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武皇』练功之所,可惜我脑筋不灵,把那复杂的路线忘了。」
岳天雷对於这个答覆并不失望,而且反有几分高兴,因为道长既然心老日衰,对以後种种杀孽,也可能不会记得。
心念中,
出言试探道:「道长,你的记忆就在这年余之後,完全丧失了吗?」
「嗯——,」
对方眼神转动,沉吟片时,然後苦笑一声道:
「很抱歉,少侠的丹药虽灵,但年余之後,贫道已然等於死了一样。因此……药力地无法挽救了!」
「这样倒好了!」
岳天雷大感安慰,可是没敢说出声音,暗自整理思潮,追溯前因後果道:「张辟雷既想独霸武林,他心中害怕的有两方面。」
一个是「武帝季灵芷」,另一批是父亲和师叔等人。致於大师伯,因为不曾离开「巫山」,他倒不必担心。
就为了对付这些前辈,他一心要夺「天雷怪剑」,但十几年来,「四剑」先後去世,「武帝」也离开了中原,由他率领邪党,把武林中搅了个屍山血海。
等我出山削剑,泄露了「巫山」剑招,对於他,无异是当头棒喝。因此他怀疑四剑还在,三番几次想要套问,并且装成好人,指我去到「巫山」取剑……。
可是天网恢恢,我不但练成了武功,而且也得到了『天雷怪剑』,纵然他『摄魂阴啸』,已练到炉火纯青,此剑却是他致命克星………
凝想中,他暗抚剑鞘,心头万念如潮,默不出声。
「天悦道长」也是满面怅惘的神气,眼光由岳天雷脸上,转到他肩头长剑……
这原本清静的玄房,更加沉寂了。
静得连一口花针坠地,也能够听得出。
可是——
「蛇娘」在无言倾听後,已经由激动趋於冷静,她觉得这样凝眸不语,对於「天悦道长」未免失礼,於是暗将手肘一移,碰了岳天雷一下!
岳天雷想得出神,这一碰,几使他惊噫失声。但目光掠处,「蛇娘」正以清澈秋波,朝他示意,意思是说:
「我们该走了!」
岳天雷立刻会意,心想打扰半天,该让道长休息,但在告辞起身之前,再度劝解道:「道长,你刚才讲过,我们之间恩怨两消,在下也不再对你致谢,同时希望你想开一点,不要难过……」
「贫道晓得,少侠不必多虑。」
天悦道长表情复杂的变化一番,终於冷静的点头作答。
岳天雷见无异状,才算放心,正待站起身来——
对方又双眉一皱道:「少侠等一等,贫道还有一个问题!」
他连忙再度坐下,随口应道:「道长尽管问……」
心中却希望对方,不要问那些尴尬问题。
可是——
事实却不如希望的简单,「天悦」咳嗽一声,嗓音微哑道:「我那几位难友,………近况可好?」
「难友?」
「不错!」
「道长是问……『法广大师』他们吗?」
「当然是,他们跟我一样,做了十几年的蒙面人,贫道不能不问!」
岳天雷无可推脱,只好反问一句道:「他们几位的情形,难道你没听人说过?」
「贫道也曾问过师弟和几位掌门人,可是,没有一个给我确实答覆!」
「不瞒道长说,当日『黑山』一战,都被在下误杀了。」
「哦!少侠……误杀了?!」
「正是——。」
「那麽,少侠难不难过呢?」
「在下不仅难过,而且……。」
「而且怎麽样?」
「问心有愧!」
「为什麽问心有愧?」
「他们不应该这样下场。」
「少侠!你这话可说错了!」
「怎见得?」
「铁面人为害武林,就犯了天大罪恶,按道理讲,人人得而诛之,如果杀了恶人还要难过的话,贫道更加该死!」
「不!不!」
岳天雷摇头否定道:「古人说过:『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像在下是明知而不防,而道长是身不由己,这中间的差别可大了!」
「唉——」
道长听完凄然长叹,道:「少侠杀了他们,倒是一桩功德,可以说有百利而无一弊。」
「理由是?」
「假如——你也救了他们,同样用这灵丹,医好了脑部疾病,他们的处境反而尴尬,不如一死了之。」
「哦!」
岳天雷骇噫声中,机伶伶打了一个冷噤,对方虽然说过:很多事情记不起来,这一番话,却无异承认记得。
如果再辩,恐怕增加他的刺激,引起别的意外,倒不如就此带过,暗中加以防备的好。
决心已定,连忙改容致谢道:「道长言之有埋,在下已经领悟,不再难过了。」
对方随亦报以一笑,道:「对,大家都应该想开点,谁也不要怪谁……」
话声中,岳天雷起身作辞,并且关切的,问道:「尊驾服药未久,是否要叫几位门人来伺候一下?」
「天悦」立刻点头应允:「我正想叫他们进来,就烦少侠代为传话,同时命我师弟入内一叙。」
「在下遵命。」
岳天雷见对方不拒外人,顿时大放宽心,立与「蛇娘」迈步出房,先叫那为首道僮入室照顾,然後脚步一紧,去找「天乐道长」。
但——
他俩人刚一转入厅内。
立见「天乐道长」凝候其中,满面殷切之情,劈头问道:「少侠,我师兄怎麽样了?」
「恭喜阁下,令师兄记忆回复无异常人,替我解决了许多疑问……。」
「真的?」
「在下岂能骗人。」
「哎呀!」
对方喜出望外,拍掌叫道:「少侠你………你真太好了,『青城一派』,真不知怎麽谢你。」
「那实在用不着,令师兄刚才交代,要请你进去讲话,道长快去罢。」
「天乐」笑容可掬中,就是深深一躬,随即脚步如飞,直奔玄房。
「蛇娘」目送道长背影,发出一声银铃似的娇笑道:「雷哥,这件事总算办的很圆满,他们师兄弟见了面,一定……」
定字未完,岳天雷忽地手掌作艺,按住「蛇娘」樱唇。
只听「天悦道长」的静室中,忽起一阵骚动——
先是小道僮失声尖叫,叫得恐怖异常。
接着是一个人体坠地的声音,却不闻「天乐道长」的响动!
「糟——!」
岳天雷手足俱冷,惊噫失声,旋将身形电旋,如劲箭般一个倒翻,重射入静室之内。
只见——
「天悦道长」俯身气绝,仆卧於血泊之中!
「天乐道长」仰面朝天,僵倒在玄床之下!
而那年青道僮却像一尊木偶,瞠目结舌,只有发抖的份儿!
岳天雷见状,也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目中寒电一扫室中,忙不迭伸出手来,先向「天悦道长」一探——。
「雷哥,这是什麽回事?」刚出手,就听「蛇娘」骇然发问,她已然随後赶来,直吓得玉容惨变。
岳天雷运功一试,已知对方心脉裂断,纵然周身温热,却已无法可救!
於是,
他再弯腰屈膝,去查看「天乐」的情形。
「蛇娘」微一定神,也懂得了这是什麽一回事,秋波流转中,再向个郎问道:「雷哥,咱们怎麽办?要不要通知外面,叫各派掌门来呢?」
「用不着!」
「万一有什麽事,岂不又引起许多猜疑?」
「天乐道长马上就醒,应该怎麽办,都由他去决定。如果先叫了别人进来,反倒大有不便!」
「不会吧……?」
「当然会!」
岳天雷一面推穴过宫,一面解释道:
「看情形『天悦道长』是自断心脉而亡,其中经过,等掌门醒来便知,而且这种大事,『青城』派如何处理,我不愿武断……。」
言讲中,
随听「天乐」闷吭一声,张目苏醒。
老道长这一醒转,立刻暴然起身。虽然是年高识广,但在无比悲痛下,只急得捶胸顿足,说不出半句话来。
岳天雷马上轻轻拍他一下,以镇静而低沉的声音劝道:「掌门人你要冷静点,如果连你都慌了,『青城』全派都会没了主意!」
这句话,犹如雪水浇背,使得「天乐」悚然定神。
终於在喘息数声後,哑着嗓子说道:「少侠………敝师兄竟然虽奇身死………我………我简直……不相信!」
「哦,原来道长也没看见?!」
「贫道入室之时,敝师兄已经倒在床上!」
「依在下看来,他是自断心脉——」
「你敢断定吗?」
「天乐道长」悲痛忘形,脑筋竟一时转不过来,因此语无伦次,总有些不相信。
岳天雷心中更感恻然,连忙伸手一指道僮道:「掌门人如果不信,可以问他,这些经过情形贵门徒一定看得清楚!」
经过一言提醒,道长立刻恍然,两只充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的直朝道僮盯去。
那知那道僮惊骇过度,至今还在发怔,「天乐道长」一看,更不由无名怒火直冲三丈,立刻厉声叱道:
「你……你……还不滚过来!」
「是!是!」
道僮机械地连应两声,就像一具木头人,蹬!蹬!蹬!上前了三个大步,但闻牙关震响,却讲不出一句整话。
这一来,「天乐道长」更火了,手一扬,就想赏他一记耳光。
但——
手势刚动,岳天雷已然轻舒猿臂,凌空接住,并以好言相劝道:「道长,你别发急!贵门徒遭此惨变,已经吓呆了,虽然他奉命伺候令师兄,但功力有限,无法阻拦,你再一生气,他越发的糊涂了。」
道长经此一劝,才发觉自己太过紧张,点头中手法一变,连点了道僮三处穴道。
那道僮受了三指,顿时血气畅行,心神奋发,眼望着「天乐道长」,热泪如雨的说道:「禀掌门……伯师祖……留下遗言……发掌自戕了……。」
「哦!还有遗言!」
「有遗言……」
「怎麽讲?」
「他老人家说是:——十八年罪孽多端,虽是神志不清,身不由己。也……也无面目……来见上代先师,和天下武林……」
「还有呢?」
「他老人家又说……这次回山之後,虽然武林不会找他算帐,可是……他的良心不安,惟一的解脱……只有死!」
「後来?」
「徒孙本来想劝,可是还没有开口,他老人家一掌拍在丹田。就……就气绝了!而且…而且……。」
「怎麽样?」
「你老人家也正好来迟一步!」
「哇!——」
「天乐道长」听到了这句话,顿时真气翻涌,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身形一歪,几乎再度昏绝!
好在岳天雷眼明手快,赶忙手臂一划,将他及时扶住。
道长极力隐忍了半晌工夫,终於目芒一闪,盯着岳天雷,懊然叹道:「少侠,我有一句不识进退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与其忍在心里,不如直说为妙!」
「你这份药……,对别人讲是仙丹,给我师兄服下,却要了他的老命,早晓得不如不吃……。」
岳天雷一听对方懊侮,不由得苦笑一声道:「这一点,在下早已考虑过了。」
「那何必还要给他?」
「蛇娘」闻言,芳心颇盛不平,但她也了解「天乐」心情恶劣,所以才有这些埋怨,於是轻启朱唇道:
「道长,我雷哥本来就怕令师兄恢复记忆,会自侮自责发生不幸,因此解释了好几回,但令师兄执意要服!……
我认为令师兄宁受心灵痛苦,不愿糊涂半生,也是人之常情,因此才照他的意思辨了。所以这个後果并不是由於我们粗心,而是令师兄自己的抉择。
「天乐道长」默然半天,终於惨然说道:「两位言之有理,贫道哀伤过度,居然讲出这样不礼貌的话,还请多多原谅,只今夜的庆功宴………竟变成了敝师兄的丧礼,真令人………不胜伤感…………。」
本来各派在胜利之後,已经预备了盛大的筵宴,庆祝这二十年来的一次大会「天悦道长」原在出席之列。
如今「天悦」横死,不但大宴失色而且成了他的葬礼。这一喜一忧之间,使整个正派武林,为之震惊失色。
就当「天悦」的死讯传出外间。
「青城山」灯彩尽除,立换为一片纯白。
人声沸腾之中,沉闷气氛,如惨雾愁云,笼罩了这座名山,岳天雷的心情,更是复杂而沉重
掌灯时份。
大殿中香姻缭绕,钟罄声频。
所有各派门人,齐至「天悦」灵前祭奠。
岳天雷拜过之後,虎目一掠人群,只见「武当法雷」、「衡山觉非」……以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就连「少林」、「峨嵋」、「崆峒」、「青城」等派,神色也都有点特别。
於是——
他将目光转移,看了看「排」、「丐」两帮,和崑仑派「西门先生」……这批人的表情中,似乎是在惊奇惋息——。
婉惜这些不幸巧合,竟全落在他一人身上!
且由「西门先生」和「湘江王」的眼光中。
岳天雷似又看到了「铜镜圆光」那幕预言,如今报仇的机会越近,预言实现的可能,也更加接近。
那奇特而不可知的结局,竟使他心神一凛,发生了一阵寒颤。
於是——
他再将目光移动,在人群中,先後看到了「巫山艳凤」,「郑红莲」和「蛇娘」,她正结伴而来,同行祭拜。
而在三位女郎之後,一个全身纯白的孤单身影,如惊鸿乍现,也拜倒在「天悦道长」的灵前。
这人影,使得他心头怦动,因在人群中不便招呼,於是紧走几步,想要赶上前去。但他这里身形刚动,那白衣人步履轻捷,已然拜毕出殿。
岳天雷紧急又退出,但人如潮涌,使他无法追上,等到下了石阶,那人影业已渺然,不知去向。
「雷哥!」
「雷弟!」
怅然中,只听莺声燕语似的叫唤,接连起自身後。
他一同头,「蛇娘」等三位少女,已经到面前站定。
「你是不是在找『鱼剑琴』?」蛇娘首先向他发问。
「对的!」
「你不要白费心机,她向来闭门不来,不见外人,尤其不见你!」
岳天雷不由一怔道:「难道你没告诉她,令尊已经答应替她医治面伤?」
「我倒是讲过了。」
「她怎麽答覆?」
「她谢了家父的好意,但是无意就医。」
「嗯——!」
岳天雷略一沉吟,续道:「那麽,你把她住的地方告诉我,我要见见她。」
「何必呢?明明要碰钉子……」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非找她谈不可!」
「什麽?」
三少女几乎同时出声,六道明亮秋波,犹似夏夜明星,齐在他的脸上闪耀。
岳天雷心念如雷,正想着一桩心事——他曾将『巫山剑法』,分授三女,致於「鱼剑琴」原是大师伯嫡传弟子,招法尤为精熟。
这一举动的目的,一方面是想提防仇人,而最重要的却是对付自己。
他恐怕「天雷怪剑」易发难收,假如无法自制,必有无边杀孽,到时候,惟有四女联手,才能克制。
因此,他决定要带她们同去「阴灵山」,尤其要算「鱼剑琴」为首指挥,以她的刚强天性,加上对自己的误会,必能促使她铁面无情,在必要时刀兵相见。
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忖道:
「这个办法真不错!师祖当年四计剑招,本是要防备『张辟雷』,如今我倒得了『怪剑』,这四招也可能用在我身上。」
尤其凑巧的是——师祖当年没找到四个女徒,现在「蛇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