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行人”千奇百怪,有的扑扇翅膀,有的爬来爬去,有的扬起尾巴,敲得地板梆梆作响,还有的吐出猩红的舌头,正与同类嗤嗤地交谈。
这里所谓的“行人”,全是可怕的妖怪!
左近传来臭烘烘的气味,一间铺子紧靠门边,摆了许多无名的肉块,两只蜥蜴趴在洞前,刷刷吐信,正与洞里的虎怪讨价还价;对面的店铺,堆放了许多果实,花花绿绿,形状奇特,许多果子犹如活物,抽搐扭曲,看摊子的猿妖掰开一个,里面果肉漆黑,喷出浓墨也似的浆液,一只大蜈蚣舔过浆汁,居然连连点头,仿佛十分满意。
一个洞窟里发出凄惨的咆哮,天素扭头看去,一头白熊正帮一只河马拔下蛀牙。紧挨牙科铺子的是一家漂亮的理发店,两只狐狸神气活现,吹着口哨给一只雉妖修饰羽毛,大野鸡满身花里胡哨,神气的活像是一个贵妇。
一缕琴声飘来,一只大眼虾婆愁眉苦脸地坐在街边,拿嘴边的虾须作弦,用长长的虾脚做弓,拉得咿咿呀呀、有模有样;身边站着一只双头夜莺,应者琴声表演二重唱,嗓子一高一低,颇有几分动听。
艺人们的旁边是一座高台,台上几只花妖,形容十分凄惨,一只二鼠猫拈着胡须踱来踱去,台下妖头耸动,纷纷争相报价。
“二十点金?还有更高的吗?”大猫儿在那儿喵喵直叫。
台下无人答应,猫鬼牵过一只花妖,交到了一个冷眼冷面的蛇精手里。
妖奴买卖!天素怒火中烧,拔出笔来,诛仙子却伸手一栏:“别管闲事!”
“可是……”天素望着花妖,心中怒气不减。
“妖有妖的规矩!”蛛仙子目光严厉,“素丫头你记住,到了这儿,我们是客,妖怪才是主人!”
“这是什么地方?”天素忍不住问道。
“你不知道妖怪市场吗?”
天素恍然大悟!自古相传,震旦的某处有个妖怪市场。妖怪常去那儿聚会,做些儿神神秘秘的买卖。母亲吓唬孩子,常常哄骗他们,要不听话,就送到妖怪市场里卖掉。
这以前,天素以为只是传说,今天才知道,妖怪市场的确存在,而且就在玉京的正下方。
“嗐!”路边闪出来一只夜叉,身高一丈,浑身青黑,龇着满嘴獠牙,冲着两人尖叫,“你们两位……要卖魂儿吗?”
天素大怒,正要呵斥,蛛仙子拿眼神将她止住,笑着说:“夜叉鬼,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我说!”夜叉轮起碧盈盈的怪眼,盯着蜘蛛背上的白茧,“茧里的魂儿,你们卖不卖?”
“不卖!”天素不待蛛仙子答话,抢着回绝。
夜叉露出失望神气,正想缩回一边,蛛仙子忽说:“夜叉鬼,等一下!”天素的心子一缩,皱眉望着黑衣女子。
蛛仙子却不理他,接着说:“夜叉鬼,我有两个魂儿要卖给你!”
“蛛姨!”天素忍不住叫了起来。
蛛仙子冲她摇了摇头,夜叉欢喜不禁,连连搓手搓脚:“好哇,一个魂儿我给你一管金。”
“不,两管……”
“一管零一点……”
两边你来我往,大声砍价,天素一边听着,心儿似在油锅里煎熬。
最终价格落定,一个魂儿一管两点。夜叉倒也爽快,掏出金管递给女子,转身就向茧壳下手,不料蛛仙子符笔一横,笑嘻嘻地说:“夜叉鬼,我可没说卖这里的魂儿,你往后面看!”
夜叉掉头望去,天素也觉好奇,随它回头,只见妖怪堆里,两个人披了斗篷,一见少女瞧来,立马闪到一边。
“看到了吗?”蛛仙子笑咪咪地说,“我说的魂儿是那两个!”
“你引来的吗?”夜叉一阵欢喜,“他们的魂儿挺强壮!”一边说,一边伸出青黑色的舌头,舔去嘴角留下的白沫。
“知道该怎么做了吧?”蛛仙子冲他抛了个暧昧的眼神。〃
夜叉心领神会,翻动怪眼,连连点头。
“钱我收下了!后面的事儿就交给你咯!”蛛仙子赶着龙蛛向前走去。
待到远离夜叉,天素忍不住轻声说:“蛛姨,那两个是……”
“虎探!”蛛仙子一笑。
天素吃了一惊,蛛仙子刁钻古怪,果然名不虚传。她回头偷瞧,虎探为了赶上二人,越出妖群,快步走来。一眨眼到了夜叉身边,夜叉蜷伏街边,起初一动不动,这时双手一分,射出两蓬绿光。虎探猝然遇袭,当头一个步履踉跄,几乎跌倒在地,后一个也摇摇晃晃,似乎站立不稳。可这两人都很厉害,反击神速,两道白光一闪,同时击中夜叉。
夜叉发出一声惨叫,翻着跟斗摔了出去。
刹那间,店铺里,街角边,还有不知什么地方,蹿出来一大群夜叉,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一股脑儿冲向两人。虎探中了迷魂光,头昏脑胀,神志不清,只好背靠着背,符笔使得如癫如狂。可是夜叉人多,倒了一个,又来一群,双方势均力敌,打得难解难分。
“有意思!”蛛仙子笑眯眯观战,“狗腿子惹上了夜叉帮,这下够他们受的了!”
“夜叉帮?”
“妖怪市场有三大帮派。猫鬼帮专管贩卖妖奴,大猫儿不是妖怪,可比妖怪还要无耻;妖狐帮贩卖妖符,妖怪们的小把戏,都跟他们脱不了干系;另外就是夜叉帮了,专门倒卖道者的魂魄,势力最大,也最可恨!”
“斗廷不管它们?”
“人有人法,妖有妖规,《道与妖的扎尔唿》,只说妖怪不许吸食道者的魂魄,可没说不能买卖道者的魂魄,夜叉鬼自个儿不食魂魄,只把生魂转卖给食魂的妖怪,斗廷追究起来,也只能追究食魂的妖怪,奈何不了这些夜叉鬼!”
“这不公平!”天素忿忿不已。
若要公平,还得再打一场道者战争!根除妖怪之外,我想不出什么法子可以杜绝这类买卖。这下好了,夜叉帮惹上了白虎厅。巫史是谁?夜叉帮不全军覆没,也得脱上一层皮!〃蛛仙子略施小计,挑得夜叉帮、白虎厅火并一场,无论谁胜谁负,都是大快人心。天素嘴上不说,心里却很佩服。
【逆鳞】
两人折入一条小巷,巷子尽头,一直机灵鬼呆柯柯坐在那,面前摆了一个卦摊。他的身子瘦瘦小小,脑袋大得出奇,上面光光溜溜,生了六只眼睛,上下四方各有一只,不用掉头,就能眼观六路。
“大蘑菇!”蛛仙子勒住龙蛛,冲机灵鬼叫喊一声。
“谁是蘑菇?”机灵鬼大不高兴,六只眼睛溜溜乱转。
“叫你呢!”蛛仙子说,“会龙牙占卜吗?”
“龙牙占卜?”机灵鬼的眼珠转的更快了,忽左忽右目光诡谲,“你要算什么?”
“这两天运道不好,给我算算转运的法子!”
六只眼睛一阵风转,机灵鬼掏出六根弯弯的白牙,向天一抛,落地散开,形如六瓣菊花,飞快旋转起来。
转了一会,龙牙停下,机灵鬼冷冷的打量一眼:“出了这条巷子,向左走七十四步,拍门道喜,永亨利贞!”
“哦!”蛛仙子倒出一点紫液金,丢在挂毯上面,“大蘑菇,算对了我有重赏,算错了,哼,小心你的皮!”
“错不了!”机灵鬼慢吞吞的收起金点。
两人走到了巷子尽头,转身向左,又见一条小巷,比起先前还要幽深。流萤掠过头顶,留下微弱的颤鸣,小巷的两侧布满了浮雕,雕像有人有妖,狰狞和气,面目各异。
走了七十四步,龙蛛默默停下,蛛仙子左右瞧瞧,忽见右边石墙上雕刻了一个威猛的甲士,身披重铠,高举大锤,身后隐隐约约似有一道小门。
蛛仙子举起手来,拍了拍那扇门户,石门光亮一闪,甲士动了起来,抱锤拱手,冲着两人发出声响:“恭喜发财!”
声音浑厚低沉,天素心头一动:“这不是拍门道喜吗?”忽听蛛仙子笑着说:“永亨利贞!”
甲士像转身向后,大力推开石门,石门洞开,发出淡淡青光。
一瞬间石门飞速放大,甲士的雕像也高高耸起,化为丈八高矮,人和蜘蛛全都变小,落到了一条石铺的小道上,小道弯弯曲曲直通那道门。
天素猛的明白自己进入了某种幻境。身在墙外,石门看起来很近,身在墙上却有长长的一段。沿途可见浮雕走来走去,彼此见面还互相打招唿。
进入石门,身后轰隆一声,门户紧闭。天素眼前一亮,出现了一间深广的巨室,横直五百多米,居中燃起了一盆纯青的火焰,流光曳影,如波如浪,整个大厅好似浸在水中。
围绕火盆,肃然坐着四个人,各个戴了面具,不知是男是女。
“第三鳞!”一个人转眼看来,“你迟到了!”其余人应声望来,面具凹凹凸凸,布满鳞甲,狰狞可怖。
“有事耽搁一下!”蛛仙子平静回答,一转眼她也戴上了一张鳞甲面具,看那纹路,应是龙鳞。
“龙鳞?”天素心头一动,似乎悟出什么。
“这少女是谁?”一个高大者洪声说,“第三鳞,你忘了吗?逆鳞聚会,不许外人前来!”天素听到这儿,心里一阵狂跳。
“她不算外人!”蛛仙子轻轻哼了一声,“她是天无吝和楚莲的女儿!”
“是她?”一个瘦小者语带诧异,“今年的青榜天元,匹敌皇秦的奇才?”这人声音娇脆,分明是个女子。
高大者唔了一声,口气缓和下来:“黄龙王的女儿吗?那不是外人。不过,天皓白警告过我,不许将她引入逆鳞!”
“天皓白?”蛛仙子冷哼一声,“第二鳞,那老东西的话,你倒记得明白!”
“第三鳞,你别出口伤人,无论如何,天道师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希望?哼,我不信这个东西,即使有希望,那也在我自己手里!”
“你还是那么狂妄!”第二鳞叹了口气。
“与狂妄无关!”蛛仙子高声大气,“谁都有选择的自由。天皓白选择了贪生怕死,躲在八非学宫做他的缩头乌龟。那么,素丫头也尽可以选择,是否加入我们逆鳞!”
“没错!”体态娇小的女子说,“这女孩子前途远大,有她加入,大有可为!”
“第四鳞!”蛛仙子点了点头,“认识你这么久,总算说了一句人话!”
“呵!”娇小女笑了笑,“第三鳞,你今晚吞了火爆符吗?”
“哼,懒得理你!”蛛仙子转向角落处,“第一鳞,你猜我今晚遇见谁了?”
“唔!”第一鳞慢吞吞地说,“愿闻其详!”
“无相魔!”蛛仙子一字字说道。
众人发出一声低唿,第四鳞忍不住问:“结果怎样?”
“被他逃了!不过,跟他一起的三个魔崽子,全都被我捉来了!”
“三个?”第一鳞摇了摇头,“不对,我感受到了六个人的元气!”他顿了顿,“三个魔徒,一个白虎人,一个玄武人,还有一个,奇怪,像是苍龙人,可又不全是!”
“狗鼻子还真灵!”蛛仙子扬声大笑,“好哇,你倒是猜猜,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又来了!”第四鳞咯咯发笑,“第一鳞,你可得好好猜,要不然你这位置可坐不稳!”
第一鳞沉默时许,淡淡地说:“他是苍龙人,可不是道者,他是一个度者,震旦里的度者只有一个,若我料得不差,他该是九星之子,苍龙方非!”
大厅里响起几声轻唿。
“第三鳞,别闹了!”第四鳞笑着说,“快把茧壳打开,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瞧瞧这个九星之子!”
蛛仙子挥笔一指,蛛丝散落,方非暴露身形,他还在酣然沉睡,脸上透出一丝红晕。“真人比通灵镜里瞧这好看!”第四鳞在那儿评头论足,“可说他是九星之子,我还是不敢相信!”
“是啊!”第二鳞叹了口气,“老实说,我很失望!”
“全都是废话!”蛛仙子两手叉腰,“他是九星之子,又是苍龙人,假如你林天经地义,第一鳞,你说是不是?”
第一鳞叹了口气:“第三鳞,这才是你迟来的原因吧?”
“算你聪明!”
“你不要忘了,九星之子有正的、也有反的,他的将来很难说。”
“好家伙,只要是我的主意,你就一定得反对吗?”蛛仙子提高音量。
“不敢!如你说的,谁都有选择的自由。”
“好吧,我给他自由!”蛛仙子一挥笔,方非醒了过来。
方非睡眼惺忪,左右一看,四面的情形吓了他一跳。七只神蛛他都认识,可是二次见面,仍是心惊肉跳。天素站在一边,尽管戴了面具,可也还算熟人。至于其他五位,面具古怪可怕,映着青幽幽的火光,鳞甲贲张,狰狞异常。
“小子!”蛛仙子上前一步,盛气凌人,“你还认得我吗?”
方非张口结舌:“你,你……”
“我什么我?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利滚利已经好几万了!”
“欠你的钱?”方非急转念头,出了一身冷汗,“你,你是……”
“我是你的大债主兼救命恩人!小子,我说的话你听不听?”
“救命恩人?”方非煳里煳涂,左手的掌心隐隐作痛,抬起一看,上面还有一缕淡红色的灼痕。他恍惚想起,自己昏迷以前似乎受了重伤,这么说起来,蛛仙子救了自己?这个小气女人,哪有那么好心,说不定又是为了钱。
一想到“钱”字,方非矮了半截,双手摸东摸西,嘴里支支吾吾:“我、我没钱!”
“今天先不说钱!”蛛仙子说到这儿,又觉不是味儿,“可你想赖账,那也是不行的!我带你来这儿,是有别的事情……”
“喂!”第四鳞大叫,“第三鳞,自由选择可是你说的!”
蛛仙子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苍龙方非,我是你的大债主,又是救命恩人,现在我要你加入逆鳞,你答不答应……”
“自由选择!”第二鳞、第四鳞齐声叫嚷。
蛛仙子白了二人一眼:“就你们多事”
“逆鳞?”方非心中茫然,“那是什么?”
“龙之逆鳞,触之必怒!”蛛仙子不及说话,第一鳞悠悠开口,“逆鳞是一个组织。第八次道者战争以后,苍龙道者饱受压迫,逆鳞所要做的,就是替天下的苍龙人讨还一个公道。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承继伏太因的遗志,为下一次五九之会做好准备!”
“五九之会不是结束了吗?”天素忍不住说道。
“不见得!”第一鳞口气冷峻,“种种迹象表明,五九之会还没有结束!”
“什么迹象?”
“比方说……”第一鳞沉默半晌,声音低沉艰涩,“天宗我还活着!”
啪,火盆里的青焰轻轻爆响,冷光摇曳,众人的身影一阵模煳。偌大的洞窟沉寂如死,沉重的唿吸间,夹杂着幽远的滴水声。
“不可能!”天素高声大叫,“他死了,九星镇魔符,伏太因……”
“死的是伏太因!”第一鳞叹息着打断少女,“天龙舍身一搏,也不过禁锢了他的肉身、削弱了他的魂魄。天宗我还活着,他的威力大不如前,就像一个孤魂野鬼,在阴暗荒僻处诡秘行走,他还握有魔道的权柄,我甚至听说,他在千方百计地寻找隐书,想要破解九星镇魔符!”
方非听到这儿,一股黏滑的冷流从顶门直灌下来,浑身冰凉通透,不觉微微发抖。
“隐书?!”其余人惊声尖叫。蛛仙子说:“第一鳞,你说什么鬼话?”
“我这次召集各位,说的就是这件事情!”第一鳞的声音又慢又沉。
蛛仙子呆了呆:“他……他找到了吗?”
“他如果找到了……”第一鳞顿了一顿,“这世界的末日就不远了!”
“我们得阻止他!”第二鳞洪声高叫,“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阻止他!”
“我不信!”天素大声说,“第一鳞,天宗我已经死了,我的爸爸不会白死,伏太因的牺牲也不会没有结果!”
“呵!”第一鳞笑了笑,“固执的丫头,也许,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怎么证明?”天素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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