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慕容紫一眼,那眼神深到了骨子里。
都要将她望穿了!
慕容紫不由地缩了缩脖子,没有说话。
她懂,都懂!
霍雪臣晓得她视肚子里的孩儿如珠如宝如心肝,他愿意成全她,陪她再冒一次险。
可是啊,霍大人的眼神里想说的话何以明确,真到了那一天,哪怕他会讨她一生怨恨,都要弃小保大!
受不住那坚决眼色,她面上作淡淡然的垂首,用两手抚抱于小腹之上。
这里面有她的孩子,莫说,她都懂,可她仅仅只是舍不得。
见她回避,霍雪臣收回目光,继续对东莱道,“娘娘器重你,把实情说与你听,若你想将实情禀告皇上,大可去说,只不过在这之前,你当明白,皇上的心向着谁,你这大总管的位置,可否是对吾皇忠心耿耿,将所知所晓之事毫无保留禀告,就能牢牢稳坐的。”
此话委实大不敬!
但对素来深谙宫廷沉浮生存的东莱而言……太具有说服力!
他复杂的看看霍雪臣,再看看蓝翎,还有厅中其他人,最后,视线落在那矜贵人儿身上。
天下父母心!
皇上和娘娘的孩儿,能不能保得下来,真要看老天爷可否赏饭吃了。
一鼓作气,他咬牙道,“成!今后奴才就将脑袋寄放在娘娘这儿,听凭调遣。”
“只奴才有一点。”他给自己留了余地,又道,“奴才说句该死的话,要是到了连鬼医都束手无策的时候,除非娘娘杀了奴才,否则,奴才一定会将此事禀告皇上,以死谢罪!”
……
慕容紫成功说服了东莱,高汶很快将册子带回,为以防万一,她还派花影到六局,把杜欣的作息和排职册子取来,一并对照。
身旁有内侍监大总管帮手,进展比她想象中快了许多。
皇宫禁地,哪儿哪儿都是规矩,东莱除了马屁拍得溜,记性也好得叫人发指。
册子翻到一般,除去那小太监平素规律当差的时日,到了后半年,每个月上中下三旬,他都会挑一日去角楼去蹲守。
自然是无功而返。
再除却这些时候,排除进出皇宫的些许人,连倒夜香的都没落下。
而杜欣那边,因她乃六局尚宫之一,素日能在宫殿间自由出入,就是仁寿殿都去得,因此,她受约束的时候就更少了。
很快,东莱确定,“是万安寺的僧人!”
“每隔七七四十九日祈福一次,每次寅时正入宫,卯时中出宫。
那会儿有宫禁,就是主子们都不会轻易让手底下的人在宫宇之间晃悠,又是深夜,用来放药再合适不过!
万安寺!
慕容紫心绪一沉,想起当日与母亲前往祈福时,遭遇刺客的事。
她问,“可有入宫祈福的僧人的名册?”
东莱‘嗨’了一声,“历来只有方丈主持和其手下十位弟子能入宫,其他闲杂人等,宫门都近不了。”
他的意思:那藏药之人不可能入宫一趟,只放杜欣或者小太监的续命丸,肯定还有漏网之鱼!
而僧人入宫祈福,要在太庙敲木鱼诵经,人全都聚在一起,少一个岂会不查?
统统都有嫌疑,自当统统抓起来严加拷问!
只要逮出这个人,其余的都跑不了!
慕容紫对他夸道,“你的脑袋倒是灵光。”
难得做了一回判官,东莱心下兴奋,重操旧业,马屁本色不改,“全赖娘娘赏脸!”
……
杜欣已死,消息不知传到宫外去没有。
未免节外生枝,慕容紫让霍雪臣立刻带领禁军两百,前往万安寺拿人。
罪名是——通敌叛国、妄图迫、害宫妃与皇族子嗣。
有此定论后,东莱这就拿着慕容紫教他的话,到万岁爷跟前复命去了。
转眼,东华殿人声散去,恢复了往昔的安寂与宁然。
……
蓝翎留下陪小紫说话解闷。
道是解闷,该办事的人利落办事而去,慕容紫也很配合的命花影她们到外面去候着,这处就只剩下她二人。
案上,莲花香炉里有一丝一缕的轻烟悠然飘散出来。
里面烧的是上等的橘皮,味儿有怡神功效。
这是慕容紫自己想出来的,自打有了身孕之后,楚萧离几乎将东华殿有味儿的摆设玩意儿全都换了一遍。
嘴上从未说他对她肚子里的宝宝有多期待关切,心意全都从行动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手中捧着蜜枣甜汤,看蓝翎怔怔出神,且是不语。
经过早晨到此刻的主动出击,莫说慕容紫没想到自己有如斯潜力和魄力,连蓝翎也暗吃一惊。
之余,更多的是越发沉重的忧虑。
她是商霭的亲母,医术高过于儿子,心思却不及。
商霭必定早有所料,只要她和慕容紫相识,对其体内的毒定心中有数。
不管慕容紫是否知道实情,不管她说不说,与她而言,看不下去,便会出手相助。
这与世间对她的传言好坏并无太多关系。
她做事随性,好成全人。
当年洛怀歆为求杀死楚萧离,她不就是因为有趣,从而不吝赠药。
就算后来惹得洛宇文追杀她逃了半壁江山,她也觉着……不过是如此而已。
愈渐了慕容紫,蓝翎会想,只要不受孕,慢慢找寻解药,总有云开雾释的一天。
此为上上策。
对她的医术来说何尝不是种挑战!
可笑,没有这上上策,也无法阻止商霭的未雨绸缪。
曦昭因北狄之乱前来楚国,意料中的以此当作筹码和楚萧离谈条件,萧家当年对小紫所做之事难再隐瞒不去。
而此时,小紫早在商霭的机关算尽下,有了身孕。
然后呢?
蓦地蓝翎止住忧愁的思绪,向端坐于上首,面容平静、暗自坚强的女子。
实则到这一步,仍在商霭的算计之中。
看小紫的一举一动,定是决心保下这个孩子,有此决定,必须先瞒了楚萧离!
可是……
“容我一问。”她艰难启唇。
慕容紫想也不想,更不看她,“翎姐,莫问我,求你。”
答案已藏在她这七个字的回答中。
蓝翎心里揪起一丝绞痛,“保住性命,往后做什么不可以?并非这一胎保不住,将来就真的不会再有。”
“可是很渺茫吧……”慕容紫了然道。
勾了唇,她对着自己的小腹笑了笑,红润的面容上充满慈爱的光芒。
“固然,我可以借这胎,在生产的时候利用她根除体内的毒性,我也相信,翎姐你医术高超,不至于叫我去见阎王,可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心中有数。”
便是无人同她说,便就是潜藏在心里隐约的预感。
她总觉得,真的失去这个孩子,就会永远失去这缘分。
叹息了声,似有认命的意味,她道,“我也不知要如何说,就在一年以前,我都没想过孩儿的事。”
那会儿她在苏城,嫡女的日子过得惬意舒适。
纵使如此,她也会为今后多思多虑。
这个时代和她原本属于的世界完全不同。
没有先进的医术,感染风寒,吃不起药,都有可能送命。
可这儿又充满着各种的神乎其技,眼前的奇女子正是之一。
慕容紫不敢小看任何人,不想加害、失去任何生命,要问她当初在锦湖边受到段意珍的为难,决绝纵湖,可曾后悔?
她现下是悔的。
悔极了!
任凭那时她不爱楚萧离,任凭她忿忿不甘,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宫,和慕容家断绝关系往来。
然,肚子里的骨肉是她身体所孕育,痛或安慰,感受清晰至今,久久难忘怀。
也只有这个生命真正的、完全的属于她。
“过完上元节,带我与九郎去雪宫祭祀时,翎姐便出发去石城罢,我会派风影云影,并着无泪宫灵活善变的宫徒,沿途护送。”
她对满是担心的蓝翎笑笑,“若翎姐真的担心我,此行就算找不到解毒之法,也要早些回来,千万别将自己折在那个鬼地方。”
蓝翎亦是笑了,舒展了弯月似的眉,“你放心,定不叫你苦等。”
此番她回石城,一则为了慕容紫,一则……
孽子弄得中州生灵涂炭,为祸苍生。文人小说下载
养不教母之过,假如当初她能像小紫这样多关怀商霭,会不会,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
夜了。
第三场宫宴正与太极殿里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这日算得腊月中的风和日丽,不但没有下大雪,在下午的时候,竟还出了太阳,灿然的阳光普照大地,将皇宫镀得光芒万丈,威武肃穆。
有矫情的大臣又说了……此乃祥兆啊!!!
只要不是唱和楚萧离这皇帝当得如何不称职,群臣拍这类马屁,他是毫无意见的。
非要跳出今儿个的不畅快,那便是小辣椒背着自己将后宫弄了个天翻地覆,很叫他吃惊。
……也不能算背着罢。
事后她不使了东莱来禀明一切么?
可不知何解,她越是坦白,楚萧离心里越没底。
几乎是毫不迟疑的怀疑——她有事瞒了自己。
可一面应付酒宴,一面在心中反复思绪,这是第一次,楚萧离没有找出任何破绽。
越发感到不妙。
他来来回回的闷着想了好几道,后而竟怀疑上自己,莫非因为宫宴离不开身,有人借此机会对付小辣椒,而小辣椒犀利应对,让他无处表现,所以……
为此感到很失落?
想得乱了。
几杯酒下去,大臣们说再好听的话,万岁爷亦没心思对付,烂寻了个借口,起身离去。
……
走出太极殿,一阵沁骨的冷风吹来,散去他少许酒气,薄醉染身,视线朦朦胧胧。
身后,不知哪个追了出来,被禁军拦在数十步外,东莱侧首遗忘——
哎呦喂!
那不是太医院的端木提点大人嘛!
淑妃VS皇贵妃
这天慕容紫起得早,楚萧离刚从床榻上坐起来,她也跟着有所醒然,睁开了眼睛,只见着面带少许倦意,还有几分疑惑的脸孔。
两人做了会儿子对望,他捏捏她睡意朦胧的脸颊,笑说,“再睡会儿,朕去检阅西城郊大营的兵马,晚上回来陪你。瑚”
他话道得平和温柔,顿了会儿,又问,“可有想吃的野味?”
慕容紫微微侧面,觉怪,他笑了笑,继续道,“别看这个时节的京城天寒地冻,那些狐狸、狍子为了找食儿,出没得很是频繁,没准连老熊都能遇上,若寻得着黑豹,当即给你刮一张皮毛下来,做件新大氅。”
她听着,望住他瞅了半响,见他面色无碍,更没打算问昨日那些事的意思,便也装傻装懵不提,只管笑道,“你这是去检阅大军呢,还是借了检阅大军的名头去打猎?”
楚萧离道,“朕是一举数得,全当给爱妃压惊。铄”
话中有话的试探。
好在慕容紫早有准备,撇了嘴,假意嗔恼的瞪了他一眼,“要你给我压惊,黄花菜都凉了,你当我很怕?”
楚萧离诧异,“真不怕?”
她坐起来,靠在床榻边上,楚萧离顺势在她腰下塞了只蓬松的软枕,待她调整好坐姿,转头对他认真道,“九郎,你放心吧,我不会叫任何人伤害我们的孩儿。”
……
昨儿个晚上楚萧离回时,慕容紫已沉沉睡去,他想问也无从问起。
早晨醒来,二人好不容易有说话的机会,他委实不好开口直问。
要说的,东莱早都同他滴水不漏的回禀过了,哪怕他对她多问半句,都会显得是对她的不信任。
再说年底忙成这样,她又有了身子,总要温存会儿不是?
慕容紫亦是吃准了这点,咬死是商霭派了北狄的暗人对她几番迫*害,楚萧离心里揣着疑惑,真要问他,他自个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便是一时半会儿,真的被骗住了。
……
楚萧离走后,慕容紫眯到辰时才起身。
还有三天就到上元节,她的穿戴也越发的喜庆起来。
宽松的水红色云锦裙袍,边缘缀着寸宽的白色狐狸毛,平添几分异域风情。
上身外着三层齐腰的褂子,质地各有不同,最外面的一层乃为半透明的纱衣,映着里面织了金丝花纹的菱缎,简单又别致。
对于她这不用出门的孕妇,这一身倒显得轻松。
她头上的珠钗首饰用得不多,墨黑的发丝挽成一个坠马髻,斜插着楚萧离送与她的石榴钗,两鬓边佩以两朵红宝石做的花鈿,正好拢了碎发。
一眼望去,五官清明许多,整个人也精神不少。
原本月影还想给她戴一副水滴型的宝石耳坠,正好同着那支石榴钗相得益彰。
可慕容紫一瞧,那如同葡萄串似的坠子,拎在别个的手里都沉甸甸的,当即喊起老天爷来!
——饶了她的耳朵吧!
后而,打早总算在穿戴上讲究完了,才一边用着早饭,一边听身旁的高汶将昨日的事巨细禀告。
“东大总管说,昨儿个晚上出了太极殿,端木提点从后头一路追来,万岁爷见是他,大抵想亲自问问早先太医院的事,便真的答应见他。
慕容紫听后,抬首问,“东莱可听见端木提点跟皇上的说话了吗?”
高汶神秘的牵起一笑,“昨日的事,娘娘全命了东大总管来回完整的回禀给皇上,故而皇上若在那时将东大总管支开,不就表示对娘娘起了疑心么。”
东莱是什么人?
万岁爷身边一等一的心腹!
楚萧离被慕容紫捏了三寸,有苦难言。
慕容紫偷乐,想来那会儿有个人心里定憋闷得紧!
再问,“那都说了些什么?”
高汶答,“那位端木提点是个精明的人,扑跪上去先把罪状全拦在自个儿身上,说什么‘管制不利’、‘其罪难赦’,然后便求皇上治罪,否则他身为太医院提点,食君之禄,却未尽本分职责,委实惭愧芸芸。”
这些统是昨夜东莱跟他说的。
两人早在深夜主子们都就寝后,把发生的事通过气,免得中间出了岔子,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高汶接道,“北狄暗人潜伏于楚宫非朝夕的事,谁敢说北狄没有咱们的人呐!皇上冷眼瞅他,只道了句‘既非下毒的敌国之人,何罪之有?’端木大人当即醒悟,再不哭求做戏。”
端木提点就是为人太狡猾,大事缩一边,小事检讨起来比哪个都快,真要打罚到他头上,也是不痛不痒。
此人在宫中风评,慕容紫也略有听闻,简而言之——圆滑!
小口的吃着金丝燕窝粥,她问,“后来呢?”
对于端木提点来说,自己的管辖出了纰漏,赶在言官进谏,皇上发落前去哭错一顿,是为上上策。
而对于楚萧离而言,他心里正满腹愁云,有个当事人送上*门来,他必定会逮住机会问个一二。
高汶低了低首,回道,“后来皇上确实旁敲侧击的问了他些许事发的过程,好在昨日娘娘早有安排,一早咬死,说前日送来的汤药有古怪,次日请了鬼医一试,那汤水里果真放入鳌甲粉,有落胎之效,加上霍大人拿人的时候卸了众人的下巴,谁也没机会对话,那几个有问题的药罐都销毁了,是以端木提点和太医院上下都以为那小太监乃北狄细作,皇上问他话时,他还以为被计较上了,吓得只管往旁了怪罪。”
就是起先存有疑惑,天子威严当前,哪里还敢妄自多言其他?
由是端木提点揣着小聪明找楚萧离哭错,无意识的坐实了许多事,反把万岁爷引进慕容紫设计的死胡同里。
这把柴火加得好!
慕容紫乐了,含着一口粥闷闷的笑,半响才吞咽下去,道,“看来我待好好赏赐那端木提点一番。”
美其名曰:借其故布疑阵。
高汶不语,面上含着笑意,依旧静候在旁。
这位娘娘是有大智慧的人,对万岁爷了如指掌,使起阴谋计策丝毫不含糊。
料想,这会儿子他忠心耿耿当不得问题,只待八*九个月后,鬼医那厢没有办法,他只能弃‘暗’投明,把一切告知皇上和慕容家,以求自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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