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紫笑不出来,“何止得心应手,说是‘见缝插针’都不未过,嗳,你怎走这条路?不是怕扰民么。”
楚萧离不管,两手牵着缰绳,环顾着四周,装作不经意的问,“心里安稳些了?”
遇到刺客都是次要的,关键在于宁珮烟对她……
慕容紫乖巧的缩在他怀里,低垂着眉目,把头轻轻点了下。
没事了,有他在呢。
有风扫来,凉飕飕的,楚萧离拉过大氅把她整个的笼住,再用手把她的脑袋往胸口的按,“不要多想,累了就眯一会儿。”
“倒不是很累。”伸手环抱他的腰,慕容紫道,“鬼医还在寺中,我想请她一道回宫,为洛怀歆解毒。”
那些说来为难慕容徵的话,她断没勇气问楚萧离。
故而与他相处,也就只能讲讲这些。
连她都未察觉,不知不觉中,她在尽力做着为他好的事情,更希望借此让他看到自己的好。
艾晴,慕容紫……
她自个儿心里都无法停止的计较。
得她讲起鬼医,楚萧离就此沉吟了下,道,“解毒的事不急,等母后和师傅亲自开口,你再把蓝翎唤进宫。”
她愕然。
楚萧离的意思她懂,只有如此做,萧氏与洛宇文才会感激她。
若是她主动让蓝翎去解毒,反而显得多管闲事。
可洛怀歆并非外人,她是楚萧离爱过的女人,更是孖兴的生母,在这之前,即便慕容紫知道是个好机会,也不敢贸贸然加以利用。
她怕这样做了,惹了他的不快和厌恶。
哪知他会为她着想到这个地步。
“救人的事,不是该越早越好么。”她犹豫。
“不尽然。”楚萧离低眉将她忧愁的脸容纳进深眸,会意的冲她展露宽慰之色,“在安都的时候你也见了,怀歆性情刚烈,若鬼医替她解了毒,使她想起从前,痛苦又无济于事,还……杀我不得。”
他笑容里多了抹苦色,“所以我想,假如能将宁承志接到我大楚来……”
成全他们,是他弥补从前过失的唯一机会。
除了为洛怀歆解毒,慕容紫从不主动与楚萧离多说起她。
旧爱亦是爱,爱不在,情分还在,哪怕情分不在,儿子也在。
慕容紫没有插嘴的余地。
如今听楚萧离亲口说了打算,她暗自松口气,不禁开起了玩笑,马屁的叹,“九郎,你可真是个开明的好皇上。”
楚萧离舒展剑眉,舒舒服服的受了她的奉承,再道,“母后将怀歆视如己出,她又是师傅的女儿,与我一道长大,是我喜欢上的第一个人,比着宫里其他女人确实是不同的,能够成全她和承志师兄,送他们远走高飞,最好不过。你找来蓝翎为她解毒,师傅会对你心存感激,而你同孖兴要好,假以时日,不说母后爱屋及乌,至少会对你好一些。”
都到了这份上,他已经没有对她隐瞒心思的必要。
洛怀歆,他的小师妹,他爱过。
若要否认,反显得虚假。
而今他只对慕容紫一人好,为她着想,坦坦荡荡,磊磊落落。
他用自己的坦诚,一定可以换来她的坦诚。
有她一人,他心满意足。
“宫里人心复杂,比起看你被算计,吃闷亏,我自然是期望你出手在先,凭你的心思,加上玄成在旁提点,我就不信你的能耐不及那些个人。”
说到这儿,他停下来,垂头将她望望,“你说,是么?”
慕容紫听得鼻子发酸,眼睛都模糊了。
楚萧离一看,柔柔的笑了,假装为难的环顾四周,“莫不是要哭吧?光天化日的,那么多百姓看着,把自己的女人弄哭的皇帝可不是好皇帝。”
就在说话间,下了山,入了闹市,禁军勉强肃清了道路,两旁都是百姓,酒楼茶馆的窗户里,随意一扫都是人脑袋,脖子探得老长。
慕容紫好容易才把欲要汹涌的眼泪憋回去,红着眼眶大口呼气,楚萧离给她加油鼓劲,“慢慢来,缓过这阵就好了。”
她是好气又好笑,一个劲的往他大氅里缩,细声骂他太张扬!
走得没多久,身后响起快马加鞭的追逐,宋文生带着慕容徵的口信赶来,说是国夫人醒了,有些不对。
楚萧离征询慕容紫的意见,“要回去么?”
他知道,那缕叫做‘艾晴’的魂儿,不止爱惨了自己,还早就将宁珮烟当作亲生母亲。
眼下国夫人神志不清,谁晓得还会做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来。
慕容紫没做太多思虑,道,“回去吧。”
假如三哥哥有办法的话,一定不会派人来找她。
该来的躲不过,她不想母亲伤心。
……
半盏茶的功夫,圣驾又折回万安寺。
守在寺外没走的百姓有福了,几次瞻得圣颜,都不晓得是不是祖坟上冒了轻烟,得了眷顾。
对折回来的缘由,万岁爷给的解答是:爱妃虔诚,执意要亲自进香,故而他从旁作陪,顺带也会祈求佛祖,庇佑大楚国运恒昌,天下太平。
慕容紫又忍不住腹诽他了,这么虔诚,为何你还骑马上山?
自然,她扭伤的脚又是另一个说法了。
……
蓝翎来时就先为宁氏诊了脉,只道人是不得大碍,受惊过度以至于晕厥,心结难解,无药可医。
安静的厢房里,慕容紫小心走进。
彼时慕容徵正说着安抚的话,有一声没一声的,听不清晰。
慕容紫想过宁氏的质问,更甚指责她不该占据这副不属于自己的身躯。
可真正来到床前,面对着一个仿佛一瞬憔悴妇人,涌动在心间的诸多话语都统统忘干净。
宁氏半坐半靠在床榻上,披散开的长发里,好似还添夹着银色的苍老。
她神情仍旧伤痛,半睁半掩的眼眸里灰暗无光,对着身旁说话的儿子毫无反映,仿佛将自己困在了一个外人无从所知的世界。
这哪里是北狄风采过人的大公主?
哪里是慕容世家的当家主母?
连慕容紫与楚萧离一起走来,她都无动于衷。
慕容徵是束手无策了,见到他二人,便从椅子上起身站到了一旁,也懒得行什么君臣大礼了,只对慕容紫道,“四娘,和母亲说说话吧。”
听到谁在唤‘四娘’,宁氏忽然有了反映。
眸光轻微的跳动了下,她向慕容紫看去,视线交织的刹那,先是陌生的惊惧,再而极快的放松,似是找回少许熟悉。
在那张脸容上寻觅着,回想着……
楚萧离和慕容徵都紧锁俊眉,无声中绷起了心弦。
四目相接,慕容紫不敢再靠近,宁氏将她看了一会儿,嚅嚅了唇齿主动问道,“你……是谁?”
是谁?
她想坦诚回答,是艾晴,自很远的地方而来。
可就在这瞬间,她深深的看懂了,眼前的夫人要的只是自己悉心呵护宠爱长大的女儿。
我是谁,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对宁氏温软的一笑,她道,“母亲,我是紫儿。”
奸妃么,需要守什么规矩?
4
——我是紫儿——
是慕容家的四小姐,是宰相的亲妹妹,是荣国公的女儿,是皇上的宠妃。
独独不是艾晴铫。
在被过往种种折磨得心力交瘁无从以对的宁珮烟面前,不需要艾晴的存在袒。
便在此一时,仅仅如此一语,总算将她安抚。
只要她是慕容紫。
许多事,错过便是错过了,覆水难收,往昔难回。
那些在意的人,想要一辈子放在心里手里呵护的人,失去了便再也不会复生醒来,回到自己的身边。
你明明知道,却还是无法接受,相信。
执念而已。
……
夜静至深,寒风清漾,月色疏冷。
相府北面湖心的中央,三层高的水阁顶层,萧晴子同往常一样,躺在舒适的椅子上,面对广阔的夜空,面如止水,心潮汹涌。
断了手脚筋脉成为废人,日复一日的动弹不得,无形中,似有什么在均缓的将她啃噬。
若在白天时候还好些,至少能听见些许人声,鸟声,哪怕是风声,都能让她的内心获得短暂的平静。
然而一旦到了夜深人静的晚上,再无喧嚣做伴,每个时辰的点滴都异常难熬。
没有想象中囚俘的苛酷,慕容徵特别使了四名丫鬟来服侍她,素日里有伺候的人对她嘘寒问暖,好酒好菜送到嘴边,要是有哪天见她蹙眉频繁,还会叫来戏班子以供消遣。
除了行动不便,和那些所谓的京城权贵相比,可算是锦衣玉食,不相伯仲。
又是一*夜,自严酷的大暑,到严冬的开端,被关在相府将近半年,与世隔绝的日子,不知要过到什么时候。
起初的时候,萧晴子想过要一死了之。
四肢的筋脉虽被挑断,劲厚的内力还在,震碎五脏六腑的死法难看了些,至少她还能够自己主宰,求得解脱。
可是终归——
她的心里有无法放下的割舍。
随着轻缓的步声止在身后,萧晴子警惕的将脸容上柔软的情绪收拾干净,眸色变得冷静,开口全是尖利,“怎么忽然想起我来了?我还以为从此清闲,了此一生,反正你们慕容家势大财多,养我一个废人,不在话下。”
有些事情,问她这个阶下囚,比和宁玉华对质要来得简单明了得多。
她知道他们会来找自己,等这一天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于是在来人开口接话前,她又先问道,“外面形势如何?宁玉华过得如何了?慕容紫死了没有?哈哈,楚萧离这皇帝,做得真是不省心啊,哈哈哈哈!!”
听着她自得其乐的说话,慕容徵浅有折眉。
将萧晴子关在此处将近半年,她得不到外面任何消息,可是何以能肯定如斯,他家四娘必死无疑的口吻?
难道真如四娘对他坦然相告所言,不知眼前这女子和宁玉华,远在北狄的萧家,不仅知道她借尸还魂的秘密,还掌控着一个关乎她性命的隐忧。
对此,慕容徵始终存着怀疑。
慕容紫对于楚萧离而言有多重要,无需哪个对他从旁提醒。
就是为了整个慕容家,也绝对不允许容此事发生。
“怎么不说话?”萧晴子稳操胜券,先前笼罩自己的阴霾一扫而空,“既然来了,不就是为了从我这里打听消息?”
如今她是个废人了,必须抓住好不容易来到眼前的机会,
不过是这点心思,慕容徵岂会看不出来?
对阶下囚,没有附合的必要。
他单刀直入,“听说你有个四岁的妹妹在北狄,且还是放在萧家的本家抚养。”
此话一出,萧晴子瞬间哑然。
慕容徵从容的走上前,去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展袍坐下,视她如无物的吩咐丫鬟奉茶来,好整以暇了一番,后,对上那双与自己有了惊惧和防备的瞳眸。
唇边渗出看似随和的笑,他道,“用不着拿这样的眼色看我,若我没得几分能耐,怎当得起楚国的宰相?”
萧晴子对他讽刺,“如此说来,楚国的宰相能亲自现身,我该觉得荣幸?”
得到一个她必须受宠若惊的回答——
“你可以这么认为。”
从毕恭毕敬的丫鬟手里接过热茶,慕容徵掀开茶盖,姿态尔雅的饮了小口,头不抬,状似不经意的语调,“对了,本相听说你与你的妹妹乃萧太后那一支,也难怪萧家这般器重,算起来,你与吾皇是为表兄妹,比其他萧家要亲厚些,虽然……不对付。”
抬首与她再对上一眼,他端着一丝愉悦,仿佛在话家常,“不知道你那个小妹妹性子怎样,可否与姐姐一般倔强,在萧家,过得好不好。”
“慕容徵!”萧晴子恼火得连自己的被挑断了手脚筋这件事都忘记了,挣扎着就要起来同他拼命!
“明人不做暗事,我本事不够,斗不过你们,沦为阶下囚,是杀是剐,还是用大刑,尽管使来!可若你想拿我妹妹来要挟我——”
“会怎样?”慕容徵兴致问道。
还真想看她是不是能化腐朽为神奇,凭自身之力,与他做对到底。
落到他慕容徵手里的人,从没有受治不住的。
“再者。”宰相大人悠悠然的饮茶,悠悠然的补充反问,“本相何时光明磊落过?你谬赞了!”
罢了,阁楼里都是他一个人轻快的笑声,萧晴子连连冷哼,痛骂他无耻!
“还有呢?”将茶盏放下,慕容徵站了起来。
夜都深成这样,平时早都安置了,他的耐心仅限于此。
“可否需要本相与你提醒,而今你乃我相府的阶下囚,杀你太容易,囚你一辈子却也不难,与你相依为命的妹妹还在心心念念的等你回去团聚,机会,只有一次。”
“回去?”萧晴子笑得悲凉。
她移目将自己看了看,随即露出满脸嫌恶,“我是个废人了,再也回不去。”
“故而你想在我这相府得过且过?”
这可不是相爷今夜前来的目的啊……
“不。”萧晴子回答得很肯定,“要是我妹妹不在那儿,我根本不会想要回去。”
她定眸,眼底婉转出一抹狡黠,“我很清楚你想从我这儿打听什么,不过,需要代价。”
见还有得谈,慕容徵又重新落座,整理着云袖边缘,缓缓道,“你的小妹妹,本相自有法子接到楚地来。”
稍顿,他看了她一眼,“就是替你接好手脚筋脉都不在话下。当然,想要恢复从前那般武功是不可能了的,至少能够做个寻常人,带你妹妹重新过活。”
“条件是?”
“告诉本相你知道的全部。”慕容徵系数道,“潜藏在我大楚的暗人,你萧家的巨细,还有宁玉书打的主意,最后,那也是最紧要的那一点,你可以先说。”
萧晴子先有一愣,再是不可思议的笑了起来,“楚国的宰相果真奸猾无比,不做亏本生意。”
她以为,拿慕容紫的秘密与他换,已是足够。
慕容徵淡淡睨她,“本相素来不喜多绕远路,眼下有个现成的,自当物尽其用。”
他既有办法查到她有个妹妹,她不说,他照样有别的路可选。
而对于萧晴子,她如今废人一个,更沦为慕容家的阶下囚,除了与他合作,只有死路一条。
便是这个意思了。
萧晴子默然。
做了片刻思索,她道,“萧家与宁氏皇族那些事,告诉你也无妨,但慕容紫的事,我只说给她自己听,还有,在那之前,我要先见到我的妹妹,从明日开始,你派人来与我医治。”
慕容徵知道这小丫头狡猾,早有准备。
“大夫明日便会来,但救出你妹妹需要花些时日,至于你想见我家四娘……”
话中带着迟疑,他遗憾道,“怕是不能够。”
萧晴子诧异,“如何?死了么?”
慕容徵极厌恶她的口无遮拦,清俊的脸庞上溢出不悦。
“忘了同你说,你在此地休养时,宁玉华侥幸做了我楚国的皇后,而本相的妹妹,如今身为贵妃,怕是不得空来见你。”
“宁玉华做了皇后?!”萧晴子再是诧异。
没想到她不在,那个蠢材竟能爬上楚国皇后的宝座。
看出她心思,慕容徵不屑道,“施舍而已。”
“那倒是。”很快将翻涌的心绪抑制住,萧晴子再道,“宁玉华对宁家和萧家而言,不过是颗正好被选上的棋子罢了,且这颗棋还是慕容紫选的,就是宁玉书都对他自个儿的胞妹不抱太大期望,死了也没相干。”
宁玉华当了皇后照样孤立无援,在楚国后宫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那如果北皇驾崩,宁玉书继了皇位……呢?”
慕容徵轻描淡写的话语,将萧晴子将将平复的心潮掀起波澜。
“皇上驾崩了!什么时候的事?!!!”
“大抵有几个月了吧。”慕容徵未想让她晓得太多。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回他是真的起身,走时留下最后一句,“三日后本相再来,或者你将所有告知本相,或者……”
让她老死在此?直接送回北狄?
他有千种白种法子让她晓得怕。
人心,自来都是软弱的东西。
……
夜风寒凉,月色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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