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着他话中有话,听的人明明已懂了的,只是不愿意承认接受罢……
溟影不言,楚萧离不语,慕容徵伸手拿起茶,刚饮了一口就嚷嚷道,“哎呀,凉成了这样,你,对就是你,过来,给本相换盏热茶。”
那被他点了名头的宫婢面露错愕,这儿可是锦绣宫,皇宫!宰相大人再不讲客气,也不至于……
再者她们这些伺候贤妃娘娘的,从前都是太后身边的人呢。
因着这份硬气,站在原地没动。
慕容徵一见,不耐的‘啧’了声,“来即是客,本相在宫里讨杯热茶有那么难么?!”
“杵着做什么?还不给玄成爱卿上茶?”
楚萧离蹙着眉头真假难辨的隐怒说完,四下的宫人们立刻为他忙碌,不敢轻易怠慢了。
一来二去,时才被怀琰问起的话就被翻了篇。
你当慕容徵这个奸臣是怎么炼成的?
揣摩君心只是炉火纯青根本不够,重要的是,得拿捏住哪些时候,皇上不想说哪些话。
比如宁承志,给他盗的军机图是假的,放他出了宫,回到北狄,他能有好活么?
万岁爷想的是,早晚都是死,至少别死在他的楚宫,别让小师妹太难过,往后日子长了,总会忘记的。
不多时,洛宇文从宫外赶来,听了早先发生的事,并未多言,直径去寝殿里看女儿。
怀琰早就挂念小师姐,便也死乞白赖的跟着去了。
外厅里,楚萧离挥手散了宫人,只留下慕容徵叙话。
旁侧的溟影,向来什么都能让他听,且是他也向来都不爱说。
全当成透明的就好。
“祭祀一事准备得如何了?”楚萧离问得隐晦。
好容易喝上口热茶的慕容徵抬首来,持重道,“吾皇放心,一切在计划之中。”
北岭雪山的山体内部暗道交织密布,里面更藏着北狄直通大楚的密道!
商霭跟在楚萧离身边,于去年祭祀时得知此秘密,定会加以利用。
只好在山体里真正的通道全天下只有楚萧离一人知,商霭要完全摸清内里情形,需废不少时日。
就着前日的探子来报,这次被活活困死在山体内的,已经是他派去的第十七批人了吧?
默了会儿,溟影问,“真的要这样做?”
楚萧离根本不信祭祀这回事,命在他自己手里,交给天?他不放心!
因此这次的祭祀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引商霭亲自前来!
慕容徵道,“他易容做了北皇宁玉书的样子,要杀他不易。”
不是不易,是唯恐他等着楚国派人去杀,他以北皇的身份死去,从而引起两国纷争,这是说都说不清楚的事。
正因顾忌于此,楚萧离才迟迟没有动作。
“曦昭身边那个萧家最后的传人带了兵符回去,北狄兵荒马乱,商霭目的不是坐稳天下,而是要天下大乱。自是会扔下国都的烂摊子,带领受血煞令控制的爪牙,来与吾皇决一死战。”
他满心都是仇恨,一定会来!
只要杀了他,便太平了。
溟影听后默然了下去,对此深为认同。
楚萧离也陷入深深的沉思,已然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臣下还有一事。”慕容徵语调变得古怪起来,“此行前往雪宫祭祀,皇上可要带着……有孕不久的皇贵妃?”
那‘有孕’二字被他刻意加重。
就算是三个月胎稳了的孕妇在寒月出行都不易,何况此行凶险万分!
楚萧离闻言就折了眉头,眼底似有烦躁的火气欲要发作。
带她一道去,万一打斗拼杀起来,他要顾及她不难,只真的生出乱子来……
可是不带她去,谁晓得她会不会趁他不在的时候,折腾出更大的事情?
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
商霭到底知道她什么秘密?
她为何要一直隐瞒自己?
楚萧离满心都是疑惑。
见他神色愈加复杂,脸色愈加阴沉,慕容徵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碗,埋头品茶。
哎呀呀,贤妃宫里的茶真香!
溟影也心里有鬼的回避,面上很是风平浪静,心头也不禁的苦恼上了,慕容紫肚子里的孩子……
……
隔天早晨,洛怀歆便苏醒过来,意识很清明,无大碍了。
据东莱同慕容紫回禀,人睁开眼睛的时候,最先望见趴在床边眼红红的小殿下,旁侧伴着仿佛一*夜老去许多岁的父亲,经历了生死离别后,百感交集。
小孖兴很懂事,实则他夜里就被御书房的大动静闹醒了,只什么都没问,按捺到天明,向两位大学士请了假,才规规矩矩的到锦绣宫守着。
没哭亦没闹,颇有皇族长子的风范。
见母妃醒来,他如心间大石坠地,强打精神的挤出笑容,再多的话语都化作关怀的脸色,模样儿别说多惹人怜爱了。
楚萧离是洛怀歆醒来后见到的第三个人。
两人虽都在宫中,其实一年到头,各自有心回避,见不了几面。
这一见,世事变迁,当年那些事有何值得提及?
洛怀歆说,她想出宫去。
洛宇文被差点跨进鬼门关就再出不来的女儿吓到了,全无从前剑侠豪客的气势,女儿说什么都只会点头答应。
宁承志已死,父女间多年的心结随之化解。
他的答应,急煞了理智要做英主明君的孖兴。
于是在小家伙眼泪汪汪的请求下,父女两答应在宫里陪他过完上元节才离开。
听到这个消息,慕容紫双眸一亮,道,“如此甚好,洛怀歆身上余毒未除,不管她们父女二人要去哪里,让翎姐一齐前往,风影云影贴身保护。”
这样,蓝翎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回西域石城。
东莱看她将如意算盘拨弄得哗啦啦的响,顺风又顺水,仿似真的把万岁爷唬住了似的。
有没有唬住,东莱不知。
他接道,“贤妃娘娘醒了后,萧太后也亲自去探望了番,太后来了没多久,皇上便移驾去了御书房。”
一顿,他故意停下来,看看慕容紫的脸色,继续装作寻常,道,“大抵这会儿在补瞌睡。”
从前的宫人,尤其御前的宫人,谁敢跟哪个妃子说:皇上在哪儿哪儿做什么。
而今全乱了套。
日子久了,深宫好像也不得从前那么幽怨了。
反正大家都知道皇上是慕容紫一个人的,有什么好争?
人家在东华殿过的那是实在日子,妒死人的一夫一妻制!
吵闹打骂都和旁的没相干。
就拿这会儿来说吧,两人怄了气,翻了过往的历朝历代,妃子早都失宠,要么去了冷宫,要么三尺白绫并毒酒一杯,如何都是死。
放到武德年间,皇上索性睡到了御书房去,把帝王寝居东华殿给她腾出来!
慕容紫自知理亏,亲自出马把人哄好是为正道。
掐着时辰,吃过午膳,美美的睡了个瞌睡,往了御书房去,求万岁爷回家过年!
此去经年,记得珍重珍惜
6
“娘娘,万岁爷说……他这会儿在忙着,就……这个是给您的,呃……娘娘?”
御书房外,东莱心虚的站在慕容紫跟前,双手里捧着一道新鲜出炉的圣旨,作‘往前送’的姿势。
慕容紫定定站着,一言不发,娇容上一派风平浪静,那双直径穿过东莱的眼眸里,波涛汹涌,眼底的大浪打来,怕是要将御书房连同里面的那个人,冲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瑚。
他竟然——不!见!她!!!
用的还是最最老套的借口铄。
要是她闹的话,不就和自古以来那些得宠又失宠的女人毫无分别了?
拿着皇帝的身份对付,算什么英雄好汉?!
“娘娘?”东莱见她良久不动,又小心翼翼的轻唤了她一声。
慕容紫从排山倒海的情绪里拔回神来,染了怒意的美目直瞪向那道明黄色的卷轴。
“这是什么?”没好气的问。
废她妃位的圣旨?
不就是个皇贵妃,她稀罕?!
东莱满脸堆着狗腿的笑,“您看看就知道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内容。
慕容紫眼睛瞪得更厉害,往他身后虚掩的朱色排门看了眼,故意大声道,“皇上既然下了旨,东莱公公宣了就是,还怕我会抗旨?!”
说罢提起群袍就要跪!
东莱慌了,顾不上单手持圣旨是为不敬,连忙空出一只手将她扶住,“哎呦我的祖宗唉,您不顾自个儿也要顾着肚子里的小的,这圣旨不是给您的!”
慕容紫没听明白,“不是给我的那给我干嘛?”
东莱苦道,“奴才也不知道啊!”
万岁爷就是这么吩咐的嘛!
他急!
慕容紫恼,“你不知道还给我?!”
“是……万岁爷的命令,奴才委实没胆子违抗啊!要不……娘娘您就假装要硬闯进去,您踹奴才两脚,奴才往边上一倒,就给您让开道,谁敢拦您!”
这主意虽馊,但不失实在,听得花影几人暗暗撇过脑袋去窃笑。
兴许给她闹了进去,两个人很快就能和好呢。
慕容紫偏不!
在斗气冷战这回事上,她还真从没落过下风。
抓过东莱手里的圣旨,二话不说展开来看!
众人便是看着她的脸色一时变化反复,从气势汹汹的盛怒,转而惊异非常,再而思虑渐深,先前的脾气没了,两道描画得如同弯月的漂亮眉毛却蹙了起来。
“他可有说何时回东华殿?”开口,连语调都平静了许多。
东莱暗中讶异,如实道,“皇上没说。”
慕容紫默了默,接着问,“那他可有说我何时能见他呢?”
这一句更低落了些许。
东莱还是答,“……奴才不知。”
慕容紫婕羽微颤,垂下了眼帘,“好了,我知道了。”说到最后,失落得无以复加。
她好似真的难过起来,东莱拿眼色瞪开了守在御书房外的那些那眼色偷瞟的宫人,凑近了压低声音道,“要不,就按着奴才说的办,娘娘进去同皇上服个软,什么事都没了!皇上哪儿会舍得生您的气。”
慕容紫不经意的笑了笑,“不必了。”将手中的圣旨交还给他,“你去中宫宣旨吧。”
中宫?
这圣旨是给立政殿里那位的?
东莱满头雾水,却见慕容紫转了身就走,不哭不闹的回了,只那渐远的背影怎么那么的弱弱无依呢……
实则,人是他连哄带骗诓来的,他也会想啊,再两日就是上元节了,万岁爷不可能一直睡御书房不是?
只要娘娘服低,连错都不用认,两人一见面,说几句软话好话,定能跟以前一样甜甜蜜蜜!
孰料时才他进去通传,楚萧离只冷冰冰的甩给他一句话——
“高汶被打得要趴着过冬,莫非你也想去陪他?想去,朕成全你就是。”
拐弯抹角弄这些事给圣心添堵,不就是找打么!
高汶因为对慕容紫擅自做主去锦绣宫的事知情不报,挨了三十个板子,早晨东莱去看时,哎呦……屁股都开花了!
想想他都觉得疼,这‘成全’他可受不起。
于是打算灰溜溜出来复命,将外面那位主儿从哪里领来,带回哪里去。
身都还没转,孰料又被叫住,吩咐说桌案上有道圣旨,拿去给皇贵妃。
东莱听是圣旨也吓了一跳,又惊又惧的看向万岁爷,莫不是要废妃?还是降个妃位小惩大诫?
无论哪样儿在他看来都严重了,毕竟娘娘有了身孕不是?
他没动,想到慕容紫的烈性子,自来万岁爷都是哄着捧着,话尽捡了好听的说,哪受得了那些个。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冒着屁股开花的危险对皇上劝两句时,楚萧离先意识到他的心理活动,遂,手中的朱砂笔扔到他脑袋上,骂,“朕还没昏到如斯地步!”
瞧见了没?
夫妻不睦,脾气都坏了。
圣旨不是给慕容紫的,但一定要给她看到,看到之后的厉害比着对她下旨更甚。
万岁爷向来杀人不见血。
且是这回娘娘被‘杀’得有些……惨。
……
一个时辰后,东华殿。
月影从外面回来,走进西偏殿的小暖阁,拱手对正捧着书册翻看的慕容紫报道,“宫主,废后的圣旨下了,宁玉华闹着要去御书房面圣,还没出立政殿就被拦下,这会儿已经关进南苑的佛堂,只等上元节后,遣送回北狄。”
听她言罢了,慕容紫视线未抬起,心道,通敌叛国乃重中之重的大罪,若非宁玉华乃北狄公主,别说让她再见楚萧离一面,直接赐死,抄家诛族都能够。
通敌叛国……
这也是她想给她定的罪,就借宁承志这一件!
谁知道,又被楚萧离快了一步,洞悉了她的心思,瞧着是如了她的心愿,实则却是拿此事来打她的脸。
好疼!
不过在御书房吃了闭门羹后,此时慕容紫反而平静了。
把书本合上放到一旁,她问花影,“高汶怎么样了?”
“高公公好得很!”花影刚从监栏院,眉飞色舞的说道,“他让我给宫主带个话,等他伤好了,还要为宫主赴汤蹈火。”
很难想象高汶那张又僵又木、看起来深谙无比的脸说这话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
估计对他行刑的小太监心里都揣得明白,人是皇贵妃身边的人,真打伤打残了,副总管的位置也轮不到你来做,不如送个顺手人情。
赴汤蹈火……
帮着她赴汤蹈火的欺君罔上,为非作歹么?
只听这口气,整个东华殿都被楚萧离带得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慕容紫无奈的笑,笑过之后难掩一脸的怅然若失。
见她这样,花影忍不住道,“宫主,真要回国公府去吖?说不定今晚上夜君就回来了呢?”
这回两人闹这场别扭,和从前的都不同。
刚才宫主使了一个女官去御书房请旨,说想要回国公府过上元节,不多时,女官回来禀说,皇上准了。
别的,再多一个字没有。
花影月影放得明白,宫主不让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去,就是不想她们在夜君面前多嘴,感情到底是两个人的事,旁人不能够插上话,就算插进去,也会变个味儿。
可如此好吗?
慕容紫冲她安抚的一笑,打趣道,“还真怕他不要我啊?”
“宫主当真不打算将实情告知夜君?”月影凝色问她,绕回矛盾的最开始。
楚萧离并不是因为慕容紫自作主张插手了洛怀歆的事才生她的气,而是她由始至终的隐瞒。
他一直在等她亲口对他说。
耐心在等待中渐失,到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对她避而不见,免得面对面,他若按捺不住,不定会给她真的脸色看。
好能耐的人,竟把无所不能的楚萧离逼到这步。
慕容紫深深的吸气,吐气,嘴角牵出无所适从的扁平的弧度,“我要是将实情告诉他……他肯定会逼我不要这个孩子……”
说着,手就不自觉的护到了小腹上。
“我知道机会很渺茫,可总要一试。”
然而楚萧离必定连‘试’的机会都不会给她,他绝不允许她冒那样的风险。
他的私自之余她,她的自私之余腹中得来不易的小生命。
想法都不相同,如何相诉?
“你们赶紧拾缀下,多余的东西就别带了,等宫外国公府回了话,我们就动身。”
天色不早,再耽搁下去,等出宫回到国公府,连口热汤都喝不上,还要对付老父亲和二哥哥的长吁短叹。
慕容紫说完,见花影月影都没动,两双眼睛忧愁的盯着自己看,她只好又道,“我已服下一粒长生丹,有鬼医为我着想,替我思虑周全,你们还担心什么呢?再者说了,命就只有一条,真到那般时候,我还能留下孩子自己去见阎王不成?”
“纵如此,可也不见得你能舍得自己辛辛苦苦怀了数月的孩子,叫她单独去见阎王吧?”
蓝翎边说着,走了进来。
花影月影见她像是见到救星,正欲同时开口求她劝一劝慕容紫,谁想她绽出个从容自若的笑,话语一转,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为娘的心情只有为了娘的女人才懂,有我在,必定倾尽全力保你们母女。”
是人总会贪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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