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承指教!”
“不敢。”
丁浩打尖已毕,付帐出店,照小二的指示,朝西北方向行去,渐走渐觉荒僻,不久,一座围着木栅的马场呈现眼前。
丁浩快步奔了过去,只见栅内人喊马嘶,乱成了一团,栅门是虚掩的,却不见有人。丁浩推门直入,那些人只顾圈马赶骡,没人理睬他,没奈何,直朝中央房舍奔去。
一个黑衫中年,双手插腰,站在屋前,满面愁苦之色。
丁浩上前一拱手,道:“管事的请了!”
那中年人转头望着丁浩,冷冷地道:“有何指教?”
“在下想买匹坐骑!”
“买马?”
“是的!”
“朋友看中那一匹,牵了走吧!”
丁浩一愕道:“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中年皱紧眉头道:“马场要结束了,这些马贱价点与马贩,朋友需要的话,奉送一匹。”
“这是为什么?”
“主人之命!”
“贵主人是谁?”
“那边来了!”
丁浩转身一看,一骑骏马,飞奔而至,转眼到了跟前。
那中年人忙迎上去,接了马僵。来人是一个虬须老者,身着宝蓝团花员外衫,头戴同色员外巾。
老者扫了丁浩一眼,道:“这位是谁?”
中年汉子忙躬身应道:“是买马的!”
“由他拣一匹好了,连鞍辔奉送!”
“是!”
丁浩看这张脸,越看越厮熟,他陡地想了起来,对方正是“烟云客”沈刚,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凭昨夜自己句话,便动了他在洛阳城的根基,看来他是准备远走高飞了。心念之间,登时激动万分,但受了乃师两年的薰陶,业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了。
他迅快地作了一个决定。
烟云客根本认不出丁浩,因两年前丁浩被救时是在暗夜,而且是在极端狼狈的垂死状态中,现在,他是一个俊逸萧洒的书生,说什么也认不出来。
“吴管事,马匹点处之后,立即回庄中来,银钱方面不必计较!”
“是,主人何故如此急着搬迁,把大好基业毁了一半……
“事逼处此,不得不然,我要进城,看看钱庄布号的结束情形。此地完全交给你了。吴管事你多辛苦些!”
“主人说那里话,小的份所当为,只是……唉!”
丁浩心中更加歉疚万分,当下上前一揖道:“员外贵姓?”
烟云客蹙额,道:“老夫姓沈,小友自去拣马罢,恕老夫不能奉陪。”
丁浩心念一转,开门见山地道:“前辈尊号是‘烟云客’?”
烟云客老脸一变,道:“老夫走了眼,小友是武林人?”
“末学后进!”
“如何称呼?”
“这个……一般同道戏称小可叫‘酸秀才’!”
“酸秀才?老夫看来小友并不酸……”
“人人如此称呼,小可只好接受了!”
“恕老夫失陪,请拣马罢!”
“小可还有句话请教!”
烟云客老脸又是一变,道:“请教不敢,请说吧?”
“大好马场,因何结束?”
“这个……是个人私事,歉难奉告!”
“依小可看来,阁下定遭遇了什么意外……”
烟云客勃然作色道:“小友的来意并非买马?”
丁浩一笑道:“确实是为了买马而来,不过看了这情形,不禁好奇动问而已!”
“如此由敝手下吴管事带小友选马吧,老夫实在没空。”
“急着要搬迁?”
“这是什么意思?”
“小可有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毛病,请勿怪!”
姓吴的管事似已不耐,大声道:“朋友,你是买马还是找碴儿?”
丁浩若无其事地道:“管事的忒也性急!”
烟云客扬手止住那管事,沉声问丁浩道:“小友直说来意吧?”
“小可想知道究竟!”
“无法奉告!”
“小可代阁下说了如何?”
烟云客再重新打量了丁浩一遍,栗声道:“说吧?”
丁浩悠悠地道:“以阁下的名头身手,如非碰到非常之事,遇上非常之敌,决不会轻易抛弃大好基业,仓促避秦,对否?”
烟云客微微一哂道:“这是照常情论断,老夫尚以为小友另有……”
丁浩一披嘴,打断了对方的话头道:“不巧得很,小可昨夜恰从邙山路过……”
说了一半,突然顿住。
烟云客老脸大变,目射凌芒,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激越地道:“小友看到了什么?”
丁浩仍好整以暇地道:“看到杀人流血!”
“啊!”
“同时也看到了一位武林怪杰。”
“谁?”
“黑儒!”
黑儒两字出口,姓吴的管事惊“啊!”出了声,面色泛了青,看看烟云客,又看看这自称酸秀才的蓝衫美书生,惊震莫名。
烟云客额上渗出了汗珠,骇然凝视着丁浩,半晌才道:“小友昨夜在场?”
“不错!”
“一切经过都曾目睹?”
“对了!”
“竟然……没被黑儒发觉?”
“还不至于!”
烟云客困惑极了,难道这二十左右的少年书生,竟会有不可思义的功力,连武林人视之如鬼神的黑儒都不放在眼中?
“小友判断那黑儒是真是假?”
“这话怎么说?”
“当年邙山之后,经多位一门之长共同在场,验明黑儒业已死亡……”
“阁下也在场?”
烟云客打了一个哆嗦道:“这点老夫不必否认!”
丁浩淡淡地道:“据说,事后清理现场时,却失去了黑儒的尸体?”
烟云客拭了拭额汗,怵声道:“有这回事,但当时一般均推断尸体是被他的门下或朋友悄悄了!”
“如此,小可明告阁下,黑儒没有死!”
“他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才现身?”
“这就不得而知了!”
“小友的真正来历到底是什么?”
“人称酸秀才,余无奉告!”
“来意呢?”
“买马!”
“真是如此?”
“碰上阁下,是意外,也是巧合。”
“有所指教么?”
丁浩沉吟了一会道:“阁下不妨安心定居,不必逃避。”
烟云客又告激动起来,期期地道:“小友……此言……是什么意思?”
丁浩正色道:“小可保让黑儒再不会找上门。”
烟云客以惑然的目光望着丁浩,道:“小友以什么作为保证?”
“剑士的人格!”
“什么,剑士的人格?”
“对了!”
“要老夫以身家性命作赌注?”
丁浩冷冷地道:“阁下这句话,是怀疑小可的人格,当然,初逢乍见,素昧生平,小可在江湖中藉藉无名,自难取信于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换了小可,也是一样……”
话声中,目光四下扫掠,突然发现廊柱边靠着一块光滑平整的石碑,看样子是拿来作界标用的。
当下心意一动,忽然得计,缓缓拔出长剑……
烟云客与那姓吴的管事,不知丁浩拔剑何为,齐做戒备之势。
丁浩功集剑身,剑尖遥指八尺外的石碑,一缕剑芒,逼射而出,挥动之间,石届粉飞,剑芒敛处,只见石碑上现出“酸秀才”三个大字,铁划银钩,雄浑仓劲,笔笔入石三分。
烟云客目瞪口张,吴管事却已惊得呆了。
八尺之遥,以剑芒凌空刻字,而且一笔不苟,这种功力,已到了意动即能伤人之境,如非目睹,谁也不会相信。
丁浩一披嘴,淡淡地道:“如果黑儒降临,阁下出示此碑,可保万无一失。”
这是丁浩临时想出的一种过场,但却不由得烟云客不信,单是以剑芒凌空刻字这一手,便证明了酸秀才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物。
可是心中疑念未释,彼此素昧生平,他为什么要兜拦上这档子事?心念之间,脱口道:
“小友为什么要对老夫伸援手?”
“凭阁下一句话!”
“什么一句话?”
“赠马还连鞍辔!”
“老夫本意是整座马场贱价抛售,不在于一匹马……”
“但这已证明了阁下的为人,重义轻利。”
“过奖了,小可肯赏光舍下……”
“不,小可立即要动身!”
烟云客想了想,突地手指那匹自己的坐骑,道:“老夫以此为奉赠,望小友哂纳!”
丁浩倒是一怔,看这匹马,通体乌黑,油光水滑,没一根杂毛,四蹄如覆钟,雄骏已极,配上鲜明的鞍辔,更是不凡。
“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小可只求一匹能代步足矣!”
“这是老夫诚意奉赠,盼小友勿却。”
“那小可受之有愧了!”
“什么话,区区一匹马能值几何。小友侠肝义胆,慨援伸手,使老夫免于抛家弃业,这份人情大了。”
“好说,适逢其会,也算彼此有缘!”
“老夫亟盼小友能有机会到舍间盘桓些时……”
“会的,改日当登门造访。”
烟云客亲自牵过马,把马僵交在丁浩手中,丁浩接过手,再次致谢,然后拱手作别,上马疾驰而去。
人似玉,马如龙。
一路上,行人啧啧称羡。
丁浩策马奔向汝州,走的是伊川这一条路。
第二天傍午,到了汝州城。
丁浩匆匆打了尖、上马直奔城外关帝庙。善男信女,络绎于途,证明关帝庙的香火,果然鼎盛。
到了庙前,只见广场上尽是人潮,饮食摊、香纸摊、医卜星相、买解的、耍猴的、各种江湖玩艺,应有尽有。
丁浩在场边专设的马桩上拴好了马匹,然后挤入人群,溜达巡视,突地,一个布招映入眼廉“半半叟神相”。
丁浩精神陡然大振,只见一个小布栅上,摆了张白木桌子,桌上一个三脚小鼎,冒着缕缕青烟、纸、笔笺筒,分排左右。
桌后坐着一个道貌岸然的白发老人,身穿黄葛布长衫,头顶换了个髻,桌子前面摆了把竹椅是给求卜看相的客人坐的。
丁浩缓缓踱了过去,朝椅上一坐。
半半叟看了丁浩一眼,道:“公子是看相还是问卜?”
“问卜!”
“所问何事?”
“寻人!”
半半叟口里“唔!”了一声,摊开一张纸,提笔在纸上胡划了一阵,又捏指子午卯酉地念念有词。
然后他抬头道:“所寻是亲是友?”
“非亲非故,是个素昧生平的人!”
“噢!……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浩不由暗觉好笑,率性开门见山地道:“区区要寻的人号称‘竹林客’!”
半半叟老脸微现惊容,深深扫了丁浩一眼,然后又低头椎算了一阵,突地一惊桌,沉声道:“照卦象看来,此人难以寻到。”
“请先生再算算,应该可以找到的!”
“老夫的卦一向很准,决无差错,说寻不到就是寻不到!”
“区区不惜代价,一定要找到此人。”
半半叟佛然不悦道:“老夫照卦而断,其余无能为力。”
丁浩一哂道:“先生,干脆一句话,请指引‘竹林客’的下落!”
“公子怎知老夫准能说出你要找的人下落?”
“全知子引介区区来求教先生。”
半半叟面色一变道:“全知子是谁?”
丁浩莞尔道:“是先生的老友吧?”
半半叟凝望着丁浩,好半晌才开口道:“寻人向东行十里!”
“卦金多少?”
“公子所问与众不同,要五钱足丝纹银!”
“不贵!不贵!”
说着,摸出了一两银绽,放在桌上,起身便走。
半半叟大声道:“不要这许多,还有得找,一半就够了…
丁浩回头一笑道:“一半一半,区区还要回来!”
半半叟瞪大了眼,作声不得。
丁浩故作不知,扬长而去,在广场人群中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摊前,朝椅上一坐,道:“先生,区区问另一半?”
半半叟哈哈一笑道:“有意思,你问什么另一半?”
“东行十里之后,又如何找法?”
“小友找竹林客何为?”
“没什么,只是问几句话。”
“小友该如何称呼?”
“区区人称‘酸秀才’,初出茅芦,先生也许没听说过。”
“嗯!的确没听说过……”
“这无关紧要,真佛面前不烧假香,现在清阁下实告竹林客的行踪!”
“小友是问卜还是……”
“区区现在问人。”
“卦象指示东行十里!”
“之后呢?”
“之后是小友的事,与老夫无涉了!”
“十里找不到人呢?”
“算老夫卜卦不灵,收招牌!”
“好,一句话,回头见了!”
丁浩起身,供了拱手,来到广场边,解下马匹,正待上马离去,突见一个儒生打份的老者笑吟吟地朝自己走来。
这老者看样子已五十过外,一袭青布衫,既脏且破、全是皱褶,当胸还有一个蓝色补钉,十分刺眼,一副潦倒之态。
老儒迎着丁浩一揖,道:“兄台请了”
丁浩一怔神,道:“阁下有何见教?”
“彼此斯广一脉,同气连枝,既有所见,敢不尽言……”
“哦!小弟洗耳恭听?”
“愚下托大叨长,称你一声老弟台,适才见老弟台决疑于江湖术者,读圣贤书,所学何事?窃为老弟台所不取。”
丁浩心中一动,暗忖:这是个愚儒,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听他语意,另有文章,且看他表演些什么?
心念之中,作了一揖,道:“兄台说的是,一句话使小弟茅塞顿开,不知兄台所见云何?”
“老弟台是要寻人?”
“正是!””
“所寻者乃一号称‘竹林客’之人?”
“不错,兄台倒是有心人!”这句话极有份量。
“不必徒劳了!”
“为什么?”
“那江湖术士业已自行拆摊收栅,远走高飞了!”
丁浩心头一震,若果如此,自己受半半叟之骗了,当下把马拴回木桩,匆匆挤过人丛,一看果然已不见了半半叟的踪影、只剩下一张白木桌,两把竹椅,桌面上墨迹淋漓,留了一行字,写的是“自知卦象不灵,收牌去也!”
丁浩登时气了个发昏,这半半叟太可恶了,竟然作弄自己,寻不到竹林客,便无法揭开自己的身世。
这是母亲的遗言,非找到竹林客不可。
全知子被囚古陵墓道之中,他不会说假话,因为他脱不了身,他介绍自己找半半叟,自己已曾声明。
半半叟为何不肯说实话呢?
对了,那穷秀才来得突兀,可能别有居心,回头问他吧!
心念之间,又匆匆赶回原处。
只见那老儒负手吟哦,一派闲适之态。从表面看来,可真像位怀才不遇的饱学之士。当心干咳了一声,道:“兄台好兴致!”
老儒回过身来,道:“如何?”
“人果然走了!”
“江湖术士,鼓其如簧之舌,信口雌黄。凭其诡诈之智,察言观色,以莫测高深之语,愚无知之辈,你我儒林中人,决疑于术者,殆哉!殆哉!”
一篇酸话,听得丁浩忍俊不止,微微一哂道:“照此说来,兄台能为小弟释疑?”
“可能!”
“小弟愿闻!”
老儒凝视了了浩半晌,才悠悠地道:“还未请教台甫,仙乡何处?”
“小弟姓丁名浩,幼失怙恃,故而风尘浪迹!”
“啊!”
那老儒目中掠过一丝异色,但仅一闪即逝,丁浩可没注意到。
“转请教?”
“愚下姓柯,草字一尧!”
“哦!柯老兄!”
“不必加老,柯兄足矣!”
“柯兄有以教我否?”
“不知丁老弟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