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我怎知道楚萧离会否逃过一劫?”
商霭狡黠道,指尖的音色随着他的情绪飞快的变化着。
“若我死了,他还活着,这天下焉能如我心愿?就算武德皇帝不再以武治天下,能夺他所爱,叫他痛苦,不失为一件快事。”
由始至终,他的语气都平而淡薄,如同无关紧要的叙述。
世间再没有什么事能够打动他,再无人能撼动他,心在何时死的,他不知……
子时快到了。
宁越曦不甘放弃,欲迈步走过铁索桥和商霭理论,慕容紫一把将他拽住,阻拦,摇了摇头。
她轻叹,问商霭,“这样做,有意思吗?”
商霭轻微晃动着头颅,丑陋的面目上显出陶醉之色,“何谓‘意思’?”
人生不过区区一世,短短数十载,好与不好,过了,死了,一切都要化作尘埃。
他的一生到如今此时,没有一刻真正感到过快乐,没有一时切身体会过那些寻常人所说的百折千回的感受。
活着,怎样才算有意思?
为善?为恶?还是成全他人?
……成全?
商霭呵声凄凉的笑了笑,颇为兴致的问,“慕容紫,你猜我为什么非要你和我一起死。”
还能因为什么?
慕容紫也笑了,无奈的回应他,“因我本不属于这里,却阴错阳差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而你没有,嫉妒也好,羡慕也罢,你让楚云晞在你的身上看到她求而不得的不甘,利用她为你做事,你觉得生在世间了无生趣,即便天下因你大乱,可却仍旧不能打动你。”
不如都毁了作罢,反正他不会可惜。
她说完,商霭笑声似哭,“你还有一点遗漏了。”
慕容紫蹙眉,不解。
他道,“蓝翎为救你,宁愿舍命回石城;而洛宇文从未承认过我的存在,可是他都能够将你默认,我虽不奢求得他们的眷顾,可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你可以得到?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琴声变得幽怨,曲不成调,空幽幽的回响在冰洞中。
只在那不得章法的音色里,婉转的流露出没有感情的绝望。
慕容紫讶异的看着他,张口欲言,却好似因为他越发激荡的琴音,胸口也窒闷得呼吸困难。
但商霭仿佛也不需要答案了。
子时将至。
连周围那股沁凉的气息都不再流动,一切如寂静止水。
蓦地,商霭双手按住琴弦,曲调再度嘎然而止,杀气弥漫,他向慕容紫绽露出凶光,与可怖脸容不相符合的声线,柔而轻盈的说,“该过黄泉之桥了。”
手指翻飞,飞速拨动,数根纤细柔韧的琴弦破空划来,如同带毒的蛛丝,缠住慕容紫的周身,蛮力将她拖向高台中央!
宁越曦大惊失色,才是伸出一只手想要拉她,冷不防一道细微的寒光自眼前晃过,接着是四溅的鲜血!
巨痛——
他痛苦的仰头哀嚎,整只手臂落在地上,热血自整齐的伤口喷涌出,他的手……断了?!!!
慕容紫不受控制的被拖向那座危险的铁桥,听见宁越曦的惨叫声,回首望去,当即吓得面无颜色!
缠住她的也是那些锋利的琴丝,转头看商霭,那化作鬼怪的人只与她淡道,“你知道后果。”
若挣扎,她的下场就如宁越曦的断臂,连全尸都不能。
这是商霭的局,一步一步,点滴不露,算尽了每个人的人心。
而他,不要谁人的救赎。
慕容紫是真的害怕了!退缩了!胆怯了!!!
重新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是她的幸运,纵使从前怨过,恨过,委屈过,可她并不想死。
她还没有和楚萧离相守到老,还没有为他生儿育女,肚子里的孩子尚未成型,那个孩子……她也一定很想到这世间来看一看。
她不想死,她还眷恋着所有的一切!
“放、过我……”
无助自心底深处蔓延全身,她被拉到桥的中心,眼底和从哽咽的咽喉里溢出最本能的祈求。
——她不想死!更舍不得死!
没有曾经一度想象的生死拼杀,眼睁睁的看着死亡逼近,是那么绝望,那么孤单,那么无助,那么无能为力。
“放过?”商霭不解的问,“放过了你,我能得到什么?”
她嘶声,颤抖的答他,“你想要得到什么,去争便是!”
“可我不相争了。”他拖拽着琴丝,话语消散在空旷冰蓝的苍穹里。
轰声巨响,大地震动——
雪宫的火药相继摧毁着山体,慕容紫的心跟着一凉!
“九郎……”
她颤抖的四下探寻,不安的寻望着,明知道看不见,却已在脑中构筑出惨烈的画面。
洞穴里不住的摇晃着,头顶上方不断有锋利巨大的冰块落下,些许砸到无动于衷的暗卫身上,咽气的最后一刻仍旧一声不吭,宛如商霭此时此刻的心境。
这里就要崩塌了……
“哈哈哈哈哈!!!”
商霭忽然大笑起来,疑似慕容紫那声失去期望的哀泣。
楚萧离死了吗?
他们都死了吗?
放下古琴,他不再把慕容紫往高台上拉了,起身站立,一扫半瞬前扭曲的笑意,他茫然的将崩塌的周围看了看,喃喃自语,“这样,我就不会孤单了……”
总是一个人,太寂寞。
慕容紫被琴丝缠绕得无法动弹,被迫倒在桥中,见商霭神志不清,僵滞的立在高台中等死,不再关顾周遭,这是逃脱的最后机会!
眼看桥体有了裂纹,情急之下,她将双臂向外用力,哪怕断了手也好,至少不要死在这里!!
才是一挣,那琴丝竟割破她的衣裳,陷入皮肉里去,血迹自内渗出,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脑中只剩下空白,在那片苍茫无寂里,有一个人是如此的清晰。
她能看到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微微上翘的唇……
她能感受到他的温柔,他的恶意,他的设局,他的狡猾,他一切所有的用心……
还有他对她笑的时候,对她拧眉的时候,对她使坏的时候,对她凶巴巴的时候,对她轻言细语的时候……
她不想失去这一切,更无法失去他!
“楚萧离!!!!!!!!!”
声嘶力竭,桥体从中断裂——
霎时,慕容紫闭上盈满热泪的双眼,耳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身体仿佛也变得轻盈如同一片薄羽,……原来心里想着他的时候,就不会害怕了。
悬空,失坠,下一刻,她猛然撞到了什么,并无粉身碎骨的疼痛,熟悉的味道缓缓地、温柔地将她包围。
大结局(上):有我在,不怕
待慕容紫再而归于平稳时,睁开眼,四周仍在天塌地崩,晃动中,眼前那张正在对她微笑的脸容熟悉非常。
“九郎……?瑚”
不知哪时变得鼻音厚重,说话如在泣声。
不敢相信他已在眼前,生怕是混乱中自己生出的幻觉。
楚萧离赶到的时候,正好见她受制在铁桥中央,桥断那刹,心跳也差点随之停止了,是以,这会儿将人完好无损的搂在怀中,除了惊魂未定,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万幸铄!
心思里是这般活动着,面容上丝毫不曾表露心迹,只是对她一展笑颜,语态柔软道,“不是我是哪……”
没等他佯作轻松说完,慕容紫蓦地将他死死抱住,在他耳边无理吼道,“你这混蛋!!以后不准再丢下我了!!!”
楚萧离怔了一怔,失笑,“我何时丢下过你?”
又觉得她两只小手忽然变得力大无穷,紧锁在他颈项上,箍得他快没法呼吸。
前所未有的占有。
“四娘……你轻点,朕的脖子要被你拧断了……”
“断了就断了吧。”慕容紫顾不了那么多了,只管抱紧他说负气话,“你还怕我不给你填命么?”
楚萧离无奈,知她吓坏了,且是从未见过她这样……依赖自己。
不得不说,除了窃喜和享受,还有连他自知的欣喜若狂。
这是他长久以来最想的得到,甚至远胜于对天下的称霸和凌驾。
在猛然惊觉慕容紫即便在宫中也会遇到危险时,恐惧陡然狂增,近乎发狂!
那是他的软肋,怎可能被放过?
楚萧离生平第一次如此庆幸,在群臣跪地以死相逼的境况下,毫不犹豫的选择返回京城。
事实也证明他的担心并非多余,刚离开雪宫,迎面遇上雾影便赶来告知他大事不妙!多亏他对附近地势早就熟悉万分,略作一思,笃定人在此处!
虽眼下紧迫,楚萧离还是耐心的拍着怀中女子的背脊,柔声玩笑道,“要你填命我有些舍不得,只你确定拧断了我的脖子,自己一个人能活得痛快?”
实则,这会儿要和她死在这里,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慕容紫被他的话戳了心窝,捏起拳头锤他,眼泪跟山泉似的,不断往外冒,哭得丑极,语无伦次的逞强,“你怎知道我没你定就不行?”
楚萧离满脸无辜,“才将是哪个说不准我再丢下她了?”
慕容紫一愣,一番惊吓,哭得肩膀直抽抽,人都懵了,哪里还接得上话。
远处,不知哪里传来雪影气急败坏的呵斥,“能不能待出去再打情骂俏?你二人若有意要殉情在此处,留下句话,我等好速速逃命!”
再是一阵轰鸣巨响,摇晃随之变得剧烈,雪宫那边不知如何了,无需多想都是残砖断瓦,毁得面目全非。
慕容紫瞬间恢复几分清醒,两只小手拽着楚萧离胸前的衣襟,紧抿双唇,焦灼紧张的目光老实的钉在他脸上。
生还是死,全力一逃抑或者坐以待毙等死作罢,她全听他的!
“傻子。”捏了捏她哭花的脸颊,楚萧离成竹在胸,“有我在,不怕。”
只要在一起,生死都不重要。
彼时冰洞碎裂得异常可怕,因为不断的坍塌,这方天地从内向外扩张,不断的膨胀壮大,由里面开始吞噬外部。
待楚萧离抱起慕容紫转身,环视周遭,她才发现他们站在悬崖的边上。
溟影和雾影扶起重伤的宁越曦先行一步,花影等护在他们周围,用手中的兵器将头顶落下的冰块斩碎作以保护。
扣在冰壁上的油灯纷纷掉落进深崖中,光线越发暗淡,楚萧离一声令下——
“走!!!”
低沉有力的声音几乎被掩盖,几人在不敢怠慢,聚气丹田,将轻功施展到极致!
身影矫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后从来时的入口处踏风疾驰而去。
冷不防,楚萧离身形不自然的一顿,停了下来,连慕容紫都是周身一紧,察觉异常,这感觉并不陌生,是商霭的琴丝!
转首一看,十几丈外,商霭所站高台已溃散得只剩下几步见方的距离,只消他往前三两步,就会跌下漆黑的深渊。
他的十指绕着琴丝,琴丝的另一端将楚萧离和慕容紫完全紧缠。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更无激烈起伏变化的情绪。
这一时,他是决绝而安静的……只是想将太幸运的人一起拉入黄泉。
如此罢了。
望住他丑陋似鬼怪的面目,迎住他突兀眼珠的视线,见他那张失去形状的口开开合合,已经无法判断他在说什么。
可纵使如此,还是让慕容紫毛骨悚然,下意识的扣紧唯一可以依附的男子。
楚萧离不知琴丝的厉害,扭身一挣!
“别动!!”
慕容紫出言晚矣,锋利的琴丝照样割破二人的衣裳,不可阻拦的陷入皮肉里。
痛?
却又不是太痛。
早就因为过的紧张,全然紧绷得麻木了。
花影月影本想用剑去斩,见状亦不敢贸贸然有所行动。
再看商霭,他沉默的站在那里,轻缓的将缠了琴丝的两手举起,那动作极优美,仿佛让人回想起当日曾经尔雅翩翩,笑谈风生,引得宫中无数女眷如痴如醉的商太医。
他抬起双手,宛如变戏法的偶师,而琴丝另一端被束缚在一起的慕容紫和楚萧离是逃不出他指尖的木偶。
只消他轻轻的一扯,粉身碎骨……
意识到他的念头,慕容紫瞠目!
与楚萧离相视,却见他俊庞从容淡然,深邃温柔的眸正专注的看着她。
接着,慕容紫也会意的笑了。
死了又何妨?
至少他们在一起,不似那孤家寡人,可怜,可恨,可恶!
数不清的冰石块纷纷从头顶落下,诡异的风随之流窜,扬起商霭黑色的斗篷,让他身形如影,沉寂中张开双臂,交错,攥紧了琴丝……
“宫主!!!”
“夜君!!!”
就在他两手向外用力拉扯的那刹,电光火石!一道急影横空掠过,几道冷芒辗转,琴丝断,慕容紫和楚萧离双双得以解脱,商霭大诧!
众目追随那身影落定——
“师傅?”楚萧离微讶。
洛宇文站在断裂得只剩下少许突出的桥面上,一手执剑,一手负于身后,侧首望他,疾言道,“还不走?”
来不及了!
楚萧离开口欲言,目光倏的一紧,已到咽喉的话变作‘小心’二字!
洛宇文反映极快,连看都不看,横剑翻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商霭向他掷来的暗器击开。
似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商霭便被真的激怒了。
他发出痛苦悲鸣的咆哮,利用手中周围一切他认为能够伤人的东西向洛宇文攻去。
再而,迅速将琴丝覆于古琴上,指尖狂乱的拨动,连手指上血肉飞溅,露出森森白骨,他毫无知觉,一心一意,一心一意的想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他恨极了,他是恨极了的!!
可无论是锋利的琴丝,还是威力巨大的音攻,根本不能伤了洛宇文一丝一毫。
父子两比血海深仇的敌人更加势如水火,看得旁的人惊心动魄,又不由的为之感到唏嘘。
商霭在疯狂的使尽浑身解数后,忽而安静了下去,他无力的垂着双肩,勾着背脊,以一种扭曲的站姿相对。
面目上还能勉强转动的那只眼睛寒彻可怖的盯着洛宇文,陌生的打量……好似忽然想不起他到底是谁,与自己有着怎样的关系。
他变成了一头怪物。
一时,他凝望的眼色流露出不谙世事的纯邪和无辜。
错的,对的,从未得到过的,渴求却不屑挽回的……仿佛他都忘记了。
爱?恨?感受不到都没关系。
忘了便好。
洛宇文看得不忍,心中某个地方绞痛窒闷。
今日的一切,都是自己往昔轻狂糊涂的造就!
“吾儿,回头是岸……”
只一句,追悔莫及。
蓦地,商霭再度恢复了神思,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洛宇文,像在确定他的话,‘吾儿’二字,霎时击溃了他心中所有。
但转瞬!
他抖动着双肩,悲戚复杂的笑了。
仰面向天,不知他想看什么,只在他的头顶唯独剩下绝望的黑暗,一如他早就被尘世染黑的心。
洛宇文深深的叹息,垂下手中的剑,对楚萧离道,“这个孽子交给我。”
停了停,他再平静的嘱托道,“照顾好你师妹和孖兴。”
商霭也是他的孩子,他因他活于人世,身为其父,哪怕是一起登入阎罗殿,也要走到底的!
虽然,晚了点。
楚萧离大惊!!!
不等他多说半个字,洛宇文猛然一掌推来,飞沙走石!
楚萧离抱住怀中人,纵身跃起,起落间避开那一击的同时,滚入唯一的出口那端,雪影几人将他们接应住,不由分说的将人拥出。
回首,只看见那父子二人站在巨大的冰洞中,相隔对望。
那个世界的一切都在凋零着……
……
以最快的脚程逃出冰缝——
除了在耳边震动的巨响,中途里慕容紫死死贴靠在楚萧离的胸口,专注的去听他的心跳,寻求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一丝安稳。
历经漫长而又短暂的煎熬。
倏的,所有喧嚣都被抛在身后,清爽沁骨的凉风铺面而来,还未等慕容紫睁开眼,只听见有人焦急的问她,“他们呢?”
这声音颇不真实。
耳中还残留着之前的嗡鸣巨响,她勉强撑开眼眸,一袭红衣的蓝翎站在她的面前。
“翎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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