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大闹太极宫以后,皇城里用的人手也已经好好整肃过了。他也不以为然,只是沉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本王入定多久了?还有,皇祖父他老人家呢?”
门外当值的太监班头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答话道:“回王爷的话,现在已经子时了。王爷您在廿九那天开始入定,今天……”这太监班头话未说完,忽然只听得远处传来了更夫报更的“梆~梆~”之声,他连忙改口道:“现在是十二月初五了。这个时辰,陛下应该还在甘露殿批阅奏章才对。”
与天剑通灵入定,在杨昭自己而言,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但在现实之中,却居然就已经过去了整整五日时光。玄奇神异,当真不愧为天子神兵。回想当初杨昭初次和天剑通灵入定,则是过去了七日之久。不过或许是那时候天剑觉得杨昭还不够资格的关系吧,所以只是以灵力帮助他伐毛洗髓,开启灵智,却并没有传授武学心法。否则的话,过往一年间杨昭遭遇的生死关头也有好几次,以他当时修为,说不准就要催动“天惊地动”应敌,那么即使再有十条命,也都统统死尽死绝了。
回想过往种种,年来杨昭在武学上的修为进步神速,虽说当中各种奇遇的助力是少不了,但追源溯本,终究还是从天剑中得到的好处功劳最大。否则的话,他一个穿越过来的普通大学生,资质悟性,都说不上是第一流的,却又哪有可能在短短时间里就取得这样大的成就?
只不过,天剑虽好,眼下却还不属于他杨昭。自周武王姬发以来,天剑都是只有人皇天子才能拥有的神兵。其余人等妄图染指,就是大逆不道之罪。杨坚把天剑放在孙子身边,那是他的关怀爱护之意。但杨昭出定以后,却是无论如何也必须立刻把天剑还回去的。如今虽然夜色已深,但那也不是什么问题。杨坚自从登基以来,就是出了名的勤政。更何况,杨玄感和西寄园的事,也应该及时向皇祖父禀告才是。
甘露殿在哪里,杨昭自然不会不知道。他点点头,挥手驱散那些宦官与宫女,认准了方向,放开脚步急行而去。堪堪将要到达甘露殿时,忽然间,极远之处传出了“啊~”地一下长呼,声音凄厉,赫然竟满蕴了惊惶绝望之意。这等声音,杨昭往日带兵打仗的时候听得多了,那根本就是人在临死之前的惨呼。可是这里并非鏖战正酣的沙场,而是夜深人静的皇城禁宫,却又怎么会?
心念电转之间,外界变化已是一桩跟着一桩地接踵而来。“当当当当当~~”的连串锣鼓声急急敲响,紧接着,就有人尖着嗓子,满带恐慌地大叫道:“救命啊,来人啊,杀人啦!”叫声之中,西南方的夜空迅速被染成一片通赤,竟是被急遽蔓延的大火烧红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平静的太极宫中登时骚动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从屋中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或探看究竟,或奔走逃命,或组织人手救火,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杨昭面色也跟随着变了变。西南方?太极宫东边是太子居住的东宫,西边则是杂役聚居的掖庭宫,根本就没什么重要人物在。为什么竟会有人潜进去杀人放火?难道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可是这想要调的,到底是哪一头大老虎?
皇城之中,身份最尊贵,最重要的人只有四位,那就是皇帝与皇后、还有太子和太子妃两对夫妇。杨广和萧氏身处东宫,身边还有蓝丝在保护。蓝丝武功修为也可算是一流高手,不在独孤峰与司马荒坟之下,兼且身具玄门奇术,外人本事再大,一时三刻间也伤他们不得。可是杨坚身边,却顶多有几名千牛卫而已,遇上真正的高手,那是半点用也不顶的。难道说……
杨昭心中凛然,当下更不犹豫,“雷神疾电”纵身急跃。两三个起落之间,已然进入甘露殿内。扬声道:“皇祖父,我是昭儿。”话声之中,伸手猛地推开大门。却见屋内灯火通明,几名侍女宫人立于墙边,都是战战兢兢,满身惶恐的模样。当中龙案之旁,杨坚与独孤皇后正并排而坐,手上分别拿着毛笔与奏章。两人毕竟是一国至尊,虽然外面已经闹得沸反盈天,但二圣(因杨坚在许多国家大事上都听从独孤皇后意见,所以宫中都合称其为二圣)神色仪态都十分镇定,并无丝毫惊慌失措之处。见得自家孙儿过来,独孤皇后只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话。杨坚则放下手中狼毫,道:“昭儿,你可算醒来了,好。外面那么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孙儿也只是刚刚出定醒来。方才外面吵起来的时候,却就在甘露殿之前,故此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杨昭见祖父母都无事,便当即舒了口气。双手捧起天剑,道:“请皇祖父收回神兵。”
“假如有了什么意外,天剑在你手中比在朕这里要有用得多,就先拿着吧。”杨坚虽然镇定,但也要防止万一。抬头望殿外瞥了几眼,道:“外面风大,把门关上吧。昭儿来得正好,这里几份奏章,字写得太小,朕和你皇祖母年纪都老了,实在看得费劲啊。来,帮朕把上面的内容念一念。”
杨昭不害怕,那是他艺高人胆大,有所依仗,自然没什么出奇的。杨坚和独孤皇后老两口不懂武功,却居然也能有这分镇定,却当真是人所难及了。小王爷嘴角边微微流露出一抹自嘲式的苦笑,迈步走过去龙案旁边。伺候的宦官赶紧送上一块蒲团让他坐下。杨昭按耐心情,把天剑安放于身边,拿起奏章,逐字逐句地朗声念出。
奏章的内容其实倒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外面闹得如火如荼,里面皇帝却在借机教导孙子处理国家大事,情景与当年淝水之战时前方杀得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后方东晋丞相谢安却仍好整以暇地和客人下棋的情况,却也相差无几了。假若此事流传出去民间,则不出数日之内,便又是一桩风流逸闻。
只不过,杨昭也和当日陪谢安下棋的客人差不多,四分心思放在手中奏章之上,倒有六分心思放在外面。念到第七份奏章的时候,外面的动静就逐渐平静下来了,再念到第十三份,却听有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不过片刻工夫,门外守候的太监入来禀告,是当值的宿内侍卫班头独孤雄要来觐见。
杨坚不紧不慢地点点头,允其入内面圣。那独孤雄身披甲胄,入殿来屈膝行了半礼。他是独孤家的人,论辈分,乃是独孤皇后的堂弟。故此独孤皇后皱了皱眉,率先单刀直入地问道:“阿雄,外面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独孤雄用力咽了口唾沫,极艰难地答道:“回禀娘娘,是冷宫失火,整个都烧起来了。里面的人……没跑得出来几个。皇长子他现在……恐怕……已经不幸……遇难。”
第525章 生死疑云布迷阵(二)
大隋朝开国天子杨坚,这一生之中,妻室只有皇后独孤迦罗,此外再没有其他妃嫔。膝下共有五子,皆为独孤皇后所出。幺子谅,封汉王;四子秀,封蜀王;三子俊,封秦王;次子广,先封晋王,后册立为太子。而原本的长子兼太子勇,则因为崇尚奢华,又多内宠,再加上其他许多日积月累的事,逐渐失去帝父母后的欢心。他情知地位不保,终于铤而走险,竟然意欲勾结大臣进行逼宫。事败以后,杨勇被废为庶人,连同其妻妾等一起被幽禁在皇城角落里的冷宫之中。至今也有近两年时光了。
如今杨坚五子当中,杨俊、杨秀先后亡故。而杨广目前依旧晕迷不醒。杨坚夫妇对于自己还平安活着的两名儿子,自然会格外地多怜惜几分。再加上事隔已经两年,当初被长子逼宫所滋生的那份怒气,也开始逐渐消退。前几日杨昭还在极乐寺的时候,就曾经从明月那里听到消息,说是上个月时候,杨坚曾经下令给冷宫添置服侍的人手,还询问过管事太监,关于自己长子的日用供应究竟是否足够等问题。按照这种趋势下去的话,虽然再重立杨勇为太子的机会依然无限等于零,但将他从冷宫中释放出去,再重新加封个什么爵位,却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是,这一切都还没来得及成为现实,那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就将整座冷宫都烧成了废墟。冷宫里上上下下的各式人等,除去事发之时在外值勤守夜的士兵以外,再没有几个人能够及时逃生。杨勇本人,他的几名姬妾,还有他年纪尚小的几名儿女,统统都已经葬身火海。
其实,独孤雄过来甘露殿向天子及皇后禀报的时候,大火仍未停歇。可是火势极其猛烈,一发就不可收拾。众人竭尽全力,也只能阻止火势向其他地方蔓延。这也幸亏冷宫所在之处本来就比较偏僻,否则的话,任凭众人如何努力,恐怕一夜下来,太极宫的建筑至少要被烧掉近半左右了。
当其时,假如火起之初杨昭立刻赶到冷宫的话,凭着他这身修为,则火势即使再大,他也未曾放在心上,大有机会冲进去将大伯和几名堂兄弟救出来。可是在甘露殿这边耽搁了那么许久,等到独孤雄过来的时候,他即使再想过去救人,却已经来不及了。世事阴差阳错,生死往往只隔一线。使人不能不为之感慨。
不过……这场要命的大火,当真只是意外?
站在废墟旁边观看着杂役工人对火场进行清理,杨昭心中的这份疑惑,始终也不能消散。因为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句在大火烧起来之前,便已经响彻夜空的凄厉惨叫声。平白无端地,又怎么可能有人喊救命?而且,从叫声响起到大火烧起,当中间隔的时间也实在太过短促了。以常理推测,如果是因为意外而失火,那么火势蔓延速度不可能有那么快,能够及时醒觉逃生的人,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少。须臾间大火便一发不可收拾,倒似是有人预先在冷宫中各处都埋下火种,几十处火头同时发作所导致的结果。
可是,究竟又是什么人这样仇恨杨勇,非要将他一家子老少都统统置诸死地不可?杨勇的为人,说好听点是善纳谏,能够礼贤下士。说不好听的,就是耳根子软,做事优柔寡断。但无论如何,他当了近二十年太子,始终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理应并无私怨。而要说公仇,则只有当年和杨广相互争夺储位时候的那一摊子事了。可是双方胜负早已尘埃落定,杨勇被囚冷宫,也不会再对任何人造成威胁,却还有什么必要放火杀人呢?
“王爷、王爷?你怎么了?属下有事禀告。”一把沉稳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杨昭沉思。小王爷深深吸口气,转身回头,向走近身边的独孤盛望去。昨天晚上,杨坚已经将相关的善后事宜全权交给孙子负责处理。所以独孤盛向小王爷自称属下,倒也没有错。不过他终究是独孤皇后堂弟,辈分比杨昭高两班,所以小王爷倒也不好在他面前拿大。当下拱拱手,道:“独孤昭武,不须如此客气,就叫我名字好了。”
独孤盛虽然是太极宫内侍卫领班,手握实权。但其本身官位,也不算得太高,只是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故此杨昭称呼他为独孤昭武。他本人可不敢向河南王摆个长辈架子,对于“不必客气”的吩咐听而不闻,毕恭毕敬道:“禀王爷,火场已经基本清理完毕,遗骸也都拉出来了,王爷可要检视一二?”
“哦,都清理好了?”杨昭抬头看了看天色。虽有光芒绽放,却让人感觉不到什么热力存在的冬日太阳,堪堪正爬到了天际正中。距离大火熄灭,也不过只有三个时辰左右而已,居然就已经能够把这片废墟清理干净,效率倒也着实不慢。他心头疑云正盛,听说遗骸都挖掘出来了,当然要去检查清楚。他点点头,让独孤盛当先带路,走到火场的另外一侧去。只见十几名士兵各执刀枪,隔开一片空地。地面铺了席子,从火场里挖出来的尸体都依序排列,用白布覆盖。粗略数来,竟有十几人之多。
火灾中的遇难者,通常都是窒息致死。真正被烈火烧死的反倒只占少数。而眼前所见,亦复如此。这十几具遗骸,虽经烟熏火燎,可是大部分都还可辨别得出生前相貌。对于鉴定其各自的身份,可说省却了无数工夫。少数被烧得已经面目全非的,也都可以根据其身形及饰物等特征。推测出个大概。杨勇那些姬妾倒也罢了,看着自己那些堂兄弟堂姐妹们被烧得教人惨不忍睹的遗骸,虽然彼此之间感情不算怎么深厚,可是杨昭仍然大感心情沉重。
约莫大半炷香的工夫,所有遗骸都已经检验完毕,只剩余最后杨勇的还未确定。独孤盛带着小王爷走到席子左侧边缘处,伸手揭开白布。蓦地,一团漆黑的东西呈现眼前,打个不好听的比方,那就仿佛是清明节时候用来拜山的烧猪,可是大师傅一时睡过头,却将猪烧成了焦炭,再也看不出原来模样。
杨昭皱起眉头,回头问道:“独孤昭武,你确定这团……东西,就是我大伯?”
烧成这般模样,当真神仙也难分得出究竟是张三抑或李四了,独孤盛又哪能确定得什么?他微微苦笑,道:“禀王爷,这具尸骸是咱们从殿内大皇子寝室里挖出来的,按照常理推测,该当是大皇子不会有错。”
“就这样?”杨昭双眉扭结,道:“王美人是和我大伯睡在一起的吧?可是她也还能保持生前相貌,怎么大伯就烧成这副模样?”所谓王美人,就是杨勇其中一名姬妾,刚才已经检验并且确认过身份了。
独孤盛迟疑道:“王美人虽然侍寝,可是依大皇子往日习惯,完事之后十有五、六要自己独睡的,并不一定容王美人同床至天亮。昨晚似乎也是如此。事实上,大皇子和王美人的遗骸,并不在一处同时挖掘出来,而是分隔于寝室内外。”
“即使这样,可是既然大伯父被烧成这样,仅仅一墙之隔,怎么王美人那边的火势就减弱得这样厉害呢?这也太不合情理了。”杨昭仍是摇头,心下疑惑非但未解,反而更深了几分。他顿了顿,续道:“继续清理火场,注意一下有没有其他异常的情况,假如有的话,立刻找人通知我。至于这里的尸骸,暂时就先入殓了再说吧。不过……”
杨昭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继续把话说下去。吩咐几句以后,便乘上马匹,匆匆出宫而去。眼前这事疑点甚多,杨勇究竟是不是真的已经被烧死,在小王爷看来可必须打个大大的问号。目前线索太少,一切推测都无从谈起。但小王爷总觉得,这件事绝不只是件意外那么简单。可是眼下,却不能再花费更多精力与时间在追查火灾真正原因之上了。因为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杨昭去做,那就是探索西寄园杨公宝库的入口。
天剑鸣动,因雷刀接近而起。时隔数日,杨玄感肯定已经进入大兴了。而他隐匿藏身的地点,很大可能就是在杨公宝库之内。再加上被异魔依附的尤鸟倦,以及目前下落不明的朝阳天妖……一时之间,杨昭不由得大感头痛,颇有分身乏术之慨。梵清惠与祝美仙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出关,否则的话,有两姝在此,一些事倒可交托给她们进行。现在则是无可奈何了。
西寄园距离皇城并不远,快马加鞭之下,顷刻即至。自从发现这里有问题以来,朝廷派了军队在此日夜驻守,戒备甚是森严。而负责此事者,仍是内史省侍郎裴矩。驻守官兵的队长,则仍是右监门卫旅帅,外号“鬼哭狼嚎”的曹应龙负责担当。河南王今日要过来的事情,早由宫中派人提前通知了西寄园一应人等。故此杨昭身影才刚刚在长街彼端出现,裴矩已率着众人上前迎接。人群之中,自然少不了独孤阀阀主独孤峰以及其母尤楚红,还有宇文阀阀主宇文述和其子宇文化及等人。
昨晚皇城失