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
家宴小聚,让着慕容紫暂且忘记了这回事,得灵霜拦了马车,她复又想起。
车外,驾车的雪影冷着一张堪比冰霜的脸容,嗤笑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有何脸面来求?”
灵霜懊恼的低下头,颤巍巍的抽泣,“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做出对小姐不利的事……奴婢本该以死谢罪,可是——”
她不敢!!!
继而,想起拦车的目的,她很快抬起头,盈了泪的眸子直看向车内,动情道,“奴婢自小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教奴婢识字,私下待奴婢极好,从未将奴婢当作下人看待,这些日子,每每奴婢想起过往,都悔不当初……”
慕容紫听着,轻声叹息。
世家里的一个三等丫鬟,吃穿无不比寻常百姓家的闺女要好许多,更别说灵霜这样在小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了。
就是将来要与她配婚,许个秀才都不是难事,她被赶出宫,偌大的慕容家容不给她容身之所,比直接杀了她更要她的命。
不必掀开车帘去望,慕容紫都能想象她这一段时日过得有多凄苦。
雪影可没好耐心和她周*旋,居高睨视她,厉色道,“我管你悔是不悔?再不滚开,莫怪我鞭子无情。”
言罢,灵霜随之一抖,却是更加坚决,死拽着缰绳,“若小姐不原谅我,雪影大人就打死我罢!”
“行了,莫要当街要死要活,还嫌没将我的脸丢够么?”
慕容紫坐在车里巍然不动,音色冷然,“我只问你一句,让你回宫继续在六局当差,你可还喜欢霍雪臣?”
此言一出,莫说灵霜没想到的怔怔然,是连假寐的楚萧离都睁开深眸,好奇的看着她。
怪觉,小辣椒问这个作甚?
灵霜默了默,神情里满是纠结,片刻答,“奴婢自认从前做了不当做的事,小姐不信我是乃理所当然,假以时日,奴婢会向小姐证明奴婢的衷心,可是霍大人……”
说起霍雪臣,她坚定的面庞顷刻泛出痛楚,声音也不由赋上涩哑,“小姐与皇上鹣鲽情深,自该明白,若然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岂是说不喜,当即就能忘掉的。但奴婢不会再痴心妄想了!不不,当说,奴婢一直都知道,配不上霍大人。”
只是喜欢,无法停止罢……
沉默了片刻,灵霜以为会被慕容紫拒绝得彻底,哪知,车内传来静水流深的回答——
“你是母亲亲自为我挑选的人,主仆一场,我且给你一个机会,望你往后踏实为人,莫要再做出叫我寒心的事。”
灵霜不敢置信的僵了半瞬,接着跪地连连磕头,感激涕零。
……
车轮滚滚,向着皇宫方向驶进,灵霜身着绵厚的布衣,抱着一个破旧的包袱,远远跟在车后,形容老实非常。
慕容紫暗自掀起车帘从缝隙里窥了一眼,这时亦是感慨万千。
身后,楚萧离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边喝边问她道,“何以要问她对霍雪臣的心思?莫非真想成全?”
万岁爷是不会有意见的,就是这样做的话,怕是霍大人要肝肠寸断了。
慕容紫回首瞪他,“瞧你混说的什么话,我这是在试探她呢。”
楚萧离没闹明白,“何解?”
她向他挨靠过去,夺了他手里斟满的紫砂杯子,道,“诚如灵霜之言,喜欢一个人是朝夕点滴的累积,并非这会儿说不喜,明日就能换个人来爱。她因霍雪臣背叛我,要是方才她说不会再喜欢,我定是不信,也就证明,她又对我说了谎。”
这人她不能放任不管,就是带回宫给个远天拔地的差事,长年累月见不上一面也好,也得悉知是否真的学老实了。
说完,慕容紫不客气的将茶一口饮尽,大叹,“三哥哥对这些就是讲究,连马车上的置备的茶水都顶好!”
楚萧离望着倚在自己身上如同小猫儿般的女子,空出大掌来捏了捏她的脸颊,拨弄她鬓边柔软乌黑的青丝。
“出宫这趟,开心了?”
“有得吃,有得玩,自然是开心的。”
慕容紫顺势倒在他身上,让他成为自己仅有的依附,浑身都懒成一潭香香软软的泥,闭目养神。
楚萧离唇角散出柔软的笑意,晓得她被嫂嫂们灌了酒,不比自己喝得少,便用宽厚的手掌顺着她的背脊,一下下的轻抚,为她顺气,一边寻思着说道,“往后你若是在宫里呆得闷了,逢着沐休,我便带你出来玩儿。玄成在京郊有几个不错的庄子,泡汤泉的,四季果林的,得闲了还能去摘个乐趣,你可想去?”
慕容紫舒服哼哼了一声,应道,“想去。”
他展颜,将她疲懒之态尽收眼底,满目流光溢彩的宠溺,自己也是寻得个乐,“如此一来,日子也并非太难过。”
话有所指。
慕容紫心下顿了顿,掀起眼皮,一双明眸中映入他隽邪的脸庞,真诚道,“九郎,你为我做的,我会记得。”
他乃真龙天子,为了她,甘愿纡尊降贵,在臣子家以‘姑爷’字句,自降身份,她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间。
楚萧离有几分薄醉,与她单独相处的时候,从来不摆谱,闻言本色不改的笑了,“你怎知道不是我借你去拉拢大臣呢?”
她在他怀里扭了扭,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道,“因我信你本事不止这点,从前,三哥哥还是很忌惮你的。”
如今,却连她那食古不化的老父亲都再无顾虑,相信自己的女儿,将这一国之君吃得死死的。
楚萧离与她做了片刻对视,言简意骇道,“我想要什么,你知的,应了我便是。”
说穿了只有一个她。
慕容紫乖巧的点头,侧脸在他胸口摩挲,“放心罢,一直都应你。”
楚萧离趁势追问,“那你可同我说说,去食午膳的路上,楚云晞跟你说了哪些?”
慕容紫还在温存的氛围中,忽闻他清晰的问来,当即醒然三分。
她记得走那一小段路,只有三哥哥回头来瞧过,他一直被父亲拉着说话,如何会留心到后面的情形?
抬首撞进他深深的眸子里,她深知没法隐瞒,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遂,慕容紫将原话一并告知,有意忽略了她体质的问题,只道,她是真的不想生出皇子,平添事端。
既然鬼医说过能够让她一举得女,孕育一位人见人爱的小公主,岂不十全十美?
而皇后之位,当关红翎应得,她有楚萧离的呵护和宠爱,心满意足。
楚萧离听后只做了然状,慕容家见他几度话到嘴边,都硬生生忍下了,她瞧了出来,于是对他温言道,“我是想,这样做一来能够顾全大局,二来,也确是心中真正的想法,孖兴很乖,很聪明,你不也打算将他培养成材,将来把皇位传与他么?”
别的不说了,小家伙疼人,打小就和慕容紫要好。
单是这一点,慕容紫也相信等孖兴长大,是会孝敬她的。
“我若生了儿子,非嫡非长,身后有世家撑腰,就算有我时时教导他莫要贪念不属于自己的,难保日后他长大了,不会生出夺嫡的念头,你自比我清楚,在争夺皇位这件事上,没有兄弟情分可言,故而我觉得,我这打算是最恰当的了。”
楚萧离不说,不代表她不知。
况且今儿个楚云晞都替弟弟将话说穿了,到底是顾忌着慕容家的势力。
而今很好,百年之后就没个准了。
兴许百年都不用,这天下时时都在变幻着风云,暗涌莫测啊……
上次慕容紫单独见萧氏,过后,萧氏并没有将她难以生孕的事散播出去,六宫里风平浪静,半点于她不利的风声都没有。
后来她想了下,估计还是知子莫若母。
萧氏当也会琢磨,要让楚萧离晓得这件事情,定会加倍的对她好,偏心这回事,从无道理可讲。
于此,楚萧离应当隐有猜测,但还是那句话:猜到和还是有差别的。
慕容紫打算对他隐瞒到底,反正都是生女儿,索性点到为止,说多了,没得让他担心,到头来,把她限制得更惨,连出宫玩儿都不成,才叫得不偿失呢!
思绪罢了,她凝神望住他俊美无匹的脸庞,一字一句的认真说道,“至于将来,我的……我们的女儿出生了,你多疼她一些就好。”
我们的女儿……
楚萧离因为这句贴心的话,从自己复杂的神思里醒然过来。
“女儿……”他笑了笑,这词儿竟是暖暖的。
凝视怀中人儿的眉眼,脸孔,只差要醉倒在她亮澄澄的眸子里。
她不要后位,也不生皇子来谋权争位,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他想要的,总算是真正得到了。
“好,就依你。往后,我会加倍对你,还有我们的女儿好。”
……
楚萧离说会加倍的对慕容紫好,这话不是随便撂下就算了的。
如今女儿还没半点动静,万岁爷呢,只能在爱妃跟前加倍的表现,讨她的欢喜了。
回宫两日后,宫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天晌午,慕容紫刚从暖阁出来,正巧同若干受淑妃所邀,入宫赴宴的官夫人们遇个正着……
唉,莫怪本宫心狠呐!
对于这次宫宴,慕容紫略听闻少许。
是以上元节将至,楚皇在宣政殿大宴群臣,后宫中,则由皇后设美酒佳肴宴请诸位官夫人。
宁玉华在寒冬的天里滑了胎,休养不易,六宫的事务便重新交由淑妃关红翎。
所以,宫宴也随之全权交由她来操持铩。
这是萧太后的恩典。
明面儿上也维了关太后的面子,打一巴掌再给粒甜枣吃,慕容紫猜想,近来仁寿殿里有一位过得痛快了,那么另一位必然过得十分抑郁。
再者说,关红翎自入宫以来恪守规矩,鲜少参与关怡的那些事,上回梅宴,甚至连面都没有露。
她和关家的矛盾,萧忆芝心知肚明。
此举,也是顺了楚萧离的心思,顾全大局。
宁玉华这皇后的位置,做不久了。
收回心思,慕容紫望住眼前一片鲜衣华赏,不由的脑袋发疼。
这酒宴她是不用露面的,只碍着世家脸面,想着少与人诟病几句,原本打算回东华殿耗上两个时辰,待到晚宴开始再前往,哪知竟在这里遇上……
众人面带不同神色表情,统是请她的好,略略扫去,四、五十人是有的。
当头的乃八位上了年纪的一品诰命国夫人,往后按照品级依次。
慕容紫打眼就瞧见自己的小姑姑也在列中,大嫂陈氏和二嫂王氏相伴左右,周围还有几个要好的生面孔,时才谈笑的喜色还未从脸上褪去。
再往后的,索性避了自己的目光,不敢,也不愿意与她有任何接触。
在众人之中,最难对付的要数当先的八位。
她们都是祖上开国有功的功勋之家,自个儿亦在先帝时得到封授的封号,夫君早就年迈辞官在家,头顶各种‘X国公’的尊贵头衔,威望比在朝为官时候多了许多。
这些人的儿子或者孙子或者侄子侄孙,多已谋了大大小小的差事,继续为大楚天下鞠躬尽瘁,女儿便与其他官宦世家联姻,以此壮大延续。
都说官官相护,这样的联姻在京城太多,一竿子打下去,打了一家,却能牵连几家,十几家。
便是护了别人,就是护着自己。
由此,国夫人们的家族虽然都无法单个儿与慕容家相提并论,却也绝对是世代簪缨,盘根错节的名门。
按着年纪来算,慕容紫挨个叫一声‘奶奶’都不为过。
但,正因为有年纪和阅历,有世家名门的背景,再加上少数从前被慕容家打压过的旧怨,还有种种秉承着贵族血统的优越,国夫人们竟然很瞧不起‘以色侍君’的慕容皇贵妃。
——谁跟你们说我以色侍君了?!
想起往日从花影口里听来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传言,慕容紫很想如是咆哮一声。
面上,她只能摆出帝妃当有的威严,笑容可掬道,“这一年夫人们将各自府中家务操持搭理得井井有条,为官的夫婿与儿子们才能在前朝尽心为大楚尽忠职守,说起劳苦功高,众位夫人功不可没,今日淑妃设宴,当要尽兴才是。”
为首的麓国公夫人贾氏板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杵着先帝御赐的宣灵碧玉拐杖上前两步,不客气的将慕容紫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目光,像是想要从她身上挑出点毛病来似的。
幸而天寒地冻,慕容紫自不会刻意穿那些露肤的衣裳,里里外外将自己裹得如个雪球,密不透风。
莫说从她穿着上挑刺,就是拿刺往她身上扎,怕都扎不到实处!
片刻,贾氏才缓声道,“皇贵妃娘娘言重了,老身等都是黄土掩到了脖子的人,不拖累这大好河山都是万幸,倒是娘娘常伴皇上身边,当时时将己任铭记于心,切莫有负皇宠,还有两宫太后的期望。”
她的己任为何?
莫非还需要她鞭策皇上以天下为重任么?
那……每日督促楚萧离上朝这件算不算?
还有萧忆芝和关怡对她有什么期待?
慕容紫茫然得很。
对着眼前这位老态龙钟的国夫人,只好勉强颔首,以为这一关能够就此打混罢了。
谁知那墉国公夫人司徒氏,又由着自家长媳搀扶上前,语重心长的提醒,“老姐姐,言多必失。”
仿佛在奸妃面前,说多了不该说的话。
今儿个这宫门你便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命都要丢在这里。
贾氏挑了挑银白疏淡的眉,佯作不解,“此话怎讲?”
得此一问,司徒氏当即滔滔不绝道,“朝堂上,慕容家有宰相与吏部尚书坐镇,边城有镇军大将军坐镇西境,便是汶州商贸贵地,亦多得观察使大人慕容慎治理有方。”
她看似恭敬有加的望了慕容紫一眼,“慕容家一族显赫,皇贵妃娘娘身为嫡女,有出类拔萃的兄长在前为榜样,如今身为帝妃,地位尊贵,怎可能做出辱没门楣之事?老姐姐的话多余了,多余了。”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鞭打吖,还把她家老底都浅显的掀了个遍。
站在略后面的慕容娇脸色也垮下来了,随时要发作的模样。
——两个装模作样的老妇,什么不好学,尽学着自家老爷在朝中倚老卖老的丑态,拿到后宫里来卖弄!
当着那么多人,纵使是她们逾越在先,慕容紫却也不好发作。
树大招风,素日里都被背后议论成了习惯,她还在意?
这会儿她要是端出娘娘的架子出言反驳,反倒会落得对老臣家眷不敬的坏名声。
慕容娇气是一定的,掀老底的时候,大哥二哥家轮着说了一遍,她却被生生忽略干净,当她不存在?!
慕容紫将小姑姑的反映尽收眼底,暗中无奈轻叹。
用以眼色暗示两位嫂嫂,陈氏和王氏当即将想上前辩个黑白分明的慕容娇阻拦下来。
继而,她微微笑,对面前的两位国夫人好言道,“二位夫人德高望重,所言都是为了本宫好,谈何区分能言与不能言?本宫入宫不足一载,自是有许多不足之处,时而两宫太后也常对本宫与以教诲,慕容家之名不能折损,浩荡皇恩更不能负,本宫理当尽心竭力。”
“那就请皇贵妃娘娘先恕老身不敬了。”
贾氏对她的说话很满意。
遂,真的拿着鸡毛当令箭,满口道是‘忧国忧民’,不客气的训诫起来——
“依着老身看来,皇贵妃娘娘自入宫后,有两罪。其一,不当罔顾祖制宫规,独占皇宠。其二,身为帝妃,理当以为皇家开枝散叶为己任。这又与其一相关紧密,娘娘乃慕容家嫡出,老身相信,娘娘必然知道何谓‘可为’,何又谓‘不可违’,断不会做出不合礼教之事,老沈亦深知此话逾越,罪加一等,却不能不说!娘娘,往后,还请三思谨慎。”
话罢,贾氏低首弓腰,一副等死的凛然形容。
在她身后,无数双眼睛看着,均为她提了一口气。
这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可再顾及麓国公劳心劳力一辈子挣下的家业,确是能够让她卖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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