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话,甚至很可能一庄就把之前赢来的所有筹码全部输干赔净。可是这时候大家都已经骑上了老虎的背脊,再想下来,那可是难上加难了。
沉默片刻,李靖缓缓开口道:“自古攻城之法,无非有三。一者,持强力攻。二者,持众围城。三者,善用天时地利。眼下咱们强攻既不能得手,又不能长久顿兵坚城之下,那么要想攻陷南郑,恐怕就得从第三种办法上下手了。”
“天时地利……”杨昭双臂抱胸,站在展开的南郑地图前沉吟不语。好半晌,他徐徐叹口气,沉声道:“那便只有从沔水下手了。”
沔水,又称为汉水。即是后世的汉江。它发源自地处关中与蜀地边境的米仓山,东南流经汉中、安康;进入鄂西后,北过十堰而继续向东南流,过襄阳、樊城,最后在武昌汇入长江。水量十分丰沛,与长江、黄河、淮河三大河合称“江河淮汉”。而南郑正好位居沔水上游,加上现在又是春季。若要凭借地利,筑起围堰包围南郑,然后毁堤发动大水倒灌入城的话,必然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然而水攻之举一旦发动,城里面不管是军是民,都必然会出现大量死伤。自然了。眼下兵情紧急。非常之时,自可用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哪怕当真用水攻淹没了南郑城,将城内二十几万男女老幼外加叛军都统统淹死,想必除去城中百姓在外地的亲戚以外,也不会有其他人对此举心怀怨愤吧。牺牲一城居民而换取战争的胜利,满朝文武,甚至是天子杨坚和独孤皇后,可能也都会认为这项交易做得相当划算。然而那些死忠于杨秀的叛军被淹死,倒也还罢了。被强征入伍的新兵,该当如何?城里面的无辜老百姓,又当如何?难道只因为自己居住的家园不幸成为了战场,他们便活该去死?难道只为了打赢这场本不该打起来的仗,所以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叫这些老百姓去牺牲吗?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臣。然而君既为君,可不正在于能庇护治下小民?辛辛苦苦纳粮完税,出工出力地为国家服徭役,为的也还不就是期盼在自身有难时,能得到朝廷的救济么?假若这朝廷只懂不断向老百姓索取,有事时却反置黎民于不顾,那么老百姓们还要这个朝廷干什么?孟子曰: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荀子亦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可见君若不君,臣即可不臣,起而行成汤、姬发之举,亦是理所当然了。而千里大堤,溃于蚁穴。历史上隋朝之所以灭亡,正因为隋炀帝不恤民力,置百姓于水火之中,这才令繁华鼎盛至于极点的大隋朝几乎在一夕间便土崩瓦解,到了天下人人均欲其亡之而后快的地步。前车之鉴(或者现在应该说是后车?)尚在,试问杨昭又怎能不对之深怀戒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话又说回来。其实杨昭这个生平才第一次领兵打仗的人能够想得到的事,李靖号称再世卧龙,宇文述和独孤峰也一辈子亦老于军伍,又岂能看不出来?要知道当年宇文述统兵灭陈时,可不曾有过丝毫心慈手软。假若换了敌人是什么域外敌国的话,他们也老早就把“放水攻”这三个字说出口来了。
但当年还当年,眼下归眼下。大隋立国二十年,天下百姓向来称颂杨坚是宽宏仁厚,爱民如子的皇帝。而杨坚自己也颇以此而自得。尤其近年来杨坚年事渐高,对名声面子也看得格外要紧起来。以水攻法攻城,死伤太大,后果太过严重。现在正在打仗还没有什么,他日班师还朝时,难保朝廷中那些爱好邀命卖直,满肚子儒家教条的言官们,不会就此事上奏大肆弹劾。到时候杨坚要是发起火来,谁能担当得起这个后果?
第118章 决不后悔
宇文述用兵狠辣,为官却一生谨慎。假若事难两全,那么确保自身安全和政治本钱不受损害,就是他做决定前最优先的前提。而独孤峰幼年经历家门巨变后,更深知帝皇心意,实是世上最难以猜度之物。尽管有独孤皇后作后盾,也决不肯做出头鸟。所以假如在场身份最尊贵的杨昭不率先打开天窗说出那句明亮话,他们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提出这个建议的。
杨昭又如何不知宇文述和独孤峰的心意?本来无论穿越前后,他最痛恨的就是那所谓的“杀伐果断”四个字,在杨昭心目中,这四个字根本就是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满肚子自私自利,全未把别人性命放在心上的奸险恶毒之辈,当上婊子以后嫌名声不好,所以替自己立下的一座牌坊罢了。
当这些“杀伐果断”者居于上位时,便高声提倡要以大局为重,毫不犹豫地去牺牲弱势者并合理化自己的自私行为。而所谓大局,无非就是他自己的利益而已。而一旦有更高于他的上位者同样要求他“以大局为重”时,则以自己的利益最大,誓死反抗被牺牲,更嘲笑愿意牺牲是傻瓜。这些所谓的“杀伐果断”者,从来只要求别人为自己牺牲,自己却坚拒做出丝毫的付出。杀伐果断杀伐果断,到头来被杀伐的就永远只有无辜小民,他自己的利益就永远一根红线向上扬,真正吃人不吐骨头。世间最卑鄙最无耻的行为,也就莫过于此了。
偏偏这些无耻之辈因为极端的自私下流,反而博得了一些本身个性软弱之人的喝彩声。他们把这些自私下流的无耻之辈捧为自己的偶像,幻想自己也可以像那偶像一样肆意“杀伐果断”别人,可谓荒唐无稽可笑可怜之极。
然而今日设身置地来看一看,杨昭赫然发现,自己竟也不得不被迫“杀伐果断”一回了。
若下令放水攻城,则城中军民的二十万条性命必然尽丧。但若不下令放水攻城,朝廷大军便随时有全军覆没之危,杨秀叛军自此无人可制,说不定就真让他篡位成功了,到时候死的人更多。所谓事在两难,究竟应该……如何是好?
霎时间,营帐中众人的灼灼目光,尽数聚集于杨昭身上。小王爷闭上眼睛,紧咬牙关,以至于面颊两旁肌肉也凸了出来,不住地微微跳动,显然心中天人交战,实是比应付什么强仇大敌的狂攻猛打都还更加艰难。良久良久,杨昭终于睁开眼睛,神情疲惫地抹去额上汗水,转身向宇文述一拱手,道:“大总管,明天一早,我便率领左卫人马去沔水岸边拦河蓄水。至于造围堰包围南郑的事,则有劳大总管了。”
李靖急道:“王爷,你何必……”话犹未毕,杨昭早挥手打断他说话。小王爷微微苦笑道:“人的生命本不可以单纯以数字计算。然而事到临头,我却又不得不只将他们单纯地看作是一个个数字。以前曾经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不明为政之恶,便不能达至为政之善。现在……我多少有点明白了。什么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然之类推诿的说话,我决计不会说的。南郑城中这二十万军民就是由我亲手害死,他们死后的冤魂若成厉鬼,便尽管把我拉下十八层地狱吧。哪怕要上刀山下油锅,经历百世的苦难折磨,杨昭亦必甘心承受,决不后悔。”
杨昭这番话所得斩钉截铁,再无半丝圆转余地。字里行间,更满蕴了佛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大无畏。李靖知自己这个未曾真正结义,彼此关系却已堪比蜀汉刘关张的兄弟已是下定决心,再无更改。心中不禁又是谓然长叹。他勉强提起精神一笑,道:“好,王爷既然已经有此觉悟,那么李靖亦再无话可说。不过咱们既是……”李靖及时住口,斜眼向宇文述和独孤峰二人各瞥了两眼,及时把“兄弟”两个字收回。慨然道:“李靖自当舍命陪君子。那二十万条性命的帐,就算上李靖一半吧。”
杨昭又是一笑。他和李靖相互知心,明白对方和自己相同,话既说出口来便不会再变。男子汉大丈夫,也用不着相互推托开脱这样婆婆妈妈的。当下只点头,却没再说话。旁边的独孤峰见他们如此,毕竟面皮还是不够厚,竟流露出几丝讪然与尴尬来。宇文述则是已经人老成精了,神情依旧泰然自若,并没半分的不好意思。道:“好,这事便如此定了吧。不过水淹之计虽好,却必须慎防城内军队趁咱们动工的时候杀出阻碍工程。同时也得提防成都方面随时将要杀到的援军。当中人手如何分配,咱们还得好好商量才是。”
这几句话也说得十分有道理。所谓细节决定成败。光想出个好主意是没有用的,还得有相应的详细计划进行配合才是。杨昭虚心请教道:“那么,大总管的意思是?”
其实关于相关人员怎么调配,如何分派兵力提防城内外异动等等计划,宇文述胸中早打好了腹稿,只等杨昭率先捅破窗户纸罢了。这时候便手拈长须,怡然道:“依老夫之见嘛,该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腹稿一一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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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述说话的声音在空气中造成微微震动,连带着帐篷的幕布也出现了幅度极小,几乎不可察觉的连串颤抖。而这一连串颤抖,却又透过某根极细极长,几乎难以凭肉眼分辨的丝线,源源不绝地传送出去。
接收这信息的人,此时此刻,正隐身于距离帅帐足有十几米远之外的另外一顶帐篷之中。他身材瘦削修长,虽然半蹲在地上连半根手指头也不动,却总是给人以某种飘忽不实在的感觉。
他从头到脚都罩在黑色夜行服下,连双眼也没露出。惟有那两只大得几乎不合比例的耳朵没有任何遮掩,模样看起来甚是古怪可笑。而那条透明丝线的另一端,就直接系在他左耳之上。本来在帐篷中休息的士兵,已全被这黑衣人用轻手法点了睡穴,故而他可以全神贯注地进行偷听。远处帅帐之内,杨昭李靖宇文述独孤峰等人的对答,字字句句皆被听在耳中,绝无半句遗漏。
直过了整整大半个时辰,帅帐中众人已将如何进行水攻的细节都全部敲定,各自离开回自己营帐休息,那黑衣大耳人才将手腕轻轻一抖。但听几乎细不可闻的“咻~”一下破风轻响,那条丝线当即急飞倒纵,穿过帐篷门帘被收回手上。丝线前端还拴着根黑漆漆的锐利长针,也不知道究竟是铜是铁,抑或其他什么特殊金属铸造,只知道份量着实不轻。然而即使如此,单凭这长针就能将细长丝线如臂使指地指挥自如,足见这黑衣大耳人的内家修为着实不凡。
隐藏在黑色头罩下的嘴巴微微向上牵动,形成了得意的微笑。黑衣大耳人蹑手蹑脚地揪开帐篷门帘,猫着腰毫不犹豫钻出帐篷,眨眼间便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帐篷群中,再也不见影踪。
杨昭双手笼在袖管里,慢吞吞地从帅帐阴影中踱步而出。他望着那黑衣大耳人消失的方向出神了几秒钟,忽然抽出双手,打开了手上的小小纸卷,正是当日放在唐生那个锦囊里的。月光虽然黯淡,在杨昭眼内却也与满月无异。炯炯发光的双眸在写满了蝇头小字的纸卷上搜索,用不了半刻工夫,便停留在其中标注着“唐门雪厂”以下的其中两行之上。
唐双缝,雪厂银阶。天生双目失明,但两耳听觉则远较常人灵敏百倍。以耳代目,身手敏捷。轻功超卓。善使【菩萨天针】。天针为天竺玄金所铸,系于针后之【索魂引】则为波丝特产之异宝,极坚极韧,刀剑难伤,水火不侵。慎防。
杨昭收起纸卷,眯起眼眸,若有所思。老实说,唐双缝的出现并不令他觉得意外,反而有“终于来了”之感。之前无论攻打阳平关还是汉、乐二城,甚至围攻南郑多日,唐门始终只出动那些白衣子弟兵。至于门中的高手,莫说四大部主没有出面,便连铜阶杀手也连个影子都看不见。杨昭表面上半个字不提,心中的安全警戒级别其实早提高到了橙色(借用老米的五级国家威胁预警系统,最低为绿色,其次是蓝色、黄色、橙色和最高级别的红色)。
所以尽管入帅帐和宇文述等人商议要事,其实杨昭也时时刻刻都在运转【大成若缺】心法,“无备而无所不备”。方圆二十丈丈以内无论蛇行蚁走,鼠伏雀飞,甚至风吹草动也休想能瞒得过他的感应去。唐双缝身为唐门密探,身手果然极为敏捷。加上偷听的方法又是别具一格,而且混在宇文述身边亲兵居住的帐篷中,所以开始时杨昭并没注意到有什么异样。但后来唐双缝收回【菩萨天针】,金针破风飞过,杨昭立时就注意到了。当时他要出手把这个探子拿下,其实并不难。不过么……
时时刻刻被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窥探,这种滋味正如芒刺在背,哪怕受得了也绝不好受。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引蛇出洞,然后一网打尽。当年有位姓毛的老人家就将这手把戏玩得出神入化,把内内外外的敌人都勾出来,就和另一位白七爷常说的那样,“杀他个干干净净”。也可谓是绝了。杨昭穿越前还蛮崇拜这位老人家的,这时候跟着也学一招,就看后面这场“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的大戏,究竟如何收场了。
第119章 天鼓岭
孙子兵法有云:“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杨昭对自己虽有信心,但唐门高手也绝不是轻易就可打发的废柴。狮子搏兔尚且用全力,小心总无大错。所以杨昭想了想,再次展开纸卷,将写在“雪厂”名目下的那几个名字,深深烙进脑海。
唐霜:雪厂之主。性格冷静阴沉。其修习之【寒霜决】至阴至寒,能够凝冰化剑。配合独门剑法【冰锋剑】,杀力极之强横。
唐恨晚:雪厂银阶。女,擅使奇门武器【柔情扣】。可刚可柔,变化莫测。性格爱好男色,常以猎取俊男为乐。与其交媾后便杀之。
唐颠三:雪厂银阶。忠心耿耿,勇武过人。因为修练【癫狂奇功】而导致神经错乱。越伤越狂,越狂越勇。唬不倒打不死,为雪厂头号战将。
唐倒四:雪厂银阶。沉默寡言,暗恋唐恨晚。修习唐门最强腿法【逆天霸腿】。路数迥异常规,离经叛道。威力劲霸无匹,招出如雷。
唐十二:雪厂银阶,外号“十二指长”。因左右双手皆天生六指而得名。行事专走偏锋。修习【乾坤剑甲】,以指甲为剑。招数诡异,防不胜防。
唐状元、唐榜眼、唐探花:合称“三元及第”,雪厂铜阶。为同胞三兄弟。心意相通,默契非比寻常。【大批命】打穴笔法由三支长短不同之判官笔同时施展,攻守兼备,阵法威力不逊银阶。
唐横行:雪厂铜阶。面宽体横,凶残嗜血。擅使一柄长六尺七寸,厚达五分,重九十九斤之横诛大刀。
唐无忌:雪厂铜阶。淫邪恶毒,身法有如鬼魅。擅使无妄钓竿,招式刁钻诡奇,更胜唐横行半筹。
唐三葬:雪厂铜阶。亦为同胞三兄弟。老大“风光大葬”性格嚣张,杀人如麻。行经乖张,惟恐天下不乱。老二“生有所葬”,手底从不杀人,只将敌人活埋取乐。老三“葬无可葬”,杀人不见尸。若不将敌人剁成肉酱绝不肯罢手。
杨昭看罢这份唐生写下来的资料,再度微微一笑。笑容未去,想起南郑城中的二十万军民,愁容不禁地再上眉梢。他掩卷笼袖,转身往自己营帐走去。那长长背影被月光拖在地下,看起来尽是萧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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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气朗,风和日丽,看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这种日子里,最适宜旅游。尤其眼下的米仓山恰逢春天。到处生机勃勃,鸟语花香。山中又景色秀美,峡谷通幽,峰丛奇胜,潭池湖盆星罗棋布,瀑布飞溅如银河落九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像一幅精心描绘的山水画般迷人,实使人观之而忘忧。而山中空气清新而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