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晓玉道:“这十龙十凤的武功已入佳境,不容易对付呢!”
场外喝彩声热烈,众人呐喊助威。
激战百合,鼓声倏停,交战双方收式停手,分两列步出场外。
那于铁勇庄主扬声道:“今日操演至此,明日继续。须知特使不日到此,尔等要勤加操演,不得有误,显我神威,以报恩主!”
“万岁万岁万岁!”场上人众大呼后散去。
凌晓玉道:“走吧,不必再看什么了。”
四人回到洞口,严张二人脱下武士青衣,替两人穿上,东野焜解了他们穴道,两人醒来后莫名其妙,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站好。
东野焜等人迅速出洞,回到林中。
东野焜问道:“贤妹,复仇山庄是……”
凌晓玉郑重答道:“旧元部众,复元之心不死,他们并非江湖帮派!”
“啊哟,那要如何处置他们?”
“按理应上报朝廷,派兵剿灭!”
“这……这许多妇孺小儿岂不遭殃?”
“唉,这就是小妹犹豫的原因。”
皮怀志有些惊异:“凌姑娘你……”
凌晓玉坦然道:“大内钦探。”
“你是皇家鹰……”皮怀志没把“犬”字出口,“那么东野少侠也是……”
“他不是。这儿只有我和如玉妹妹是,老前辈,有话不妨直说。”
“凌姑娘既是大内钦探,我等江湖草莽不敢高攀,彼此志不同,道不合,就此各自东西!”
“前辈且慢,大内钦探恶名在外,可说是尽人皆知,但晓玉做钦探之后,奔波江湖,匡正除邪,从未做过一件丧天害理的事。俗话说莲出污泥而不染,钦探中也不乏正义之士,不能一概而论,何况晓玉本身还有苦衷,但前辈若信不过晓玉,自是不便挽留,只是我辈若再分散,岂能与金龙会较量,望前辈三思!”
东野焜见凌晓玉言词诚恳,以理动人,心下好生佩服,便道:“前辈,紫星红梅驰誉扛湖,兴的全是道义之师,两年前就与金龙会较量。古话说,识其人,观其行,前辈难道还信不过?再说彼此携手,为的是斗金龙会,又何在乎谁的身份呢?”
皮怀志道:“并非老夫对凌姑娘的为人有所怀疑,但钦探系皇上鹰犬,不一留神便以‘言”犯罪,是以老夫对钦探生有戒心。凌姑娘如此诚恳待人,自当别论,老夫愿追随马前鞍后。”
众人松了口气,宣如玉把马给了皮怀志师徒,自己和凌晓玉同乘一匹。
到达庄院时,凌晓玉叫停下,顺便查探。
东野焜与她避开岗楼守夜人的视线,从墙内翻入,各幢房屋鼾声此起彼落,无灯无火。
凌晓玉附耳道:“上哨楼盘问。”
东野焜点点头,双臂一振,跃上哨楼,里面有两个佩刀武士,被他点了穴。凌晓玉随后上来,解了一个人的穴,以剑对着他胸口轻声问道:“你们在此作甚?哪条道上的?”
那武士惊得不敢喊叫,也轻声回答:“朋友,把招子放亮些,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
凌晓玉点了他哑穴,叫东野焜夹起他,从岗楼飞身而下,带到林中审问。
皮怀志沉声道:“小子,你若敢不吐露真情,大爷我先把你手臂骨捏碎,再把你脚踝骨敲碎,让你做一辈子残废!”
那家伙吓软了,连忙哀求饶命,招认道:“小的是京师仁义会的,被金龙会强迫除去会名,自舵把子以下通统编入金龙会做了校勇哨勇,然后派到这里习武,以后听说归忠武堂调遣。”
“这里都是仁义会的人?”
“不是,有脚夫帮、短刀帮的……”
凌晓玉知道,这都是些混混组成的帮伙,不值得注意的,在京师,这样的混混多得很。
“谁在教你们武功?”
“有两位,有位叫赵将爷,一位是孙将爷。”
“金龙会会主是谁?”凌晓玉故意问。
“小的不知,只知忠武堂堂主是毕大爷。”
“这庄里住了多少人?”
“有三百来人,究竟多少小的也说不准。”
“何谓‘将爷’?”
“这个……小的只听说是会中等级,将爷之下是佐爷,佐爷之下是校勇,最后是哨勇。”
“往上呢?将爷之上是什么?”
“小的并不完全知晓,听说将爷之上是抚爷,再上是巡爷,再上就不知了。”
凌晓玉暗想,哨勇、校勇、将佐、巡抚,这不都是文武官职么?金龙会竟以官职之称分等级品阶,这其中奥妙当可猜出三分了。
盘问一阵,这小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凌晓玉断然道:“毁了这贼窝,不让金龙会的人在此训练部卒!”
皮怀志放了岗哨,叫他回京师后不准再入会,否则取他脑袋当瓢使,岗哨抱头鼠蹿离去,六人又商议动手之法。
忽然,有人大叫:“快来人啊,大家快出来啊,有人毁庄院……”
张彦礼道:“正是岗楼那小子!”
凌晓玉道:“这种街头混混岂是几句好话劝得回心转意的?他自恃人多,又有后台,哪把我们放在眼中。”
宣如玉骂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凌晓玉道:“走,我们闯进去!”
六人遂往庄院来,只听一阵纷乱,院里点起了灯火,照得满院通明。
为首的赵、孙两位将爷正在喝问,是谁大声嚷叫惊扰大家。
凌晓玉等一个个从墙头跃入,宣如玉接口道:“不要问了,我们不是来了吗?”
数百人忙向有声处看去,只见六人大摇大摆走了过来,适才被捉的岗哨立即大叫:“就是他们,刺探金龙会消息,我什么也不说……”
“你们是什么人?哪条道上的!”有人大喝。
宣如玉道:“紫星红梅,听说过么?”
“什么?你!”一个粗壮汉早走过来。
“不错,正是你大爷!”
汉子哈哈笑道:“紫星红梅是雌的,你小子是雄的,竟来冒人家的名,你活腻了吧!”
宣如玉这才想起自己女扮男妆,便道:“大爷先拆了你们的狗窝,你就知道厉害了!”
话声一落,纤手一抖,小球儿飞出,那汉子闪避不及,被砸在胸口膻中穴上,惊得大叫:
“杀!并肩子上!”
“杀!”数百人呐喊着冲了过来。
六人不欲伤害人命,拳打脚踢,片刻就打倒了一大片,其余人狼奔豕突,刹时逃得无影无踪。那被宣如玉点了穴的汉子没人管,急得拼命喊叫,让人来救他。
皮怀志替他解了穴,问出他就是两个将爷中的一个,隶属忠武堂。他说他们是第一批,以后还要来人,总管应天华明日来此巡视,听说要派高手到此任总教习。
问完话,放走了他,六人决定烧房。
不一会,东野焜、严仁君、张彦礼就抱来许多枯枝干叶,堆在几间房内引火,一时间火光能熊,浓烟弥漫。六人为防对方来救火,直等到火势旺盛,幢幢房屋都起了火离开。
路上,大家痛快已极,烧掉了金龙会训练士卒的一个窝点,让毕震山等人跳脚去吧!
夜幕降临,星月辉映。
丞相府内,张灯结彩。阵阵丝竹弦歌悠扬飘散,引得轰雷般的彩声爆响。
花园里宾客开怀畅饮,不时朝空场上的舞伎瞟上一眼,她们正和着丝竹节律翩翩起舞。
伏正霆、梁公柏、司徒俊、管翠玉等坐在稍远的席位上,他们是头一回到相府作客,偌大个花园里摆设了不下四十桌酒席,与会客人除总坛和分堂的重要头目外,还有许多羽林卫的官员。
主宾席上坐有相爷和奚玄机会主、总护法东岳三君子和三个蒙面人。蒙面怎么吃喝?原来靠嘴处开了个洞,喝酒进食并无妨碍。
秦玉雄、奚家兄弟、张媚红、张天龙、东岳三少君等就在旁边一桌,处于显赫地位。
相爷为何要宴请金龙会抚级以上头目,秦玉雄也不知道。径山之役失败,相爷并未怪罪下来,反在几天后于府中盛宴款待。
伏正霆、梁公柏十分注意主宾席上的三个蒙面人,从他们的灰白发髻上看出都是老人。
其中一个着道装,一个全身黑衣,一个着灰色长袍。这三人莫不就是护卫堂堂主和总监察使、总执刑使么?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一进相府,就有仆役引至花园,秦玉雄是公子,又是都爷,被请到了重要席位上,其余则安置在右侧各席。羽林卫的官员则安排在左侧各席。相爷来时,三个蒙面人和奚会主、三君子在后随从,入座后到席的官员上前请安问候行礼,相爷不把蒙面人引荐给他们,只引荐了奚会主、东岳三君子。
三个蒙面人当真神秘,令人高深莫测。
舞伎曲终退场,有仆役抬了只锦凳置于场中,接着只听环佩叮当,一位白衣长裙丽人在一个丫环搀扶下,莲步姗姗出场,另一名丫环则捧着一具琵琶跟在后面。
这位美艳的女子在锦凳上坐下后,丫环递上琵琶,然后在她身后侍立。
胡相爷立即举起两手挥动,示意宾客安静,这一举动使宾客们对这位姑娘另眼相看,当即鸦雀无声,齐把目光盯住了这位美人。
这一看,立即倾倒了不少人,有的揉揉眼睛,几疑是月宫嫦娥下凡。
伏正霆虽然面不改色,那是他镇定功夫到家,其实他心中惊骇无比!
天哪,这不是白艳红么?
她怎会做了歌姬?又怎会在相府献艺?
这就是她“难言的苦衷”么?
从大教场相逢后,他们均定每月逢五会面,但尽管会见了两次,彼此都未露底。他讲了些金龙会的事,她则只听不讲。
他曾问过自己,彼此不露机密,如何能够深交?不能深交见面也如同陌路人,这样的交往何益?不如就此中止,不再见面。
然而,临到分手时,他仍然约她下一次见面,他想见她,哪怕是说几句闲话也好。
从在虎威镖局和她相识后,她就悄然进了他的心扉。一个男人,面对这般千娇百媚的女子,岂能无动于衷?他原以为自己那颗破碎的心里,除了仇恨什么也容不下了的。
这使他苦恼万分!
他身上背负着上百条人命的血仇,索还血债是他活在世间不可推卸的责任。然而在讨血债的争斗中,他定然也会倒下,因为仇家实在是过于强大。既然连性命也保不住,又何苦旁生枝节,去恋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这位姑娘也有着不能告人的秘密。
但人世间情关难过,他对她就是不能忘怀,并生出与之深交的强烈愿望。尽管他十分明白,这样的恋情不会有结果,留下的只是刺心的遗憾和苦不堪言的无奈。
此刻,白艳红纤手轻拂,一串珠玉之声委婉传出,她轻启朱唇唱道:
“把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垂柳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
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
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
知与谁同?”
这是宋人欧阳修的《浪淘沙》,写的是人生聚散的无奈,她唱得声情并茂,动人心扉。
歌声一停,胡相爷带头喝彩,羽林卫的官爷们和武林好汉轰然响应,彩声满堂。
她徐徐站起,施个万福,就要退场。
胡相爷笑道:“袁姑娘,可否给老夫薄面,再唱一曲?须知姑娘珠喉艺压京师歌姬,羽林卫的官爷和武林好汉难得见识,让他们一饱耳福,开开眼界。”
白艳红复又坐下,再唱了一曲。
她的嗓音甜美,情真意切,实是动人已极,听得大家如醉如痴。
唱完这一曲,不管喝彩声有多热烈,她竟充耳不闻,径自退出场外。
伏正霆眼巴巴看着她消失在房屋拐角处,心里说不出的一股滋味。
接下来是相爷最得意的一手,一群穿衣戴帽的猴儿到席上来敬酒,引得阵阵轰笑。
散席后,伏梁二人自回住处。
伏正霆一夜难眠,白艳红为何以袁姓歌姬身份进入相府,她到底是哪条道上的人?
好在第二天就是他俩见面的日子,他要不要问她,该不该问她?
他苦苦思索了一夜,最后作出了决定。
自从搬到这里与秦玉雄分开,他和梁公柏行动更为自由。从径山回来后,秦玉雄气得跳脚,虎威镖局、九宫门、白鹤门的叛变,使他丢尽颜面,大概还被总坛叫去训斥了一顿。他回来后要查清楚什么人与叛徒勾结,闹得人人自危。所幸追命客史志久带了几个高手回来,他才忘了此事,天天陪客宴饮密商,把伏梁二人搁置一边,因此伏正霆能方便只身出外。
翌日午时,他急匆匆到香蕊茶楼等候。
楼上茶客不多,他在角落里面对梯口坐下,两眼盯住梯口,盼望她早一刻到来。
不久,一个俊美书生出现在梯口,谢天谢地,她总算来了!
白艳红每次都着男装前来,免遭人议论。
堂倌送上香茗、零食,二人相对注视。
伏正霆心旌摇动,白艳红的美色令他发痴,竟然眼也不眨地注视着她。
“表兄,不认识了么?”白艳红一笑。
伏正霆顿时清醒过来,不禁耳热脸红,忙吸气镇定自己,道:“昨夜在相府听表弟一展歌喉,如闻仙音,令愚兄折服。”
白艳红有些意外:“昨夜你也在相府?”
“愚兄叨陪末座。观昨夜情形,表弟并非一次出入相府,不怕被秦玉雄认出来么?”
“他确曾疑惑过,但小弟姓袁,名牡丹,白副总镖头的女儿,怎会成了歌姬?”
“秦玉雄不傻,迟早会认出。”
“那也不要紧,认出来又如何?”
“表弟为何要充歌姬?”
“这是小弟的隐衷,恕难奉告。”
她还是不愿意说,伏正霆换了话题:
“表弟近来过得如何?”
“度日如年,今朝不知明日事,得过且过。”
“这话未免过于伤感。”
“是么?不提也罢,表兄呢?”
“身入虎穴,危机四伏,朝不保夕。”
“既知危险,何不趋吉避凶?”
“肩负血海深仇,视死如归。”
“啊,表兄是为了复仇,难怪甘愿屈居秦玉雄手下混迹于金龙会中。”
“表弟,你我能相互交底么?”
“恐怕不能,小弟自有苦衷。”
“这般下去,相见如同路人……”
“以后还是不见的好,表兄可是此意?”
“不是。自与表弟相见,愚兄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表弟,既知表弟处境,有心助表弟一臂之力,表弟若不说出原委,愚兄又怎么相助?况人之相交,贵在交心,彼此隐瞒真情,见面如同陌路人,非愚兄所愿也。”
“表兄当真牵挂着我么?”白艳红低下了头,两朵红霞飞上了脸颊。
“拳拳此心,唯天可表!”
“那表兄为何不将真实来历告诉小弟?若表兄真心……”白艳红仍低着头,壮着胆说这些平日难以出口的话,“真心对待小弟,前两次见面就该说了,何以一拖再拖?看来表兄信不过小弟,既然信不过,又怎说得上相知?”
“唉,表弟你误会了,不过也怪愚兄犹豫不决,当断不断。本来,家毁人亡后,愚兄心如死灰,不再留恋人世,一心找到仇家后拼了性命,但从与表弟结识后,愚兄又有了活下去的心愿,可仇家确是过于强大,一旦动手,愚兄难有生望,因之不欲累及贤弟,故未吐真言。”
白艳红抬头看他,只见他双目含情,神色真挚,不禁幽幽叹息道:“表兄,小弟处境之艰危,更胜于表兄,小弟成天提心吊胆,不知何时会陷入灭顶之灾,明知不可为而为,不过是飞蛾投火,自取灭亡。因此,小弟以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