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迷茫,还要许多事没有做。
“好了,关于这件事,算我对你好奇,故才自作主张,无偿奉送。”趁着还清醒时,蓝翎道,“你想要洛怀歆的解药,就该听听我的条件。”
他不在,你留下来也是徒劳
1
天光微曦,河道上一艘不大的船逆风而上,两旁是浅绿深墨,林木葱郁,抬首,一眼望不见顶端。
橙红的霞光自群山背后泛起,逐渐将天空染亮枇。
楚萧离坐在船亭中,举目望向笔直的水道尽头,天水一色的景致间,一座城池赫然于眼前。
——到安都了。
丁家村与安都离得确实不远,一日水路方能到达。
只出安都往南是大片深山和密林,河水分支众多,地势极为复杂,像丁家村那样的村子有数百个,如此一来,慕容紫藏身在那处,应当安全铍。
他心中默然,最担心的还是这不老实的人儿。
纵使有无泪宫武功高强的众宫徒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还是放不下心。
哪个晓得他一走,她会做出什么在他预料之外的事情来?
身后,一夜好觉的慕容徵养足了精神,从船舱走出,爬上船亭,假惺惺的诧异,“皇上彻夜未免?”
转身往来路上看了看,满面焕发着熠熠容光,道,“四娘也真是的,不晓得何谓大局,让着皇上操劳,一个是亲妹妹,一位是……”
“玄成,大清早你不嫌吵么?”楚萧离蹙眉,与他抹不耐的神色,心烦得不想多听半个字。
无非眼下已入安都,舍不得也暂且舍了,酸溜溜讽刺的话里面提醒他要关顾大局。
大局?
谁敢对他的天下打鬼主意就杀了谁。
谁欺负他的女人,更要斩尽杀绝!
万岁爷的决心如是。
慕容徵静默不语,瞅着他看似沉静的脸容打量半响,末了收起玩笑,问,“有心事?”
楚萧离再度回视他,本想压在心里作罢,思前想后,道,“离开安都那夜,我与四娘一起掉进河道,风浪里九死一生,我身负重伤,熬到次日总算上岸,竟还遇到鬼医许多年前留下的一片毒花海,当时我与她都以为命到末途,没得活了,便相互坦白了心迹,四娘同我说,她不是从前那个慕容紫,她叫艾晴,艾草的艾,晴天的晴。”
越说越玄乎,惹得慕容徵频频侧目,白眼他。
在丁家村的多日,楚萧离不提,并非他忘记了,而是不敢轻易提来惹她。
“她还说,她从另一个我从不知的地方来,从前的慕容紫五年前就死了,她只是借尸还魂……”
慕容徵在诧异过后,专为忽视,展袍往旁边落了座,放了大心的笑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小两口的事情,自个儿掂量这办。”
全当小妹妹说胡话诓着圣上玩儿,临死前又如何?
他家四娘就是做得出这样稀奇古怪的事!
亏得楚萧离竟然相信。
身为宰相大人,一半为吾皇唏嘘,一半为妹妹得意。
此等男女情事他管不了,更不想管。
又是沉默了片刻。
慕容徵以为这茬被他含糊过去,哪想楚萧离往八仙桌上一趴,捞过只扑在桌面上的杯子,把玩着,忧愁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北狄,那颗长生丹……真的有用么?”
那日他本打算晚上与四娘在城中玩乐痛快,顺便辞行,次日便要回楚地。
没想到突然发生变故,他将长生丹与她服下保命,后面的事就全交给了慕容徵。
“我将商霭留下,为四娘施针,他说要三日,故而比我多逗留了三日,之后我直接回了京城,先收到你的飞鸽传书,说她已经醒来。”
讲到此,被他把玩在手里的杯子蓦地一顿,楚萧离看慕容徵,怪道,“可是为何,比我晚三日到的商霭却告诉我,四娘已逝?”
他虽从没相信过商霭这个人,可是对他的医术毫不怀疑。
况且在此事上,他没有欺骗的必要。
慕容紫是生是死,瞒得住么?
那会儿子楚萧离忙着向父皇请罪,暗自部署,为夺权做准备。
两个人的话,他当然相信慕容徵。
天下第一聪明人再狡猾,也不会拿自己妹妹的生死来开玩笑。
慕容徵听罢,脸容上绽露出几许不解之色,“这是个什么说法?臣下实在感到……莫名其妙!”
他还以为楚萧离是和四娘将将分别,一时想念得慌。
相较之下,最担心的还是这个人忽然想不通,要回丁家村接人可怎办?
时间紧迫,怕是容不得万岁爷任性了。
不管他的不以为然,楚萧离还道,“四娘不是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么?五年后更不认得我,若说相隔多年,她不记得我实属应当,可她大变的性情如何解释?”
慕容徵随口反驳,“性情有大变么?”
楚萧离认真想了想,望住那人儿的亲哥哥,斟酌道,“端重了些。”
宰相大人据理力争,“依臣下看,皇上也比几年前沉稳内敛了许多。”
若非他是当今的楚皇,总是纠结在此莫须有的问题上,慕容徵真想同他翻脸!
“可是,玄成……”楚萧离就是逮着这一说,绕进了死胡同。
“你不帮朕捋顺的话,朕可能会无心处理国事,你不会武功,打不过朕,没有要挟朕的……能耐。”
‘能耐’二字刚出口,慕容徵无比心烦的拍响桌子,“说说说!要如何捋?当年你有你的事,我就没得自己的事要做,成日守着我家小妹不成?”
“也便是说你也很可能疏忽于此?”
当朝宰相差点被圣上逼得呕血三尺!
沉息,略作了回想,慕容徵缓和了语气,说道,“商霭确实为四娘施针三日,这期间四娘始终昏睡不醒,三日后他说没得救了,一走了之,可是我看四娘还好好的,脸色也不错,不过就是没醒罢了,总不能因为她醒不过来,我就将她匆匆下葬吧?”
总算听到些许头绪,楚萧离追问,“后来呢?”
“后来?”慕容徵白了他一大眼,气急败坏,“我家大公主和国师一起回了宫,四娘便交由母亲照顾,北狄的大国师曦昭你可晓得?医术出神入化,再后来,四娘便是在她的照料调养下醒了,就……”
说到这里,慕容徵语塞。
他想起来了。
醒来后的慕容紫,他的小妹妹,一口咬定自己并非慕容紫!
只因那会儿玄徵帝驾崩的消息传来,他明着需要赶回楚地奔丧,辅佐太子继位,暗中,早就归顺了楚萧离,一场皇位之争迫在眉睫,既然妹妹醒了,便将此事搁置在一旁,匆匆赶回楚国。
更甚,在这之前,他分明就在皇宫内,母亲却不让他入国师的神殿探望四娘。
那些时候,并非没有相关的传言自神殿中流传出来。
有说慕容紫人虽醒来,却疯疯癫癫,一会儿闹着跳湖,一会儿又滴水不进,绝食求死。
可是这些……
“玄成,你想到了什么?”
思绪中,得楚萧离在旁询问,慕容徵抽离回神,难得露出错愕的眼色,一时反映不及。
两个在慕容紫生命里都扮演着重要角色的男子复杂相视,对她的怀疑……越渐越深。
然而这话却是自她口中亲自道出,而今回想,疑点重重。
即便让听的人觉得荒谬……
良久,慕容徵再无玩笑的心思,“此事……你当真要查?”
楚萧离摇头,笑中有着些许苦涩,坦言道,“我不知。”
若然真如她,叫做‘艾晴’的她的所言,从前的慕容紫早已死去,那么他……
看出他的顾虑,慕容徵道,“假如真的有可能,我只能对你实话,北狄国师懂巫术,但不轻易用,以曦昭与我母亲的交情足够,你想查,回京后我便派人前往北狄,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只结果,你需自行担当。”
这不是臣对君的说话,仅仅限于两个相交多年的挚友,一番肺腑之言。
无需待到水落石出那刻,楚萧离此时就因为此感到茫然,“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能如何?
回以云淡风轻的笑,慕容徵随心道,“无论如何,她都是我慕容徵的妹妹。”
只这对于楚萧离来说,是难了些。
——其实我当有二十三了——
——我已告诉你,我不是慕容紫,你还要娶?还是说,你只认这张皮囊呢?——
——或许从前是我太固执了——
——不管我是谁,我都是喜欢你的,你安心了——
可是那些是……以为将死的临终之言。
而我们,此刻还好好的活着。
“去查。”在船驶入安都城时,楚萧离忽然淡声,眼眸中沉淀了复杂的心思,“派人去北狄,朕要知道全部。”
……
慕容紫与雪影在第三天傍晚回了丁家村,彼时怀琰正搬了凳子坐在小院的树下,挽了袖子,认认真真的埋首用匕首在竹筒上雕花玩儿。
见到鬼医先一步走近来,他先是被那袭飘若云朵的鬼魅红袍吓得大叫了声,一屁股跌到地上。
接着,望清楚是哪个,立刻变作一张嫉恶如仇的脸,把匕首调转了方向,凛然道,“老妖婆,解药!”
经过了前两天,蓝翎此年的脱胎换骨算是完成,不再白发白肤,更不会再像小女孩儿那样神志不清,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此时此刻,她是真正的西域鬼医——西域第一美人。
完全无视周身散发着杀气的怀琰,她自若的行入院中,目不斜视的道,“听说你的鱼做得不错,今晚做个汤来喝,鱼汤对女子滋补,有驻颜之效。”
看着她从自己眼前明目张胆的走过,就……直接在木屋前的方台上坐下,还使唤花影倒茶喝,怀琰愤愤然,又不可思议,“你、你在命令我?”
蓝翎抬首冲他一笑,诡异而妖娆,“是请求,可以吗?”
怀琰微颤,不明就里的向随后走进的慕容紫看去,黑着脸问,“怎么回事?”
慕容紫笑呵呵的,心情仿佛相当不错。
将自来熟的蓝翎看了一眼,再问怀琰,“你觉得蓝翎这个人如何?”
怀琰也向还对着自己笑意融融的老妖婆看去,极不自然的收回目光,勉强道,“心如蛇蝎。”
也就是说长得还可以。
慕容紫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再道,“那要是她已经给了我洛怀歆的解药呢?”
怀琰激动得眼珠子都瞪大不少,“你说真的?”
问罢,他很快反映,忙装出不好说话的模样,“她有什么条件?大可说来,明人不做暗事,我洛怀琰顶天立地,只要能解了小师姐身上的毒,当牛做马不是不可能,但是杀人放火,残害无辜忠良……”
话还没说完,从花影手中接过凉茶的蓝翎呵笑起来,“洛怀琰,我看你也有病,可要我与你医治?”
慕容紫接道,“他这个病自小就落下,怕是没得治了。”
蓝翎不觉,“法子是有的,割了他的舌头就好。”
慕容紫与她一唱一和,“这倒是可行,能治住他的话痨,可是那心里爱多想要怎办?挖了他的心去?”
被她一说,蓝翎还真转着心思,莫测的往怀琰看去,打量他周身,语意深长,“说到挖心,其实——”
怀琰被她凉飕飕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冷颤,就近缩到雪影身后去,大吼大叫,“你们这两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一来就唱双簧,大不了我找个没人的地方话痨,往后心里再是多想也不说出来,可好?”
欺负他一个还没长大的少年,胜之不武,胜之不武!
雪影回首同情的看看他,莫说怀琰和院中其他人对慕容紫与蓝翎的忽然交好不习惯,就是他在这两天都还未习惯。
谁曾想,竟然会一拍即合!
或许她们本是一丘之貉。
脸皮上漾着坏笑,他吓唬怀琰,“我倒是不觉得你有多吵,不过宫主要割你的舌头挖你的心……”
他乐意效劳。
怀琰被吓得弹出老远,寻了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缩着。
早知道慕容紫不是好人,现下还与老妖婆为伍,啧!不免为小师兄捏一把汗。
“罢啦,早都习惯了。”
慕容紫摆摆手,在她最喜欢的藤椅上躺下,言简意骇,“我已与鬼医有了君子之约,她会亲自与我回京,为你的小师姐解毒,调理身体,至于代价……”
看了看蓝翎,两人相互默然,她再道,“这件事你们就不用管了。”
怀琰自树上跳下,稳稳当当的落在慕容紫跟前,狐疑,“天下间有那么好的事?”
慕容紫故意逗他,指着蓝翎道,“你不觉得让老妖婆和我们一起回京城,这样做更危险么?”
怀琰虎躯一震,“那你还答应?!”
她浑然轻松,“我没有办法了嘛。”
小师姐的解药,回京……也就是说,那么快就要离开丁家村?!
花影给慕容紫也端来一杯茶,疑惑道,“宫主打算回京了?”
谁也没想到会是那么快。
一来,夜君刚走不得几日,二来……说起离开,众人心里无不一时感慨,都颇为舍不得。
见他们心思都浮在脸上,连雾影都没有说话,慕容紫神秘笑道,“我可没说回京了就要回宫,现下局势那么乱,太早出头不是件好事。”
回京却不回宫?
意思就是不让夜君知道。
雾影沉着的问,“宫主有何打算?”
“她的心大得很,到了京城,时局定下,你们就知她在打什么主意了。”蓝翎接过话,笑容里尽在掌握。
不得不说,与这个小丫头,当真一见如故。
对其他人而言,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雾影等人分别用着不同的眼色,明里暗中的来回在蓝翎与慕容紫之间做猜测。
不过几个朝夕之间,为何会觉着她们变得这样要好?
只疑惑归疑惑,不知为何,有关鬼医的传言虽然不好,但经过上次在山中的莲池相见,加上今日,总给人种性情中人的感觉。
既然是宫主的决定,他们便不能多有质疑。
况且……
每个人的心思在兜兜转转的沉吟后,都想到了一点:蓝翎神乎其技的医术!
有此人在身边,宫主的性命就多了重保障,对他们而言亦是极好的。
……
慕容紫说,七天后出发。
七天,猜测楚萧离也该赶回京城,收拾大局。
他们此行不急,沿途还能玩耍,约莫一个月后回京,逗留几日,宫里该操办那件大事了。
做了决定,在丁家村剩下的日子,便都是怀琰的事。
何以如此说呢?
这里只有他厨艺最精湛,又得鬼医看好,今晚上是鱼汤,明儿个得容她写个条子,他依次照做,不能白白浪费了他的手艺。
入夜,酒足饭饱。
慕容紫坐在木屋二楼的阔台上纳凉,这处是雾影他们来后,偶得一日,她心血来潮,吩咐他们照她形容搭建的。
阔台有些像安都离宫的那些高台,底下用结实的木桩支撑,四四方方的平整,旁侧伸手出去就能摸到高高的竹子,月色竹影,意境悠远宁然。
她邀请蓝翎坐于此,煮茶叙话。
木屋下面,怀琰正在与花影争执,哪个都不愿意洗碗。
山中的日子太清闲,每个人都褪去了满身敌意,都混得熟悉了,谁也不同谁客气。
只听两人据理力争,一个不辞劳苦天天下厨,一个是吃得太饱,摆明不愿意动,没结果的争下去,最后那堆碗碗盘盘成了雾影的事……
见状,慕容紫和蓝翎收回目光,相视而笑。
此地的日子委实妙哉,离开?说来都舍不得。
月色正浓,阔台上不用点灯,视线中的一切都白芒一片,亮得很。
蓝翎兀自做了一番环视,道,“空了些,种些花草就更好了,不过……”她饮了一口茶,继续道,“他不在,你留下来也是徒劳。”
女人要懂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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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想要挨着小木屋的二楼建个阳台,慕容紫就打算养些花花草草,闲来没事,饭罢之后坐在此处饮花茶,赏明月,风吹来,嗅花香,讲的是个情趣。
但,也要身旁有那个人陪伴才美。
心里想的全被蓝翎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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