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三人并肩而行.中间那人口沫横飞地向同伴说:“这位四海游神我曾经见过,那小子生
得尖嘴缩腮,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高不过五尺,在江湖混了几年,闯出些少名头,便
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到咱们锦城来撒野真是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孝老也是的,愈老愈怕
事,些须小事,居然小题大做,叫咱们一再小心,简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可
不信他那一套。不是钱某人吹牛,嘿!凭吴小辈那小子,我可没将他放在眼下,不遇上便
罢,遇上了,哼!三拳两脚把他放倒,丢下锦江喂王八……”
话未完,身后突然有人接口道:“各位,占住路不让人走,你们知道好狗不挡路这句话
吗?”
声音凄厉刺耳,十分无礼而难听。小巷子并不小,虽则三人并肩而行,喝了酒已有七分
酒意,但两侧仍可过人,对方显然有意找茬儿来了。
三人倏然止步转身,正待发作。
街灯朦胧,他们看到身后发话的人,身材高大,戴一顶四平巾,穿一袭青袍,脸貌英
俊,可是满脸神色肃杀,背着手冷然而立,虎目中闪闪生光。
来人不等他们发作,脸色一变,变得笑容可掬,抢着往下说:“诸位是本城人,可知道
锦城的掌故吗?”
姓钱的师父狠狠地向来人打量,哼了一声。
“要跟咱们谈掌故?”
“是的,谈锦城的掌故。第一个筑城的入,该是先秦的张仪,城三面环江,屡筑屡垮。
后来,居然出现了一个大王八周行旋走,巫师进言,说依王八所走路迹筑城,定可筑就。果
然不错,依王八所走的路迹,终于筑成了今天的锦城。诸位,你们可知能筑成的缘故吗?”
“还要你说?”钱师父怒声说。
“滚你的蛋!”另一名师父怒吼。
来人并未被吓倒,大笑道:“哈哈!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因为这儿本来就是王八窝,大
王八为了小王八的安全,所以示意筑城的人,依足迹筑城,小王八便不再受到被洪水冲走王
八窝的威胁。哈哈!所以锦城内住的全是小王八,不是人。”
三位师父皆被讽刺得怒火三千丈,钱师父大吼一声,恶狠狠地握着拳头逼上。
来人举手轻摇,接着说:“慢来慢来,你是镖局子的师父,靠打架吃饭,我可不敢和你
动手动脚,免得出乖露丑,我这把骨头挨不起尊拳。你要打架,我找一个人来和你松松骨
头。”
“你今天找谁出面,大爷也不饶你。”钱师父恶狠狠地叫。
“我若找四海游神,你也不饶我?”来人笑问。
三位师父听出话中有因,吃了一惊。
“你认识四海游神?”钱师父凛然地问。
“四海游神是我的徒弟,怎不认识?”来人平淡地说。
钱师父受不了一再作弄,怒吼一声,冲上伸手便抓,抓住了来人的衣领,右拳向来人的
左颊飞去。
来人右手上抬,闪电般扣住了钱师父抓在衣领上的左手,轻轻一扭,钱师父不但一拳落
空,“哎”一声怪叫,身躯顺手向右前下方扭。
来人在钱师父的左时敲了一指头,“咔”一声肘关节应指离位。
来人伸右脚向外侧一拨,钱师父鬼叫连天地趴下了,肩关节因为左手仍被来人握紧不
放,人向下趴手臂自然仍向上翻转,“咔”一声肩关节也错开了,大筋拉长啦!
这只是刹那间发生的事,发生得快,结束也快,谁也来不及抢救。
来人松了手,笑道:“好太爷,赶快回去吃药,不然,你这条膀子完蛋了。”
另两名师父大惊失色,一位师父拔出腰中藏的匕首,奔上拉开马步立下门户,怪叫道:
“好小子,原来你是行家,你……”
来人抓起衣袂,扭头便跑,一面怪叫:“完了!完了!有人用刀子杀人哪!”
另一名师父虎跳而上,一跃丈二,向来人的背心,一拳捣出,同时大喝道:“趴下!你
走得了?”
来人突然向下一挫,大拳头擦顶而过,师父的身子控制不住,“噗”一声撞在来人的背
上。距离太近,身子相贴,变生仓卒,想用腿挽救颓势已来不及了。
来人伸手搭住他的手臂,头向下一沉。他身不由己,怪叫着翻过来人的头顶上空,
“蓬”一声摔了个手脚朝天,声音之大,地亦为之震动,只摔得脊背似要折断,浑身麻木,
本能地张开喉咙亟叫:“救命!救……命……”
拔匕首的师父到了,惊得心中发冷,脚下大乱,不敢冲上了。
来人转身咧嘴一笑,说:“老兄,扎过来呀!我可不怕你有刀子。”
这位师父心中已寒,两位同伴倒在地上穷叫救命,挣扎难起。一照面便被人放倒了,剩
下他一人,有一把小匕首必定派不上用场,而且为了这把匕首,可能送掉老命呢!他将匕首
丢在地上,心惊胆跳地向后退,问:“阁……阁下是……是真人不露相,何……何必和……
和在下计……计较呢?请……请教爷台尊……尊姓大名?”
来人放下衣尾,呵呵一笑说:“这才像话,老兄。练武的人动不动便拔刀子好勇斗狠,
到处欺负人,岂不是成了虎狼横行的世界么?你老兄要问我姓甚名谁,想日后寻仇报复找回
脸面吗?”
“在……在下不……不敢……”
“目下你当然不敢,等会儿脱了身,你就敢啦!”
“在……在下……”
“你定会去找锦城之虎姓聂的出头,劳驾替我带个口信给姓聂的。”
“你的意思……”
“去告诉他,要他把脖子洗干净些。”
“把脖子洗干净?”
“是的,把脖子洗干净。在下砍下他的脑袋时,不但可以省些劲,而且心情痛快,刀也
不会脏,他便会少受些痛苦,老兄,记住了没有?”
这位师父相当精明,已听出来人的话意,胆气一壮,欠身道:“在下记住了,爷台还有
何吩咐,在下必定一一传到。”
“没有了。”
“可否请留下大名……”
“区区四海游神吴秋华。”来人抢着答,大摇大摆地走了。
这消息来得像狂风,也像在平静的池塘里投下一块巨石,消息在一夜中,传遍了全城。
大慈寺与雪锦楼之间,是一座广阔的市集,建了六排棚架,四周是广场,这儿是本城有
名的蚕市。其实,这儿并非以蚕为贩卖中心的市场。四川的绸布大大的有名,蜀绸名列天下
四大名品之一,锦城的蚕市名传遐迩。这儿的蚕市,每年的二月四日,是四乡进城购蚕器的
日子,届时,这一带可以供给养蚕人的全部养蚕器具。五月,这儿又成了扇市,各种扇子皆
在此地卖。五月九日,卖香药,便称为药市。最热闹的日子,除了蚕市之外,要算冬月的七
宝市,有各种器物和日常用品出售,百货杂呈,是办年货的货品集市散地,所以称为七宝
市。除了这四种定期市集之外,平时也有小规模的市期,吃喝玩乐部有,只是不够热闹而
已。
次日近午时分,秋华公然出现在广场前,在大慈寺前一站,向寺门打量片刻,含笑转身
向市集徐徐举步。身后,隐隐传来木鱼声和诵经声,出入寺门的善男信女往来不绝,可知道
这座古寺的香火十分兴旺,难怪共有七名知客僧之多。
右面的广场距聂家已是不远,广场上锣鼓齐鸣,有一伙卖解的江湖朋友,在推销他们的
灵丹妙药之外,有一座测字摊,一座卖卜的摊位,两处卖便宜农具的地摊。人不多,只有卖
解的场子围了三五十个看热闹的人。
他袍袂飘飘,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徐徐向前走,接近了测字摊。
测字摊只有一张木桌,摆着一个盛字的竹筒,和相当整齐的文房四宝,一只古铜香炉
中,插着三枝清香,看来相当雅致。
测字先生是个年约半百的人,穿一袭已泛灰色的青袍,头发挽了个道髻,五官倒还生得
端正,只是脸色带黄,有点像营养不良,健康不佳,正靠在大竹椅的扶手上假寐,可能生意
清淡,隔邻卖解的场子锣鼓喧天,这位先生照样打瞌睡,不受锣鼓声所侵扰。
秋华走近测字摊,摇头晃脑念着桌前挂下的一副对联:“志不大,才不疏,平凡易过。
文堪玩,字堪味,仗此营生。”
他呵阿一笑。说:“自嘲中难掩狂态,认了命却又放不开。喂!先生醒醒,生意来
也。”
测字先生打个哈欠挺起上身,睁开睡眼咧嘴一笑,说:“客官,别叫先生,折煞在下这
块料,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配称先生,客官叫我测字的好了。”
“你自称志不大,才不疏,断章取义来说,如果真是如此,非常难得,人人如此,天下
间没有什么可争的事物了,阁下委实令人肃然起敬,称你一声先生,有何不可?”
测字先生从桌下拖出一张长凳,伸手虚引笑道:“请坐。闲话少说,请教公子爷……”
“在下不是公子爷,是个走江湖混饭吃的,前来请先生指示迷津。”
测字先生取竹筒递过,笑道:“请任取一字,在下当为公子爷解疑。”
秋华伸手入筒,取出一个小纸卷递过,说:“出门人忌讳甚多,但我这人不同,不在乎
蛇神牛鬼,务请先生直言无隐。”
“自然自然,区区知无不言,不管是祸是福,若有不中听的地方,尚祈公子爷包涵一
二。”
测字先生一面说,一面打开纸卷,在桌上摊开,纸上写了一个周字。他看看秋华,再看
看周字,淡淡一笑,问:“请问公子爷要问些什么?”
“呵呵!人生一世,除了名利之外,还有什么可问的?”
测字先生提笔蘸墨,先写一个吉字,说:“大吉大利,名利可以双收。”
“如何双收?”
“像在下一样。”测字先生摇头晃脑地说。
“怎么说?”
“周字从用,从口,这是说,你可以和我一样,单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可名利双收。”
“有这么容易?”
“善用其口则密,不密者皆由于口。因此,阁卜千万暗中进行,不可张扬其事。周者,
密也,你明白吗?”
“还有吗?”
“谋事必须从善。周字脱去外衣便是吉,吉从士,从口,士口者,善也。即是说,你得
脱下神秘的外衣,不能动手而动口,弃恶从善方可谋事有成。”
“如果我不肯善了呢?”
“用字加刀便成角,角者,畜类也,畜类挨刀,危矣!”
秋华冷笑一声,伸手闪电似的抓过竹筒。
测字先生离座伸手夺筒,但已来不及了。
秋华倒出所有的字卷,一张张打开,一一丢过说:“全是周字,妙极了。阁下,你的意
思是要在下斗口不斗力,等你们召集人手以后,再对付在下。是吗?这种缓兵之计,少在吴
某面前献宝。”
测字先生脸色一变,惶然道:“客官,在下不知尊驾说些什么。”
“哈哈!聂家的一举一动,全在吴某监视之下,你,还有那位卖卜的老兄,今早从聂家
的侧门鬼鬼祟祟地进去,弄来这些行当在这儿做幌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行当全是新
的,摆测字摊的人,断不会有你老兄这份雅意!念在你老兄肚中倒有些少牛黄马宝,在下不
愿给你难看,赶快收摊子走吧!”
秋华说完,丢下竹筒呵呵一笑,走向卖卜的人。
卖卜的老兄早就留心这一面的动静,不等秋华走近,丢下摊子一溜烟向人多处狼狈而
遁。
四周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好奇地跟在秋华身后议论纷纷,指手划脚。
一个脸色姜黄,肌肉粗糙的小伙子,夹在人丛中走动,一双眼睛明亮无比,与脸色极不
相称。
卖卜的人逃走了,秋华淡淡一笑,走向卖解的场子。
蓦地,一名精壮大汉排众向前挤,挤近秋华身后,袖底光芒倏现倏隐,一点刀尖光芒一
闪即逝,原来在袖底藏了一把尖刀,慢慢挤到秋华身后,眼中凶光乍现。
不等大汉出刀暗算,僵黄脸色的小伙子恰好到了大汉的身后,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
后。
小伙子暗暗吐出一只小指头,以令人难觉的手法,点在大汉的笑腰穴上。
“哈哈哈哈……”大汉突然捧腹狂笑,“当”一声尖刀从袖底跌出。
小伙子向人丛中一窜,悄然退出两丈外。
“哈哈哈哈……”大汉的笑声惊夭动地,站立不牢,突然滚倒在地,笑得眼泪鼻涕一齐
流,笑得声嘶力竭形如疯狂,立即引来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
秋华转身驻足注视片刻,向人群说:“这家伙是个失心疯的疯子,还带了刀呢。万一发
起疯来挥刀乱砍,那就要出人命了,诸位乡亲最好帮帮他的忙,捆起他来免得他闯祸才
是。”
说完,含笑举步走了。离开市场,他转入一条小巷。脸色姜黄的小伙子藏身在巷角,见
他走近扭头便走,走在他的面前,低声说:“有两个人在后盯梢,要不要我放倒他们?”
他迈着四方步,一面走一面低声说:“由我来打发。冰心妹,请派人打听一个姓周的是
何来路,他们可能在等姓周的到来。”
“好,我去找康叔打听。”
“回头老地方碰头。”
“好,我先走一步,小心了。”
小伙子是黑煞女魅,她向另一条小巷子一转,走了。
秋华折入另一条小街,走了十来步突然回头,贴墙角而立等候跟踪的人到来。
不久,来人出现在巷口,是一个年约半百的中年人,和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大汉。
小街上行人不多,这一带不是商业区,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而过,谁也不管谁的闲事。
中年人出了巷口,向秋华所走的方向瞥了一眼,向同伴低声说:“咦!这家伙怎么不见
了?”
“也许入店去了。走,你留意左首,我看右首。”
两人未留意墙角,勿匆越过秋华的藏身处。
秋华悄然跟上,嘿嘿冷笑道:“两位,才来呀?”
两人吃了一惊,倏然转身。
秋华恰好伸手,一把抓任中年人的衣领揪近身前。
中年人一掌劈在秋华的手腕上,“噗”一声如中金铁,只感到掌骨欲裂,“哎”一声惊
叫,疼得吐牙咧嘴。
秋华伸右手叉住对方的咽喉,食姆指一收,中年人舌头向外伸,眼睛向上翻,双手狂乱
地急扳扣在喉间的手,想叫都叫不出声音。
大汉猛扑而上,一拳捣向秋华的右肋肘。
秋华右脚疾飞,“噗”一声踢中大汉的右膝骨。
“哎呀!”大汉狂叫,向后急退,“蓬”一声坐倒在地,向后躺了个手脚朝天,爬起来
跛着腿狼狈而遁。
秋华右手松开,向猛烈喘气的中年人冷冷地说:“阁下,你这种笨头笨脑的货色,居然
敢跟踪我四海游神,岂不是班门弄斧吗?”
“你……你……”中年人虚脱地叫。
秋华左手一送,中年人身不由己,仰面便倒,直跌出丈外。四仰八叉地倒地,狼狈地站
起。
秋华背上手,冷笑着问,“老兄,你想死还是想活?”
“我……”
“想死,我制你的命门穴,回去准备后事,今晚三更天便可见阎王诉冤,想活,在下给
你一次机会吧!”
中年人挣扎着揉动喉部,猛地扭头便跑。
秋华赶上,伸手扣住对方的后颈。
“救……救命!”中年人狂叫。
秋华将中年人扭转,掌举起了。
中年人心胆俱裂,急叫道:“我想活,想……想活。”
“那么,乖乖跟我走。”
“你……你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