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琳心中大急,颤声低叫:“不!不!你……你杀我好了。”
“那么你告诉我实话!”
“我的话句句是实。”
“你不说?”
“我已经说了。”
“房外像是还有一个人,他想进来又不敢,退又心中害怕,果真是进退两难,要不要叫
他进来招供?”秋华低声笑着间,语气温和。
“你……”
“我刚刚才发现,先前还不知你们来了两个人呢。”
“你……”
“你如果肯把真象告诉我,可以叫尊夫离开。在房外太危险,让人家发现的话,后果可
怕,目下正在清查奸细期中,尊夫伺伏房外会令人起疑的。你留在这儿不妨,了不起让人说
你偷嘴吃,而令尊对门风和男女私情是不在乎的,他只在乎他的美女和金银珍宝。”
小琳迟疑片刻,发出一声低叫。房外冷汗彻体的智多星急急离开,双脚仍在发抖。
“好了,姑娘,你该说实话了。”秋华一面说,一面将她扶至床内侧倚靠在枕上,两人
半拥着排排坐。
小琳似乎心中大定,冷冷地说:“没有什么可说的。你说得对,今晚我只是想和你偷情
幽会。说难听些,叫做淫奔。不管怎么说,家父是不在乎的。外面的人已经走了,你声张起
来毫无用处。匕首是我带来防身的兵刃,你无法证明我向你行刺,对不对?谁会相信你的
话?”
秋华不住低笑,缓缓地说:“如果我没有把握,便不会叫尊夫离开了,我并不傻。”
“你有把柄?”
“没有,但我自有办法逼你在令尊面前露原形。”
“我却不信。”
“信不信以后再说。我问你,令尊如果被杀,白道群豪血洗孔公寨,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这种行为,忤逆不孝,简直行同枭獍,我替你难过。”
“你……”
“我都知道了,尊夫与入云龙暗通消息,入云龙的人方能在寨中各处出入自如,入云龙
方能知道令尊的底细。至于那晚老槐冈入云龙几乎送命的事,那得多谢令尊处事秘密,连你
们也不知他派人将四枭和四大天王请了来。而且午间到达,当夜便大举出动,尊夫来不及通
知入云龙,以至入云龙吃了大亏,几乎全军覆没。至于我的行踪为何会让终南木客侦悉,如
果我所料不差,当然也是尊夫所为……”
“你胡说!”小琳抢着答。
“我决不胡说,只依常情判断而已。所谓旁观者清,而且在下并不愚鲁,因此所料大致
不差。据我看,尊夫不仅仅想藉白道群雄之力铲除令尊,而且是双管齐下,顾虑到白道群雄
不足恃,所以便将我的下落示知终南木客,让这群其志在我的人迁怒令尊。”
“你……”
“我为何知道你们今晚要来杀我是么?内情我不想说,反正你我心中明白。”
“你……你怎么知道?”
“我只能告诉你后半段故事。今晨我和吴俊谈论奸细的事,尊夫躲在厢房们听,假使让
我向令尊提出根查奸细的办法,而能付诸实施的话 当然令尊会毫无疑问地实施,那么尊
夫休矣!如不及早杀我灭口,尊夫的阴谋必定败露,下场不问可知,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吴
俊这时该已不在人间了。”
“你……你……”小琳已说不出话来,浑身都在战抖。
“尊夫与令尊有何深仇大恨,我不得而知,女婿外姓人,他所行所事必定有他的理由,
值得原谅。但你,我却不敢恭维,骨肉情深,养育之恩……”
“住口!”小琳颤声叫。
秋华冷笑一声,阴沉沉地说:“我可不能不说。为人不忠不孝,不算是……”
“我不是他的女儿。”小琳暗泣着叫。
“什么?……”
“小娟妹也不是他的女儿,更不是我的亲妹子。敖忠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不知道,但
寨中的妻妾美女中,确没有敖忠的生母在内。老贼一生玩弄女人,整年吞服狼虎春药,怎会
有儿女?”
“镇静些,慢慢说来。”
“我懂人事以来,四岁前只知生长在很大很大的城市中,其他的事已记不清了,只记得
母亲是个会做针线的好母亲。不知怎地,有一天我记不起从前的事了,满屋子都是陌生的
人,而屋子不是我从小长大的一间。我只会哭,吓得几乎一病不起。不知过了多久,住的地
方又变了,有许多许多妖娆的女人,其中之一便是我目下叫娘的母亲。我只记得此后我又有
了父母,从此衣食丰足,儿时的事逐渐淡忘,直至十年前方依稀记起断断续续,如虚似幻的
儿时往事。我开始留心探听,终于在一个老贼伙口中探出端倪,方知道我确不是敖老贼的女
儿。”小琳半泣半数地说。
秋华长长地呼出一口长气,喃喃地说:“生养之恩固然深厚,但养育之恩更为过之,十
月怀胎辛苦不言可喻,十余年养育成人谈何容易?他虽然不是你的生身父母,但十余年养育
之恩比天更高。比海更深,你岂能昧天良……”
“你……你知道我亲生父母是怎样死的?我是怎样成为他的女儿的吗?”小琳用近乎疯
狂的声音,以被掩口狂叫。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我父一刀丧命,我母被他掳作玩物。我母为我偷生,条件是留我一命。老贼的女人不
许与孩子亲近,但答应留我一命。我母不足一年便不堪折磨撒手尘寰,我就此糊糊涂涂成了
他的女儿。”小琳说完,已泣不成声。
“真的?”秋华抽着冷气问,他自己也感到问得笨拙。
“告诉我实情的人,是追随老贼二十余年的心腹,断了一条腿,天良发现,十三年前在
凤翔府杜阳山老君坡慈云寺出家,法名释悟孽,今年已是七十岁的老僧,比敖老贼还年长十
岁。为了查出我自己的身世,十年前我找到他,跪在佛祖面前,要他当着佛祖金身法相道出
内情,他泪流满面地说了。”
“我……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秋华嗫嚅着说。
“拙夫追随老贼十六年,他的身世比我更惨。他原来不姓张,姓杜,叫杜奇。他的父亲
杜天南,是南阳府的望族,世代书香,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十八年前,老贼带了爪牙夜劫
杜家,杀了个鸡犬不留。拙夫年方十龄,躲在马桶内幸免一死,看清了老贼的面目,再从官
府口中知道老贼的名号,从此投师学艺,流浪江湖誓雪亲仇。两年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
找到了老贼,投身贼伙,极获老贼信任,却无法为父母报仇,功艺相去太远。血海深仇不共
戴天,含屈忍辱十六年,无时不在作复仇的打算,誓必杀尽老贼全家,任何手段在所不惜。
天可怜见,这次机会来了,没想到被你看出破绽,你不死我们报仇无望。秋华,言尽于此,
要杀我你就杀吧。”
秋华沉吟片刻,撇开话题道:“小琳,你能设法将虎枭的凝霜剑弄到手么?”
小琳久久方会过意来,拭掉泪痕说:“你……你是说,你愿助我一臂之力?”
秋华自然有所顾忌,不好明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不敢相信一面之词,但从已知的情
况看来,她的话相当可信。同时,敖老贼没有派女儿前来相试的理由。老贼不知他身怀绝
学,并未将他放在眼下,何必派人相试?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必须谨
慎。
“你的事我管不着,我是个贪心的人,看中了虎枭的宝剑,希望弄到手。”他避重就轻
地说。
“即使你将剑弄到手,也逃不出四枭的掌心,你……”
“四绝剑阵虽然奇奥莫测,其实仍以凝霜剑为剑阵的主宰,遇上功力深厚的人,凝霜剑
先毁对方的兵刃,其他的人方可乘虚伤人。凝霜剑到手,他们无奈我何。”
“老凶枭剑不离身,连糟蹋女人时也放在手边,怎能弄到手?”小琳苦笑着说。
“老凶枭不除,孔公寨不知要枉死多少人,那……唉!别说了,反正我用不着担心。”
小琳突然拧了他一把,滚入他怀中笑道:“你坏,你……”
“我?你……”
“你知道我可以人尽可夫,却不知我志在辱及老贼的家风。你在逼我偷剑……”
“我并没有……”
“好了好了,你明明是要我用美人计,是吧?”
“当然我并不希望你被老凶枭污辱,咱们不妨从长计议。”
第二十章 阴沟里翻船 小琳放肆地倒入他怀中,媚笑着说:“你不希望我受到老凶枭的污辱,请教,老凶枭连
糟塌女人时也将剑放在身侧,除了肉身布施乘机取剑之外,哪有偷剑的妙法?”
“琳姐,肉身布施行不通的,即使你能偷到剑,也逃不过他的手下,你的艺业相去太
远。”
“你说怎办?”
“入云龙的朋友应该快到齐了,他们准备何时发动袭击?”秋华转过话锋问。
“预定在端阳节的子夜。”小琳毫无机心地答。
“那该是后天晚上了。”
“正是。”
“他们有把握吗?”
“很难说,但势在必行,怕老贼悄然逃掉了。”
“为何不在路上截击?”
“谁知道他走哪一条路?”
“敖忠不是走栈道入川么?”
“你又上当了,老贼奸猾机警,加上毒爪搜魂助纣为虐,行事变化莫测。敖忠走栈道,
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故事,吸引外人的注意,他自己带着亲信,一时心血来潮说走便走。
也许走西安,从三陕入川,也许走栈道,也可能翻越斜谷故道,走汉中越大巴山入川,谁料
得到呢?分开守候,却又怕备多力分,拦不住枉送性命岂不上当?”
“有道理,老贼奸猾过人,心意难测,确是事不宜迟,必须及早下手。这样吧,子夜下
手未免太晚了些。”
“依你之见……”
“夜间搏斗,很难发挥真才实学,一个三流人物,也许能在无意中击毙一个一流高手。
混战中,也许你也可以击毙入云龙呢。再说,黑夜中脱身亦易,万一老贼感到风头不对,乘
乱一走,天下茫茫,日后到何处去找他?所以我认为,端午午正发动袭击,最为妥当。”
“但四枭和四大天王……”
“四枭如无凝霜剑,不足为害。四大天王有勇无谋,可以智取。”
“但虎枭的凝霜剑……”
“只要你能在午牌初正之间,将老凶枭诱至碾房左侧的麦秆堆旁,我就有办法将剑弄到
手。”
“你?”
“我,万无一失。”
小琳突然亲吻他的脸颊,笑道:“有一天半的时光,我答应替你办到。小心你自己,当
然也请你照顾我。”
“放心啦!我再窝囊,也不至于眼看你受辱,是么?呵呵!你该走了,快回去安慰尊
夫,千万不可对他透露口风,免得他吃醋坏了大事。”秋华笑着说,将她高高举起向床口一
丢。
小琳发出一阵轻笑,快乐地出房而去。
次日一早,仆人奉命前来召请秋华至秘室一行。在仆人的引领下,他到了池旁的小阁。
铁笔银钩三兄弟早已先到相候,另有八名相貌凶猛的大汉。智多星也在旁,神情与平时
并无不同。
“这人深藏不露,能屈能伸,毅力超人,委实令人肃然起敬。以孤臣孽子之心行事,事
无不成,天将佑之,我得好好助他一臂之力。”他心中向智多星暗暗地说,有意无意地瞥了
智多星一眼,智多星毫无表情。
行礼毕,铁笔银钩请他就坐,说:“秋华,你坐下,今天请你来,有件事和你商量商
量。”
“前辈有事尽管吩咐,晚辈恭候差遣。”他恭敬地说。
“你还记得终南木客和天残丐一群人么?”
“晚辈岂敢或忘?”
“那些狗东西已查出你留在我这儿避风头,正在打混蛋主意,要乘老夫对付入云龙的机
会浑水摸鱼,委实令老夫忍无可忍,因此……”
“前辈明鉴,晚辈也不愿久庇贵寨,被人看扁了。请前辈将他们的藏身处见示,晚辈前
往找他们解决。”
“你敢去?”铁笔银钩轻蔑地问。
“晚辈虽不才,但相信仍可和他们周旋一二。”
“好,我派人陪你前往一走。”
“晚辈个人的事,最好自己个人解决,不敢劳驾前辈了。好汉做事好汉当,为了晚辈的
事,而影响前辈和他们的交情,晚辈深感不安,还是让晚辈自己处理的好。”
“你不必为此而不安,这件事老夫不能不管。既然你准备和他们面对面解决,我立即派
人备马,由丁惊闺陪你到城中一走,然后驰至老槐冈大树将军庙等候,自然有人接应。”
“他们在老槐冈?”秋华讶然问。
“不,在城中,只要他们看到你,便必然会跟踪找你的,你可以引他们到老槐冈解
决。”
“好,晚辈这就走。”
“放心前往,老朽保证你吃不了亏。”
秋华心中已有计较,他不愿将天残丐和阴手黄梁引到老槐冈,避免天残丐说出西海怪客
的事,决定在路上找机会解决天残丐。论真才实学,他对天残丐不无顾忌,但并不害怕。在
走江湖期间,他还没真正伯过任何人。上次在宜禄镇,他只不过是怕旱天雷打岔坏了他的事
而已,天残丐还不足以令他闻名胆怯。
丁惊闺的骑术相当高明,两人两骑飞奔县城,半个时辰便进了西门,绕城中大街小驰两
趟,经过北街的悦来客栈,方转身驰向南门。
他必须扔脱丁惊闺,将近十字街口便留了神,他必须藉故生事,造成扔脱丁惊闺的机
会。
丁惊闺是敖老贼的得力眼线,以卖货郎的身份活动在附近百里内,可说是对风土人情最
为熟悉的人,而且艺业也相当了得,机警过人,要扔脱这种人谈何容易?
事先他在掌心挟了一颗豆大的砂石,故意落在后面,直等到进入十字街口,方脱手将小
石弹出,不偏不倚正中马儿右后蹄的蹄心后方。相距在丈外,他竟然能不差分毫地击中所望
处,可知他的手劲和发射暗器的手法是如何高明,已到了神意合一的境地了。
丁惊闺的马突然后腿失蹄,向前一蹦,发出一声急啸,猛地打旋下挫。
街心行人众多,马儿失惊,立即引起混乱,呐喊声乍起。马上的丁惊闺吃了一惊,火速
勒缰。
街旁抢出两个大汉,上前帮忙抓住辔头,一个抓络口,另一个叫:“老兄,你怎么啦?
还不下来稳一稳?”
丁惊闺溜下鞍桥,马儿仍在乱蹦乱挣,第一眼他便看出右后蹄有异,这条腿向上收,抽
筋似的抽动。
好不容易控制住马儿,秋华已牵着坐骑走近,伸手扳起马蹄,乘细察的刹那间,拇指一
滑,蹄甲便压得掩住了豆大的创口。
蹄甲厚有寸半左右,本地人的马一向不装铁蹄,但孔公寨的马有时须走长途,必须装
上。蹄甲近后方与蹄掌交界处有一丛蹄鬃毛,小石从那儿深入皮骨,鲜血尚未沁出,便被他
以神力捺破蹄甲掩住了创口。
“不打紧,被小石顶伤了。”他沉静地说。
丁惊闺接过蹄,却找不出毛病,这只蹄看不出伤痕,但从马儿的神情看来,这条蹄显然
已不可能再奔驰了,不由双眉深锁,低声道:“糟,这一耽误不打紧,老狗们便可从容赶到
城外等候咱们,假使不能将他们引到老槐冈,咱们危矣!”
秋华剑眉一轩,说:“不怕,咱们慢慢走,万一他们抢了先,咱们暂且在城中隐身,谅
他们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城内行凶。机会有的是,这次不成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