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是生死的临别,对彼此的话都不会有假。
由是大难不死,她不敢问他设计宁玉华的细节始末,不敢问他接下来打算如何,害怕他会因此对她追问……慕容紫的事。
她不敢,不代表他不记得。
早已无所遁形。
不时前,三哥哥还在对她好言相劝,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皇后不做也罢了,至少要为整个慕容家做皇帝的宠妃。
总是逃不了这命途。
从前?
大概从前是她太自私了罢,想要借慕容家的好谋取利益,挑选心仪的夫君,过现世安稳的逍遥日子。
得不到,她便怨自己的身份,怨父兄无情,怨楚萧离强势霸道。
如若没有这副身骨,没有做成如今这个慕容紫,没有慕容家的照拂,她什么都不是!
有何资格谈条件?
楚萧离对她的好在先,为了她,几次三番以身犯险,性命都差点丢掉,初初时她不领情又如何?
总是为了一个她!
她不做皇后,不愿意承担慕容一族的兴衰命途,他由着她,甘愿做昏君陪她一起背负骂名。
得到,索取,付出,代价。
哪怕不等,也是公平的。
楚萧离还握着她的手,温柔呵宠的力道,待到自己笑够了,抬起头颅,深深的眸子向她望去,“你的那些早就想对我说心事,大抵我知道。”
慕容紫未动,眼底惊起了波澜。
他对她依然爱不释手,说,“可是有些事,若然不得解法,说出来反而徒添困扰,你该怎么办呢?”
一笑了之,不当一回事?
抑或者,让她继续做他心中认为的那个‘慕容紫’,不准违逆他,否则……他总能用各种各样的手段要挟着她照做。
他是皇帝,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并且不管她是谁,他知道,她爱他。
对于楚萧离而言,眼前的人,分明是六年前他在北狄皇宫遇到的慕容紫。
她亲口告诉了他一个借尸还魂的故事,他由此开始怀疑,这一年多的相处,是否用错了情?
心底总有个声音在他矛盾得不能自己时不断的肯定:纵使用错了,也是真的!
那么曾经的小丫头呢?
她的存在如此鲜活,她在他的生命里炙烈的绽放过,留下痕迹无数,比他身上的伤痕还要刻骨。
他记得与她在北狄的朝夕相处,一点一滴,假如她早就魂飞魄散……
要到哪里去找寻?
最难的莫过于,他自以为得到的,并非他从前想要。
要让他否定掉面前的慕容紫,他做不到。
接受?这从何说起?
从来无人告诉他,原来一个人的心可以分成两半,一半爱你,一半爱她。
都是用情至深,都是不可割舍。
能不能……不要让他选。
窒息的沉默中,慕容紫在他的注视下,用尽所有的力气,颤抖的请求,“那、就暂且先这样……好不好?”
嗡鸣的耳朵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直觉没法呼吸,快要昏死过去。
楚萧离好像又笑了,从琉璃盏里散发出来的昏黄柔和的光模糊了他的脸容,使得她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更不知该怎样去揣度他的心。
他的笑,早就映进了她的心里,脑海里。
哪怕眼看不见,她还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近乎奢昂的随和与包容。
只因她是慕容紫。
楚萧离很想吓唬她,说:你还真敢!
天下间怕没有谁能够摊开了自己的一无所有的底牌,再这样同他谈条件。
若她并非慕容紫,只是占据了慕容紫躯壳的游魂野鬼,那她是哪里来的自信?哪里来的资本,请求他?
沉黑的眸长久将她凝视,熟悉与陌生在心间盘旋,在眼底闪烁,终究,他让她如愿以偿的听到了那个‘好’字。
……
之后再无话。
楚萧离沐浴罢了,慕容紫为他穿戴寝袍。
她闪闪躲躲,不敢与他直视,他却存了心抓着她不放,视线定在她身上,只要她敢偷看自己,他定能逮个正着。
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她入宫的那段日子,你跑我追,你退我进。
身心俱备,也要纠缠在一起,到死到老。
慕容紫被楚萧离挟制于双臂中,胆战心惊的入睡。
她贪恋他身上的味道,在意他每个呼吸,害怕他的抗拒和怀疑,无法离开,舍不得都成了次要,除了他的身边,再无归属。
艾晴也好,慕容紫也好,如果感情是场游戏,她们都输得彻底。
紧绷着心绪,浑浑噩噩的睡得模糊,她好像听见耳边有个声音故意逐个字的喊她的名字。
慕、容、紫。
艾、晴。
她轻声的应,动了动闭合的眼皮,累得睁不开,只好敷衍的提了下眉毛。
楚萧离睡不着,单手托着脑袋在暗沉的光线里细细的打量她表情细微的变化,委实觉得有趣得紧。
“慕容紫。”
“嗯?”
“艾晴?”
“嗯。”
“慕容紫,艾晴。”
“别吵了。”她终于不耐烦,低斥,翻身,撅着小嘴嘟囔,“有完没完呢……我要睡觉。”
本性暴露无遗。
楚萧离展眉,将唇畔浅浅勾起,满是流光的凤目沁出心满意足的笑,后将她拥入怀,共同入了梦去。
都是他的。
莫怨他贪心,他没得选。
……
慕容紫整夜都不得安生,她梦里的楚萧离极其怀!
一会儿要她藏好本性,安分守己的做他初始欢喜的慕容紫,一会儿,他来了兴致,让她做艾晴与他瞧瞧。
她来回的折腾,四肢像是被荆棘缠紧,凭她使出全身的力气都挣不开,遂,作罢,胸闷!
次日醒来枕边人已不见身影,心里少不得落了空。
五味杂陈,心思情绪统统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甘心是一定的,可有什么办法?
人都不在了,她上哪儿计较去!
外院,不是哪时出宫来到此地的东莱候在门外,听见屋里有了动静,隔着门低眉顺眼的禀告说,万岁爷上朝去了。
还说,今儿上朝紧要是为了封赏慕容家。
慕容紫听了巨细,末了绽出安心一笑。
父亲终于卸下‘太傅’这可笑的官衔,当上荣国公,光耀门楣不说,更能够松一口气,退出朝堂,将重任交到哥哥们的手中。
她才刚感到些许安慰,外头的东莱杀了回马枪,温声细语的道,“万岁爷说了,娘娘这趟回门,方与家人好好相聚,哪时回宫都行,他不急。”
慕容紫当即偃旗息鼓。
他不急,那不就该她急?
想要立刻生出翅膀飞回宫的心思都有了,没法按捺住。
明知道他有心刁难,她却还像只没出息的鳖,直往瓮里钻!
早先东莱见到宋桓,得了师傅特地对他做的交代,故而这会儿他虽不直慕容紫是个如何的心情,但他早已准备好为着贵妃娘娘赴汤蹈火。
太监最拿手的是揣摩人心,他琢磨皇上走的时候天还没亮,动作也轻,里头的人定然不知道,醒来望见身旁空了,那滋味儿,想想都能品出几分。
加之皇上走前刻意留下话,是个人都能听出当中‘欲擒故纵’的玄机。
默了片刻,东莱再对屋里好言,“娘娘放宽心,皇上的心在娘娘这里,奴才们都瞧见了,前一阵娘娘还没回京,小殿下问皇上,倘若娘娘不回来该怎办,娘娘猜皇上怎么说?”
慕容紫下意识的接道,“他出宫来抓我?”
东莱‘哎呦’了声,激动得击响双掌,马屁,“娘娘您真是绝顶聪明!”
慕容紫缩在屋子里笑得狼狈。
今夕何夕?
岂能与昨日相提并论。
好在惊心动魄的昨夜过去了,楚萧离没有对她深究的打算,深究无用,就是砍了她,他想要的那人也回不来。
且是她从来都不曾怀疑,他们之间存在着感情。
因为喝下鬼医赠的汤药,得到了这副躯壳原本的记忆,看到一个更加真实的楚萧离,不忍摧毁他曾经的生念。
回忆充满了力量,却,也仅仅只是回忆。
现下呢?
楚萧离清醒得很!
慕容紫知道,该到了自己还债的时候了。
从前他的付出,他要统统拿回来。
她得去哄他,讨好他,指不定哇塞尼亚下了朝,回到东华殿把二郎腿一翘,就等她回去好好表现。
他呢,卖个关子,欲拒还迎,哪怕高兴都要闷在心里,绝不能轻易表现出来。
看她干着急当享受,风水轮流转。
慕容紫越想越觉得苦,深知已没有退路可以逃。
东莱等了半响,探头往门缝里瞧了一眼,隐约见到有个人影娉娉亭亭的立在里面,想了想,他壮着胆子道,“娘娘,依着奴才觉得,既然难得回门,多逗留几天无妨。”
“你的意思是让我在自家府上尽情玩耍,让皇上在宫里等个够,待他等得不耐烦了,便会亲自出宫来寻我?”
东莱狠狠捣头。
慕容紫却在头皮发麻的扯嘴角,她冷飕飕的笑道,“那如若皇上来寻我时,笑里藏刀,你能不能代替我去死啊?”
生死攸关的事儿,东莱不敢再点头了。
他半张着嘴,脑子缓慢的转动着,片刻后用恳求的调调,道,“娘娘!宫外哪里能比得上宫里,小别胜新婚,娘娘还是早些回宫,莫要让皇上挂念才好!”
“那你说何时回宫?”
东莱毫不犹豫,“最好今日。”
慕容紫忍笑,略作犹豫,“明日吧,今日我待陪陪母亲,你先差人回宫复命。”
复了命,她才有台阶下。
东莱领悟,屁颠颠的办正事去了。
慕容紫见天色还早,打了个呵欠,揉着惺忪的睡眸,转身回里屋,打算补个瞌睡。
不养足精神,哪里能哄得好狡猾如斯的万岁爷?
唉……
为自己也好,为慕容家也罢,她心里揣着楚萧离一人,非他不可!就……顺着他的意思不会少块肉。
天下太平了,朝堂安定了,万岁爷要同她玩个情趣,舍命陪君子就是。
……
宣政殿。
群臣对昨日立后大典发生的所有闭口不提,对于皇上心里存着哪个,若是连这点都没弄清楚,头顶的乌纱帽也可以自个儿摘下来了。
姓‘慕容’的神清气爽,姓‘关’的阴沉收敛,其他诸位的表现,中规中矩有之,可圈可点亦有之。
朝堂上一团和气。
楚萧离闲适的坐在龙椅上,由得脚底下的人都揣摩够了,才是轻挥广袖,让宋桓宣旨。
又是慕容家!
关濯的脸憋成了猪肝色,没当场晕过去都算他本事。
其他人?
多是急急忙的盘算,昨个儿贵妃回门的礼送了,这次贺荣国公的礼该送什么好?
便是在人心为此涌动得欢腾时,宋桓一声‘退朝’,众,恍如从梦中初醒。
这天下,是楚家的天下,这盛世,却属于慕容一族。
……
须臾。
寒风绻进空荡荡的宣政殿,冲散了些许人气。
慕容徵规规矩矩的跪在属于他百官之首的位置,弓着背,脑门贴着地砖,耐心静待,极其虔诚。
不得多久,殿中响起轻缓的步声,靠近,来到他面前。
楚萧离负着手,嘴角呷着一丝揶揄的笑,身上金袍焕发着高贵的微光,他低眸睨去,宛如天神自云端俯览众生。
“真是有趣,朕让宋桓去寻玄成爱卿,没想到玄成爱卿不曾走。”
一直跪在这里?
若没错,跪个什么劲儿?
若不懂君心,何以当得起‘爱卿’二字?
“皇上容禀!”慕容徵高声请道。
楚萧离兴味挑眉,似笑非笑,“朕给你指条明路,你就直接同朕说,昨儿个你跟朕的爱妃都说了些什么,朕斟酌过了,会从轻发落。”
横竖这回,慕容徵难逃一劫。
他认了……
“臣……只是劝说贵妃娘娘今早为天家孕育子嗣,如此而已。”
【所以阿若记错加更的日子,险些误事=_=今天还有一更,约莫在下午六点后,然后6号照常更……遁走……】
我女儿她……魂无所归(第二更)
慕容徵这个奸臣!
楚萧离早该料想到,他放在心上的人,还有在政事上重用的人,都姓‘慕容’!
怎就会疏忽于此,轻易将心迹泄漏铫?
眼前的这一个,昨夜给妹妹出的馊主意,用意何在,他单是一听便有了计较柿。
回味着‘只是劝说贵妃娘娘今早为天家孕育子嗣’这句话,楚萧离在殿中来回踱起了步子,眉间的褶子蹙得愈发深。
跪在地上的慕容徵头不抬,兀自竖起耳朵听动静,眉目一派沉敛之色。
面前的男子主宰着自己的生死,可他却算计了他。
着实该死。
蓦地,楚萧离顿步在他面前,恼火的抬起手将他指了指,语气里尽是讽刺,“所以照着你的意思,她只有拿孩子才能留住朕了?”
其实慕容徵很想反问一句:难道不用孩子也留得住?
可是他素来惜命,知道楚萧离在气头上,还……依然很无措。
倘若他当真把心底的实话说出来,乱了圣心,那么,那些将将还在想着送什么礼去贺父亲的百官,接着就该为慕容家的奔丧做准备了。
唉,真是伴君如伴虎。
性命攸关,故而,慕容徵十分圆滑的回禀道,“臣同娘娘闲话家常,说起公主有孕一事,自古夫唱妇随,臣下认为,臣下与娘娘说那番话,全然出自兄长对妹妹的肺腑之言,臣下不知错在何处,还请皇上明示。”
哪怕是放在寻常百姓家,女子嫁了人,为夫家生儿育女便成了头等要事。
楚萧离纵着慕容紫,对她的感情更是天下可鉴。
难道他不想与她有自己的骨肉?
何况嫁入了天家后宫,子嗣对于妃嫔而言有多重要,需要慕容徵明说?
此话他说得毫无破绽纰漏。
而对艾晴一事,他如同得了失魂症,闭口不提。
楚萧离想深究,只能他亲口逼问,一旦开了这个口,便落了下风,认了他的自相矛盾。
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告诉他——他是错的。
尤其在他心知肚明,想要回避的时候。
慕容徵深谙,只要今日万岁爷不斩了他的脑袋,哪怕摘了他的乌纱帽,他也认了。
反正父亲做了国公,朝中还有二哥,他闲下来休整几日也是不错的。
僵默片刻,他沉吟罢了,抬起头来向楚萧离看去,难得见到一张真正动了怒的脸容,那并非是君威,而是作为一个人对世事的无奈,不甘愿妥协。
到底……皇上恼火的是他,是慕容紫?是艾晴?还是自己呢?
殿中,是以退为进的请求——
“还请皇上念在公主有孕在身,对臣下网开一面。”
楚萧离听罢就轻冷的呵笑了声。
“玄成啊……”他蹲下身去,灼灼凤眸里,杀机与欣赏并存,语态也变得更加难以琢磨,“你可知为何,自古的宠臣到最后,下场都凄惨异常?”
这次慕容徵再不回避了,抬脸相对,顺应龙心的露出恰到好处的惧怕表情,略作配合而已。
怕,只是做个样子,他的胆子,简直要大过天了。
“那是因为宠臣最懂得皇上的心思。”
“你估料朕现下在想什么?”
“臣下会派最好的暗人前往北狄,将大国师曦昭带来见皇上。”
楚萧离直起身,冷眸将他睥睨,“朕给你三个月,三个月后,朕见不到曦昭,你就是武德年间第一个被凌迟的宰相。”
凌迟!
光是听这两个字眼,慕容徵细皮嫩肉的全身都泛出一层冷汗。
待到步声远去,他起身往那方向望了望,清俊的脸容上庆幸和苦涩大肆作乱。
好啊,真是好。
楚萧离这是祸水东引,舍不得发难他家小妹妹,便把所有的错和火气都撒在他身上。
庆幸的是艾晴也好,慕容紫也好,总是将那颗圣心给牢牢的锁住了。
惨的是,如若三个月后不能将曦昭带回楚国,自己这身皮肉……孤零零的跪在宣政殿的中间,宰相大人难抑的打了个冷颤。
用手摸了摸脖子,他琢磨,真的办不成,能不能跟皇上讨价还价,看在公主有孕的份上就不要凌迟他了,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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