下去。”
没有人愿意轻易的死去。
我还有心愿未了,我还有风景未赏,我还有情长不曾纠缠足够,我对这世间还有太多太多的眷恋。
活着,本身就是执念。
说起来楚云晞也不过是个俗人。
“我们的姑母,还有我的舅父你的父亲,他们何尝不是贪念至深,借着大仁大义来摆布我们,成就的却是自己,从前你不懂这些,难道现在还不懂么?”
关红翎当然懂!
她痛心的反驳,“既是如此,这与你如今归顺楚萧离,任他利用,有何不同?”
“当然是不同的。”说及此,楚云晞笑道,“世人都认为离弟将我母妃殉葬父皇的所为极其残忍,可若母妃不殉葬,又如何过上真正平静的日子?”
关红翎大惊,“你是说——”
“你的小姑姑,我的母妃还活着。”
这就是她倒戈的真正原因!!
她选择帮楚萧离,仅仅是他给了她想要的,如此而已。
楚云晞还调侃着自个儿道,“我还能借此恢复女儿身,何其不好?红翎,你不知道带着易容的面皮和变声锁有多难受,成日担心被人察觉,结果到底还是瞒不住。”
讲到这里,她呵的笑得愉悦,几分解脱,“慕容紫,你的三哥可真是个讨厌的啊……”
“那真是确实的。”慕容紫感同身受,也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
自她在入京当日得知名动天下的玄成公子就是自己的三哥时,那份震惊,应当不比关红翎知晓前废太子的真实身份要小吧。
楚云晞又道,“不过有离弟这样的主子,仆从狡诈些也不算什么了,萧离才是真正扮猪吃虎的高手。”
慕容紫与她笑谈,“公主如此明目张胆的说皇上的坏话,不怕他听见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联系昨夜发生的事,慕容紫有九成把握,今日这出好戏和谈笑风生的楚云晞脱不了干系。
自然,楚萧离便是那幕后操纵一切的人!
“真是个聪明的人儿。”楚云晞巧言对她夸赞,话语一转,真假参半的说,“是我当了皇帝,都舍不得把你放出宫去,你说呢?萧离。”
你的温柔,让我害怕
听云晞公主忽然就自在的同万岁爷搭上话了,慕容紫丁点儿都不觉着稀奇,仿佛,他若没有在这里,那才叫一个怪!
楚萧离是什么人?
端的是四平八稳心中有数,素日里没得规矩吊儿郎当都是装给别个看的,傻子才上当!
又不是没见识过他那一身快得人眼都抓不住的剑法,说那些刺客会伤着他,得多少人一起上?
再说了,他身边还有溟影,还有若干武功高强的侍卫瞑。
故而当时情况危机,慕容紫听见祭台上面的人喊‘皇上受伤了’,那会儿子她就在想,即便是,最多皮外伤而已……
眼下依着楚云晞的语气,皮外伤都省了,定是毫发无损的。
得她一说,关红翎极快的反映这场好戏到底怎么来的珥。
她的情绪本就在大起大落中,闻得楚萧离在此,半信半疑的调侃着自个儿道,“若真如此,那今日此番,我是从一个坑直接掉进另一个坑?还是不知不觉就弃暗投明了呢?”
这厢说完,近乎就在她们几人的对面,楚萧离也笑,“你都打算入春进宫争后位了,朕岂能容你在关家的火坑里还视而不见。”
真不知他是一直在这里,还是才来的!
关红翎撇撇嘴,摆出‘未被说服,尚在考虑’的模样,“皇上此言差矣,今晨父亲才细细对我嘱咐,入宫后暂且见机行事,他说如今皇后之位是烫手的山芋,谁坐谁倒霉,我可是关家独一张的好牌,用得好了,将来发挥的作用可大。”
“是么?”平缓的步声响起,楚萧离走上前来,“这么一张好牌,朕也想要,不若你入宫后先好好蛰伏一阵,把形势观望清楚,除非你那姑母和父亲早些悔悟,抑或者将朕从九五至尊的位置上拉下来,否则……红翎啊,朕真的会六亲不认,你信不信?”
他话说得慢吞吞的,语调里带着一丝愉悦。
奸计得逞,万岁爷心情甚好。
至于听的人信不信,单只回味他愉悦语调里搀着的露骨胁迫,信不信都已不重要。
尤其,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还直头直路的来到慕容紫的跟前。
“怎么脸破了,谁挠的?”蹲在她的面前,也不给她将蒙眼的取下来。
楚萧离蹙眉,问罢就伸出手指头戳了上去。
被他一碰,慕容紫当即急得痛喊,“明知道我的脸破了就别碰啊!能不能先给我们松开,这样说话很有意思么?”
原先她都忘记这伤了,流血了都不知道,一想事关‘门面’,稍微触碰都是火辣辣的疼,还不知道有多严重呢!
嚷完她才意识到犯了大不敬,可楚萧离压根不在意,反而很喜欢她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
“朕可是在关心你,女子破了相,想要嫁出去就难了,若你因为在宫里当差而毁了容貌,朕不养你一辈子,心里定要过意不去,先说说是谁伤的,朕先帮你把这个头出了罢。”
说完,他替她把眼罩摘下来,两对眸子立刻对上,一双含着和从前相同的防备和无奈,另一双,仍旧玩世,几分亦真亦假的柔和。
楚萧离身着御寒的云锦大氅,边缘那一圈厚重昂贵的白色狐狸毛将他面皮拱得更加天姿。
那双沉黑无边的眸子仿佛能绽出堪比星辰的光华来,看人的时候专注得几近情深。
如丝如缎的墨发照着京城里那些纨绔公子哥最时兴风流样式束起,分明的五官尔雅俊俏,翩翩如玉。
单是个邪气流转的笑容,啧啧,太妖孽!
慕容紫自个儿觉得,她极少看到万岁爷这么打扮,于是视觉上不习惯是说得过去的。
所以就多看了两眼。
楚萧离却因为多得她两眼,很明媚的追问,“如何?朕这么穿着好看不?”
她头疼应付,“……皇上穿什么都好看。”
他不依不饶,“倘若霍雪臣也这么穿,朕和他,哪个好看?”
慕容紫默了默,勉强憋出个‘皇上穿什么都天下第一绝色’。
楚萧离眸里起了少许变化,明显不满她这回答,便是直勾勾的拿眼色杵着她看,不再笑了,继而再度抬起手来……
他一动,慕容紫就心慌!
以为他又要对自己的伤口作恶,眯眼缩脖子的想躲,谁想他手刚抬起,站在旁侧沉默不语的溟影就会意取出一只小瓶子送到他手心里去。
她的反映都在楚萧离眼里,他一面蹙眉不悦的瞅着她,接过瓶子打开,从里面倒出少许白色的粉末,沾了些在食指上,打算往她脸上抹之前,他动作稍顿,想了一想才对她简而言之道,“是药。”
言罢,指腹不由分说的往她脸颊那条约莫一寸长的口子上按。
慕容紫还是下意识的想缩,下颚却被一只手钳住,遂,只好由得他认认真真的给自己涂药。
说不出的局促。
万岁爷在这边忙‘正事’,溟影则去为山洞里另外两位松绑。
楚云晞眼罩一摘就看到那么个……颇为情意绵绵的画面,当即自觉多余,“我看红翎担心后位一事还言之过早,你想去坐,也要看皇上愿不愿。”
见状,关红翎更加肯定从前的猜测:楚萧离对慕容紫是动了真心的。
只一个是落花,一个是流水,叫人意外之余倍感有趣。
她们都心甘情愿栽在这个男人的手里,能够看着他巴心巴意的讨好别个,貌似也不算太亏。
再想起昨夜,心都被父亲和姑母搅和凉了,往后只想图自己好,关红翎索性点头,对楚云晞附和道,“好像我担心得是有些多余。”
“知道就好。”楚萧离懒得看她们两个,态度更加明朗,大有坐实之意,“往后莫要和朕对着干,保准你们有好日子过。”
关红翎看了楚云晞一眼,彼此间心有戚戚焉,她笑问,“皇上的意思是,往后要我们在宫里照顾着慕容司设么?”
楚萧离连犹豫都没有,“可以这么认为。”
在慕容紫神色变得受宠若惊又无措之余,楚云晞哈的大笑了声,对她报以同情,语气里都是爱莫能助的遗憾,“是福不是祸。”
谁的喜欢你都可以拒了,偏生楚萧离不行。
天下都是他的,他要一个女人是多难的事?
倘若这真的是祸,你以为自己能躲么?
……
今日之事早有预谋。
不管关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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