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若鸢
【由文,】
夺身阴谋(一)
清晨,绵雨未停,被山水环绕的苏城烟雨朦胧,大半淹没在薄雾中,天色昏暗无光。
慕容府上,揽天下名匠,耗时数月修建起来的凌玥阁内,慕容紫幽转醒来,周身疼痛随之清晰了不少。
她蹙了蹙眉,将自己从床榻上勉力撑起。
柔软的锦被自她肩头滑落,露出光洁的玉背,遍布痕迹的身体不着一缕,散落周身的青丝微显凌乱,几分憔悴。
“醒了?”
温润却凉淡的话语声自床前的屏风外透来,她下意识的抬眸去望,就见一个欣长男身孑然而立,金色的袍子上龙纹攀附,高贵无匹。
他双手自若平展,身侧两旁,各有两名宫婢为他穿戴整理,靠门边那处,还候着个老态龙钟的内侍官。
慕容紫连忙用手扯住被褥一端,遮挡住身前的春光,再想起昨夜发生的事,霎时愤然,顺手抓起一物就向他砸去!
那物件打在屏风上,垂直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内侍官护主心切,拉扯着尖细的嗓子,厉声向她呵道,“大胆!!”
慕容紫想也不想,狠绝回道,“横竖不过就是一死!”
“死?”男子却是笑了,几步踱到她的跟前,挑起凤目将她狼狈之态尽收眼底,兴味道,“死了多可惜,朕舍不得,接你进宫封你做妃子可好?”
紧抿双唇,她蠕蠕不语,睁大的黑瞳满是恨意,仿佛已在心中酝酿如何将他碎尸万段!
还没来得及撂出狠话,忽听外面响起个熟悉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向哪个询问,“老臣……特来问安,不知皇上昨夜……”
守在外面的禁军统领冷冰冰道,“南巡多日,圣体难免劳累,太傅大人未免来得太早,况且——”
统领语态转而轻笑,“太傅特地准备的美人很得圣心,皇上昨夜歇得是晚了些。”
闻言,那老迈的声音似有怔愣,半响才勉强开口,“那……老臣迟些时候再来。”
慕容紫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
想她失踪一夜,再不济,这会儿也该发现蹊跷了。
昨夜龙驾留宿在此,府中内外都有禁军把守,谁有胆子在这时候来将慕容家的小姐掳走去?
可是发现了又如何?她都已经……
凌乱的丝褥上,几滴干涸的落红硬生生的刺激着她的眼,她倏的红了眼眶,热泪夺出,再说不出一个字!
身前的男子见了之后似有叹息,眼底实无丝毫怜惜。
伸出修洁的指,想为她将脸上的泪珠拭掉,她却倔强撇过头,不想再被他触碰半分!
他不恼,垂眸望向方才被她砸落在地的东西。
那是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上面的雕纹栩栩如生,当中一个‘离’字大气磅礴,是他的贴身之物。
他纡尊降贵的弯腰拾起,对她道,“三妃之一,任你挑选,想好之后来找朕,拿着这个。”
知道她不会接,故而他只将玉佩放在床边,转身远离。
才是刚要转出里屋,谁想那慕容紫再度抓起玉佩,咬紧牙,卯足了劲朝他砸过去!这回准了,正中他的背心。
那身形一顿,没容内侍官吹鼻子瞪眼的喝出声来,他意外的失笑出声,话语深长,“真是个脾气倔的。”
罢了摇着头,扬着笑,这回是真的走了。
夺身阴谋(二)
凌玥阁外,慕容渊正打算离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了响动,回身一望,朱门大开,楚萧离满面春风的从里面踱步而出。
他忙与周围众人齐齐跪下,高呼‘万岁’。
楚萧离心情大好,步履生风,直径来到他跟前,“慕容爱卿快起。”
身旁,内侍官宋桓看准了时机假意帮腔,“天尚未明,慕容大人打早已在此恭候,真是心系吾皇,心系天下!”
“是吗?”楚萧离挑眉一笑,扶起他最‘倚重’的老臣,又将这天水一阁的别苑环顾了番,叹,“爱卿本家的祖宅钟灵毓秀,怪不得慕容家人才辈出,有此良臣,朕心甚安,且是昨夜——”
讲到此他向慕容渊靠近去,刻意压低了声线,话中有话,“朕安置得极好!”
说完,他昂首笑得快意,龙心大悦!
慕容渊明知话里暗藏深意,无奈米已成炊,自己有苦难言,只得强装笑容附合圣心。
一个时辰前,东苑的丫鬟悄悄跑来告:四娘不见了!
他这小女儿自来就有入睡前阅书的习惯,故而她何时困了便自行灭灯就寝,不大喜欢丫鬟在自个儿屋里进进出出。
今日打早,灵霜和另外两个丫头按着时辰去伺候她起身,谁想屋里竟不见人!
床榻上的被褥未曾动过,书放在枕边,看起来就像她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灵霜是大丫鬟,晓得轻重,先吩咐东苑的丫鬟婆子们四处去找,圣驾还在府上,里里外外都是禁卫军,莫要惊动了仔细。
众人一直暗寻,眼看天要大亮还没有头绪,这才告到老爷这里来。
慕容渊闻言直觉不妙!还没来得及多言,他的常随永丰跌跌撞撞的跑来,一身惊惶!
只道就是先前,自己本还睡着,猛然有人大敲外屋的门,惊醒后出去一望,只见有个人被五花大绑扔在门前,竟是昨夜安排侍寝的那名女子!
永丰大惊失色,忙把人叫醒来问,那女子只道进了凌玥阁就被打晕,后而再无意识,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该伺候圣驾的人被刻意送还到门前来,那昨夜侍君的又是哪个?
想起失踪的女儿,慕容渊心猛颤!
匆匆忙换了官服跑到凌玥阁,便是眼下这般光景了。
见楚萧离喜形于色,笑逐颜开,一场好戏,尽在他掌控之中。
慕容家,到底逃不过……
恭送了圣驾,慕容渊跪于地久久不起,还是永丰去将他勉强搀扶了起来。
身边只剩下自家的人,闹腾了一早,到底都心知肚明了。
管家凑上去战战兢兢的唤了声‘老爷’,只听慕容渊忽然大怒,“还不去请夫人!”
阁中,慕容紫细细听着外面的若干响动,半倚在床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定了心,平静向外道,“把灵霜叫来伺候我。”
夺身阴谋(三)
阴雨绵绵的天,没有点灯的屋里就更暗了。
灵霜端着水盆轻步行入寝房,打眼看去,屏风后的床榻上,倚靠而坐的人儿乌丝垂散,单望轮廓都觉消瘦不少。
她鼻子一酸,拖着哭腔唤了声‘小姐’,心疼得不知所以。
慕容紫纹丝未动,语态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平和,“东苑的人都被母亲发落了?”
灵霜咬咬牙答,“是奴婢们护主不利,死不足惜!”
东苑上下三十来人,连小姐失踪彻夜都不晓得,若她们谁能先察觉一丝一毫,也不至于……
就在她来之前,夫人已经下了死令,所有人统统拖到暗房打死,不留活口!
连她都是得了慕容紫的眷顾,侥幸逃过一劫。
唉,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怎的皇上才来了一夜,就发生了这种事?
慕容紫没心情生出她那么多的惆怅,默然中叹了声,道,“东苑上下都是我自小就使惯了的人,是祸躲不过,母亲又何苦为难你们,造这份孽去……罢了,过来与我梳洗。”
……
得知女儿在劫难逃,宁氏大悲之后收拾心绪,先到东苑将人都处置了,算好了时辰才过到凌玥阁来。
彼时,外面只剩下她在朝位居要职的夫君和两个出类拔萃的儿子,至于候在旁边的,都是各自的心腹,能在紧要时候出谋划策,不用避嫌。
见她行进院里,父子三人先走上去,各人脸色都不好看。
没等慕容渊开口,宁珮烟就抢道,“行了,我先去看看四娘,你们那些大事要事留待呆会儿再说。”
走进屋里,她可怜的女儿早已梳洗干净,换了衣裳,端端静静的坐在偏厅,手里握着枚玉佩,双眸放空,不执一言。
宁珮烟屏退下人来到她跟前,先将她上下看了个遍,端详她形容虽有憔悴,但不至于要寻死觅活,先酝酿的那番宽慰的话反倒说不出口了。
她乃北狄宁氏皇族出身,见惯了风浪,发生此事必然心痛难当,可痛有何用?覆水难收!
自来,她也是这么教女儿的。
相望罢了,索性她直接问道,“事已至此,你心里可有主意?”
慕容紫人淡语凉,“母亲之意,此事可是紫儿能够自己做主?”
宁氏被女儿噎得一怔,知道她聪慧,却也未料会看得如此通透,怪不得不哭不闹,怕是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垂眸望向她掌心握住的玉佩,那是谁留下的,一目了然。
顺着母亲的眸光,慕容紫也低首一望,眼色里立刻对那块玉渗出厌恶,强忍住想把这东西砸碎的念头,她冷笑了声,“皇上说了,三妃之一任我挑选,真是皇恩浩荡!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夺身阴谋(四)
将是言罢,外面得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先怒了起来——
“谁要做那劳什子的三妃?!慕容家任他利用,为他铲除异己,如今倒好,竟算计到我们头上来,把四娘送进后宫里去?想都不要想!”
说话的人疾步走进,正是慕容渊的长子——慕容薄。
他着墨蓝锦袍,广袖窄腰,软甲加身,左手扶在腰侧不离身的宝剑上,虽一身风尘仆仆,却不乏轩昂之气,轮廓分明的脸上只有狂怒!
来到小妹身侧,他握住她单薄的肩宽慰,“四娘放心,大哥绝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
这人不管不顾的冲来,本就在外院的慕容渊,还有二子慕容翊、三子慕容徵也只好跟着行入。
慕容薄回首看看父兄,未及再言,慕容翊先谨慎道,“大哥,隔墙有耳!”
言罢,再示意他父亲的脸色。
“我才不管那么多!”慕容薄扬手一挥,声如洪钟,“在自家院里还说不得真话了?哪个敢传出去,我将他碎尸万段!”
“你除了打杀还会什么,还嫌不够乱?!”
慕容渊严声怒斥,又见他形单影只,时才就莽莽撞撞的闯来了,谁都反映不及,不禁蹙起眉问,“你不在边城,跑回来作甚?”
宁氏见了他也是一脸茫然,去到他跟前温声问,“是啊,你怎来了?”
边城守将未得圣旨严禁擅离职守,违者逃不过一个‘死’字。
偏这节骨眼上,慕容薄来得实在蹊跷。
将凌厉的气焰略作收敛,他对宁氏抱拳,“五天前儿子收到皇上密旨,要我务必在今日正午前赶回苏城待命,至于作甚,儿子实在不知。”
他一说完,举家的明白人霎时怔住!
慕容翊连忙问,“大哥,密旨在哪里?可否与我一看?”
慕容薄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巧的竹筒交到他手中,他取出里面的书信细细看过,脸色越发阴沉,半响才道,“这印纹是假的!”
印纹是假,楚萧离的亲笔字迹是真!
可若他不认,慕容薄就是擅离职守,理应按罪论处,轻则除去官职,收回兵权,重则随意安他一个欲意通敌叛国的罪名,慕容家上下都要受牵连!
慕容翊忍不住责难,“皇上从边境召回守将务必要经中书省发令,没有正式的文书,这密旨谁也不认,更何况纹印还是假的,大哥,你怎如此糊涂?!”
慕容薄愕然,“我、我哪里会想这样多……”
余光瞥见始终不言的小妹,他再五大三粗也反映过来,“与你封妃有关?”
慕容紫回视向他,淡如菊的笑笑,“大哥不过是听命行事,无须自责,再者……”
她清白都被夺去,若违逆了楚萧离的意思,他肯定会拿大哥擅离边境来做文章。
夺身阴谋(五)
朝野内外,等着与慕容家落井下石的人并不少。
“再者什么?”慕容薄刚回,根本不知昨夜之事。
他来回张望,满头雾水,只晓得早先跨进府门就遇到大管家与他道府上出事,这会儿子都在凌玥阁,他一来就听见四娘说皇上要封她做妃子,那怎么行?!
自古帝王家,红颜冢,后宫里关着多少孤魂野鬼?他一个粗野武将都晓得这道理,断不能把自家亲妹妹送进去遭那份罪!
故而他没弄清楚所有就闹了起来,实情始末却是压根不知。
偏厅里死气沉沉,众人无不愁云满面,谁也不言。
仿佛,都在等那一人开口。
默然片刻,慕容紫倏的笑了,“三妃之一任我选,若我不想选呢?不选,无非逃不过个死,死也罢了,拖累了慕容家,我倒成了罪人。”
闻言,始终不语的慕容徵于心不忍,“四娘,你莫心灰,或许还有转机。”
这话说出来,他觉得无力!
四娘说她不想选时,他留意了父亲的脸色。
眼下是想由着她数落怨恨个够,好再从长计议,便是打算要着手为她的妃路绸缪铺就一番了。
这与慕容一族的安危息息相关,容不得她不选!
慕容紫心知肚明,她面沉如水道,“皇上要的是慕容家的忠心,不但要忠,还要与天下人都知道有多忠!牺牲我一人就能平息固然是好,想必我一味求死,父亲也会狠下心将我送进宫,要死,也要在宫里咽下那最后一口气。娘亲真有心问紫儿的意思,此事就交与我自己来办,慕容家,我定不会负!若你们信不过我,大可立刻叫人来将我绑了,每日续着命,能活着当娘娘便好!”
慕容渊一窒,伸手指她,“你这是什么话?!”
“老爷。”横身挡在慕容紫跟前,宁氏苦求道,“老爷,就容四娘为她自个儿做一回主吧。”
……
午时尽了,自昨儿后半夜落的雨也总算停歇,暖阳初绽,算得上一个天色明媚。
早些时候下人们都被发落处置,倒让置身东苑的慕容紫落得耳根清静。
她坐在碧湖边的八角亭下,扭身倚着扶栏,手捧饵盒,漫不经心的给鱼儿们喂着食儿。
温软的阳光斜斜落入亭中,将她身形罩上一层淡淡的金光,长裙拽地,姿态婀娜,不禁就让将来的人出了一神。
来到她身后,慕容徵关切道,“四娘,可好些了?”
“三哥不是爹爹派来的说客吧?”
听这语气凉淡得很,可慕容紫回首来,昂起小脸就冲他顽皮一笑。
慕容徵顿时宽心,“三哥是那么坏的人么?”
展袍在她旁侧落座,再看看她手里的饵盒,他意外一笑,“外面都要翻天了,你倒还有这闲心,敢情是我白替你担心一场。”
夺身阴谋(六)
慕容紫的真性情,天下间唯慕容徵最清楚!
想那几年前他们为争一个‘男可多妻妾,女为何不能多夫’吵得面红耳赤,兄妹两半个月不曾说话,换别家的女子,怎会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如今慕容紫一夜失洁,说她会做出一死了之的傻事,慕容徵才不相信!
默了会儿,她问,“大哥如何了?”
“还能如何?”说起他们那位武力过人的大哥,慕容徵只有无奈。
“半响才把来龙去脉弄清楚,午饭时候在前厅与爹爹大吵,说皇上欺人太甚,根本是在逼慕容家造反,还说要去北狄借兵,干脆将名不正言不顺的天子拉下龙座……如此芸芸,气得爹请来家法,亲自打了他二十杖。”
慕容紫摇了摇头,“大哥真是——”
“且不说他。”慕容徵摆手打断,“你想好了?”
要不负慕容家,还要对得起她自己,最关键的,要让楚萧离收手,一个字——难!
慕容紫仿佛早料到他会来问,把头轻轻一点,“想好了的。”
看她强打精神的模样,慕容徵眸色微闪,对自己的妹妹又是欣赏又是心疼。
她无暇顾及他情绪,只道,“大哥天生神力,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将,十三岁入军营,十四岁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还未至而立之年,已是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他手握兵权可调动万马千军,常年镇守楚国西境,有他在,西戎进犯不得,莫说皇上还需靠他守着西境,他不仅是我慕容家的光耀,更是大楚的英雄。”
放下饵盒,她起身面向那片被微风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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