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什么?”
“我……不知道,我哥哥知道,要问他才行。”
“他呢?”
“在家里。”
秋华抓抓头皮,苦笑道:“再想看,你的家叫龙……龙什么?”
“龙……龙什么?”小童反而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龙。”
“姓什么?”
“我爸爸告诉我,说我姓周。我哥哥也姓周,我叫他大癞不叫他哥哥。”
“你的家在哪一条街?哪一坊?”
“我们村里只有一条街,我家里有四间房,我和大癞子住里面那一间。”小童不冷了,
话说得很自然。
“你们村里只有一条街,那就不是在城里了。”
“我们那里没有城,有一条河,有长长的河堤,可以在河里玩水打水仗。”
“哦!你是怎样到城里来的?”
“我跟李家大叔进城来看热闹的。”
“李家大叔呢?”
“不知道,昨天……前天……不,是昨天,不见了。”
“他丢下你不管了?”
“不知道,街上人多,他就不见了。”
秋华无可奈何,问不出头绪来,说:“我带你去吃东西,然后送你到衙门……”
“不……不……”小童张惶地叫,狠命地挣扎。
“你怎么了?”秋华讶然问。
“我不进衙门.衙门的人好凶,要打屁股,要坐牢,要……”
“你别怕,衙门里也有好人,他们会送你回家。”
“不!我不敢,我……我怕。大叔,我……我怕……”
秋华被缠住了。在墨池旁的一座假山高处,一个青衣人藏身在假山中,一双阴狠的眼
睛,远远地瞪着亭中的动静,口中吐出了七个字:“上钩了,这狗小辈。”
秋华抱起小童,笑道:“好,我们不上衙门,去找人问问你的家在何处好不好?”
不管小童肯是不肯,抱了就走,将近园门,劈面碰上一位早起的老人。他上前欠身含笑
问:“老伯你早,小可有事请教。”
老人看到他的皮护腰,看到刀插中有刀光,吃了一惊,惶然问:“壮士有……有何
见……见教?”
秋华将小童迷失,在亭中的事说了,并说出小童先前所描述的村附近景象。
老人略一沉吟,说:“听小哥儿所说,似乎是离城不太远的地方,小娃娃能走多远?那
儿有河,有堤,有……唔!龙什么……哦,城西南五里地,有一座龙爪堰……”
小童突然叫道:“对啦!龙爪堰,好长好长。我们家叫龙爪村。”
老人点点头,笑道:“那儿确有一座龙爪村,就在都江河旁,往西南走只有五里路,很
好找。”
“谢谢指引,打扰老伯了。”秋华欠身向老人道谢,大踏步出园,一面向小龙说:“我
们去吃点东西,再送你回家。”
“大叔。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小龙满怀希冀地问。
“好,五里路不远,我抱着你回家。”秋华笑着说。
老人目送秋华的背影去远,老眼中突现凶光,冲秋华的背影冷笑一声,自语道:“这种
好心肠的人活该下地狱,小辈,不怕你不死。”
说完,急步疾趋墨池旁,向藏身在假山中的青衣人举手一挥,然后出园而去。
青衣人是个中年大汉,紧跟而上低声叫:“咱们快两步,跟……”
“你想死不成?”老人扳着脸问。
“我?你……”
“这种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江湖浪子,你敢跟踪?把事情搞砸了,二爷不剥了你的皮才
怪。”
“我们……”
“鱼儿已经上钩,正往鱼兜里跳,你急个什么劲?”
“要不要先赶回去……”
“你最好少找麻烦,早定好了的万全妙计,用不着你操心。咱们只管保护小龙,只负责
万一小辈不上当,如果他仅请人带小龙回龙爪村,咱们便负责领小龙回家,其他的事自有二
爷安排,你急个什么劲呢?你想贪功邀赏,弄得不好,送掉老命才犯不着。走吧!咱们慢慢
回家,可能到家之后,小辈已被吊起来了!”
两人谈谈说说,向西走了。
转过一条大街,接近大南门,街上行人渐多。街左一座卖小食的小摊上,一名穿白衣的
人正在那进食,浑身风尘仆仆,白衣已被尘土沾满,几乎变成土黄色了。身上悬着剑,凳旁
搁了一个包裹,显然是赶夜路刚进城的人。
这人一眼瞥见老人的脸容,赶忙低下头自语道:“妙啊!原来这老贼躲在成都纳福,可
躲得安逸。且盯上他,这次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三个恶贼了。”
他会了帐,远远地低头而行,紧盯住两人匆匆走了。
龙爪堰是成都平原无数水利工程之一,管束着都江,龙爪村就在堰附近,是一座只有四
五十户人家的小农村。这座村属于华阳县管辖,出西校场向南走,不止五里,约在七八里左
右。
龙爪村只是一座极为平凡的小农村,平凡得毫不惹人注意。但上游三里地,那座占地约
三四里的小山下,大财主周二爷的宅院却是大大的有名。周二爷的大名是应举,字公权,是
华阳县大财主之一,不仅家有良田千顷,而且在府城南面万里桥东,没有资本雄厚的华阳粮
行,拥有二十余艘运粮船。水陆江湖朋友,皆知道周二爷的华阳粮行大秤入小秤出,油水多
多。可是,他们也知道华阳粮行的底子硬,拥有不少水陆能耐登峰造极的好汉。除非是外地
的冒失鬼,不然,稍有头脑的人,决不敢打华阳粮行的主意,打主意须防大祸临头。
周二爷本人据说不会武艺,他的两子两女却曾请过名师学了两手花拳绣腿,但尚可派用
场防身。可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武林人,极少与武林朋友结交,倒是粮行中的押运伙计
们,与武林人稍有交情,但也仅止于见面打打招呼的交情而已。
总之,华阳粮行的主人周二爷除了财多之外,在武林朋友眼中,根本没有他这号人物。
但在本府之内,小民百姓以及公门中清官良吏的心目中,他却是个为人刻薄、为富不仁的吸
血鬼。这一带的官粮民粮,在他的经手下,瘦了别人,肥了他自己和那些与他勾结的贪官污
吏。所有的人都知道,和他这种人打交道决无好处的。因此,周二爷的人缘,除了那些与他
臭味相投的人外,恶劣到了极点,当面不敢说他的坏话,背地里吐口水不足为奇。
龙爪村紧邻着周二爷的家,附近的田地大半是周家的产业,村中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是
周家的佃户。
秋华曾经到过成都,上一次是路过,这一次是与锦城馆主算帐,没有机会打听成都附近
的行情。
他背着小龙,踏着晨曦走向龙爪村,送一个迷途孩子往五里外的家,小事一件,因此并
未知会黑煞女魅,高高兴兴走向死亡陷阱。
沿途,乖巧的小龙不再说话,大概确是疲倦了,在他背上沉沉入睡,他想逗小娃说话,
但见小娃娃倦极而睡,也就不再多问,毫无所知地走向别人预先布下的死亡陷阱,凶险在前
面等着他。
进了龙爪村,村民各自干活,对不期而至的陌生人,似乎毫不在意。村中一切皆显得和
平安详,鸡鸣犬吠声此起彼落,仅一些放牛的小童,和狂吠着的家犬,好奇地欢迎他这位陌
生的来客。
他拍醒背上的小龙,叫道:“小龙,到家了,醒醒。”
他将小龙放下,小龙向前面的村童们大叫,叫出一串小娃娃们的混名,算是向友伴打招
呼。秋华知道,小家伙确是村中的人,总算将人送到了。
“大叔,我家就在前面那棵大树下。”小龙向他指点着叫。
他挥挥手,笑道:“你回家去吧,大叔该回城去了。”
“大叔,到我家看看好不好?”小龙牵住他的衣袂问。
他正欲拒绝,左首的一栋土瓦屋中走出一个村夫,推开柴门叫:“咦!小龙,你不是跟
李老四上城里去了么?说是在城里王家住三五天,你怎么就回来了?”
“八叔,李大叔不见了,是这位大叔送我回来的。”小龙指手划脚地说。
秋华抱拳行礼,笑道:“在下姓吴,今早见小龙睡在草元堂的亭子里,饥寒交迫,因此
在下将他送回贵村。”
村夫回了礼,跌脚惊叫道:“哎呀!李老四真该死,丢了小龙,他竟不回来请人去找,
该死该死,吴爷好心,小龙真是遇上了贵人,老远将小龙送回来,真是令人起敬。小可姓
杨,吴爷,我陪你到小龙他爹家里坐坐。”
“在下有事待理,不再打扰……”
“那怎么行?吴爷老远地将小龙送回来,马上就走,莫不是嫌我们这里肮脏……”
“杨兄言重了,在下……”
“走,吴爷请随我来,村夫俗子不会客套,吴爷千万别见外。我们这儿一年到头也没几
个外客,吴爷大驾光临,不要说将迷失的娃儿送回的情义,就是路过敝村,我们也十分欢
迎,岂能让吴爷就此一走了之?”
不容秋华推辞,挽了小龙在前领路。身后立即跟了一大群又笑又叫的男女小童。
小龙的爹不在家,小龙的母亲是个三十余岁倒还能干的主妇,接到客人,立即请人到田
里找小龙爹回来,请客人落坐,由姓杨的村夫先说明来意,秋华也含笑将遇上小龙的事说
了。
小龙妈千恩万谢地含泪道谢,奉上一杯清茶,左一声恩公,右一声老爷,务必留秋华在
家吃一顿便饭。在小龙的爹未从田里回来前,她请杨八叔陪秋华坐坐,她要下厨杀鸡宰鸭款
待恩人。
门口挤满了村人,小龙早已溜出去和玩伴耍了。在小龙妈的盛意挽留下,秋华硬不起心
肠告辞。
杨八叔面前也放了一杯茶,毫不在意地喝干了笑道:“吴爷,穷乡小民没有山珍海味待
客,只有自己养的鸡鸭。希望吴爷不嫌弃才好。小龙他爹姓周,我们叫他周老四,耕种祖上
留下的三十余亩田,人丁少,生活倒还过得去,他为人很爽直,等会儿吴爷可能和他很谈得
来,他从前曾经……曾经在府城做过粮行的伙计呢。”
在纯朴的小村中,秋华毫无戒心,他喝干了杯中的茶,笑道:“小可是在外闯荡的人,
粗茶淡饭已是可口之物了,怎会嫌弃,只是打扰了周四嫂,甚感不安。”
“呵呵!吴爷古道热肠,将小龙……”
“些须小事,何足挂齿……”秋华一面信口答,一面将目光转向屋角,目光定住了。
屋角,放着一双破了的快靴,那是江湖人的专用夜行靴,靴底是用麻、人发、皮条混合
精编而成的夜行快靴。他心中一懔,推凳而起。
第四十章 白龙助黑煞
在江湖人中,使用这种特制夜行靴的人,为数不多。这是说,只有那些存心不良的人,方备有此种靴。一个问心无愧光明磊落的人,不会备有这种可行走瓦面、登堂入室无声无息的夜行靴。有这玩意的人,必定也备有夜行衣,那是一种用软绸特制的紧身衣,使用轻功提纵术不但可以手脚灵活,而且妙处在决不带风。武林正道人物,不为非作歹,不谋财害命,要是与人有怨,则光明正大地挑战叫阵,不需用这种夜行衣靴。
秋华看到这双破了的夜行靴,心中一懔,这位屋主人周老四岂会是耕田的村汉?
江湖人对同道皆怀有戒心,因为很难分辨对方是敌是友。见了这双夜行靴,他脸色变
了,推凳而起。
糟了!刚站直身躯,突然一阵昏眩感袭到。
他上身晃了晃,定神外望。
眼前发晕,人和物的影子似乎都在晃动,映像朦胧,像是喝醉了酒,所有的景象似乎都
是重叠的。
他想挪动双腿,腿沉重极了。
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不见了,似乎万籁无声。
他的身躯摇摇,倦意袭来,眼前发晕。
“咦!”他轻叫,向坐在对面的杨八看去。
他看到两个或三个杨八的影子,看到朦胧的,冷笑着的模糊的面孔。
他明白了七分,举起沉重而虚软的手,抓住了茶杯,吃力地举至鼻端。
“闻不出异味的,阁下。”杨八的语音入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他的听觉也在逐
渐消失了。
“乒乓!”茶杯握不住,掉在脚下打得粉碎。
“我被暗算了。”他想。
他想运气迫出迷药,但已经不可能了。迷药不是毒物,麻醉神经发挥药力之后,任何登
峰造极的练气高手也无能为力。
他听到门外有隐隐人声,想分辨语音,但已经晚了,一阵昏眩感浪潮般袭到,只感到天
旋地转,向后便倒。
在昏厥的前一刹那,他隐约地听到有人叫:“倒也!倒也!快请二爷来。闲人走开。”
不知经过多久,他从昏天黑地中醒来。首先,他听到一阵阵可怕的低吼声。
“是豹子。”他骇然地想,神智迅速地恢复清明。
眼前灯光刺耳,身上凉飕飕地。
等到他的眼睛恢复常态时,第一眼便看到两张熟悉的脸孔,正向他阴森森地冷笑。
“潜龙梁北两个狗男女。”他心中暗叫。
他心中一冷,知道完了。
这是一间十字形的大房间,巨石垒墙,合抱大的巨木为顶,从装了酒杯粗铁格子的小窗
向外望,可看到几颗闪烁着的星星,是夜间了,这间房屋是建在地面上的。
前面,是入口,建有儿臂般粗的铁栅门。右首,是囚室。左面,是建了沉重铁栅门的兽
栏,四头白牙森森的金钱大豹往复奔窜,发出可怕的咆哮声。后面,是刑具室,刀枪槌棒应
有尽有。
他所立身的地方,是宽大的行刑室。顶上两条铁链下,两个大扣环扣住了他的一双手,
只有一双脚着地。
他浑身已被脱光,大概是因为潜龙梁北的妻子在场,因此有人用一块沾了血的布掩住他
的下身。
除了潜龙梁北夫妇之外,还有四名健壮如牛的大汉,在左右抱肘而立,一个比一个凶
猛。
他感到头脑仍有点沉重,晃晃脑袋,摇不落沉重感,动动手,手已麻木。
他吸入一口气,冷笑道:“吴某落在你的手中了,可是,你枉费心机。”
潜龙梁北逼上两步,手起掌落,“劈劈啪啪”给了他四耳光,退回狞笑道:“我知道你
明知是死,要在嘴上讨便宜。你尽管说好了,反正你已是将死的人。”
他感到口中咸咸的,嘴皮已被击破。
“在下十分遗憾。”他冷冷地说。
“遗憾什么?”潜龙粱北冷然地问。
“那天在草凉驿没有宰掉你公母俩。”他脸色冰冷阴阴地说。
鬼女人火起,伸手拔剑,柳眉倒竖,杏眼睁圆。
一名大汉焦急地叫:“大小姐,不可!老爷交代下来,在老爷未返回前,不许任何人处
治他。”
“不要你管。”鬼女人怒叫。
“可……可是,小……小的……老爷惟小的是问,小的担当不起。”大汉哭丧着脸叫。
“锦华,不要伤他。”潜龙梁北阻止乃妻拔剑。
鬼女人哼了一声,切齿叫:“不管怎样,我一定要亲自送他进枉死城。”
“在下领情。”秋华冷笑着接口,又道:“有你这种漂亮的雌儿相送,在下受用不尽,
死也甘心。”
潜龙梁北向兽栏一指,冷笑问:“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那是替在下收尸的,是吗?”秋华毫不胆怯地问。
“你料对了。在你受尽惨刑之后,大豹便会替你收尸。”
“为何还不动手?”
“快了,家岳不久便可返家,便是你的时候了。”
“龙爪村用迷药计算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