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连云栈最后一段栈道,距鸡头关只有十四五里。这一段栈道并不是最险的地方,距鸡头关
很近,按理,强盗岂敢在这一带行劫?
盘龙坞北面四里左右,是老君崖,后面是石佛湾,远远地可看到南面半山中的阁道,那
就是倚云栈土名儿也叫响水滩,褒水在下面滚滚奔流,其声如雷。当地的人将这条河称为黑
龙江,不叫褒河。
盘龙坞前临黑龙江,两似是插天奇峰,前后有阁道,形势壮观,景色如画。坞后的山坡
上,石家堡像一个巨人,俯瞰着江河,背倚大山,道路在下面通过,有一条里余长的小径,
直抵堡前,相当峻陡。
堡本身藏在坞内,虽然所占地势甚高,但仍然在群山环抱之下。堡墙利用自然的三面山
壁加以修改而成,有人想从上面缒下,也许可以侥幸,但决难逃过堡中人的监视。采药人对
付猛兽的兵刃,以箭弩为主,想缒下二十余丈峭壁,恐怕身上要变成刺猬。
只有东面的前堡可以出入,陌生人入堡并不简单。官道旁有居民开设的店铺,不是石家
堡的朋友,根本用不着多走两里地,上石家堡打交道。因此,石家堡是不欢迎陌生人光顾
的,除了各地有交往的药商,极少外人上门。
在附近三二十里之内,谁不知石家堡石家兄弟了得?他们在褒城设有贩药的商号,疏财
仗义极孚人望。他人的药店不接受单方,只负责批发,即是说,他们的药物是未曾加工的。
但当地的官办惠民药局所需的药材,全是他兄弟俩捐赠的,因此可以说,褒城的贫民有了病
痛,一生都获得免费的治疗。
偏偏有人说他们是土匪、强盗,真是怪事。近些天来,有人在各处散布谣言,说他们抢
劫了一群客官,杀伤了几个人,抢了八串珍珠和八件无价首饰,谣言满天飞。
恰好石家兄弟都在家,派人彻查谣言的来源。据附近的人说,是过往的客官传出的谣
言,甚至有人说是从县城里听来的。
石家兄弟自然知道是别具用心的人在造谣,不能等闲视之,立即派人追查造谣的人。可
是,往来的人都是过客,别人说从别处听来的,总不能押着人去追谣哪!
不追查倒好,追查反而糟了,搞得煞有介事,反而引起旁人的怀疑,闹了个风风雨雨,
不可收拾。谣言说上一千遍,假的便会变成真的了。
这些谣言,是三虎搞的鬼,是笑无常最恶毒的妙计,一面拖住秋华,一面在附近散布中
伤石家堡的谣言,以便造成真真假假人心惶惶的事实,引秋华入彀。
笑无常早有安排,他在倚云阁落了店,不走了,请秋华独自前往打听,打听石家兄弟到
底是不是强盗,等到向石家堡兴师问罪的机会到来,他表示愿随秋华前往对证,以免这时前
往,怕被石家兄弟杀人灭口,他可不是石家兄弟的对手。
秋华本来准备拜堡与石家兄弟商量,讨回珍宝也就算了,却未料到笑无常已挖好了陷
阱,等着他往里跳。
他先到各地打听,从倚云阁至老君崖,且走了一趟县城,避免打草惊蛇,不在盘龙坞打
听。盘龙坞是石家堡的势力范围,是不必前往打听的。
他花了两天工夫,打听的结果是半真半假,令他困惑不已。
由于他不在盘龙坞打听,有人将前来石家堡问罪报复的谣言,传到了盘龙坞,盘龙坞四
十余户土著居民,立即情绪骚动起来。
石家堡的人被激怒了,也油然兴起戒心,不仅石家堡戒备森严,派到盘龙坞守望的人,
更是如临大敌,准备对付前来问罪报复的人。
一切尽在笑无常的计算中,他和三虎已准备好入堡的妙着了。
这天一早,秋华拾掇停当,请笑无常在倚云栈的客店等候,等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再来
请他前往石家堡对证。
秋华走后不久,笑无常便接着离开了倚云栈。
盘龙坞只有四十余户人家,位于黑龙江畔,官道贯村中心而过,中间是丁字街,往西走
的小街,可通向石家堡,居民皆以开垦附近山田为生,也在村中设店,赚客商几文钱弥补家
用。
丁字路口有一家小食店,小食店的右首是一家贩卖杂物兼穷缝的店面,卖的是草鞋、绳
索、火刀石火媒等等走路客官需要的杂物,有一位大嫂负责缝补。
巳牌左右,秋华大踏步入村。丽日当空,满山蝉声震耳,虽是盛夏,但仍然清风振衣,
毫无暑气。
他已经前后三次经过盘龙坞,对附近的形势已了然于胸。糟的是他三次经过,衣着虽不
同,但脸貌未改,小小的山村中,已经有人发现他这个往返多次的陌生人。举动启人疑窦。
因此,第四次在村中出现,少不了引起些少骚动,在谣言满天飞期间,这种骚动乃是必然的
现象,不足为奇。
他到了小杂物店前止步,向店中略一打量,跨入店门直趋柜台,取出一件青直裰,递上
说:“劳驾肩后有条破缝,请替我补上一补。再给我一小捆短纸媒,并请附两根媒筒。”
掌柜的是一位年轻人,接过破衫含笑招呼道:“客官请坐会儿,小的这就叫人替你缝一
缝。”
他将破衫交给后面的大嫂,然后取来十支短火媒,将两根盛火媒防湿并保存火头焦尖的
小竹管递过笑道:“连缝工计钱六十文,客官请看是否合意?”
火媒是一种粗纸制成的纸捻,是出门人必备的生火用品。盛火媒的小竹管是特制的两截
套筒,刚可盛入一根纸媒,可以保存火头的焦炭部份,纸媒如果不能保管焦头,火石火刀是
无能为力的,因此必须用小竹管加以保护,以免损坏焦尖。
他主要是想打听消息,补破衫只是暂且留下的藉口而已,付了钱,便在一旁设下的长凳
落坐,信口问:“小兄弟,你这儿是不是叫做盘龙坞?”
年轻人点点头,说:“这一带都叫盘龙坞,山坞向西南伸展,蟠曲如龙,所以叫做盘龙
坞,站在高处看,像是一条盘在江边的龙,客官贵姓?从何处来?”
店门外,进来了两位壮实的中年人,往柜上一靠,架起腿,目不转瞬地狠狠向秋华打
量。
秋华不加理会,自顾自在茶几上倒茶喝,一面答:“在下姓吴,从西安府来。到凤县还
有多远?”
“西安府,喝!大地方。到凤县还有十来里,快了。客官入川么?作何生理?”
“入川见见世面,生理嘛,唔!贩卖珠宝。”
“客官贩卖珠宝?”
秋华拍拍背上的小包裹,笑道:“里面有八串极品珍珠,八件价值万金的首饰。”
年轻人脸色变了,冷哼一声不再理睬。
倚靠在柜上的一个中年人冷冷一笑,接口道:“客官姓吴,尊姓很耳熟。前天,好像尊
驾曾经到过敝地呢。”
秋华呵呵一笑道:“普天之下,姓吴的多着哩!”
“阁下曾经在三天中,第四次光临敝地,请教……”
秋华心中一震,暗说:“这些人必定是心中有鬼,所以留意往来过客,居然摸了我的
底,我竟一无所知。哼!看来,行劫的事是真的了。”
人不能太主观,先入为主最能误事。他早两天所探得的消息是半真半假的谣言,本来就
很难判断石家兄弟的好坏。由于壮汉的神态不友好,他心中不悦,便认为行劫的事决不是空
穴来风了。
他冷哼一声,抢着问:“阁下是不是姓石?吴某人三天走四次犯了王法么?”
他的态度,自然不算佳。两壮汉也相信了谣言,认定他是前来问罪报复的人、前来无理
取闹了。
双方都有了误会,麻烦大了。既不能平心静气谈谈,也不肯输一口气,怎能不糟?
壮汉倏然站正,冷笑道:“阁下,你既然要前来问罪报复,说出来好了,何必鬼鬼祟祟
装腔作势?盘龙坞小地方,闯来一条狗也瞒不了人,石家堡也不是海市蜃楼,用不着费神便
可找得到,何必拐弯抹角打听踩盘子摸底细?”
秋华放下茶碗,冷冷地问:“你阁下是石家堡的人?”
“盘龙坞的三尺小童,也知张某是石家堡的师父。”
“你是石家堡的师父,会抢劫么?”
张师爷勃然变色,怒叱道:“放你的狗屁!闭上你的臭嘴。”
秋华嘿嘿笑,站起说:“别骂人,回去告诉石当家,来这儿谈谈,吴某在隔壁的小店等
他。”
“你是什么东西?哼!凭你,还不配和敝东主说话。”
“那么,告诉他,吴某午间前往……”
“呸!你别做梦。石家堡的人从不生事,但也不怕事。你听信谣言,故意前来生事,咱
们不屑和你计较,以免让人说闲话,说咱们欺负你外乡人。”
“你们不和吴某计较,但吴某却……”
“阁下,限你在半个时辰之内离开敝地,不然……”
秋华勃然变色,沉喝道:“你要赶吴某走路是么?呸!看来你石家堡的所作所为,外界
的传言,决不是捕风捉影,而是确有其事了,吴某是赶不走的,你最好给我滚远些,叫你们
的堡主前来说话,不然盘龙坞恐怕要有狂风暴雨了。”
张师父大眼一翻,迫近说:“阁下,你真是前来找麻烦的?”
“大概是吧。”秋华冷冷地说。
“阁下,你还是离开敝地的好。”
“如果在下不离开呢?”
“对不起,咱们要赶你走路。”
“真的?”
“赶你走是为你好。”
“在下可不领情。”
“你走是不走?”
“要走可以,领路。”
“领路?”
“不错,到石家堡。”
壮汉伸出大手说:“来!在下领你去。”
秋华泰然将手伸出,双手扣实说:“走,在下领情。”
壮汉大喝一声,转身带腕进步迫进,另一手铁拳疾飞,攻向秋华左胁,居然奇快无比。
秋华冷哼一声,扭身沉桩后撤一步,虎掌加了三分劲,将壮汉向下带,对方的一拳自然
落空。左掌急落,“噗”一声劈在壮汉的右脖根上。
“哎……”壮汉大叫一声,人向下挫。
秋华一手扣脖,一手抓住对方的后腰带,一声沉叱,将人举起脱手飞掷,将壮汉掷出店
外,砰然滚落街心。
另一名壮汉先前见同伴被擒,急冲而上解救,恰好撞入秋华怀中,莽牛头凶猛地撞到。
秋华反应奇快,猛地身躯一扭,避开撞来的脑袋,扭身出腿疾扫壮汉的下盘。
壮汉猝不及防,趴下了。
秋华手急眼快,俯身一把扣住壮汉的右脚踝,不等壮汉踹左脚解救,猛地向外扔。
壮汉脚前头后,倒飞出店门,“叭匍”两声爬倒在街心,将先前被丢出的同伴再次撞
翻,两人跌成一团。
秋华在外面旁观的哗叫声中,大踏步出店,当门叉腰而立,冷笑道:“老兄们,去叫你
们的主子来,吴某在小食店中等他。他如果不来,吴某会去找他的。”
对街的人丛中,突然抢出三名大汉,两人挺着花枪,一位侧拖着齐眉棍。挺着花抢的大
汉一声沉喝冲上叫:“好小子,你居然到盘龙坞撒野来了,老五,给他一根枪,让他公平一
决。”
另一大汉将枪抛出,大叫道:“小子,接枪。”
秋华一怔,心说:“这些家伙似乎很自负哩!”
他伸手接住枪,呵呵一笑立下门户。大汉一声叱喝,枪花乍现,左簪花,右沉枪,走中
宫抢制机先连攻八枪。
秋华信手挥拔,“得得得”数声脆响传出,他脚下分毫未动,拆解了连续狂攻的八枪,
一声沉叱,急进两步,一个倒扑压住了大汉的枪,侧跃虎跳,顺势带枪反扑,“啪”一声枪
尖拍中大汉的左肩。
大汉“哎”一声惊叫,丢枪向后侧方暴退,脚下虚浮,“噗”一声坐倒在地。
使棍的大汉一声暴吼,抢上来一记“枯树盘根”,攻下盘阻止秋华跟上伤人。
秋华并不想追袭,反而扭断了枪尖,他不希望伤人,弃枪头当棍使用,“划地为牢”拆
招,“啪”一声架开了“枯树盘根”,顺势上挑。
大汉收招侧跳,“毒龙出洞”欺上兜心便点。
枪为兵中之祖,棍招中,百分之七十是枪招蜕化出来的。练武的人,学兵刃首先使得学
枪,练好枪再练棍,事半功倍,因此枪与棍是练武人必须精练的兵刃。秋华在枪上下过苦
功,可是他不愿伤人,下手留了三分情。
枪比棍细,扭掉枪尖作棍使,相当讨厌,不能扫劈不要紧,讨厌的是不能和棍硬碰硬
架。大汉看出便宜,“毒龙出洞”招发即收,招变“庄家乱劈柴”,再来一记“庄家打
狗”,凶猛地进击。
秋华向右绕走,连避三招,寻暇蹈隙枪头突然从棍隙中突入,喝声“撒手!”
大汉真听话,左肘弯挨了一点,不听话也不行,左手一松,变色后退。
秋华跟上,枪头摇摇,“得”一声脆响,大汉的枪连翻筋斗,飞出三丈外,落向惊惶走
避的人丛。
他双手一阵削劈,枪杆一寸寸折断向下掉,最后一节虎掌一收,摊开掌心时,木屑如
粉,撮口一吹木屑化雾四散飞扬。
“老兄们,记住,吴某在小食店恭候贵堡主的大驾,不见不散。”他冷笑着高叫。
三大汉脸色灰败,仓皇遁走。
看热闹的人约有三四十名老少,全用奇异而不友好的目光,死瞪着秋华。
他不加理睬,大踏步回店。迎面站着两个老村夫,不屑地向他撇撇嘴。
他心中暗恼,站住冷笑道:“老伯,打了贵地的强盗,你们不服气,是不?”
两老人向侧让路,一个冷冷地说:“盘龙坞近百年来,压根没出过不肖子弟,附近百里
之内,小偷也许有,但决没有强盗。”
“两位何不叫石家兄弟亲自前来,说个明白?”
“他会来,石家两位贤侄不是怕事的人。”老村夫说完,摇摇头举步走了。
他取回缝补妥当的衣衫,进入隔邻的小食店,刚落坐,外面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叫:“三
小姐从县城回来了。”
“叫她避一避,这家伙利害,行起凶来,三小姐恐怕要吃亏。”有人低叫。
秋华叫店伙送来酒菜,不理会外面的事。
提议拦阻三小姐的人,已没有拦的机会,已经有人将五名壮汉被秋华打了的事说出,三
小姐带了两名保护她进城的师父,喝退在店门口围观的人,进入店堂。
这位三小姐就是石家兄弟的妹妹,年约十七八,身材丰盈,眉目如画。生活在山区的
人,日夕与禽兽为邻,附近经常有猛兽出没,因此不论男女,多少也得学一些防身武艺。这
位三小姐芳名叫美瑜,人似花娇,但拳脚兵刃都有相当根底,身手不凡。她刚由凤县转回,
穿了便于赶山路的两截衫裤,带了一把防身仆刀,花帕包头,虽穿的是村姑装,但清秀说
俗,风华不减。
秋华已经将石家堡的人物打听清楚,听说三小姐来了,便猜出是石姑娘美瑜啦!他安坐
不动,举酒碗向姑娘用近乎轻狂的态度说:“小姑娘,来,喝两碗酒,怎样?”
石姑娘不介意,两位保镖师父可受不了,虎目彪圆,跨出两步便待发作。石姑娘伸手虚
拦,阻止两人上前,莲步轻移走近桌旁,沉静地说:“近来传说有一位姓吴的爷台,要前来
敝堡问罪报仇,不知是真是假,难道真是尊驾么?”
秋华笑呵呵,说:“吴某的绰号叫做四海游神,是个江湖小混混,敲诈勒索无所不为。
在下这次光临贵地,谈不上报仇,更谈不上问罪,而是与强盗打交道而来的。姑娘贵姓?”
“妾身小姓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